《雨后月色》 第一章:雨季 1-1. 雨哗哗落下的时候,李以宸的小机车拋锚在路边。 乡间的道路有一种你说不上来的相似,尤其是离市区很远很远的蛋白区,那种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杂草丛生空地的空旷感,着实叫无奈。 才刚接近傍晚,除了通往精华区的主要干道仍车流不息外,周遭街道已经没有什么来车,更何况他所处的位置是巷子更里面的小弄。 连结菱形铁网的柱子,用白色油漆写着的巷号已褪色,分不清是12弄、18弄还是19弄。 他一直记得外婆的家在附近。 只是高中离开后到现在,中间隔了十几年,那些印象中的景色,被时光翻了好几遍,放眼望去,凈是多出来的叉路,跟用菱形铁丝网围起来的私人土地,让他分不清楚他所在的位置到底是哪里。 失了方向感,又下着大雨,买来才骑几天的中古机车也拋锚。 无计可施之下,打算在不熟悉且弯曲的巷弄,靠着导航走回家的李以宸才发现忘记带手机出门。 啊……真的是什么事都遇上,他自嘲,这样的情节都可以写进小说里了。 落下的雨丝阻碍了视线。 抬头看看天空,路灯的光线把雨变得更清晰,也更倾斜。 而且,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不自觉叹口气的李以宸,把车推到铁丝网与水泥柱所组合而成的围栏,藉着昏黄光线,几戳杂草不安份地溜出织网的姿态被补捉,小小的白色花朵承接了雨的重量,一颤一颤地跃动,似是在玩耍。 是狗尾草吧?还是蒲公英? 对植物不熟悉的李以宸倒也没那么在意,只是觉得它们比自己还快乐。 从机车座垫下方取出雨衣,想要穿上时,弯腰看见已经湿透的裤管后又作罢。 随手把雨衣折一折后,放进机车龙头前的篮子,把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放进置物箱里,不让它淋湿。 他才刚由北方城市搬来这里不到一个星期,处于还在熟悉环境的阶段。 人生地不熟,转几个弯才发现已经迷路,更别说会有相识的人或是可以求救的人。 而原本什么事都跟他商量的那个人,现在已经飞往遥远的城市。 三个月前,当他跟他说,他申请出国游学,学生签证已经下来。 那时,他们正愉快地吃着早餐。 不确定是荷包蛋太咸还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李以宸筷子握不住地掉落在地,与方格马赛克磁砖相互碰撞,出发唗、唗、唗、几个清脆响声后停止,还打翻了桌上加了鲜奶的豆浆。 虽然张阳总笑他口味奇特,喝无糖豆浆还加鲜奶,却也不厌其烦地替他准备好。 李以宸没去捡掉落的筷子,就算捡起来也没那个心情持续刚刚的愉快,不论是早餐还是谈话,而是缩垂了肩膀,把手交握,放在大腿处,任由失去容身之处的鲜奶豆浆流向他的腿上、脚边与地上,毫不在意。 他垂低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下眼处映出好看的扇影,把偏白皙的肤色,衬出了孤单。 「这么突然?」──他以为他说出口了,但其实他只问在心里。 张阳勾起一个笑容,笑得无关紧要。 先弯腰伸手帮他捡起掉落的筷子,再顺手抽了几张面纸,粗略地擦拭倒落的鲜奶豆浆,随后起身到厨房的流理台,洗完手、回座后,手里多了一双乾净的筷子跟湿纸巾。 他把筷子放在桌上,抽出几张湿纸巾,边在湿漉的裤管来回轻轻拍压、吸附水份,边说着关心的言语,「你看,这么不小心?以后没人替你整理,你怎么办?」 过程中,李以宸不发一语。 张阳整理得差不多时,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回到座位,然后伸长手臂,越过桌面拨了拨李以宸的头发后,慎重地告诉他,「上个星期一接到通知时,原本就想告诉你。」 「为什么那时不说?而且我并不是不会照顾自己,只是有时想倚赖你多一点,参与彼此的生活而已。」──李以宸一样没抬眼,一样问在心里面、说在心里。 可跟他住在一起也将近一年,张阳多少把他的个性摸透。 由他那握拳低头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很多话想问、想说,却又不说地闷在心里。 张阳就像是听到他的问句,自顾自地回着:「宝贝不要想那么多,不那么早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毕竟申请没过的话,会让事情显得可笑,而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连两年学士后医都没考上,大家嘴上都说好可惜,却没有谁真正的替我感到惋惜,除了你──」再次伸手抚摸着他的发顶才接续,「除了你之外,真的没有谁会再对我好了。所以我更想要等事情都确定下来,才告诉你,想要给你惊喜之外,更想跟你分享我的喜悦。 宝贝,你知道吗? 原本以为这次的申请可能又会落空,所以收到通知时,就算知道要离开你几年,但因为机会得来不易,说什么也不想放弃。」 李以宸仍旧低头不发一语。 「怎么了?」张阳停止开心的语气,转而关心他的沉默,「你不替我开心吗?」 「嗯。」 「嗯是怎么?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开心。」 纵使这两个字回答的很勉强,张阳也不在意,夸张的做了一个扬手与握拳的动作,兴奋不已,「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开心,因为希望我快乐,一直是你所希望的事,而现在我们一起达成这个愿望。」 他特地用了我们,只是在降低他的罪恶感,偏偏李以宸选择视而不见。 就算有这个人已经变心的预感,但李以宸也没打算说破,静静地听着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许多约定。 雨季:1-2. 因家庭因素,李以宸常常许多话问在心里。 其实,在张阳开始把书房上锁时,以及变少的谈话内容,李以宸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他最近比较忙的缘故。 但真的是这样吗? 并不是。 去年在他最认真备考的时期,他也都不关门。 为了完成他的梦想,李以宸评估了自己的经济能力,正职加版税收入,多养一个人也不成问题,所以提出两人一起住的想法,并且要张阳辞去超商大夜班的工作,专心备考。 怕造成李以宸的负担,张阳本来不愿意。 结果一次张阳发高烧,他打电话给李以宸,声音绵细地说想看看他。 那种看似说情话又像是求救的声音让李以宸心疼得不得了。 到了张阳的租处,他说只要能看到他,他就心满意足。 在喜欢的人的面前,用着虚弱的声音说着只是想看看你,不论是谁,都会认为这是一种告白吧? 陷入他所织起的温柔与以退为进的迟疑。 觉得无法跟这个人分开,在李以宸的坚持下,张阳搬进了他的住处,开始了两人的世界。 刚开始同居,张阳花了几天观察李以宸的作息。 除了偶尔加班或跟同事聚餐之外,主管位阶的他,回家的时间很固定,不会有太大的落差。 所以张阳会在七点左右就把晚餐准备好,等他回家时就有温热的饭菜等着他。 吃的东西其实也都很平常,但却温暖了李以宸。 李以宸的父亲林名昌是个老警官。 虽然同事忙不过来的业务他会帮忙处理,对新进的同事也会给予适当指导,在局里人缘不差,但因为固执与较直接的个性,较常衝撞长官,所以官阶升得慢。 个性使然,在局里的那一套也会用在家里。 偶有升迁的不如意,会把低气压带回,常常一个眼神扫过,李以宸就会变得安静。再加上他高中之后从母姓,有时,他总觉得跟父亲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在每次他眼神扫过来时就加深一分,慢慢地砌成一道墙。 而他的哥哥林予谦因为个性虽然也属于寡言的人,但较大而化之不像李以宸想那么多,也从小就跟父亲生活,自然对林名昌没那么惧怕。对弟弟跟谁姓也没有太大意见,因为不管姓林还是姓李,都是他弟弟,姓名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称呼,也不会认为妈妈就比较疼爱谁,就是年长了李以宸五岁,从他高二回到家休养时,林予谦几乎都不在家,所以林名昌对李以宸严厉的管教,他虽有微词,但也只能电话里劝劝父亲。 如此阳刚气氛下,母亲李怡文自然是家里温柔的存在。 只是在生下李以宸后有好长一段日子李怡文的身体很虚弱,而李父因所处的组别业务多,孩子刚出生不久,李怡文又因身体因素没办法独自照顾两个孩子,娘家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太过劳累而加重病情,以及想减轻林名昌的负担。跟林名昌商量后,暂时把李怡文跟李以宸接回南部照顾,一直到李以宸高二下才又搬回北部,才改了现在这个姓名。 张阳的个性虽外放,但却懂得观察,很快地就适应了李以宸的生活作息,把他的心理活动掌握得很好,懂得安抚他的情绪,并且投他所好。 他认为李以宸并非缺爱,也并非懦弱,而是对不喜欢的事隐忍。安静的个性让他不喜欢与人争辩,想说的话都会放在心里,之后再转化成文字输出。 张阳认为这样的人刚好跟他的个性互补。 因他知道,他自己有时候脾气一上来,或认为被人瞧不起,就会说出一连串难听的话语,持续攻击或反驳,所以李以宸不喜欢与人争辩的个性刚好适合他。 但想比较多的人仍是李以宸。 原本他怕自己的走动声会干扰到张阳,张阳却说关门他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很孤单,听到他走动的脚步声反而感到心安,所以,坚持不关门。 仅仅因为这句话,让李以宸以为他们从此就可以天长地久。 后来学后医没考上,李以宸下班后两人窝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除了需要写稿的时候,没什么重要的事,他们都会窝在沙发看影集或聊聊今天发生了什么,遇到哪些难题,又或发现哪里开了新店,并约好一起前往品嚐。 至于张阳有没有工作,李以宸倒也不介意。 虽然他的责编周景悦对此事并不赞同。 张阳在周景悦的眼中不过是个自私的傢伙而已。 表面处处体贴,但实质上他所在乎的人只有他自己。 最大技能是放大自己的委屈,缩小别人的付出。 但跟他谈恋爱的人又不是他,他也只对李以宸说出他对张阳这个人的看法,并不介入,毕竟大家都是快三十岁的人,跟什么人在一起都是自己的选择。 虽然他同时也是李以宸的朋友,但朋友归朋友,责编归责编,尽到朋友告知的义务后,催促他把稿件完成还是最重要的事,他可不希望,李以宸弄到最后两头空。 一星期两星期就这样过了,他锁门的次数也大幅增加,为了一个安心感,李以宸还是开口问他在忙些什么,怎么都不让他知道。 这时张阳停止倒水的动作,没事般走近,从背后或侧边抱住他,用下巴磨蹭他的发顶,用温柔语气回答,「宝贝,现在还不能说,但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语气轻快的让空气变得轻盈,眼底的笑意,好像只为李以宸绽放。 但他笑的越灿烂,李以宸就越感到不安。 他睡在书房的次数变多了,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变少了。 虽然同处一室,但感觉却疏离。 原本很爱拉着他一起看片子或影集的李以宸变得更沉默。反倒是张阳会在手上的工作告一个段落后拉着他一起窝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要他帮忙选片。 处处都像在告诉他,你看,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 但其实已经变得不一样。 李以宸都懂。 却仍依赖着这段关係,希望在一起的日子可以到永远。 爱已失衡。 导致想问的话,就更往心里问。 一如高中改名后,只要他父亲扫过一个眼神,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就会被吞下,久而久之,就更沉默。 见他带了包饼乾跟装了一壶水走进书房,并且落了锁。 李以宸坐在白色木质窗框的飘窗前。 双手抱膝,下巴靠在双膝上。 打开的笔电,间置许久,萤幕早就已经暗了下来,让月色更显皎洁,衬得李以宸埋在膝上的半个脸,更加了无生气。 该交的稿子已经近在眼前,可是李以宸的心纷纷扰扰,别说是小说,就连一首诗或是一个句子,他知道他也无法拼凑。 不久之后,他让暗下的萤幕重获明亮,用单指轻轻地敲着:如果,人可以不要离别就好了…… 与季:1-3. 人到底可以欺骗自己多久? 在敲下「如果,人可以不要离别就好了……」这一句话时,李以宸就开始思考着这件事。 他想了很多。 比如雨林都可以逐渐失守原来的面积,比如坏掉的时鐘可以停滞不前,比如地球偶尔也可能不想转动…… 什么事都想过好几遍,最后回到,好好的爱一个人跟被爱,这样的愿望都很难实现。 李以宸就蜷缩在飘窗旁、湖水绿的沙发上心事满怀睡着。 恍恍惚惚中睁眼,才发现已经是隔天清晨。 七点一到,张阳已经起床,坐在餐桌上。 李以宸把脸枕在膝上,侧着脸看他。 张阳一派轻松自在,餐桌旁的窗户有阳光照进,把他天生偏褐色的头发,反射出一圈天使的光圈,让他闪闪发亮,在吐司涂抹上奶油蒜香酱的动作,专注的像小孩,就连张口吃荷包蛋的样子也特别可爱,完全看不出是二十五岁的人。 可是却是因为太过可爱了,在经由阳光的烘托,把原本甜甜蜜蜜的一切,都像覆盖一层透明的保鲜膜,反射出你想看见的一切,鲜明如谎言。 前天,冰箱没有贴上便利贴的那个早晨,他的眼神就变得更加不专心。 用便利贴交谈,那是他们刚交往没多久养成的习惯。 一个在白天出没一个在夜晚上班,有什么事想交待,会在冰箱上面贴便利贴。 张阳选的是深黄色,李以宸则是浅粉色。 由刚开始的早餐、晚餐,冰箱里需要先消耗的食材,一直到后来的「我想你,今天的你想我了吗?」、「可能会下雨,要记得带伞」之类的叮嚀。 会这样做,也是投其所好。 只因初相遇张阳一个留心,再加上李以宸曾提过一次,说他觉得手写字有温度。 以至于跟他在一起后,比起用line传达问候,张阳选择用手写字交谈,这些层层堆叠的举动,确实让李以宸感动不已。 看着冰箱上面日渐减少的便利贴,想起认识的最初。 李以宸在一个深夜到超商觅食,遇到白天准备学士后医的考试,晚上在便利商店工作的张阳, 两天没睡的李以宸在把稿件送出后,胃发出阵阵的不适,才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有吃过热食。 原本想要叫外送,但又想马上吃到饭类的食物,想了想,改变心意后穿着外套,拿着钥匙就出门,决定到附近的小7买个关东煮跟一个微波过的热便当裹腹。 深夜两点半的街道多了寧静。 拥挤的马路少了车流量与行人,像电影里的场景,不真实的宽阔与安静。 也许在路边踢开一个啤酒罐,那滚动的回声,可以传达到外太空。 九月,也不是说多冷的季节。 李以宸穿着有点厚度的连帽外套,还把帽子戴得低低的,要让店员不注意到他也难。 他一走进超商,站在柜檯的店员就注意到他了。 从他低头走到关东煮热食区,犹豫不决看着冒烟的食物到他拨拨选选想吃的食物,再到他选取酱料包到完成,店员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太专注于眼前,李以宸没发现店员盯着他看的怪异眼神,右手用三根手指紧紧的把几包酱料包握在手心,左手捧着碗侧,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辅助的稳住碗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端到柜檯结帐。 台湾黑轮、手工高丽菜捲、娃娃菜……跟装得有些满的汤,又折返到熟食区选了一个鸡腿便当。 嗶──嗶──嗶── 店员一一刷完条码,「共150元。」一手护着收银机,一手准备收钱,等着结帐。 听到150元,李以宸像是从不知名的星系回来。 匆匆忙忙把手中酱料包放在柜檯上,却因为太过匆忙,掉了一包酸黄瓜酱。 把帽子戴着很低的他,店员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却可以看出他心虚地缩了一下肩膀。 店员从他一进来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现在他心虚的模样加上他摸遍身上口袋,只有各种顏色的便利贴跟一隻水性原子笔,剩下的口袋掏出来的都是空气,没有钱、没有钱、没有钱,他、没、有、钱── 更认定他一定精神有问题。 夜晚的店里,来客数不多。 当李以宸摸遍身上口袋却只摸了个尷尬后,下意识抬眼,迎上店员检视的表情而慌张。 店员那种认定你就是有问题的眼神,是玫瑰掉落的刺,每根都扎在心口上。 28度恆温的温度,却让李以宸觉得冷。 关东煮装好了,便当也已经微波完成。 李以宸愣在柜檯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雨季:1-4. 「总共150元。」店员重覆一次金额,职业性耐住脾气,语气没有要催赶,但眼神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身形偏瘦的李以宸把头跟肩膀垂得更低,再加上他微微往前倾,整个人看起来更弱小。 他在心底想了好几次,到底要不要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并不是没有钱,而只是急着出门忘记把皮夹一起带出来而已。 但是他知道,若他真的这样说只会换来更大的嘲笑与更加鄙视的目光。 他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 虽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但他仍慌张地看了周围一眼,就又快速把脸垂下。 吞吞吐吐的想要组织适当的言语,「抱……抱歉……我……我不……」 只是话都还没说完,把头垂的太低的李以宸一阵晕眩,原本就稍微往前倾的身体,因晕眩整个人直接倒往柜檯,慌乱中想要捉住什么的在空中挥舞。 像极了溺水的人在海洋里寻找浮木。 可是天旋地转带来的头重脚轻让他什么都抓不住,反而把摆在柜檯上的糖果架跟即期麵包篮扫落在地。 是店员眼明手快把还很烫的关东煮端高,才没让李以宸把关东煮拨落在地。 慌乱中,李以宸感觉到往前倾的身体,从腰部处被人稳稳地抱住,阻止了他的慌乱,也阻止了他的不安。 他以为自己又要过度换气,拳头握得紧紧的,就怕一放开,他会支撑不住自己的情绪。 隻手就抱住他的那个人,比身高一七八的李以宸高出半个头, 从背后揽住他的手臂强而有力且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让他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感到安心,那人弯低了身体在他耳边细声的问:「你还好吧?」 那个人就是张阳。 李以宸想点点头来表示自己没事,却使不上力,只能由喉咙滚出几个语焉不详的单节音…… 张阳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擅自对他说,「你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扶你到用餐区那边的座椅上休息,ok吗?」 李以宸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他询问自己的意愿只是出于尊重,况且自身整个重量被他用单手支撑,也造成他的负担,勉强保持住清醒的回了声,「好。」 张阳结实的胸与肩让他依靠,顺着李以宸凌乱的步伐,把他带到了用餐区,一手搀扶着他一手拉过隔桌的椅子,併了三张椅子,让李以宸可以躺下来休息。 原本把他放在椅子上时张阳就要放手,但因为他的体温有点低,想了下,还是握在手里,帮他取暖。 李以宸没有拒绝张阳的好意,因他握着李以宸的宽厚与结了薄茧的手掌,传来暖度。 不过分炙热,温温的温度,刚好把他的寒冷驱逐。 李以宸觉得,这样就够了。 张阳看他渐渐稳定下来,对他说,「有比较舒服了吗?」 侧身蜷缩的李以宸,闭着眼,轻点一下头。 「要帮你叫救护车吗?还是连络你的家人?」 「都不用……我自己一个人住……不用麻烦……」 听到这样的回答,张阳安慰他的回着:「我也一个人住,等你舒服一点,我再走。」 李以宸点点头说了谢谢后又喃喃的说了一个字,「饿……」 但因为声音太小声,又含糊不清,张阳第一次没听清楚。 怕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是真的没钱,所以试探性地又问了一次,「不好意思,刚刚没听清楚您说什么,可以再说一次吗?」 没力气张开眼睛的李以宸,加重了语气说了:「好饿……」 蛤? 张阳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饿……肚子饿……」 确定自己没听错的张阳,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原来他会昏倒是因为肚子饿。 听到自己昏倒的原因被嘲笑,李以宸握着袖口的手往脸遮得更紧密。 张阳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伸手摸摸他的头,指着自己的名牌:「我叫张阳,弓长张,太阳的阳,是这里的店员,我去帮你把关东煮跟便当拿过来。」 张阳说完要离开时,被李以宸拉住衣角,「我……忘记带钱包……」 「手机有带吗?」张阳问。因为他认为也许他的手机有行动支付。 「没有……」李以宸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他怕被误会就是进来骗吃偏喝。 他那满是委屈又懊恼的语气让张阳想笑,不过150元,要嘛也骗大一点的金额,骗个150元,还要进警局,得不偿失,而且因付不出150而慌张的样子也意外可爱。 「住附近吧?」 李以宸点点头。 「我先帮你付,你下次过来再还我就可以了。」 「我……真的是忘记带钱包……不是来无理取闹……」张眼看他一眼,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垂下眼帘把视线遮掩。 「知道知道知道。」也许只看外表就评论一个人是有些肤浅,但张阳看李以宸清清秀秀跟乾乾净净的一个人,身上的衣物也没有异味,内双的眼睛写满歉意,一点也没有要怀疑他的想法出现。 说完跑到柜檯,帮李以宸的关东煮换了热汤,帮他付了钱,叮嚀他先吃几口饭,汤慢慢喝,以免烫伤,然后就去拖地、整理货运箱,忙自己的事。 等手中的工作告一个段落,他去看看他,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喝了热汤,吃了热腾腾的食物,李以宸脸颊多了些粉粉的色泽,内双线条的薄眼瞼,使得眼睛像是镶了鑽石,一微笑,闪闪动人。 虽是初次见面,但张阳很难不被他吸引。 他记得刚刚扶住他的时候,有瞄到地上掉落的彩色便条纸,他对李以宸说等我一下,然后跑到柜檯,把掉落的便条纸捡回,在深黄色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跟联络方式。 也因张阳的这个贴心举动,这样的相识过程,成了他们日后相爱的缘份。 第二章:离开 2-1. 有别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雷阵雨,张阳离开那天天气晴朗,李以宸在巷口目送着他的离去。 临别前,张阳吻了吻他的额心,笑得异常灿烂,他说,「宝贝,几年的时间很快就过,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李以宸知道那是谎话。 离开这行为本身没有什么,但是不爱了才是离开唯一理由。 可是他却对他说,他没有不爱,只是为了走更远的路必须离开。 这时的他,已经将李以宸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 因为他这次没有说「我们」,而是用「只是」。 明知是这样,李以宸也没有办法不为他祝福,如他所说,希望他能快乐与幸福,一直都是李以宸期盼的事。可是他又说没什么好担心,几年的时间很快就过。 真是让人陷入两难的好藉口。 儘管都要离开了,却用谎言把一个人的喜欢紧紧地攥在原地。 更傻的是,李以宸还在等着他开口给一个承诺,「等我回来。」又或是「安顿好通知你。」 却只等到张阳坐进车里前一个侧脸转身的再见。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纵使知这是单方面的分手,却仍不想把事情看得透彻。 掩耳盗铃。 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写作,手机不关机,不关玄关的电灯,留着他的生活用品与未被他带走的睡衣。 清晨六点就妄想他七点会出现,上班前期待他会打电话过来用一声晚安换他的早安,下班回家握着手机不放等待他的一句一切都很好的讯息,睡前把手机放在胸口,期待他的电话用一声早安换取晚安。 看影集的时候都选他们一起看过的,明明很难过选的片子却是喜剧,那些他们一起大笑过的片段,现在如何也笑不出来,嚐到又甜又咸的水份,才知道是眼泪。 哪一个桥段他哭了,他都不知道,又或许从影片一开始就开始流泪也说不定。 每天在空气中喷一点他最爱的香水,佯装他还在这里走动的假象。 一直到有一天,张阳偏爱广藿香为基调的gucci香水已经完全变淡,在空气滞留的也只下剩空虚。 这时李以宸才愿意承认,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想,现实生活果然不是小说。 他可以给笔下的人物都有好结局与美好的归宿。 可是他无法留住一个人。 屋子里到处都是两人一起生活过的痕跡,也抵不过时间走动而逐渐消逝。 收到他稿件的周景悦,差点昏倒。 小说的结局不能不是be,但过程黑暗到完全看不到光,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不知道爱情小说,读者要的还是娱乐性质为主要选择。又不是新手作者,写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稿件,就算你小有名气,也不是用来这样挥霍。 气到看不下去,马上打电话给他问他现在是怎么,是要改写暗黑小说吗?虽然劈头的第一句就是问他:「要我教你怎么写小说吗?」 虽然还没打之前就大概有猜到是什么事,但亲耳听见他的证实,还是忍不住唸了他几句。尾末仍是回到专业,要他开个新稿,把这件事暂时忘了吧,只得到李以宸的一句:「嗯。」 嗯字回答又是怎样? 但周景悦也不再推敲,就当成是他有听到并且得到他的承诺。 结束通话,周景悦把身体往后靠,让高椅背的背板承接他的重量,调整一个舒适的坐姿后才摇头。 之前就说了,这样的结果是必然,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李以宸认为他对张阳有偏见。所以只看得到他的缺点,而不承认他的好。 都说爱情使人盲目,大概也就是这样,几次之后,周景悦就不再与他争辩,老话一句,跟张阳谈恋爱的人又不是自己,而自己也有老婆孩子,也有自己的生活,虽然不是圈内人,但他认为喜欢的本质是相同的,只是对象不同而已,遇到好的对象当然会祝福他,但真的不适合,单方面的迁就与付出,终有一人会受伤。 然而明白归明白,于公于私,周景悦都不想因为张阳跟李以宸有心结,因为不值得。 要不是他正处于低潮期,周景悦一定会骂爆他。 他们刚同居一个月后,确定是彼此为伴侣,李以宸邀请周景悦到家里吃饭,正式介绍他是自己的男友,眼眉之间都有藏不住的甜蜜。 李以宸跟家里的状况,周景悦也几分明白,他能不顾一切的握住张阳的手跟家里的人承认他们的关係,就足以证明他有多喜欢张阳。虽然饭局结束后,他送他到地下室的停车场,周景悦有问他家里的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李以宸回答已经跟妈妈还有哥哥说过。 「爸爸?」 李以宸也老实回答,「还没。」 但事情的所有重点都不在旁人,而是在林名昌的身上。听到还没这两个字,以及席间发生的小插曲,周景悦只剩摇头跟叹息。 那时,他就不看好他们。 家庭问题是李以宸自己要去面对的,他不看好的原因是张阳本身这个人。 「阿悦别想那么多,这是跟妈妈商量后的结果。」 他叫他阿悦,周景悦知道这是跟朋友说话的语气。日后要面对的难关还很多,所以叹口气后,知道现在不是说真话的场合,所以还是为他们送上祝福。 老实说,周景悦对张阳的第一个印象并不差。 爽朗帅气,身高接近一八三,笑起来上扬的唇角总是充满自信,也很能聊。尤其是说到他上夜班时遇到客人各种奇葩要求,或是逻辑死的客人,他那客人与店员立场转换的声音与语气,生动到你都能笑出眼泪。 气氛很好,聊得也很愉快。 怪就怪在周景悦多嘴问了一句话:「现在没上了?」 「没有,因为专心备考。」见张阳突然安静,李以宸代替他回话。 他没有恶意,只是随口问一问,并没有要探询他的隐私。 谁知道那句话像是什么开关,「啪──」地一声让他不高兴。 周景悦还没来得及反应,张阳已经用手把椅子推开,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端到隔着一个小中岛、半开放式厨房流理檯的水槽里。 李以宸朝周景悦露出一个尷尬的笑容后也起身走到厨房。 两人交谈的声音没有很大,但由李以宸把手搭在他肩上,他转动肩头甩开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李以宸正在安抚着他的情绪。 而且,比小孩子还难安抚。 虽然还没搞懂状况,但编辑当久了,对周遭人事物的观察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所以他猜想,张阳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没工作,那会让他没面子,所以反应才会那么大。 当下,周景悦只有三个字外加一个问号在脑海中浮现:「玻璃心?」 离开:2-2. 工作上的同事之外,再加上性向的关係,李以宸没有什么可以吐露心事的朋友,所以周景悦一个月至少会固定跟他见个面,未必都是聊稿件或出版的事,更多的时候都是说些近期的状况,若以编辑角度来看,也算是掌握了李以宸的心理活动,若是以朋友来说,则是瞭解他的生活近况。而周景悦会给他看他女儿的照片,才八个月大,纯净无邪地看着拿着手机拍她的周景悦,笑得开心。 有了上次的经验,话题围绕在小孩子跟生活琐事上。 喜欢小孩子的李以宸,在周景悦把手机收回时,轻握着张阳放在膝上的手,口气难掩期待地说:「以后……我们也来领养一位小孩──」 李以宸话都还没讲完,张阳想都没地把手抽走,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突然,看了一眼周景悦,看他在滑看手机里的照片,心底升起了小庆幸,庆幸他没有注意到刚刚的不开心。 张阳转转了肩颈,找了个台阶,故做轻松地说:「先说,我不是不喜欢小孩,」这句话是说给周景悦听的,他也不想在周景悦心中留下坏印象。之后接续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宝贝,我们都还很年轻,要做的事很多,你又要上班又要写作,我也忙着准备考试,就算我考试顺利通过,之后也有几年的书要唸,若认养小孩,我们就会没有自己的时间,每天都忙着照顾小孩什么事都不用做,那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也不会是宝贝想要的生活,就算真的要领养小孩,那也是要等到我们真正定下来为止,目前的生活中我们还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不能在这充满不确定的环境中还硬要多养一个孩子,这样你会很辛苦,因为接下来我会因忙于课业而没办法分心,但如果因为我不能陪你,宝贝感到寂寞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先养狗狗,这样你就不会寂寞。」 桌面下的举动周景悦当然是看不到,但抽出手的动作那么明显,而他又不是无感的人,想忽略,都难。 虽然他刚刚说的那一大段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听在周景悦耳里,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藉口。而且怕寂寞就养一隻狗,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养狗就不用负责任吗?是不是太天真也太随便了? 但真正让周景悦看不下去的,还是他那种脾气说来就来的个性,好歹,你也给以宸面子。 在这段关係中,让步跟照顾对方情绪的人总是李以宸,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这是周景悦的想法。但他仍守着自己的立场,不干涉他们的生活。 况且李以宸说的是以后,又不是现在、立刻、马上、就要,也有可能他也只是因为一时看到照片,觉得小朋友可爱,情绪上的一个反应罢了,你就给他洗了一把脸,还顺便去了角质,实在是自私的傢伙。 他知道遇到性向相同又有话聊的人真的不容易,又愿意认定彼此是终生伴侣更不容易,但相爱的基础上仍是彼此尊重,迁就往往会让爱失衡。 所以跟李以宸谈过后,周景悦听他用一小段话来述说他跟张阳已经分手,真心感到高兴,只差没拍手叫好。而李以宸语气里可以听出他无法隐藏的悲伤,但终究他还是面对了现实,愿意去做些改变,这又是另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虽然喜欢的人不爱自己是一件相当难过的事,但又何尝不是另一段感情的开始? 人真的不要怕失恋。 不管是你依赖对方成习惯,还是只因为怕孤单,但既然对方都不爱了,你是不是该回头好好善待自己?这样即使以后你可能会再因谁的不爱而离开你,但最好的仍莫过于你将自己带离悲伤的困境,才有能力再好好的爱另一个人,更能显得爱的当下是珍贵与真心。 电话掛断前,周景悦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说的李以宸都懂,可是要一下子完全拋弃,却也做不到。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想着想着,想到他直到高二前曾在南部乡下住过好几年。 对于当时的记忆都很模糊,就连他自己为什么会改名这件事他也没有多大的记忆,问了李母,得到的是「算命仙说你跟爸爸的缘份较薄,建议你改名跟改姓,这样你跟爸爸两人的命格才不会相剋。」 「那跟你为什么不会?」 「因为算命仙有说,十七岁过后你若渡过那个劫难才会是我的孩子,所以建议十七岁后,跟我姓,这样就能平安长大。」 是不是这样,李以宸不知道,但他接受了母亲的说法。 改了名之后到现在也十几年,至少,到目前为止,林名昌除了动过一次大刀跟一次小刀,医生交待儘量不要让他受到刺激,然后按时回院检查就可以,接下来,确实也没再生过任何大病。而李怡文身体逐渐好转也是事实,再更后来李以宸就没有再纠结跟哥哥不同姓氏这件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跟张阳决定交往,只跟妈妈还有哥哥说的原因。 林予谦表示不介意,李怡文则是考虑到林名昌的身体状况,希望暂时不要让林名昌知道。 李以宸只乖巧地说好。 跟李怡文说再见前,李怡文看着这个几乎没让她操过心的孩子,满满疼惜却不敢让眼泪流下,伸手,将他额前碎发拨平,对他说:「你若快乐,妈妈就快乐,但爸爸这边,暂时委屈你了。」 纵使知道这辈子可能都得不到林名昌的认同,但李以宸忍住眼泪没哭,反而露出一个笑容。 他希望他在李怡文的眼中,此时看起来的模样是幸福快乐的。 虽然没能将自己所爱的人介绍给他们,并且得到他们的祝福李以宸觉得遗憾,但同时也怕让林名昌知道自己的性向后,以他刚毅的个性会承受不住,两种情感的拉扯,有时会让李以宸不自觉把忧鬱掛在眉心。 张阳还在的时候,总会从背后抱住他,亲暱的说:「喔,宝贝,只要我们是真心相爱,有一天你爸爸就会明白。」 可笑的是,说这句话的人早就不在了。 在这个充满共同回忆的屋子里,李以宸实在很难每件事都不想到他。 是让内心继续空洞下去,持续追忆一段无法归来的年华,还是率性地离开,去展开新的生活? 意志消沉了几个月后,李以宸决定先离开这里,到高中前生活的地方。 也许,在那里能把之前模糊的一且给补齐。 离开:2-3. 确定存款够他几年生活无虞,所以他辞掉工作,带着简单行李回到南方乡镇。 住处是在网路透过包租代管业者找到的。 碍于外婆过世后太久没回来这里,家里的人也鲜少谈论,怕熟悉环境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租屋时有特别要求儘量找位在交通便利的大马路附近。 约莫一个星期,包租代管业者传了位置、跟3d室内实景给他参考。 一切就如同他所开的条件,2房2厅双卫1个工作阳台,平车跟机车位则是房东附加,租金却不到北部的三分之二,意外的是还有前阳台,居住机能也很方便,除了换新床垫之外,只要不介意,沙发跟四人小餐桌也齐全,李以宸觉得这样就够他一个人使用,没有再多加考虑就租下它。 下了高铁再转乘巴士才抵达,那时已经下午五点,一下巴士,虽说是夏季,但风意外的凉爽,迎面而来的是将雨却未雨,漫天带着渐层粉色的天空。 很美,很綺丽。 忍不住拿出手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想传给远方的人,却发现早已断了连系。 张阳已经把电话停掉。 仰着脸,整理下心情。 事前看了房仲给的3d图片跟周遭街道与设施,马路对面的大卖场跟超商都是熟悉的店名,让李以宸感到安心,至少并不是全然陌生。 再看看附近。 以这条道路为主,往前直行左转连结的就是主要干道,往右边后延伸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叉路,而附近已开发了几处建案,跟记忆中的景象已经差很多。 只是这里的建筑跟都市放眼望去皆是高楼大厦不同,这里除了古厝、透天厝,新建案大抵属于新加坡式华厦,五至七层楼,没有地下室,一楼皆为平面停车场。 他的租处也是属于华厦,左右几栋相连,不同的在于面对马路有七栋相连的五楼电梯店面,而他的房间在透天店面后方的四楼。 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小册,虽然导航已经很方便,但习惯记下观察到的一切,李以宸还是用他的方式为自己画下只有他看得懂的地图跟标记。 书写时,右手的虎口到手腕处,少年时受伤留下的伤疤,也跟着他的笔画行走或静止。 忘记伤口怎么来的,李怡文说是不小心被热锅的边缘烫到真皮组织层,所以痊癒后会有明显的疤痕,原本李怡文有意要在他高中毕业后带他去做医美除疤,但李以宸觉得不妨碍工作时的运作,也就没那么在意。 大致瞭解之后的居住环境,才按照房仲给的路线图,绕过透天店面,后方才是华厦的出入口。 两部电梯在走道的中间,上楼后的格局是左右相对各四个相同格局的房型,看了一下,找到门牌404,开了锁,把行李放下后,就到对面的大卖场购买清洁用具跟几日的备餐。 花了几个小时打扫,等清洁工作告一个段落时,夜已全黑。 拉开前阳台的落地窗,眼前所见的一切明显地跟都市的夜景不同。 这里的灯火并不张狂地灿烂着,群聚在某一处,又消失在某个十字路口。 然后在下一个地方群聚,又在哪个路口消失。 明明灭灭,既喧嚣又寧静。 夜很黑,所以超商的看板显得很亮。 然后,他又想起了张阳。 李以宸笑自己是个没用的傢伙。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那里,就不该再任由想念支配一切。 李以宸离开阳台,决定到附近走一走,吹吹风也散散心。 入夜后的街道很静。 过了十字路口,几条叉路都是网格线围起的空地,杂草丛生,傍晚过后的细雨与细微的虫声一起鸣放。 接下来两天大约都是相同的行程,只是绕的地方不同。 来到这里第一天买的中古摩托车也已完成登记。 记在小册子上的图示与地标也多了几页,在主要道路都走过几遍后,与同栋华厦的邻居见过几次面,也懂得点头代替招呼,像是慢板的步调,才有生活感出现。 纵使知道不该再想他,但事实上,他多希望张阳也在这里。 感受这里的空气与风情,看他兴奋地回头握着他的手说:「喔!宝贝,你知道我今天转个叉路时发现什么吗?……」 虽然明知不可能,却是一种惯性的期待,山川水色,好像有他在才会显得特别。 那些不小心唤起的回忆,总能一下子就将李以宸淹没。 胸口感到疼痛,表面却要装作不在意。 怎么想怎么发疼,所以李以宸为了离开这无止尽的回忆,骑着他的摩托车往小册上没标记的巷弄旅行。 标注了最近的加油站,把油加满,缓慢地绕进这里,又从另外一处绕出。 完全没有注意到变暗的天色其实捲着黑黑的云朵,一下子,就压住了整个天空。 等他确定自己迷路,路又小,急忙倒退着车转出巷子,要把褪色油漆写上的弄号看仔细时,不熟悉的路旁与不熟悉车子的性能,水泥柱上的字都还没有看清楚,前轮已经陷落在路面上的小沟里,还好,人没有摔倒。 他猜,这应该是避免淹水,排水用的水沟。 只是前轮卡得太深,关掉引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前轮从小沟里移出。 正当要重新啟动时,不确定机车是不是还有撞到哪个部位,总而言之,它就是熄火了。 不知如何是好。 抬头看看天空,「啊──」的一声尾音都还没落下,斗大的雨倒是先落下。 失了方向感,又下起了大雨,想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才发现只带了随身小册子跟笔,没有手机。 不自觉地叹着气。 把车子往前牵,牵到有加盖的水沟上,弯着腰,把小册子放进置物箱不想让小册子淋湿,也顺手把雨衣取出。 只是雨来得快又急,倾盆似地由天空往地面倒一般,既然已经全身湿透,李以宸把雨衣随手折了折,放在车篮里。 虽然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张阳,但这次他没有挣扎。 让思绪跟雨一起落下。 觉得这样也好。 也许淋过这场雨后,才能把那些甜美却又痛苦的回忆带走一些。 离开:2-4. 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把家将的装备由市区载回将馆时,刚好是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为防止柜子被淋湿,安全起见,鐘硕单手转着方向盘以倒车入库的方式,把车开进仓库的骑楼。 没有出阵的两位年轻人,看见停好的车子,也从将馆侧门走出,赶紧走到仓库,帮忙把装有家将装备的箱子搬到屋子里。 见他们动作迅速、俐落,鐘硕对他们说声辛苦,也不忘夸奖他们。 阿清跟阿和笑得靦腆,毕竟留守在将馆,做些基本的清扫跟衣物、法器的保养工作,算是最轻松的一环,被鐘硕这么一夸奖,反倒不好意思。 「鐘哥,这是我们该做的,还有需要帮忙吗?」今年高中刚毕业的阿清,开口询问。 阿清有清秀的脸,瘦瘦的身材也显得秀气。原本想要成为脸谱师,但馆主,也是鐘硕的阿叔见他书唸得不错,若只待在这里,说不定阻碍他的发展。 不是成为脸谱师不好,但能兼顾学歷跟传统手艺,不是更好? 江湖在走,学歷也要有。这是阿叔常掛在嘴边的话。或许是玩笑,却有七分真实。 所以在他的鼓励跟资助之下,阿清已经考上国立大学,开学前就留在馆内帮忙。 阿和则是坤头坤头,一七五的身高虽不算矮,但身型较壮硕,因真的不喜欢唸书,所以馆主要他至少也要高职毕业,才会让他继续出阵。 馆主的用心,孩子们也都懂,就算叛逆也只是耍耍脾气。 鐘硕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对他们的态度就多了一份亲切。 刚刚回程时,乌云就一直聚拢,鐘硕想说等下应该会下大雨,怕阿叔会沿路把跳阵的人员送回家,不想让他们白白在这里等候,拍拍阿清的肩,要他们把门关好后上楼休息。 他们原本以为鐘硕会再交待些什么,没想过他会要他们直接上楼休息,稍微商量后,决定把大门跟仓库的水闸门都准备好、再等馆主回来后才会结束今天行程。 话才刚说完,「哗──」地一声雨就倾盆而下,磅礡的宛若锣鼓声齐发。 这时阿叔打电话给鐘硕,问他到家了没? 因为会休息五天,接下来恰逢圣帝诞辰会有几个星期的连续忙碌期,所以如他所想,因为已经吃过晚饭了,阿叔真的沿路放人,让大家把握这几天可以休息的时间。 两人做了简短谈话,鐘硕把阿叔的话转给他们,大抵也是要他们注意一下水情的状况,关好门后就可以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不用等他回来。 交待完后,阿和问:「那鐘哥呢?」 「19弄那边地势较低,我过去看看,若有淹水的情况就帮忙载人,若没什么事情就会直接回家。」 「那鐘哥自己也小心。」阿清跟阿和同时开口。 鐘硕朝他们摆摆手,也摇摇拿在手上的手机,表示感谢也表示随时保持连络,考量大雨,换一台性能好的千万休旅车离开。 雨真的没有在跟你客气,下得极有重量感,把圈围在网格里的较高的杂草硬是压到轮番低头。 啪啦啪啦地,落在地面上的回音凌乱的重叠。 似远而近地刮过耳膜。 即使有雨刷帮忙,大雨仍阻碍了视线,放慢速度的鐘硕多花了几分鐘才到达19弄附近。 轮胎强行通过所造成水流与溅起的水花,让鐘硕判断17弄跟19弄的水应该快到脚踝的程度。 想要加快速度却又不敢大意,所以就慢慢的开。 穿过几条巷弄,虽然有些闷雷,但雨势收歛不少。 连络几户熟悉的邻居都没事,鐘硕也打算不多留,转出17弄时轮胎划开的水流把在雨中行走的人溅得一身湿,且有些站不稳。 虽然这样的说法有些不正确,因为那个人早已湿透,不过溅起的水让他失去平衡差点滑倒确是事实。 车子已经开过他的身边,但觉得过意不去的鐘硕想了想还是把车停在路旁,拿起放在副驾驶座的黄色雨伞开了车门下车。 第三章:学长 3-1 被车子经过的水流冲刷而失去平衡,倾斜了身体时,李以宸就蹲下不再往前。 快速捞起不知道是那个空地被水流带来的小黑狗。 小小一隻,应该不足三个月吧? 跟妈妈冲散,在水里载浮载沉,被李以宸捞起时,四肢跟表情都很僵硬,忘了挣扎。 弯低了身子,把牠抱在怀中防止牠持续失温。 但其实淋了雨的李以宸身体也是很冰凉,没有办法给牠温暖。 牠在发抖。 他也在发抖。 在还没捞起牠时,原本就想用交放在胸前的双臂为自己筑一个与这个世界无关的围墙,想等雨停再做其它打算。但现在怀里多了跟他一样狼狈的小狗,已经不允许他消极的任由自己淋雨。 才刚蹲下,脑海中还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离开这样的困境。 微微往前弯曲的肩膀,有感受到雨势渐缓。 再想了下,他决定涉水走一段路,应该也能走到迷航的出口。 正这样想,人都还没有站起,厚实的黄色伞面覆上,在磅礡大雨将停之际,展开的伞面事先为他撑起一个晴朗的天气。 太突然了。 没想过这样的大雨之中,有谁会帮你撑把伞。 湿透的发丝垂落在李以宸眼睫上,仰起的四十五度的脸庞有了惊讶与好奇,虽然惊讶却又书写着安然,两种相互衝突的不同质感,落在鐘硕的眼里心里很是动人。 看他把伞握得扎实,雨水隆重地落在伞面也都没能让他移动半分,而他把大面积的空间都给了他们,他自己的肩侧让雨狡猾地捶打,把印有宫庙名称跟金色图腾的黑t淋出厚重感。可是他毫不在意身体被淋湿,微微垂低了眼帘,看他。 在他的注视下,李以宸眨动着眼睛,让停在眼睫毛上的雨水翻落,沿着颊骨、颊窝的线条滑落,通过下顎,行经不明显的喉结,在锁骨所撑起的低洼处,停留。 每个动作都无心,平常的像是倒入冰凉杯子里的水蜜桃沙瓦,连同绵密细緻的汽泡与果香,一同将他覆盖,交错出让人屏息的气息,一下子就把鐘硕的情绪斟满。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他都会记得此时的相遇,记下这个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涌动,但鐘硕就是有那种感觉。 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住哪里?我送你回家。」抿下自己迅速满溢的情绪,快速回归现实。虽然雨已渐渐止息,但不管是他还是他怀里的幼犬,都需要蓬松、乾净与温暖的衣服跟毯子。 鐘硕高大挺拔,身高与张阳差不多,或者更高一点,极黑的发色留着比小平头再长一些的发型,在雨与恍惚中,李以宸把他跟张阳的样子重叠,喃喃地叫着张阳的名字:「阳……」 痒? 生病了就看医生,肚子饿了就吃饭,开心时微笑,高兴时大笑,悲伤时流泪,难过时大哭,人生各种曲折枝节到他眼底自然铺平,就算对一个刚见面的人说痒很不正常,但听错的鐘硕只歪了歪头,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直接问他,「哪里痒?要先去医院吗?」 「……」听他问得这么自然,他不认为他听得懂自己的话,而且也没有必要跟初次见面的人解释自己在几个月前失恋,而「阳」是他的名字,所以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又不说自己哪里痒,鐘硕撇了撇下頷,再重复一次刚才的话:「住哪里?要送你回家还是去医院?」 若只有这两个选择,李以宸选的是回家。 但想太多的个性在他看见已经被大雨冲倒的摩托车,怕跟这个人离开后,放晴时自己回头会找不到这里,脑海里还在想,但风一吹,把他吹得头疼,语焉不详的说了「机车」两个字。 机车? 会错意的鐘硕勾起唇角扬起一弯盛夏,用眼神示意他看看停在前方的车子,「我开车来的。」 「……」再次放弃解释。他头疼得厉害,怀里的小黑狗好像也越来越僵硬。原本想拒绝的言语被吞回,李以宸说了句:「谢谢。」一站起来,却因为刚刚那阵风吹得他头疼,而摇摇晃晃。 鐘硕见状,说了声:「小心。」未拿伞的左手稳稳地扶住他。 没想到李以宸第二句谢谢都还没说出口,就倒往他的怀里。 他身上都是雨的味道。 明明很狼狈。 但白衬衫湿漉地黏贴在他偏瘦却不乾瘪的身上,线条与肌肤若隐若现,再加上他的湿发与怀中的小黑狗,因晕眩而闭上的眼,下眼瞼拓展的睫毛倒影,因感到凉意而轻轻颤动的眼帘,是轻拍翅膀的蝶翼,每次震动,都是诱惑。 因他的倒卧,也把鐘硕的黑t印上一片沼泽,加深厚重感,重量落脚处却是在心脏,顺着血液流向身体的每个地方,氾滥成灾。 鐘硕的心,一阵荡漾。 跟李以宸不同,虽然不会刻意提起,但鐘硕从不隐藏自己的性向。 对他而言,尊敬神明跟喜欢一个人,都是同样慎重的事,即使对象是同性,也都该被祝福、珍惜。 虽然让他第一次察觉到喜欢的人是同性时的那个人,在他十五岁忽然从他生活中消失,不管他怎么找,甚至翻遍全村,也都没有他的消息。 但他仍记得当时他教他功课,他看着他写字时心动时的波澜。 很直接,很纯粹,也很污浊。 他看着他白皙的肤色因南方城市的艳阳而漾起一片浅红而勃起,他拿着他看过的书、摸过的纸张,幻想上面写得不是数学习题、不是理化公式,而是密密麻麻煽情且下流的情色文字打手枪,他拥着他穿过水蓝色制服的上衣睡觉,就像抱着他入眠而梦遗。 这是他年少时的喜欢。 是他的兵荒马乱。 十二年过去,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见过的世面不少,也不是没见过美少年,也不是没再遇见感觉有那么点喜欢的人,也曾试着跟谁交往,但却没有想要牵起这个人的手那种衝动。 点点滴滴匯聚,一处一处落下无法言说的种子,在身体里盛开成繁花。 如今,他在这个人的身上,嚐到到相同的悸动。 学长:3-2. 乾净明亮而温暖。 跟失去知觉前留下的潮湿且寒冷的记忆不同。 李以宸睁开眼,四周的景物皆陌生。 在床上撑起上半身,摸到自己身上触感舒适的睡衣,不知道那身湿衣是被谁换掉。 再放眼看看屋内的摆设,宽敞的空间,奶茶色系与白色为基调的空间,有着不着痕的法式浪漫。 双人的大床,奶茶系同色寝具,床尾是乾净的墙面与经过设计的灯光照明而不是一整排衣柜,左手边有大面积的落地窗,窗帘盒有着圆拱弧度,进口织品的双层窗帘,由挑高的天花板往下垂放,里层为浅青色外层为浅粉藕色,为了遮挡阳光,里层全拉上,两种温暖色调,交织出的风情是轻奢华。 右手边的墙壁有一道隐藏式拉门,他猜,不是浴室就是穿衣室。 这应该只是卧室吧? 而且一间卧室就已经快要跟他十八坪租处一样大,房价在这种人的眼里应该跟菜市场的豆腐一样便宜。 把空间里的一切全都看过一遍,李以宸细长的手指抚了抚颈后,那是他感到不知所措时会有的习惯。 记忆断在大雨停歇之际,不记得怎么上车,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有捞起一隻小黑狗,又或只是无意识前的幻想。 但他记得那把有着黄色面料的雨伞。 像是汪洋中亮起的灯火,照亮海面,而那把伞所展开的黄色晴空,及时地,撑住了他的狼狈。 脑袋还有一些闷闷的晕眩感,但李以宸觉得自己已经叨扰对方过久,应该离开,重新安顿好自己后,再找个时间来跟他道谢。 虽然还不认识,但这次会好好记得住址。 掀开棉被,李以宸把脚放在铺着瓷砖地板上,才刚要站起来试着行走,卧房的门被打开。 朝门的方向望去,眼神与进来的人交叠。 只是…… 只是这个人跟大雨那天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同一人。 不太确定。 那天雨太大,还没记起那个人的脸就已经不省人事,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身高比较高跟结实许多,而开门进来的这个人大概跟自己一样高。但一转折又想,也许那天淋了雨,视线无法对焦所以不认得,也是有可能的事。 为避免自己因认错人而失礼,李以宸的脑海开始转动,从现在开始倒叙到大雨那天发生的每个细节。与他眼神在空中交会的人是鐘宪,鐘硕的大哥。 他看到李以宸还有点恍惚,眼神是交会过了,但感觉这个人没有聚焦在他身上,不知道在哪里神游,怕他分心而跌倒,鐘宪「喂──」了一声把他的思绪唤回,手掌朝空中向下压了几下,示意他坐着就好,不然万一他不小心摔伤,他的弟弟又要跟他靠夭很久。所以把他看好,就是不给自己添麻烦。 可能察觉到自己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復,李以宸倒也没跟他作对,老老实实的坐在床沿后跟他道谢。 「非常感谢──」 「慢着感谢。」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走近他身边的鐘宪打断,手里还拿着额温枪。 被鐘宪打断,李以宸愣了下,看着他的眼神充满问号。 「不用谢我,把你抱进医院的人不是我。」鐘宪一面说一面把额温枪放在他额前帮他量体温,嗶了一声后,看了温度显示,体温已经恢復正常,休息两三天就没事。 鐘宪像个医生一样的解说着,只是语气没有温度。 李以宸当然听出他的口气不太好,「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是造成我的困扰没错。」 「……」被直接打枪,李以宸就不知道怎么回话了。二十九岁的男人,此时垂低头的样子像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发量丰厚却因发丝偏细而不显得厚重,过长的碎发因他垂低着脸夹带空气一起落下。落下的阴影反而把他的脸打出了明暗,鼻尖勾勒出自然的线条,没有人工修饰过的痕跡,加上皮肤白透,看上去整个人比真实年纪小很多,好像一捏就会碎掉,安静地区隔出自己的世界,但他同时又很诱人,你就是会被吸引。 虽然这些形容词用在一位成年男性身上没道理,但你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鐘宪看看他,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不过他倒也没那么在意,因为看诊过的病人很多,他没有办法记住全部。 但让他口气不太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觉得李以宸眼熟,而是暴雨后提早休诊,却被鐘硕一头撞进来要他帮忙,鐘宪那时心里想着,靠夭,我是牙医,又不看成人感冒,一进来把人放在诊疗椅上要我帮他治疗,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偏偏那人是他的亲弟弟,天真善良又固执,不想说他吃饱太间,想吐槽都嫌懒,直接帮他转诊到隔壁的小儿科附设成人感冒跟耳鼻喉科,他老婆开的诊所。 鐘宪有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人送到隔壁? 他说他太急了,一时没看清楚诊所名字就进来了,而且大嫂比较忙。 他把人放在诊疗椅上说:「我送牠去医院,等一下就回来,他就拜託你了。」 鐘宪看着被hermes浴巾包得妥妥当当的小黑狗,鐘宪也是直接无言。 但他无言的,不是他那位天真善良又固执的弟弟用hermes浴巾包一隻小狗,也不是他认为大嫂比较忙而他不忙,而是他可以把牠送到动物医院,却把人送来牙医诊所。 这是什么奇特的逻辑? 太奇葩了。 隔天一早又接到鐘硕的电话,先客气问他上午有诊吗? 礼多必诈,但鐘宪还是老实回答,一听到他回答说没有,就请他过来替他看护一下,因为将馆跟地势低的土地,他要过去巡视,所以虽然将馆休息五天,但前製、后製作业也不少,鐘宪才没拒绝。 量过体温、又被打枪之后,李以宸想不到话题开口。 原本他所想的对话是这样,「抱歉,造成你的困扰。」,然后他会回说:「还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这时他就会跟他说,「已经好很多了。」然后藉这句话离开。 但预想的对话情节没有出现,加深了李以宸心底的歉意。 可能是太过安静,李以宸抬头时刚好又对上他的目光,空气中只剩下尷尬。 太过尷尬,反而让鐘宪笑出来。 他说,「放轻松,我应该没那么可怕。」展现出看诊时亲切的本能。 见他释出善意,李以宸放松不少,但无论如何他都造成了别人的麻烦。 才要开口告诉他,他该离开,话还没出口,鐘硕也回来了。 学长:3-3. 刚才进来时鐘宪刻意没有关门,所以从楼梯上来,隐约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传出来的是鐘宪的笑声。 那让鐘硕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毕竟佔用了他的休息时间,再加上带回家的人又不认识,他若有什么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担心鐘宪太过直接的个性会让人招架不住,但幸好也没发生那样的事,反而有一种聊得很愉快的感觉。 敲门前有听到鐘宪说,「这里不是医院,是私人住宅。」 鐘硕敲敲门,让里面的人知道有人来了。 李以宸跟鐘宪同时看向他。 是夏日一场雨后的中午,室内温度舒适,但他额上的薄汗,透露出他的匆忙。 事实也是如此。 忙完所有的事后,怕耽搁到鐘宪下午看诊时间,鐘硕是直接回来。 鐘宪指指他,「抱你进诊所的是他,从诊所抱你来这里的也是他。」 虽然他这样解释,但李以宸还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还被他这样抱来抱去,清醒后乱不好意思。 看他表情呆滞,鐘宪补了一句:「我弟弟,石页硕,阿硕。」 李以宸点点头,是感谢他的说明,也感谢鐘硕在大雨中伸出援手。 不过直到这时,李以宸才是清醒的,看着鐘硕,才发现他跟张阳一点都不像,张阳对衣服穿搭比较讲究,什么服装搭配什么配件,有一套他自己的美学,且不允许他人置喙。但眼前这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一件黑色宫庙t、浅灰色及膝宽短裤,脚上穿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夹脚拖,以及……偏暖的光,就能打败所有花俏。 若硬要说有相似的地方,大概就是身高,以及类似的发型。 他知道他应该说声谢谢,可是鐘硕弯起嘴角的模样,真的是把盛夏的炽热一起带进。 如此明媚。 所以他避开了他的眼神,纵使那时他们两人还未曾记起谁是谁。 稍嫌侷促不安,李以宸避开他眼神的同时手指已经抚了抚后颈,来安抚自己的不安。 那动作曾让鐘硕念念不忘。 上完体育课太热,跳阵练习太热,奔跑回家太热,帮阿叔搬法器太热,帮妈妈跑腿买东西太热,太紧张或开心讲话变结巴,全都怪罪太热的夏天。 十几岁的少年不曾多想身边是否有人,一进屋就把上衣脱掉,灌着结冰水,还把喝一半的水递给学长。要教他复习课业、比他早到他家的学长在看到他赤裸着上身时,会脸红,会有一些不知所措,会避开他的笑顏,会像那样用手抚了抚颈后。 还没察觉到自己喜欢上学长以前,他都以为学长只是太热,所以会把冷气调降到22度。之后看他随身带着外套,想说一定是冷气温度开太低,所以又把温度调升到25度。 但喜欢不是22度到25度的差别,而是时时刻刻都想跟这个人在一起。 没想到多年以后,在一个不认识的人的身上,会看到相同的动作,与相同的表情。就不知道他右手的虎口,是不是有当年为了救他而留下的疤痕。 昨天在诊所打完点滴,为了不妨碍到大嫂的休息,几乎是在取下点滴的针头拿了药后就直接把他戴回家。 来来回回奔波,到家后也累了,所以帮他做完简单的温水擦拭后就直接帮他换上自己的睡衣,半夜虽然有起来帮他餵药,但看他睡得安稳,回到客房后也是倒头就睡,完全没有注意他身上有什么特徵。 这样一联想,倒让鐘硕心底有了期盼。 翻江倒海,奔腾而至。 如昨晚被他轻易就斟满的情绪。 虽然昨晚擅自从他的皮夹中拿出健保卡,是他的不对,但情况特殊,情有可原。虽然仔细地看了他的名字,好像也有点不对。 虽然名字跟学长的名字发音很像,但却是完全不同的姓氏。 但── 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就有海浪般的波动,是巧合还是缘份? 鐘硕想知道答案。 所以走近他们的同时,也一同拉过身边最近的椅子。 椅子很重,但他单手搬迁,毫不费力。 用力时,上臂撑起的肌肉线条,不是在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而是经年累月寻常训练所塑成,不过份夸张的结实,很是好看。 也不管鐘宪还在场,鐘硕毫不掩饰地拉起他的右手,直白地问:「还会头晕或觉得冷吗?」 想要藉着慰问来握在手中细看,却被他轻巧地抽手闪过。 闪躲的原因就是因为虎口处有明显的疤痕,由于造成伤口的原因特别,展开手指时,像是老虎寻获猎物时张开的口,李以宸虽不在意手上有这样的疤痕,但不在意并不表示不介意轻易的给不熟识的人看。 鐘硕的个性虽率真,但李以宸闪躲的动作看似轻巧却有不容你僭越的意味含带在其中,让他更加的想要知道答案。 收回手,用左手盖住右手,很自然的把双手交握在腿上,好似刚刚的遮掩只是鐘硕的错觉,李以宸礼貌回着:「好很多,所以我必须离开,过几日再来道谢。」完完全全的业务应对,找不出破绽。 但这里是快要到达最南方的一个城区,不是台北。人事物都不同,总有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你招架不住。 鐘硕说不行,口气很软,态度却很强硬。 「理由?」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什么意思?」 「小黑狗。」 「?」 「忘记小黑狗了吗?」 经他这么一问,李以宸才确定昨天在大雨大水里真的捞了一隻小黑狗,而不是他產生的幻觉。只是用小黑狗来当成他不能离开的藉口,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于是看着他眼神也带着少有的不服输,「没有。」 「那就等小黑狗出院,你才能离开。」 「?」回以一个为什么的表情。 「我怎么会知道你会不会故意弃养牠。」鐘硕觉得自己是天才,居然能临时想出这么好的理由。但如果李以宸真的反问,他会把动物医院的收据拿出来,表示小黑狗真的在医院,不是说谎。 「……」所以,他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就是在铺这个梗? 但比李以宸更觉得不可思议的人是鐘宪。 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鐘宪,认为自己被当成空气。而,在他们之间流转的空气也很不寻常。 看着鐘硕难得展现出较劲的态度,也很讶异。虽然他也不晓得鐘硕是在跟人家较个什么劲。 于是阻止他离开的行为显得好笑。 鐘宪就快要笑烂。 却留了面子给鐘硕。只在心里想着: 欸,不是,你可以把我的诊所当作你家,但这里是你家又不是全家,他要离开也很正常,就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阻止。除非,除非有什么事是鐘硕想确定的,不然依他的个性,很少跟人争什么。 鐘宪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 越看越觉得李以宸眼熟。脑海闪过一个十七岁少年的青涩模样,却又马上被推翻。因姓氏跟名字,完全不一样。 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趣。 看看腕錶,离他下午诊也只剩两个小时不到,吃个午饭再小睡片刻,时间也有些紧迫,所以鐘宪决定不管他们,等晚上再来问事情的发展就行。 学长:3-4. 鐘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就离开。 屋里只剩下李以宸跟鐘硕两人。 见鐘宪起身离开,李以宸也跟着站起来,打算把盖过的棉被摺叠整齐后、换掉睡衣就走人。 「学长,我是鐘硕,你不记得我了吗?」鐘硕歪低着头,把脸凑近问他。 李以宸看了看他,刚刚他大哥有介绍,但不知道他姓鐘,而且他妨碍到他,伸手拨开他的脸:「我只知道李鐘硕,但你不是。」 「……」 是幽默还是装傻,鐘硕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无言了── 不死心的鐘硕再次歪低着头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认识我?」 李以宸原本想直接拒绝。 但出于感谢他的援手,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李以宸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 落入眼中的那身装扮,以及……颈项间隐约露出超粗黄金打造的项鍊。 先不说他的品味,就单看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认识。 不想初来到贵宝地就得罪八加九,怕以后日子不得安寧,也不想被人认为是不懂得感恩的傢伙,所以李以宸再三确认真的不认识他,礼貌又客气再问一次,「请问你是?」 「鐘硕。」 「那就对了。」 「什么意思?」 「刚刚的意思。」 「刚刚是什么意思?」 「我不认识你的意思。」 绕了一大圈,对话回到原点。 「干!」鐘硕急了,干字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无效对话──」 换来李以宸眼底确定他就是八加九无误。 但鐘硕不管了,执意想在现在解开心中多年的结,扯下他手中的棉被丢在一旁,「不要装做不认识我。」 李以宸不明白他为什么开始无理取闹,而对付这种人就是不要理他。 见他直接无视,鐘硕靠近他,「你是学长吧?」 身高一七八的李以宸虽然也不算矮,但一八五的鐘硕挡在他眼前,还是有某种无形的压力。 不单单只是因为身高,还有他精实的身材,偏暖的气息以及……包裹在黑色t里壮阔的胸膛。 感觉到危险,李以宸不想继续跟他纠结,站稳身子,拨掉他的手,说了句:「不是。」 但他的反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右手借我看看,我就知道是不是。」语音一下就伸手拉住他的手。 同样是男生,但在力气上,鐘硕显然是佔上风。 被他握住的手,李以宸怎抽都抽不回来,连说了几次放手。 但鐘硕依然没有被动摇。 来来回回拉扯几次,发烧刚退的李以宸持续站在下风的感到疲倦。 李以宸口气很差的问:「为什么我的手要借你看?就算我的手有伤口,那又关你什么事?」 「有。」 「有什么?」 「你手上的伤口跟我有关。」 「我不记得了。」李以宸右手奋力一扬,只让鐘硕的手离开几秒又被握住。 「为什么会不记得?」鐘硕口气温和,但锐利的眼神逼人。浓眉、轮廓深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仿若夹带星灿,冷起来的时候,深暗的黑瞳是一种凉寒。而此刻,这双眼眸,只有深情。 可是,李以宸不想被初次见面的人用这种眼神注视,太不可理喻。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记得。」 「连我也不记得?」 「要说几次?」 「手借我看一下,如果不是,我会道歉。」 「不想,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学长──」鐘硕轻缓的这么叫着。 可是那饱含情感的语气却让李以宸把自己的心锁得更紧,开始思考回来这里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学长若不记得,我可以把我记得的一切告诉你。」 「不想知道,也没那个必要。」选择回来这里的最初原因除了想换个环境之外,也是想把失落的那几年记忆补齐,可是面对一下子排山倒海而来的真相,李以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承受得住,所以他抗拒。 「不想知道就让我看,也许真的只是我认错人。」鐘硕渐渐加重手指的力道,把他的手腕握出一圈红线。 「那你就是认错人。」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不想这样含糊带过。」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就算与你无关,也请给我一个答案。」 「我为什么非得给你一个答案不可?」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就是想知道。」 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的李以宸无法解读鐘硕的言行举止,只感受到他既不可理喻也装满固执。 在他的固执下,层层堆砌的情绪起了变化,带着连李以宸都不熟悉的怒气反问他:「你说你认识我?」 「是。」 「你认识我什么?」 「在这之前的全部。」 「但如果我拋弃那些全部,你又该如何认识我?」 「再对你心动一次。」 鐘硕的口吻不容你反驳,语气很坚定,眼神不飘移,但李以宸就是听得很火大。 成年人做事都该有个分寸,但显然眼前的人没有。 对一个人心动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他很想这么问他,但他没问,却说了「荒谬」两个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觉得荒谬?」 「对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说心动,不是荒谬是什么?」 「那如果我说我从以前就喜欢你,你还会觉得荒谬吗?」 「会。」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 「为什么学长会认为我对你一无所知?」 「那你知道些什么?」 「学长的本名叫林予程,对吧。」 鐘硕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林予程」这三个字直接轰炸进他的心里。因他没想到林予程这个名字会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出。 李以宸紧紧地抿着唇瓣,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惊讶,但却没有回避鐘硕彷若可以直接透视他内心深处的眼神,因为一回避,就表示他用安静与沉默所围起的世界会崩塌,他会无栖身之所。 好看的眼所闪过的讶异虽然很快被逞强所替代,但没逃过鐘硕的眼睛。 「我不知道学长为什么会改名,但你表现的越不认识我,我就越想知道学长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这只是鐘硕的假设,可是看李以宸只是紧抿着唇不反驳,间接证明了他的假设。 既然替他保管了年少的记忆,鐘硕也想知道离开的这几年,他到底遇上什么人、发生哪些事,只要是与他有关鐘硕都想知道。 「借我看。」鐘硕又加重了手指的力道,渐进地、半强迫地逼迫他把手张开。 知道力气比不过他的李以宸,只好把左手覆盖在右手上,手指交握,想要架开他的牵制。 但鐘硕早发现他的意图,在他把左手用上前一秒,鐘硕已经抢先挡住,不让他把手覆盖在呼之欲出的真相上。 这个人看似温柔,作风却太过张狂。 不愿意自己深藏的心事就这样赤裸的被剥开,李以宸缩回手臂后贴近自己的胸口,借力一撞,把鐘硕撞开。 不知道他是脚步没站稳,又或是故意,鐘硕仰倒在宽敞的双人床铺上,浅灰色带着银色丝光的棉被,把鐘硕的黑发与黑眸衬出深洋色泽,并且镶了光。 光落在南国的城市里,充满灿烂。 鐘硕朝他勾起一弯唇角,是少年盛夏底模糊的记忆。 「为什么对我笑?」李以宸问。 此时的鐘硕是被他推倒在床上的姿势,李以宸的左手臂还横架在他的胸口,靠近锁骨的地方。 而李以宸身上过松的睡衣,因他的大动作而前襟半敞,肩与手臂过于用力,也顺势将胸前肌肉绷紧,把锁骨勾勒出浅浅的丘壑阴影,阴柔中带着刚烈,让鐘硕着迷。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第四章:逼问 4-1. 「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知道。」 「那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对一个喜欢同性的人轻易地说出喜欢你,是多么轻浮又危险的一件事──」 李以宸架在他胸口的手不放,强势警告他。声音里,少有的愤怒,像风,掀起鐘硕情绪的骤雨。 因为他的睡衣,李以宸压低的身体充满着鐘硕的味道。 虽然睡衣只有洗衣精的气味,以及长期使用同一款香水的香气残留,但落入鐘硕的鼻息中,却成了李以宸特别的香气,纵使他也只是穿着他的睡衣而已。 而眼神里,倒映了李以宸的容貌,与垂落在额前与颊畔的碎发,一同在鐘硕的深瞳里翻飞。 他没有要轻视任何人,也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性向,所以李以宸这样的反应,表示,他真的忘了他,忘到连残影都不存在的那种。 以鐘硕的体型与日常锻鍊过的精实身材,是可以轻易地将李以宸压制,可是他不想,他只想慢慢的靠近,让他再次敞开心扉。或许时间会拉长,但他愿意等。所以,他仍勾起一抹笑,对他说:「不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不管多危险,因为那个人是你,再危险我都愿意。」 然后,他看见李以宸的眼神闪烁且动摇,原本架在他胸口的力道松脱了几分。 鼻尖对着鼻尖,眼睛直视着对方,气味与眼神都靠得这么近,鐘硕的薄汗混合着订製馥奇调的香气,深邃迷人,由鼻腔直接窜入,带来一阵意乱情迷,两人呼吸都急促。 凌乱的床单与混浊的空气,不是翻云覆雨,而是来自两人之间的情绪满溢的对峙,是情感推移的角力。 是北风与太阳,张狂与温暖,是谁的感官先被挑起,扑朔迷离。 最终,败阵下来的人, 是李以宸。 他松开手臂,全身失了力气一般的往旁边躺下。 舒适且软硬适中的床,并没有因李以宸的倒卧而塌下,反而好好的将他承接。 他背对着鐘硕,忽然弓起身体笑了起来。 蜷曲着身体,双膝被手抱着,抵在胸口,像个小孩,笑着笑着笑出眼泪。 躺在他身边的鐘硕也在忍着他的情动。 胸口的起伏也很大,心脏被他牵制时加快了速度,那感觉,仿若你站在深海边缘,海浪一直朝你靠近,水深及胸口,在到达咽喉处却戛然而止,让你急迫地想要大口呼吸。 好热。 像是十二年前,还不懂得生理衝动的少年,把所有的炽热都怪罪夏天。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像十二年前的那位少年一样,不顾一切的把全村子翻遍,只是为了把他找出来。 人终究还是会长大。 所以他强迫自己静下来。 他怕他一下子靠得太近,他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一声不响的离开。 而且,有些答案,需要一些时间等待与寻找。 若找不到也没关係,只要让他再对自己心动一次就好。 笑累的李以宸转而沉默。 刚刚对峙的紧绷一松懈,疲倦感席捲而来。半长的头发因汗而黏贴在脸颊,身上的睡衣也湿透,乖戾气息不见,刚刚拉扯时掉了一颗釦子,过大的衣领翻得更开,微微露出的肩头被抹上一层浅红。 李以宸脆弱得跟什么似的。 而鐘硕能收拾的也只有自己的情绪。 虽然他想被李以宸拥抱。 但他一直背对着,是为在为自己围起一座城墙,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想出来,也不想让人进去,只有微凉的空气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 鐘硕移了移手指,轻轻地沿着他背脊的凹凸处行走,宛若要抚平他人生中所有的坎坷,在偏执的爱意中保存他的姣好。 宛若有阳光错落在他身体的幽暗处。 起心动念,都只在感受到心与心贴近的那一刻。 但李以宸拒绝他的安慰。 如果还能再爱一个人的话,他想要在有自信的时候重新遇上这个人,而不是在最脆弱的现在。 「学长──」 鐘硕喃喃说出的两个字是夹带情慾的絮语。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的学长,但绵密而饱含情感的声音在你耳边轻声的说着一些话,说不心动是谎言。 在很多时候,李以宸总是想太多,唯独面对感情,他就是不想欺骗对方而让谁受伤。他移了移身体,维持着抱膝抵胸的姿势不变,坦白的告诉他,「我现在若接受你,也不过是个烂人。」 深深的呼吸着。 听到这个回应,鐘硕深深呼吸过后问他:「为什么?」 「刚失恋几个月的人,这么快就接受另一个人,那会让我觉得当时的付出是假的,所有为他悲伤过的一切就显得可笑。」 「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 「正因为你是真的爱过,所以才会觉得难过,所以才会想要找一个地方疗伤,而你会再次恋爱,不过刚好是我出现在你眼前。」 想笑。李以宸想笑。 讲得好像爱上他是正在发生的事。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容易沦陷在另一个人的温柔里。 这个句子是李以宸曾写在小说里的一小段话,现在用来形容自己,却是再恰当不过。 「不要同情我。」 「没有同情你。」 「不要太温柔对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的爱只是个笑话。」 「这个我办不到,而且学长怎么会是笑话。」 「当那个人离开时,我每天都期待他会回头,甚至在几天前还会因看到与他有关的事物而感伤,可是……」顿了下,李以宸在脑海想搜寻要怎么表示才能刚好表达,却用了最简单的字句,「心跳、呼吸、所设想的一切,全都乱了。」 为了什么事心跳呼吸全乱了,李以宸没有说,但鐘硕也不在意,只要他愿意把他的心事託付给他保管,他就会全盘接收。 「肚子饿了就吃饭,生病了就看医生,你喜欢的人离开你就大哭一场,没有人叫你不要思念他,但也没有你不可以爱上别人的规定,一见钟情,」他伸手抚了抚李以宸的颈后,像他安慰他自己时那样的安慰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见钟情的相遇存在,所以学长只要好好顺从你自己的内心,就是最大的真诚,所付出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心,没有谁可以将你反驳。」 把爱詮释的那么简单,或许就是他的特色吧?但李以宸知道自己没有他那么豁然。就以他目前的状况,他仍然觉得,自己转身过后就喜欢上别人,就只是个烂人跟渣男而已。 多情的人,终究只能对自己残忍,李以宸很明白。 大概是已过中午,可以感受得到室内的温度降了几分。 不想与他争辩爱情里的是非对错,又或许是体力还没完全恢復,一连串的拉扯质疑后,李以宸又感到疲倦,恍恍惚惚,在现实与过去之间来来回回游走。 闭着眼睛想睡前,李以宸开口问他:「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鐘硕,金童鐘、石页硕,鐘硕。」如果他的名字是打开他心扉的那把钥匙,那么要向他自我介绍几次他都不会觉得厌烦。 「你说你知道我十几年前所有的事?」 「对,」鐘硕斩钉截铁回着,「学长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李以宸张眼的同时也张开了右手,看了虎口上的疤痕一眼又把眼睛闭上,摇摇头,「再帮我保管一下。」 鐘硕没有问他原因,想都没想的说好。 可是他的样子太悲伤,让鐘硕忍不住翻个身,也微微弓起身子,结实的臂膀由侧边围抱。 突如其来的温暖把伤痕累累的心抚平。 他在这个拥抱瑟缩了下,鐘硕感受到他的感受。 如在黑夜行走,如在焦土承受不被爱的一切。 「学长,」鐘硕的鼻息落在他瑟缩的肩颈处,灼热的气息接走了他的焦虑。 「什么事?」 「抱我──」 逼问:4-2. H章节 「抱歉,我累了。」 鐘硕想要的那个拥抱在李以宸的疲倦下被拒绝。 但他觉得这样很好。 至少,他真切的说出自己的感受,以及要与不要。 所以,纵使他很渴望那个拥抱,但他没有强迫他,反而松开了环在他身上的臂膀与覆上在手指上的手。不干扰他的坐起来,先平復自己的情绪再单膝靠在床沿,展开的双臂、弯着手肘,温柔的把昏昏欲睡的人抱着移至床中央,再帮他盖上薄被,避免他着凉反覆发烧。 被他抱着的时候,他的指尖所传递的温度带着灼热,像是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的感情。 那温度有点熟悉,好似曾在某个夏日他沉默的低头行走,已经跑到前面的某个人,却又往回跑,然后拉着他的手跑向没有编号的產业道路,再随性的跑进一望无际的空地。跑累了,跟不上他的步伐了,那时他就会停下来,两人坐在像田梗的边路上,看着风吹过野草与落日,听着他说话,或者,徜徉在安静里,听风或虫鸣。 为什么要跟着他奔跑? 李以宸不记得。 但此时的李以宸在微笑。 然后沉沉睡着。 一直坐在床沿等他熟睡的鐘硕才离开。 离开后又不放心,写了张纸条,留了自己的连络方式,跟一小段话:小黑狗还在我手上。 意义不明的。 意义不明地回到客房,鐘硕也对了自己作了意义不明的事。 刚刚李以宸用力架住他的时候,他身体的重量落在他的身上,那股责问的气势在他脑海中转化成想要将他佔为己有的原始本能。 他那翻开衣襟且若隐若现的胸肌,在他眼底是一种招摇。 还有他额前落下的碎发与呼吸时过于厚重的鼻息,以及从鼻尖滴落在他锁骨附近的汗,每一样都能让他呼吸变得粗重,虽然他克制了自己想亲吻他的衝动,但却克制不了想要被他拥抱的渴望。 但是, 但是那时李以宸是真的累了,把不知名的情绪发洩在鐘硕身上后,他已经累到连指尖的都只剩下轻飘飘的触感,就连睁眼保持清醒都很吃力,更别说还有力气再次牵制他,已经累到快要虚脱的人,哪有什么多馀的心思去勾引他更别说是要把他佔为己有。 可鐘硕就不是这样想。 他没想过李以宸把他架在床上,是因为他故意失去重心,所以才会倒在床上;他没想过李以宸用力架着他是来自愤怒的逼并不是来自勾引;他也没想过,李以宸肩颈与胸部无法被衣服包裹的密实,是因为睡衣是他的,过大、过松,极度不合身。 就连他困难的吞嚥着口水,他都能解读成是一种想要做爱的暗示。 所以赤裸的要求他抱他的时候,他多希望他不是背对着他,而是翻过身来用比刚才还大的力气狠狠地抱住他、亲吻他。 可是他没有。 他说他累了。 心里又是松口气又是唉声叹气。 松口气是因为他不再那么排斥他,允许他一点一点的靠近,唉声叹气是因为他知道炽烈的衝动可能要靠自己解决。 他喜欢的人就睡在隔壁的房间里。 他褪下裤子,诱人的人鱼线明显得过份,臀部结实的肌理充满野性,面对着那道墙抚摸着自己阳具顶端的线条与铃口。 在自己先是温柔的抚摸下变得硕大与粗硬。 也随着他的上下套弄,增长好看形状的弧度。 加快速度的移动,手中的肉棒已经变得滚烫、硬挺,随时都可以进入爱人的口中。 是的。 他想把滚烫的肉棒塞入爱人的口中。 然后在他湿润的口腔内感受被舌尖吸吮的盛情。 那时, 他会仔细看着爱人脸上的变化,也许皱眉,也许把两颊吸得凹陷,也许会像品嚐雪糕一样的来回舔舐又吞进。 整根没入。 整根没入,直达喉咙深处,却在他即将舒服到要射精前,顽皮地将他的肉棒吐出,不让他射精,嘴唇却仍在稜线上逗留,磨蹭,玩弄,直到唾液再也吞无下,那时唇角会有闪着银光的浓稠唾液连结他的唇瓣与肉棒顶端。 但他会忍着不射精。 因为接下来会换他取悦他的爱人。 他会把他推倒在床上。 会由他的额心吻起,接着是眼角、鼻尖,唇角。 之后才会用舌头抵开他的嘴唇,让他伸出舌尖,他就会含住,然后用力吸吮,直到两人的空气在用尽之前,他才会继续往下。 吻着他的喉结、在他的锁骨停留,再慢慢移动到乳尖。 他会先用舌尖在乳首的地方画圆。 用舌头上特有的触感去感受爱人的乳首,看着他的乳尖因他的摆弄而勃起,听着他的爱人因他的亲吻而发出舒服的嗯哼声。 哀求的说不要折磨他,但握住他阳具的手却加快速度,并且将修长的双腿夹住他的腰际,迫使他的阳具磨擦他的下腹处。 细白的手指很快的就把他的肉棒套弄得更加挺翘。 每个弧度与青筋都在等待他的邀请。 然而他却偏不。 不邀请他顶弄他,而是把他翻过身子,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 结实充满线条的大腿因他的顶开而更加硕大,臀部的曲线也弓起。 他觉得他会湿透。 在润滑液都还没抹上之前,就已经湿透。 而他却还不进入,却把跳蛋拿出来…… 幻想到这里, 鐘硕射精了。 逼问:4-3. 出现在鐘宪的牙医诊所时已经接近傍晚。 只是当牙助叫号完毕,鐘硕还没走进诊间,鐘宪实在是额上三百条线。 因为这小子已经不把这里当牙医诊所,而是当成家医科门诊,包罗万象,此时还兼了心理咨商科。考虑到他靠脸吃饭,不然鐘宪很想在他每颗牙齿上鑽洞,看他还敢不敢在随随便便进出这里。 鐘硕在诊疗椅上躺得好好的,还被牙助围上牙医围巾,搞得好像他真的是来看诊。但鐘宪知道他不是,拿了条乾净的毛巾盖在他脸上,表示不想看到你。 「我要投诉。」拉下毛巾的鐘硕说得很认真。 鐘宪把洗牙工具用得嘶嘶作响,「直接让你重新投胎比较快。」 鐘硕作了一个瑟瑟发抖的样子表示他好害怕,换来鐘宪的白眼,看他有些失魂落魄,捏了他的脸,「怎么一副慾求不满的蠢样?」 「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是随便问问,怎么知道就说中,亏他还不隐藏。但那样的直接就是鐘硕,「说,这次又怎么了?」 普通看诊时间不超过四十分鐘,不想耽误到下一位患者,鐘硕直接就问,「人真的会遗失某些记忆吗?」 「不会上网查?」 「听你说明比较有趣。」 「在你的牙齿上鑽孔我比较有兴趣。」 「我要到隔壁诊所投诉。」 「你会不会太幼稚?」 「是你先幼稚,怪我?」 「你敢我就让你先投胎。」鐘宪装腔作势拿起刮牙结石的刮刀比划几下又放下,反正他就对这位小他八岁的弟弟没輒,对老婆也没輒。母亲早逝,虽然他们中间还有一位鐘熙,但鐘熙嫁到日本,过年才会回来住几个月,但由于父亲太忙,年纪小的鐘硕常常跟在他身边,疼爱他就成了一种习惯,跟他抬槓成了舒解压力的方式。 装腔作势过后,鐘宪才换了正经的口吻问:「你看过他的右手了吗?」 鐘硕摇摇头。 「还没确认就认定他是你的学长,这不像你。」 「他是没有让我看,但他没否认他的本名叫林予程。」 「喔。」喔了一声的鐘宪限入思考。但他毕竟只是牙医,给出的回答只比上网查的解说再深入一点而已。 鐘硕自己也明白。但对于他无法确定的事,他就会想找鐘宪商量,听听他的意见。所以当鐘宪告诉他,李以宸承受了心理极大压力不自觉的将那些事自意识中抽离、封闭,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他自己已经摸索到答案,只是不知道那天他送完水果后、到他回来到这里的这几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他把意识抽离、或是封闭记忆,才能好好生活的事故。 那些困扰他的恶梦又是什么? 而且他们明明还约好晚点见。 还约好等他考上驾照后要骑档车环岛。 明明什么预兆都没有,然后……他就不见了。 这没道理。 「这样不会很怪吗?」鐘硕越回想越觉得哪里奇怪。 但就算他问鐘宪,鐘宪也只能摊摊手来回答。他可以任他胡闹、宠他、教导他,给他他能力所及的所有帮助,唯独感情问题,他没有办法替他回答。况且,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了什么选择要负什么责任,这是谁都无法替代的事。 所以只告诉他,旁人能做的就是陪伴跟注意一下他的生活状况,医生能做的就是药物跟物理治疗,剩下的,就看他自己怎么选择。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都能照顾好自己,就顺其自然。 跟鐘宪谈过后,鐘硕也不多逗留。会选他看诊时间来找他,并不真的只是胡闹,而是等一下他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利用看诊时间反而是最方便的选择。 「需要预约心理医师吗?」 鐘宪看看他,觉得他真的需要去心理咨询,但一天吐槽太多次会让他显得很笨,所以拍拍鐘硕的肩,「需不需要由他决定不是你,目前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方式。」 「知道了。」拉下围巾递给鐘宪,鐘硕已起身整理一下上衣。 离开诊所后的鐘硕到市区跑了几家百货公司,购买一些给李以宸的换洗衣物跟觉得会用到的日常用品。也让阿和去19巷,把拋锚的机车牵到将馆附近的摩托车行修理。 完成鐘硕交待事项阿和还尽责的打电话回报,因这场大雨,待修的机车有上百台,所以取车约是一个星期后。 听到一个星期,鐘硕有点扼腕,想说,若是一个月后就更好,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住他。但一个星期好像也不坏就是,想着想着愉快地吹着口哨。 其实,买一辆新的送他不是问题,但鐘硕要给他的不是物质上的一切,而是心里的一切。 途中,还不忘查看手机,看看他有没有来电。 但有可能真的是太累,也有可能在鐘硕的半哄半骗下喝了粥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也有可能是床铺太温暖,李以宸睡得很熟,没有梦。 晚上九点多,鐘硕回来看到屋里大灯还未亮,那时他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直到, 直到上了二楼,开了房门,看见为他留的小灯映出床上熟睡的人,他才感到安心。稍早留下连络方式也真的是留心安的,若他真的有心离开,他一样会找不到他。 所以看到他在睡觉,是很平常的一个场景,但鐘硕却认为这也许是一场爱恋的开始。 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容。 正当怕吵醒他时,李以宸刚好醒过来,房间里温柔的灯光也打在鐘硕的身上。 原本轮廓就很分明的五官,在光影的虚实之下,更显立体,弯起唇角的笑意,总有盛夏时的明媚。 房间里的空间明明很宽敞,但李以宸却觉得很拥挤。 「有好一点了吗?」他有记起鐘宪的话,顺其自然,自然也是用最寻常的方法靠近。 李以宸点点头。 「等一下还需要吃药,有想吃些什么?」 李以宸想了下,问他:「可以到外面走走吗?」躺了快两天了吧?而且房间里都是鐘硕的味道,太直接的诱人方式让李以宸可以不用打探的方式,就知道他的想法,不用曲折的试探与询问,就能知道他所在的位置,是他意想不到的。 此时此刻,就贪图这分依赖。 鐘硕也是。 一靠近李以宸,眼睫毛又浓又长,每次低眸或抬眼,煽动的是他情慾,所以他也需要到外面走一走。 「选喜欢的换上,」鐘硕把购物袋放在床边,还来不及过水,但好过穿着睡衣,「换好后到楼下,我在楼下等你。」 李以宸仍用点头来代替回应。 逼问:4-4. 原本只是约好要在外面走一走的。 但由于鐘硕住处的位置较特殊,既不在17巷也不在19巷附近,而是靠近外围道路,一整排空地的正中央。二楼式ㄇ字型连栋建筑,还有中庭车道连结车库,建筑物的外观是优雅的风格,几处斜坡式的屋顶撘配奶茶色系,成了不同的法式美学,但开车经过的人,会以为这是家高级且隐密性极高的汽车旅馆。 美是美,也离该城的市中心开车二十分左右就能到达,但就对于习惯楼下有超商,几条街就有银行的城市人来说,少了那么一点生活机能的方便。 李以宸选了穿习惯的白衬衫跟平口西装裤,虽然样式很简单,但剪裁精细加上他偏瘦但不乾瘪的身材,这样简单的衣着反而更能衬托出他的气质。 略长的头发被他随意塞在耳后,因不上发胶,些微碎发会落在颊畔,不急不譟,带着诗人的气质。 一出现在鐘硕的眼前,就令鐘硕着迷。 他已经温好车了,在等着他,但李以宸却傻眼,两个人此时交错的目光,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因刚刚从二楼由窗户往外看的时候,发现四周是满满的空地,所以夜就显得特别黑。 虽然这些空地应该平时都有人在整理,但把房子盖在这里,也真是品味很特别。 若真的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没导航、没机车,他还真的出不去。 所以一坐进副驾驶座后,李以宸一直盯着他瞧,想着该不该把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见他呆呆的,鐘硕把车开进外围道路时,往南直行。 太多空地让李以宸失去方向感,看他沉默不语,鐘硕以为他心底又藏了些什么心事,逐关心地问:「学长怎么了?」 「可以问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能问的?」 「刚刚那里是你……的住处?」 鐘硕偏了一下头看他,又专注开车,虽然不知道中间为什么停顿,但还是回答他的问题:「比较常回的住处。」 「意思是你还住在别的地方?」 「将馆要出演时会去那边,休息天数多会到这边,怎么说,这边比较安静,可以好好休息。」 听了他的解说,李以宸有些意外,这么率真的人跟初次见面的印象,以为他是个只喜欢热热闹闹的场合,觉得自己以偏概全的看待一个人很失礼,所以安静地看着窗外。 见他忽然安静,鐘硕以为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连忙补充,「将馆那边的房子也是独栋,若学长比较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又怕离市区太远,我在市区也有几间房子。」 「……」 这一解释,让李以宸听得脑筋都花了。他并没有要知道这么多,不过看他认真回覆的模样几分可爱,好奇问他,「土地很多?」 会这样问,是刚刚发现屋子盖在空地正中央所引发的连想。 鐘硕又偏了一下头。 他记得,他们併肩坐在田梗看夕阳时,他有跟他说过一次,那时他还记得他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声:「喔。」但这次再问,显然他是不记得了,既然不记得,鐘硕换个说法告诉他,「应该这样说,你刚刚看到的那片土地、一直到我要开往的地方为止都是。」 「你的?」 「对。」 李以宸稍微回想一下从出发到现在,若以电线桿为计量单位,三公尺一根电线桿,他都不知道看了几根,不太相信的认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但停红灯时鐘硕却很认真的补充,右手往旁边一挥,「你看得到的这边都是我们家的。」 「喔。」虽然他还是不相信,但他都这样说了,他也不想反驳,却学他的语气说,「那如果我说左手边你看到的土地都是我的,你相信吗?」 鐘硕摇头,「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左手边的土地是阿叔的。」 「……」人生中的第一个玩笑就耍了白痴。不管他说得是不是真的,李以宸都觉得刚刚的玩笑很智障。 但他的表情让鐘硕感到熟悉,他记得那时他对他说,「我会好好管理这些土地。」也记得他那时的回答,「那你该认真唸书。」 他做到了。 就算他离开这么多年,但为了守住那个承诺,他读了管理学院,还学习许多商业与法律知识,虽然交由国际物业公司代管,但自己也能处理与懂得相关知识跟法条,总是不吃亏。 纵使知道这些他都不记得,但他还是说给他听,不是炫耀也不是炫富,就只是想跟他分享这几年的事。 相较于他的率真,遗忘过去许多年的李以宸都只是听,偶尔回应。但鐘硕不介意,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就好。 约开了十分鐘到达目的地。 李以宸抬眼一看路标,上面有一块约半层楼高的招牌写着「夜市」两个字,只不过电灯没有点亮。 把车停好后的鐘硕说,「本来只想带学长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但开着开着就开来这里。」 老实说,因为张阳不喜欢夜市,所以李以宸很久没逛过夜市,但这的确很有鐘硕的风格。 李以宸笑笑表示不介意,反而还有一些期待,下车前,他说可以不用一直叫他学长,叫他的名字「李以宸」或「以宸」都可以。 没想到鐘硕反问叫阿宸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以宸是这样回他。 只是下车后,没有预期中的人声鼎沸,反而过份安静,像大型停车场的空地的两侧设有棚架的摊位,其馀的皆为露天摊位。比较特别的是露天摊位的最后方有一个小舞台,四周有金色灯泡之字形在空中交织。 而今天,只有夜市入口处有一家平价牛排跟对面的一家卡拉ok有营业,但来到这里已经十点过后,牛排馆因没什么人刚好拉下铁门,只剩下镶了一圈七彩灯泡的方型看板花俏的闪烁人间尘事。 「没营业?」 「三、六开市,但今天星期五。」 「所以?」 「带学长来吃拉麵。」 李以宸看了看附近,只有卡拉ok有营业,哪里来的拉麵店,所以脸上自然是写满问号。 「相信我。」 鐘硕边走边保证,车就停的近,几步就到店门口,鐘硕示意李以宸先到棚架下有位置的地方都可以随便坐,他则是推开廉价的塑胶门,进到里面对着坐在小吧檯的中年男子辉哥点餐。 狭小的空间藉由吧檯区分成工作区跟客人点歌区,最后方是点歌机跟很小的半圆舞台,而店的正中央有一颗贴满马赛克玻璃片的旋转彩球,昏暗的灯光因彩球的存在而辉煌。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辉哥让他去外面等,转身就走进开了一个小门的简易厨房,在那个小小空间为他们煮拉麵跟玉子烧。 等待的空档,鐘硕告诉他,辉哥在日本的拉麵店打工过,所以煮出来的拉麵很好吃。 把麵跟玉子烧端出来的辉哥刚好听到这段谈话,一开口就抬槓,「别听他黑白讲,我那个只有卡式瓦斯炉的厨房哪能煮出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除了玉子烧以外。」然后也不问鐘硕带了什么人来,把餐点放下,回头再为他们带一壶冰水跟两个杯子,让他们慢用,就又回到店里面。 但鐘硕不介意,李以宸也不介意。 他们在夏夜的晚风里面对面坐着。 吃着冒着热气的拉麵。 夜风很凉,拉麵很好吃。 两人没有交谈,偶尔从专注中抬头,刚好遇见彼此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 眼神交会处,不一定要激起很大的浪花,而是真切的感受喜欢的人在身旁就很满足。 喝下最后一口汤,李以宸也把筷子放下,嘴角噙着这些日子以来最自在的笑意。 鐘硕想起,喜欢你被翻唱时是在某一年的秋天,那时他刚好发现他喜欢上这个人的心情。 年少的青涩怕被他拒绝,也怕他喜欢的是异性,想要让他知道却又不想让他知道,两种心情在他岁月里拉扯了好长一段时光。 不透明的,像颗弹珠沉入名为喜欢的海洋里,有着曲折弧度的起伏,所溅起的浪花尽是汽泡,来隐藏抵在胸口的情感。 那时总是想着,要找一天跟他说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他的心事。 可是那时的李以宸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性向,虽然喜欢跟鐘硕在一起,却不敢表明,只能藉由跟学校有关的许多事来接近他。 这时,鐘硕忽然起身走到卡拉ok的小店,等他折返时,手上多了一把吉他,然后,围绕在有遮雨棚的舞台四週的金色灯泡被点亮,全然的灿烂。 他要李以宸坐在位置上就好。 他缓步走向舞台,调好麦克风架,试弹了几个音,伴着分散和弦。 然而与轻柔的吉他音色不同的是醇美略低沉的嗓音,不过份喧嚣却更显深情。 他们之间隔着几个桌位的距离,凝视中,却成了彼此的依靠, 鐘硕唱着,「黑凤梨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已往片刻欢笑仍掛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 註:此版为──g.e.m.邓紫棋《喜欢你》的版本 发行日期为2014,但借为故事主题,所以年代可能会有些出入,请包容 第五章:馀韵 5-1. 从夜市回来已经过了几天。 但李以宸的心却没有平復过。 他知道他的喜欢不是随便给予,也不是一时兴起的承诺,反而更接近透过岁月涓涓细流而匯集在心口上的一处深洋。如此深不见底,却又如此的真实。 黑凤梨,这三个字在他耳朵里鼓譟。 歌声里还有细微的风,把他关得紧密且不愿展示的那块地,轻轻地掀起一个角缝,像极了他为喜爱段落而做下的记号,却因为太爱了,从此不再去翻阅那本书的那个折痕。 但那个晚上是他的懦弱。 因为他逃开了。 而追过来的鐘硕并没有追问,也跟着安静,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坐上车子,看他把脸看向窗外,看着他的侧脸感到孤单。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在他的要求下,鐘硕把他送回他的租处,他说,他需要静一静。鐘硕也没有追问,却在他转身要进入巷口前抱住他。 深深地把他拥入怀中。 街上的灯昏暗不明,寻常地向外扩散,投下的光影,在他们的身上流溢,照出一轮岁月年华。 鐘硕对他说,「学长,快想起我,拜託,快想起我──」 李以宸问自己,真的认识他? 还是只是单纯他认错人? 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并且全心全意地对待? 他不记得这个人,但他记得「喜欢你」这首歌被翻唱,再次红遍大街小巷时,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整天对他唱着:「黑凤梨,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会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说梦话── 回到房间后的李以宸疯狂的敲着键盘,那些满潮的情绪与那些他想样让它们长眠的记忆,都如海浪一层一层将他推挤。 来得太急,他找不到出口,所以他断绝跟外界所有的连系,只能将那些情感化做文字,拆解那些不安与将焦虑裁剪。 除了小睡一下外,几乎不眠不休地敲打着键盘,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精疲力尽,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 仰躺在床上,静下的同时也听见自己的心眺声。 随着一直在脑海盘旋的那首歌,那个人,与喜欢你那三个字。 他的心里產生悸动,却又排斥。 不要逃避,也不要再将自己围捕,李以宸。 在再次想要离开这里前,他听见他对自己这么说。 因为他也想起鐘硕跟他说过的话,肚子饿了就吃饭,生病了就看医生,难过时就大哭一场。 而那些特质,正是他缺少的。 他有他的连络方式。 跟他出去走走前,他换好衣服后,看见留在桌子上的字条,意义不明的留言让他笑得很开心,就随手把纸条收进口袋。 李以宸起身拿出那套被他锁在衣柜的衣服,在西装裤的口袋找到它,看看时间是中午刚过不久,百转千回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他。 好笑的是,他的决心注定要受到考验,他打了几通电话,鐘硕都没有接到。 原本都选择放弃的人,这次却有了佔有慾。 电话在十通后被接起,背景的声音很热闹,有扩音器、有鞭炮声,还有人声到处交谈跟神明辰诞时会播放的祝寿八音,但接起电话,传来的却是陌生、约六十几岁中年男子的声音。 李以宸觉得自己被捉弄,开始想着,鐘硕留的那串号码,有可能只是他情场上使用的技俩,也认为自己在自讨苦吃。 正当这样想时,对方先告之,「阿硕现在正在忙无方便接电话,你方便留一个名否?」 「……」没料到是这样的回应,自责的情绪升起,原先鼓起的勇气又快要消失。但对方是长辈,说话的声调平稳厚实,基于礼貌上,李以宸没办法拒绝他,换上客气的口吻回着:「我是他……他朋友──李以宸。」 庙会的锣鼓跟祝寿友庙的鞭炮声很大声,有点妨碍声音的接收,鐘叔其实听不太清楚他的自介,鐘叔嗯了一声后邀请他,「我们的家将正在中坛元帅这边休息,半个小时后接着下午行程,一直绕境回到武圣殿,你若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会打扰到您们吗?」 「怎样会搅扰,就当作是来看闹热,嘛真趣味。」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鐘叔就可以。」 「谢谢鐘叔。」 鐘叔原本想再问一次他的名字,安顿好家将休息的阿清在跟他招手,鐘叔就掛了电话。 掛断电话后,李以宸看着手机发呆。 鐘叔、鐘叔、鐘叔,喃喃自语唸了几次后觉得亲切与熟悉。总觉得,他好像在某段时间里会跟鐘叔问好。 或许是这份熟悉感,让李以宸想去看看鐘叔跟不一样的鐘硕。 在跳八家将的时候,跟穿着宫庙黑t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随手抓了一个背包,这次不忘检查手机跟钱包,也认为没有交通工具没关係,他可以边导航边走往有他的地方,也下定决心,就算导航会误判也没关係,因为他会跟摆有香案桌的人家问路,若是真的有缘,就一定会有答案。 心中一样百转千回,只是到了一楼,就看见他的机车妥妥的停在机车格里,钥匙也在,让李以宸笑了出来,什么嘛,答案真的就这么容易得到? 他才不相信。 所以他把机车的钥匙收好,跟门卡的磁扣别在一起,收进背包,这次他想要沿途寻找答案。 于是他开了导航,沿途看到有人摆香案桌就上前问武圣庙怎么走。 弯弯绕绕,香烟裊裊。 不知转出几个小巷弄,跟经过几块空地,一个小时候,看到徒步进香的香客已经三五成群,他觉得要去的地方应该不远。 果真如此。 越靠近庙前锣鼓声越大声,花车钢管播放着kpop,对比后面传统嗩吶八音,形成强烈对比的画面,以及太鼓阵,醒狮团,七爷八爷跟轿班,络绎不绝的鞭炮,还有人们的虔诚,一起参与盛宴。 李以宸越过人群,找寻鐘硕的身影。 那时他们的家将已经在演出。 他不太懂出场的人物,而画上脸谱后虽然很难辨识真面目,但他看看体型都不对。再凑近些,才看到那个总是穿着宫庙黑t戴着宫庙棒球帽的身影。他不在演出的行列,反而比较像是引导他们休息跟处理临时状况的护驾人员。 这让他好奇,而这份好奇心驱使他跟着人群移动。 或许是在心底已经烙下一个光亮,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仍是最特别的。 想要中距离的看看他,并且不让他察觉。 所以他们前进,他就跟着前进,他们演出时他就在对街观看,全程无人交谈,中间等待前面阵头表演时,也是在烈阳下站立,庄严且不容许侵犯。 南方城市的太阳即使是下午三点仍然很大。 参与的阵头很多,参香的民眾也很多。 这边停停那边停停,耽误了不少时间,由庙方人员的交谈中得知,绕境队伍已经延迟了半个小时候左右,若再继续耽搁,会误了进庙门的时间,所以主庙那边传话过来,要让大家加快脚步,把时间控制好。 虽然跟着走,但在太阳底下还是很累,更别说那些全身装扮的所有阵头跟醒狮团还是钢管舞者,他单单只背了一个背包就能感受那个疲倦感,更何况是他们。 但这次李以宸没有退缩,站久了就蹲着,蹲久了就起来走走,如此反覆,李以宸也走到了主庙。 在庙埕旁的棚架下休息,并且寻找鐘硕他们的队伍。 应该是演出完毕,他看到鐘硕带领着他们走到庙方为他们专设的休息区,看他忙进忙出,他走过去想要跟鐘硕打招呼,却被鐘叔拦下。 鐘叔问他要做什么? 他说他来找鐘硕的。 鐘叔点点头回问,「你就是刚刚跟我讲电话的──」 「李以宸,木子李、以前的以、宝盖辰的宸。」 李以宸?林予程? 鐘叔看看他,心底却有了疑问,因为眼前的人虽然变得俊美,身高也长高不少,但神韵跟鐘硕常常掛在嘴边的学长长得很像。所以他声色不动的伸手,「我是鐘叔。」李以宸也自然的回握。 鐘叔看了看他的虎口,有伤,但却不叫林予程。但他没问,只跟他说,「石头在忙,家将虽然已经演出完毕,但是因为脸谱还在脸上,不能开口讲话,所以石头正在餵他们吃东西跟喝水,你要不要跟我在这里等他?」 「感觉我会妨碍到您们。」看着鐘硕手上拿了八个水壶,按照水壶上不同顏色的记号,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请他们喝水,他不想让他因自己的出现而分心。 「不会,」鐘叔微笑着摇手,「跟我们讲话不用这么客气,放轻松就好。」 李以宸点点头。想了下还是决定不打扰他们,「那我再跟他连络,鐘叔再见。」 离开前,鐘叔叫住他,李以宸停下脚步回头看,没听出他语中的试探。 有可能是四周太吵杂,也有可能是潜意识回头, 因为鐘叔跟他说,「予程,有空叫石头带你去将馆走走。」 而他回说,「好。」 馀韵:5-2. 在快到主庙时,前方人群因为不想耽误到主神入庙时辰,所以很拥挤,大家一涌而上,虽然还不致于没秩序,但确实有些急促。 点燃的香火很旺盛,大家感谢之外,还是期待来年的丰收与平安,在主祭者沉稳低阶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说了一声:「拜──」在门口的群眾齐齐弯腰跪下,风吹草偃,也就是那样。 在一旁等待入庙仪式结束,准备带家将休息的鐘硕在那时回头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李以宸。 他一样穿着白衬衫跟西装裤,穿着球鞋,背了一个背包站在人群中。 一如李以宸在拥挤的人群中第一眼就可以找到他的身影,鐘硕也是。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他也能一眼就找到他。 鐘硕的心里在微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更谨慎地将那份微笑收藏,纵使他很想穿过人潮走向他,但因为有慎重且庄严的事正在进行,他必须全神贯注于当下,确保所有人的平安。 起驾的时间是圣帝指示的清晨五点。 一整天绕境下来,不管是阵头、轿班还是参香的群眾也都感到疲倦,但他就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所以鐘硕留恋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就别开。 但那足够消除掉一路上缓慢累积的疲倦。 待家将卸完脸谱后,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虽然因为时代变迁,传统维持不易,许多规矩也因将馆不同、宫庙不同而有所取捨,但最后一天表演结束后,到饭馆吃饭是鐘叔的传统。 一行人离开圣帝庙,鐘叔招呼他们到饭馆吃饭。 之后回到将馆,结束所有行程,说说休息过后的操演课题后,等待下一场演出,就让他们都离开。 待所有的事都完成后,鐘叔泡了一壶茶,让鐘硕陪他聊聊。 用溼毛巾擦拭身体的鐘硕说好,让鐘叔等他一下,他快速进浴室洗把脸,把毛巾丢入洗衣机,再返回厅堂的时候,已经洗去疲倦。 拉了椅子,在鐘叔对面坐下,「阿叔今天的演出有什么问题吗?」 喝口茶,感到身心都舒畅的鐘叔摇摇手,「没问题啦,只是想要问你一些事情。」 也跟着喝一口茶的鐘硕爽朗回着:「什么事?」 鐘叔用眼神看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问,「你看过手机了吗?」 今早阿叔的手机忘记充电,中途没电时跟他借了手机,好方便连络事情,所以把手机给阿叔后,直到回将馆鐘硕才拿回手机,所以阿叔这样问,鐘硕摇摇头说还没。 「喔。」鐘叔喔了一声长音,「你觅先看麦某?」 鐘硕没回话,看阿叔说的神神祕祕,拿起手机检查来电,一整排未接来电,那个陌生号码在第十五通被接起,鐘硕先是自我怀疑,连续打了十五通的陌生号码,是他欠了谁的钱没还吗? 幸好这种想法只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然要是被鐘宪知道,铁定会被吐槽。他微微皱眉,「这人是谁?我认识?」 「阿程。」 「麵摊老闆阿城?」 「不是。」 「咸酥鸡阿成?」 「再猜。」 「行动花车阿承?」 「不是。」 「办桌成哥?」 「不是。」 「凉水摊──」 看那个态势,他一定会把认识的阿程都猜一遍,不过若真的是这样,这次连鐘叔都要吐槽他。那些人你都有他们的连络方式,而这通是陌生电话号码,就不能猜个不一样的人吗?这傢伙脑袋的构造可能跟别人不同,所以他说出凉水摊的时候,鐘叔插话问他,「若不是凉水摊,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猜花店阿诚?」 鐘硕挑高单眉,露出阿叔是老先知的笑,「阿叔怎么知道?」惹得鐘叔哭笑不得。 鐘叔摇摇手,「都不是。」 「都不是?」鐘硕表情很有戏的改为皱眉,一副他到底漏了哪个合作厂商没连络到,该不会真的是欠了哪个合作商家的钱没还吧? 「林予程啦。」 「?」林予程? 听阿叔说出这个名字,鐘硕真的有吓到。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要看他的右手,他怎么都不给看,就算他们有通话、也可能有在现场偶遇,但阿叔怎么知道这通电话是学长打的?见了面之后又怎么知道他就是林予程?毕竟,这中间隔了十几年,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他又难以言语,只是觉得事情太突然,回问的语气竟有些颤抖,「阿叔……你……你认真?」 「戇囝仔,阿叔骗你要做什么?」 他习惯阿叔讲话台语国语穿插的方式,可是他还是很难相信,学长会跟阿叔承认他就是林予程,「阿叔,真的是他?」 鐘叔喝口茶,点点头。 「你……你怎么知道的?」 「原本太吵没有听到,后来接起时先告诉他你在忙,没办法接电话,但实在是听不太清楚他说些什么,就请他来看看我们的演出。」 「然后学长就答应了?」 「彼当阵嘛无确定,是彼人来,我看到他手上的伤疤才确定彼就是林予程。」 「蛤?」阿叔看到他手上的伤疤,鐘硕更加讶异,蛤了好大一声,「学长要给阿叔看?」 鐘叔看他大惊小怪的模样,觉得他很没有头壳,「要啊,有什么好拒绝的?」 「阿叔用什么方法看到的?」 「我跟他握手,就看到了。」 「就这么简单?」 「阿无咧?」 「……」无言。 鐘硕真的无言。 早知道这么简单就可以得到解答的事,他却横衝直撞、强行霸道的要得到一个答案。所以听完阿叔的方法后,鐘硕笑到腰都弯下,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笨。当时自己只要先自我介绍后再伸出手等他回握就可以,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最无用的方法? 笑自己真的太笨后,心情反而变得更轻松,眼角眉梢全都带着笑。他止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像个十几岁的男孩,急欲地想把心中藏了很久的喜悦跟鐘叔分享,「阿叔,其实在我们回到主庙前,我有看到学长,那时就很想过去跟他打招呼,很想把他带在身边,听他说话, 阿叔知道吗?我太急了,只留下自己的电话,却没有问他的,事后虽然很懊恼,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周全,有可能他都不会跟我联络,也有可能像之前那样就离开, 啊──阿叔,你知影某──」 「是听你说话吧?」鐘叔纠正他,也适时让他缓一缓。不然过急了,等一下他回过头去找人,不知道又要对人家做出什么事。 鐘硕一笑,连忙说对对对,但不管怎么样,他在他没有预期心理的情况下来到他眼前,这样就很好了,表示之后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虽然很想表现得很正常,但情绪翻腾不已,因为太高兴了,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刚刚一口气对鐘叔讲了很多话,停顿下来后却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喜悦的心情,直到现在,鐘硕才发现,很难表达,就是想哭,或是想笑。 鐘叔任由他去说,他就只是喝他的茶。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心情,但兴奋的因子仍在唇角流连。 他还记得,当时林予程突然离开村子的时候,鐘硕忍着不甘心的心情把村里的翻过一遍又一遍,失眠好久,饭也吃不下,整个人消瘦落肉,从一个爽朗的人变成死气沉沉的人,鐘宪当时在台北唸书,鐘熙也即将高中毕业,准备到日本就学,大家都忙,虽然关心没有少过,疼爱也没有少过,但面对人生中第一次失恋,即使是十六岁的少年,也很难承受。 后来在南美洲做超市生意的鐘父飞回台湾,把鐘硕带到身边。 但可能不习惯那边的生活,又或想开了,不到一年,鐘硕独自回台,又变回那个开朗的人,开始认真学习许多事物。 他其实也像是鐘叔的小孩,鐘硕的转变,阿叔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在一个在厅堂前大空地乘凉,夜风徐徐,星光灿灿的一个夏夜,鐘叔问起他怎么会回台这件事,是不是因为在那边住不惯? 他说不是。 是因为那里没有学长。 十二年过去,他仍喜欢这个人,这回换鐘叔的眼角湿润。 人的一生,爱一个人就够。 馀韵:5-3. 见阿叔用他都明白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鐘硕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阿叔说,他的手掌心很热,脸颊也很热,十五岁时的夏天回到这里,而他又可以拉着他的手在田梗边的道路上奔跑。 舌头抵在齿上却又说不出什么,但脑海里有烟花炸开,霹靂啪啦地灿烂着,像是在代替他诉说着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但阿叔说得对,喜欢一个人要有耐性。 所以他让自己静下来。 一直到他静下来后,鐘叔才开口,「只是伊的自我介绍是李以宸。」 鐘硕点点头,「学长也没承认他就是林予程。」看了鐘叔有所思的样子后续说,「学长忘记很多事,连我的小名叫石头他也不记得,但我没有强迫他……」想想又不对,连忙改口说,「也不是完全没强迫,是有强迫一点点啦!」 「强迫他欲衝啥?想欲讲的时阵伊就会讲,知否。」 「知啦知啦,」回过后鐘硕又问,「但阿叔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学长?」 「是阿叔看他很眼熟,在伊要离开前,用本名叫他,不知道伊是没注意抑是无反应过来,他就笑笑说『好』。」 「就这样?」 「啊无咧?」鐘叔拍了一下鐘硕的头,想太多又不是他的个性,所以觉得好笑,「原本我要留他一起到饭馆吃饭,但伊讲伊会甲你连络。」 「还搁有否?」 「有诺,哪会无。」 「他还说什么?」 「戇囝仔,是阿叔跟他说,有空叫石头带你来将馆坐坐。」 「谢谢阿叔──」听到鐘叔这样说,鐘硕心怀感激。感激阿叔一次又一次帮他,抓起钥匙就要跨步离开。 「你欲去佗位?」 「要去找他。」 「要记得请他过来坐坐。」 「知拉!」鐘硕边走边回应,鐘叔手中的茶都还没喝完,已经不见人影。鐘叔摇摇头,自言自语,「假那着猴咧,走遮紧。」 前几天因为都等不到李以宸的电话而有些心烦。 虽然他可以去找他,也可以直接把他压在床上,但他知道他越是那样做他就会把自己封闭的更紧,并且不让他靠近,或是一声不响的离开,这才是他所害怕的事。 刚好将馆要出演,开始忙碌后也让他暂时可以不去多想那些事。 但事情总是有忙完的一天。 正当他还在苦恼表演结束后,该用什么藉口接近他,才不会把他吓跑。但鐘叔就那样轻易的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摸透,事先帮他把剧本写好,剩下的就看他怎么去解开他的心结。 亏他刚刚还在厕所,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看起来没有那么攻击性的微笑。 鐘硕对李以宸就是太过纵容,看在别人眼底或许是这样,但他才不会管别人怎么看待他喜欢他这件事,他就是想要他抱着他,像年少时那样,然后告诉他:「石头别怕,我在这里。」 车子开往李以宸的租处。 在路边看到他的时候,鐘硕想都没想把车停在路边,做了几次深呼吸才下车。 虽然还学不会缓步的走向他,但他学会停在一个可供他反应过来的距离。 鐘硕在一个伸长手臂的长度停下。 低头行走,在想事情的李以宸也是到达这个距离时才发现前面有人。 一抬头,看见鐘硕就站在那里,手半插着口袋,身上换上白t跟大腿处刷白的牛仔裤,很悠间与舒服,只有微笑不太自然。 想笑。 看着他俊朗的脸掛着不符合他个性的微笑,反而有一种反差萌。 等间距的路灯其实没有那么明亮,闪烁着灿烂的从来就是站在前方的这个人。 李以宸不否认,从庙会回来的时候,一直努力在回想十七岁以前的事。 为什么鐘叔让他有一种亲切感,明明他不笑,专注看着前方所留在脸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相当严肃与严谨,却在跟他说话时感到自在。 为什么鐘硕出现在他的生活也不过两个星期的事,却在他每次接近时,心里就踏实一分,他不让他碰触,他就若无其事的走开。他抱着他,拜託他快点记起他,语气是那样的哀伤。 我是个值得这样对待的人吗? 李以宸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这么好,又或有什么值得他全心全意守护的特质。 他知道,自己就只是个多愁善感且压抑的人。 十七岁之前他不知道,但十七岁之后他变得更加安静。 跟张阳在一起之后变得更加敏感。 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与……无常。 李以宸现在仍是他最脆弱与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所以他不想轻易地去爱人,也不允许自己再次轻易地被人伤害。 但,说到底,这个人不是张阳,而自己也不是十七岁的少年。 可以不必在一段关係中去猜测、去推敲、去担心彼此的爱,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也许这样就接受别人的怀抱是对前一段感情不够坚定。 又也许── 也许可以再一次把心交付。 李以宸看看他。 他脸上的笑容更轻快了些,不似刚刚那种压抑着兴奋的僵硬。 心跳变得杂乱,而他的眼神坦坦荡荡从不飘移。 也许这次,真的可以不必再落荒而逃。 李以宸感到眼角湿润。 也没有逃离。 他伸出没有拿着咸酥鸡跟18天的手,他说,「肚子饿不饿?」 鐘硕的紧张与期待都藏在鞋子里,脚趾头不安的在鞋里扭动,为了忍住上前抱住他的衝动,所以他必须把手斜插在口袋,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已。 然而,所有的偽装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鐘硕也伸出手让他牵着,回答,「饿。」虽然他一点都不饿。 「走吧。」 巷道没有很长,由马路转近时也不过几十公尺,但鐘硕很开心,轻轻摇晃被他牵住的手。像个十五岁的少年,认真的,想和他一起老去。 李以宸的脑海有黑凤梨的歌声单曲循环。 斜风细雨, 夏夜,街灯,我和你。 馀韵:5-4. ──暂时来快乐过日,心事将伊担一边,啊啊真心来敬你一杯,欢欢喜喜过一生, 爱人哟伊哟伊哟伊,爱人哟伊哟伊哟伊,醉落去甭想过去,过去算啥咪 爱人哟伊哟伊哟伊,爱人哟伊哟伊哟伊,过一个好暗暝,我的爱人醉落去…… 一个星期过后,李以宸在鐘叔的邀请下到将馆聚餐。 才刚下车,就听到行动卡拉ok、以及用几个塑胶箱、上面加一块木板,在厅堂前大空地临时堆建的舞台。行动卡拉ok是跟辉哥租的,所以辉哥人也在现场,在离舞台稍远的旁边忙着烧烤。 阿和正在台上唱《爱人醉落去》,副歌时,一群人在台下附和「爱人哟伊哟伊哟伊,爱人哟伊哟伊哟伊……」完全不在意有没有走音。 没有可以转动的马赛克玻璃彩球,伴唱可选的歌曲也没有很齐全,但不管是正在唱歌,还是坐在桌旁边听歌边吃喝的人都很开心。 舞台面向马路,中间有三个折叠长桌併排,上面已经摆满食物,火锅、生菜沙拉、清炒高丽菜跟几样蔬菜,当然还有辉哥正在烤的黑轮跟鸡翅跟一些香菇。 不用出将的日子可以吃荤食,所以醺茶鹅、花枝丸还有豆乳鸡很快就见底。鐘叔另一个坚持是不喝酒,在外面他管不到,但在这里他有他的规则。而那些孩子们也听话,喝得都是汽水跟果汁或茶饮。 歌曲间奏时,阿和眼尖的看见鐘硕跟李以宸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没喝酒也醉了似地用麦克风喊着:「让我们用掌声热烈欢迎鐘哥加入行列──」 一听阿和这样说,在场的人都拍着手往后看,有的还站起来起哄,鐘硕很习惯这样的场合,边走边说:「靠妖,是没见过鐘哥喔!」让大家笑成一团。 阿和一直在空中招手,「鐘哥快!快来一起唱!」 鐘硕也没拒绝,跟李以宸说:「等我一下。」快步走上台,阿清也递上另外一支麦克风给他,两人在台上合唱:「爱人哟伊哟伊哟伊,爱人哟伊哟伊哟伊,醉落去甭想过去,过去算啥咪……」 李以宸原本以为自己会跟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但事实上他却感到熟悉。而在场的人也没有特别围过来问东问西,只有在刚进来时,好奇的看他几眼就又专注在舞台上。 台上唱得很热闹,台下闹得很热烈,也真是感情好才会这么轻松愜意。 把还在桌子附近的人看过一遍,没有看到鐘叔,李以宸想跟鐘叔打声招呼。原本想等鐘硕回来时再问,但看来他应该是走不开,因为歌曲一结束,阿和马上用摇控器输入一串号码,点了《世界第一等》,前奏才刚起,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口哨声。 站在台上的鐘硕看向他,他朝它摇摇手,表示自己没问题的,换来鐘硕一个微笑,但事实上,他正愁着不知道要找谁问鐘叔在哪里,结果帮他解惑的人是阿清。他一把麦克风递给鐘硕时,先帮辉哥把烤好的黑轮跟香菇端到桌上,才绕过桌边来到李以宸的身旁。 「鐘哥的朋友吗?」虽然这样的开场有点废话,但却很好用。 「李以宸。」李以宸简短的自我介绍。看着眼前长相清秀的男孩,以及乾净的声音,其实很好奇他居然也是将团的班底,「你呢?该怎么称呼?」 「阿清,叫我阿清就可以。」然后看看被困在台上的鐘硕一眼,「鐘哥可能一时之间会走不开,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找鐘叔,但没看到他。」 「他在里面讲电话,等一下就会过来。」 阿清说里面的时候,李以宸很自然的往里面看,越过人群看到厅堂里面的摆设有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不止是里面,而是这里都有相同的感觉。主体建筑物不变,多出来的是新建的一栋用来当宿舍用的华厦建筑跟仓库,随口问,「以前好像没有那栋房子跟仓库。」 「对啊,宿舍跟仓库是前年才盖好的,鐘叔说要让大家住卡四序,就盖了,」阿清看看他充满好奇,「宸哥以前也住这里吗?」 「这里?」李以宸指指这里。阿清摇手说不是,指他问的这里,是指也在这个村里住过的意思,两人因有些会错意而笑了起来。 「在这里住过几年。」李以宸做了最简短的说明,之后把话题转向他,「你呢?还在唸书吗?」 「刚考上大学,九月后会搬到台南,鐘哥已经帮我找好住宿的地方。」 「考上哪里?」 「成大电机。」 「很好的学校跟科系。」李以宸给出真诚的讚赏。但就算他说出的其他学校,李以宸也都会给予鼓励。他们那么年轻,要体会跟体验的人事物还很多,都该去看看。 「但宸哥别看鐘哥痞痞的,他也是留学回来的人。」 李以宸笑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鐘硕一脸聪明,除非他不爱,不然说出他拥有什么学歷,李以宸都不会感到意外,所以才会给阿清一个他明白的笑容,之后问他,「你呢?也参与演出吗?」 「没有没有,」阿清连忙摇手,「原本想要留在这里成为面师,但鐘叔说我有读册的天份,鼓励我去考大学。」 听阿清这样说,李以宸很自然的接话:「江湖在走,」 「学歷要有。」阿清接了另一句。 「鐘叔的口头禪。」两人同时说出,又一起笑了起来,这一来一往,让气氛更加轻松与亲切。 一时之间,连李以宸都没发现自己居然知道鐘叔的口头禪,跟鐘叔的本名。 台上依旧很热闹,台下依旧很闹。 辉哥一人忙不过来,喊了一声:「阿清,来帮忙!」 阿清回答了一声「好!」对着李以宸说歹势,他要去忙了。 李以宸捲起袖子说他也可以帮忙。 阿清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因为李以宸给他的感觉就是斯斯文文的,长得又好看,虽然帮忙跟眼睫毛没有关係,但阿清发现他的眼睫毛很长,觉得再靠近他一些,他眨眼时会带来小小的凉风。光看就很漂亮,所以阿清回答的语气很是轻快,「好啊。」两人一同朝着烧烤的摊位走去,帮忙上菜,帮忙送饮料。 在台上被拉住走不开的鐘硕看到眼眶湿润。没有为什么,就是一种情绪的涌动。 没多久鐘叔也从厅堂里走出来,看到李以宸也没特别上前,而是走到桌子附近跟团员们聊天吃东西。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笑闹声不断,一直到快十点才散会。 席中有人问下次的表演是什么时候? 鐘叔回答刚刚就是在接洽,确切日期会在line群里公佈。 大家喔来喔去的表示知道后,住比较远的就分别说再见。 阿清帮忙辉哥整理烤炉,阿和则是跟几位住同村的团员一起收拾桌子跟帮忙清运垃圾。 在大家齐力的合作之下,很快就恢復整洁,一群人才是真正的散去。 四週霎时变得安静。 鐘叔很开心团员们都会相互帮忙与懂事,他年纪也渐大,也有从团员中培养接班人的想法,未雨绸繆总比手忙脚乱来得好。 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鐘叔这时才转过身来招呼李以宸。 看他跟着忙进忙出,也跟团员们有说有笑,或许称不上活泼,但脸上扬起的笑容是没有骗人的自然。鐘叔在心里独自欢喜,邀请他来真的是对的。 「阿程,狠累吼。」 鐘叔这次不是故意叫他本名,是以前唤习惯一时改不过来,然而李以宸也没注意,毕竟「程」与「宸」的发音很像。 「不会,很有趣,也很快乐。」 鐘叔拍拍他的肩,「感觉趣味就好。」然后让他进去跟圣帝君上香,感谢大家都平安。 李以宸说好,跟着鐘叔走进厅堂,鐘硕则是走在他们的前面,先去把香点燃,然后站在一旁等他们。 等到他们都站好后,鐘硕也拿了自己的三柱香,站在他们的后面。 拿起鐘硕预先点燃的香,鐘叔跟李以宸对着正中央的圣帝君上香。 拜第一拜时,鐘硕还没发觉,但拜第二拜时,鐘硕就发现,神桌上子桌的上面都会放一个迎接神明用的小架子,因为之前发生过意外,所以有多架一组檜木的卡榫架当辅助,拜第二拜时鐘硕发现那个檜木辅助架不见。 当时事发之后有跋杯请示要将整组神桌跟八仙桌换掉吗,结果没有得到应允,所以鐘叔请製神桌的师傅来看看该怎么处理,师傅表示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只要做一组檜木的三角架当辅助即可,用这个方法请示得了三个圣杯,所以就此定案。 那个算是活动式的长方型架子,上面放铜製中型净香炉,接神时会拿下。平时就摆在桌上,做的那组辅助架就是帮助它固定在上面,要用时才取出架子。 十二年过去也都平安顺遂,虽然偶有风雨,但都可以排解。 所以鐘硕看到那个辅助架不见时,觉得奇怪,但是参香进行到一半,也只能等上香后,再跟鐘叔提醒。 流程很快结束,鐘叔总认为虔诚的感谢就是恭敬,其馀的就只是你的心意,不用铺张也不用浪费,所以他就会减化许多程序。 结束后,鐘叔让他们一起过来坐坐喝杯他泡的茶,等香燃烧三分之二时,就请鐘硕送李以宸离开。 但鐘硕等不及,聊天都不专心。 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架子看。 鐘叔看他怪怪的,开口问:「石头,你咧看啥觅?」 鐘硕带着满脸疑惑走到神桌前,用手拜拜后,一手指着那个架子,回头问鐘叔:「今天有接神吗?」 「没啊。」 「那这个怎么会拿下来?」 这对他们来说其实就只是个寻常的对话。 吓了一跳的人是李以宸。 神桌约有一百六十左右的高度,神像的位置在后则更高一些,桌上摆了不少东西,鲜花四果,烛檯、糖果饼乾,还有一些法器,令牌,以及来回礼的祝寿的各种塔罐跟要分给左邻右舍的麵线。 以鐘硕一八五的高度要拿取那些物品绝对不成问题,只是他转头跟鐘叔说话,没注意到桌上的瓷器花瓶离他很近,鐘硕说完后要把手放下时去拨到它,花瓶倒下时扫到架子上的净香炉。 鐘硕还没来得及反应,李以宸滑开椅子,让椅子跟砖红色方砖碰撞,在地面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跑过去把鐘硕抱在怀里,一隻手遮在他头上,心有馀悸地说:「石头,小心!」 第六章:记忆 6-1. 是出自于保护他的本能。 李以宸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鐘叔吓一跳,鐘硕更是吓一跳。 因为他若没衝出来,就只会是问卡榫架子在哪里,然后把它放回原处,就没事。 但因为李以宸的那个举动,再加上他的那句「石头,小心!」更是在鐘硕的心里掀起一阵狂喜。从那个拥抱的力道,他感觉到,离李以宸记起他的日子不远了。 他让李以宸抱着他,就像是十二年前那样。 一手护在他的头上,一手绕过他的肩膀,把他环抱在怀里。 当时的鐘硕还只是个十四半岁的少年,身材还不够壮健、身高也还不够高,各方面条件都比李以宸瘦弱,所以被他那样护在怀中,让受惊吓的少年忍住害怕跟眼泪,与他近距离的相视,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得到安抚。 但李以宸明明很痛,却为了不让鐘硕担心而强忍。 他因承受实木打造的架子打在他的肩上,而感到疼痛,但真正令他最痛的不是架子,而是放置在架上、闷烧的净香炉。 炉子为黄铜打造,整个重量约有四公斤重。 落下时,盖子也翻落,里面还留有热度的馀灰全部洒落在李以宸的肩上,灼烫的炉口连同里面残留的灰烬则落在李以宸护在鐘硕头上的那隻手的虎口处跟附近。 刚被砸到时还不觉得难受,却在短暂时间流逝后开始感觉到皮肤被强力拉扯,紧接而来的灼热开始在身体里燃放,这时疼痛感排山倒海而来,在每个神经肆虐,手止不住的发抖。 之后紧急处理做得准确再加上快速送医,浅二度灼伤,虽然在虎口处留下了疤痕,几处较深的伤也呈现死白状态,但伤口面积没有很大与復原后活动不受影响,李以宸就没有很在意。 可是个事件在鐘硕的心里漾起了不一样的火花。 他知道他顽皮惹鐘宪生气是他的不对,在鐘宪重要考试前去招惹他,让鐘宪想要把他抓起来教训,而他为了不让被鐘宪捉到,就从二楼奔跑到厅堂,然后绕着神桌跟八仙桌做怪。 鐘宪也不是真的想教训他,也是课业上的习题作多了,藉机休息,所以就陪他在那里追逐,多少有些胡闹跟玩过头。 而因为鐘宪刚好在家,来找他请教课业上问题的李以宸看鐘宪追着鐘硕下楼,也跟着下楼。 只是他的动作比较慢,等他到楼下时,鐘硕已经不知道转了几圈,让抓不到他的鐘宪又气又笑,鐘宪眼睛看到李以宸站在旁边偷笑,总觉得不能被看扁,所以一鼓作气,像是要衝百米的速度往前,伸长手臂,想要又快又准地抓住鐘硕的衣服,怕被捉住的鐘硕也不管自己的位置是在神桌跟八仙桌中间,往前跑也不是往后跑也不是,索性鑽到神桌下方躲藏。 鐘宪实在觉得他很皮,挡在他前面像座山一样高大,就更不想出来,鐘宪只好一手扶着桌脚一手往神桌里面胡乱抓,就是想把他抓出来。 躲在里面的鐘硕赌他拉不动他,又笑又挣扎,就是不想被鐘宪拖出来,小孩子的个性还未完全褪去,所以觉得好玩,玩心大过疼痛,连撞了好几次桌子都不在意。 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他拖出来,玩累的鐘宪已经不想玩了,举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汗后就转身走人,让鐘硕开心地在桌内兴奋的踢了又踢。 一直觉得有兄弟可以这样一起玩很羡慕。 因为母亲的关係,所以家人分隔两个城市。虽然电话连系很方便,林予谦也都会在固定时间打电话给他,不过因为林予谦的个性跟林名昌相似,严肃话不多,会关心但不会找他玩。 其实李以宸也知道,这是林予谦的个性,但他也知道他自己是更安静的那一个,所以想想,只是每个人个性不同所產生的结果而已,所以对林予谦的关心还是很珍惜。 看鐘宪离开,李以宸走到鐘硕面前,「要我拉你起来吗?」 因为鐘硕刚刚跟鐘宪一阵追逐,躲在里面又是用力弓着身体又是抵死不从,大概也虚脱,手跟脚都有些使不上力。 他在桌子里面看双手撑在膝上,弯着腰跟他说话人,觉得他长得真好看,细软的发丝,落在额前松软的瀏海,以及……织得密密的眼睫毛,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又像是站在空旷的地方有强风吹拂,抓都抓不住的那种异样的感觉。 他看得出神,几分傻气。 李以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觉得他真可爱,伸出单手,「来,我拉你起来。」 鐘硕点点头,把手交到他手上。 他的手掌心暖暖的,手指长长的,像是钢琴家的手,只有长期握笔处有很薄很薄的茧,以及翻动书页的指尖有粗糙感,但这样的温度与触感他却很喜欢,所以被他拉起时,鐘硕软绵绵地,把上身靠在他身上。 洗衣精混合着柔软精的柠檬马鞭草香气窜入他的鼻子,他也不是没闻过,同学也有人有类似的香气,但他就觉得李以宸身上的特别香,特别与眾不同。 这时躲在楼梯附近的鐘宪看他被李以宸拉出桌底下,忽然窜出要抓他,鐘硕一急,身体往后撞,把神桌上,放净香炉的那个架子连同炉子撞落。 而离他最近的李以宸本能的用身体护住他,不让他被落下的架子跟铜炉砸到。 所有物品的掉落都在一瞬间发生。 中午前刚送走来做客的神明,净香炉里仍留有热度的馀烬跟未完全碳化的束材,一翻落,盖子被掀开,里面的灰烬跟束材洒落,把李以宸的背部跟手部造成灼伤。 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儍的鐘硕,再加上刚刚玩过头没力而瘫软在地上,是李以宸用他单薄的臂膀与身体护他平安,然后他听见李以宸对他说:「石头,别怕,有我在──」 记忆:6-2. 回到宿舍休息的阿和突然想到聚餐之前在整理神桌,有去动到净香炉,不确定架子有没有重新放回。 为了消除心中的疑虑,阿和从床上爬起,因为要到厅堂,所以把睡衣换掉后直奔到厅堂,想要检查自己是不是忘记把架子放回去。 怀着忐忑,快步来到厅堂的时候发现鐘叔他们还没睡,显然有人被掉落的物品砸到。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李以宸受伤。他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冰敷着肩膀,跟要带他去医院的鐘硕僵持着。 鐘叔则是在整理掉落的物品。 虽然没有接神或送神,净香炉里面没有任何馀烬,但被砸到还是很痛,更何况还有一支一同滚落的花瓶。 阿和感到愧疚的跑向鐘叔,承认是自己的失误,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 鐘叔放下清扫工具,拍了拍他的肩,口头上唸了他几句。没有多大的责备,是来自他的诚实与认错的勇气,虽然处罚是难免,但处罚的用意是要让他提醒自己作事要「阁较细腻」,不要粗心大意,以免因小失大。 阿和用手臂抹去眼泪,谢谢鐘叔后连忙要接过打扫用品,鐘叔说不用,要他早点休息。明天起他要打扫厅堂前大空地一个月当作处罚,也是需要体力,所以坚持不让他打扫。就像鐘硕要整理,鐘叔示意他去看看李以宸有没有被割伤或是有其他伤口一样不让他清扫。 鐘叔对这种小事不介意,知道他个性的鐘硕就顺着他。 阿和当然也知道鐘叔的个性,但做错事的他跟自己过不去,低头,手指拧着衣摆,把衣摆都要拧出麻花捲。 不得不说,孩子们长得都很好,至少身体都健健康康,做错事也知道承认,在鐘叔心里他觉得安慰。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与其只给他们丰厚的衣食让他们无忧虑,不如教导他们如何生活跟如何面对自己还来的实际,这样即使以后他们各奔东西,除非他们自己走偏,不然也不用替他们太担心。所以今天这个偶发事件,从细微处看见孩子们的成长,让鐘叔很开心。 当他正要再次拍拍阿和的肩时,鐘硕突然站起来过去狠抱住阿和,让阿和吓一跳,他心想,完了,他是不是要被怎么样了? 但鐘硕只是想感谢他,却忘记拿捏力道,过于用力让阿和皮皮挫,「阿和,多谢你,我爱你,真正是祝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阿和吓傻与吓烂。 他亟欲地要挣脱鐘硕这个过份扎实的拥抱,却发现挣不开,他急得又要哭出来。 鐘哥忽然向他告白,他知道他不该拒绝。他虽然也喜欢鐘哥,但是不是那种喜欢的喜欢。 而鐘哥的小名之所以叫石头,是因为他有时候很拗与固执。万一他跟鐘哥解释他也爱他,但那个爱不是那个爱,而是另外那个爱,不是他想得那个爱;他怕鐘哥听不懂他的解释,急得像是有千万隻蚂蚁在心脏里东奔西跑并且还不断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人都说,长痛不如短痛。 虽然拒绝会伤了鐘哥的心,但为了自己幸福的未来,他必须现在就要讲明白,让鐘哥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鐘哥才不会痛苦很久。 「鐘……鐘哥……不行啦!……」因为太过紧张,一向讲话都不会跳针的人,此时竟结结巴巴。 放开他的鐘硕皱起眉头,升起大大问号地反问:「什么不行?」 「我……我虽然也喜欢鐘哥,但……但素我有喜欢的人……她是偶、我的同学叫陈颖欣,很可爱的女生,偶、我很喜欢她,所以跟鐘哥讲歹势……虽然偶也喜欢鐘哥……也很爱鐘哥……但素、但素那个爱不是那个爱啦……」 不打自招。 「……」 此话一出,厅堂里一片寂静。 鐘叔、李以宸跟鐘硕全部愣住看向他。 每个人心中所想的都不一样, 鐘叔:真正是戇囝仔。 李以宸:好真诚的孩子。 鐘硕:蛤?这三小? 记忆:6-3. 看着他们三人各种心思都有的眼神,齐齐在他身上停留许久都没离开,阿和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溜了嘴。 都怪鐘哥没事抱着他说「我爱你,真正祝爱你。」让他误会鐘哥在跟他告白,吓烂的他只想到要解释,却一股脑地把秘密说出,让阿和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红,手指扭着衣摆的动作更加用力,能得话最好有个洞可以让他鑽进。 看着一个身材壮壮,脸兇兇的,此时因不小心洩露自己的秘密而不知所措地又懊恼又害羞,想为自己辩解又词穷,那模样实在是很可爱,把刚刚紧张的张力给稀释,让李以宸笑了出来。 「石……」原本要说石头不会介意的,但又改口,「没事,你鐘哥不会介意的,放轻松。」李以宸不知道这样说有没有用,但总该有人去安慰安慰他。 但显然应该没有。 因为被鐘硕反应过来后的爆笑,笑得更加懊悔。 而且,他原本是要开口喊石头,却中途改口,鐘硕也是有听见,只是假装没听到,两人心照不宣。 然后,因为担心阿和的阿清,在阿和离开寝室后也跟着换掉睡衣跟了出来,可是阿和的心太急,没注意到阿清也跟过来,所以他的自爆阿清也听得一清二楚,在雕着花鸟图案的对开木门前廊道笑到东倒西歪。 阿和脸一黑,想说完蛋了,这下他男子汉的形象全没了。 他充满哀怨的看了鐘硕一眼,心想,都是你害的── 「有惊到否?欲请圣帝帮你收惊否?」地面已经清扫得差不多,鐘叔看阿和又是脸红又是刷地脸白,一脸正经打趣的问。 自爆的少年再怎么懊恼或迟顿还是有听出鐘叔的揶揄,草草丢下一句:「毋免啦!」跑回寝室,也不管天气那么热,把头蒙在凉被里恨自己太笨。 阿清则是跟圣帝君行完礼后,再跟鐘叔他们说晚安,也跟着回寝室,一进去睡意全无,一直对他唱「爱人哟伊哟伊哟伊,爱人哟伊哟伊哟伊,过一个好暗暝,我的爱人醉落去……」让阿和第一次觉得他很烦,索性起来坐在床中央,问他唱够了没?结果阿清说还没,双手弯曲前后摆动,做着原地跑步的动作一直唱:「哟伊哟伊哟伊,爱人哟伊哟伊哟伊,过一个好暗暝,我的爱人醉落去……」 觉得被自己蠢死的阿和,恼羞成怒地把枕头用力丢向他,「够了喔!」 可是因为太用力反而没丢中,接中枕头的阿清抱着枕头说:「陈颖欣,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阿清读的是普通高中班,阿和唸的是高职化工科,虽然不同科跟不同学年但同一所学校,所以阿和说的那位女同学,阿清也认识,所以他才会那样讶异,挖苦他也特别有趣。 被他闹到哭笑不得的阿和,第一次知道个性温和的人也有没心没肺的时候,气不过的阿和拿了凉被跟另一个枕头,跑到隔壁寝室,图个清静,只是直到把门关上前,都还听得到阿清的笑声,只在心底庆幸,幸好他毕业了,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台南,再忍受也没多久,就随便他笑,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但也多亏阿和的自爆,原本李以宸跟鐘硕两人僵持不下的情况而有了转变。 一阵欢腾过后,也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有推拿整復相关证照的鐘叔看过后,初步判断没有大碍,逐开口要鐘硕送李以宸回家休息,顺便照顾他,看半夜有没有不舒服的情况发生,必要时带他到医院去照个x光。 净香炉确实有砸到他没错,但因为鐘硕反应快,他护着鐘硕的同时,鐘硕也以相同的反应把他往自己的身上抱,并且修长的手帮他挡了一下炉盖跟花瓶,认真说起来,应该是鐘硕比较严重。 但鐘硕比他自己还紧张,去冰箱拿冰敷垫给他,说等一下要带他去医院掛急诊,而他自己则是检查没有任何外伤后,冲了冲冷水,拿了跌打损伤的中药水推了推自己手骨处微微红肿的地方。 整个空间都是混了酒的中药香气,让李以宸怀念。 明明已经很长的时光没有闻过这么特别的香气,但是不经意擷取一小段,所有你想要遗忘的那些就在空气中在心中涌现,并且指引着你,跟着前进。 时光穿透,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进入他的脑海。 第一次鐘硕带他走產业道路探险,路面小又弯曲还有许多碎石,没走惯的李以宸走没多久就感到吃力,不似鐘硕精力充沛地跑来跑去。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是下坡,为了赶上他的速度而勉强自己的李以宸在不知道在哪个转弯处没走好,左脚翻船,他忍着痛跟他到连接的马路上时,脚踝处已经肿起来,很自责的鐘硕把他带回「圣威堂」找鐘叔,鐘叔拿出推拿药水就是这瓶混了酒香的中药,鐘叔说肿起来的地方不能用力推,所以只轻轻滑过,再包扎中药药布,居然换了三次药就好了。 当时觉得很神奇,现在回想则是感受到一种牵掛。 李以宸不否认,在他看到架子倒下时,某个画面直接切入他的脑海中,光速般地把刻意覆盖在上面的厚土铲除,让此时感觉接上彼时记忆,不容许你反驳地清晰。 因为是鐘叔开口要鐘硕送他回家,所以李以宸没拒绝。 只是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看着车窗外景象像幻灯片变化而感受到自己愈加完整几分。 他手上的伤痕,跟李怡文说是不小心被热锅的边缘烫到真皮组织层所留下的疤痕,完全不一样。 也许他也知道不是李怡文说的那样,可是为了让他们都安心他就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这个伤口是这样形成的,会是对家人最大的安慰,与不让李怡文担忧。 他记得,他说他忘记了很多事,李怡文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所夹带的感谢,让他瞬间泪崩,纵使因为遗忘,他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而此刻,那些隐约察觉到又被压下的谎言,像是烟花绽放时被打亮的另一面,蠢蠢欲动着。 如果, 李以宸在想,如果这是早就知道的事,那么,十七岁前的记忆又是怎么一回事? 6-4. 微H章节 一直到车子开进华厦的一楼,李以宸才从自己的思绪绕回来。 看了看停车场,李以宸纳闷的问,「我有把遥控给你吗?」因为这里是他的租处不是鐘硕住的地方。 鐘硕单手自在地转着方向盘,边倒车边回着:「没有。」 「那……你怎么开门的?」 「忘了跟学长说,这几栋华厦,是我跟建商合作开发,我分了三栋,而学长租的地方刚好是我拥有的其中一栋,」停好车后,鐘硕才接续:「不过这里离外环道路近,有它方便的地方,所以我留了一层楼给自己。」 「……」听他解释,经过上次右边土地事件,李以宸再也不会感到讶异。 「不过由于租赁都是交由国际物业公司代为管理,若不是那天送你回来,我也没联想过学长租的地方是这里。」 李以宸虽然没回话,但是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会在那样的爆雨中再次与他相遇,若真要说的话,也许都是缘份吧。 不过提到那一天,他还在涨水的街道捞起一隻小黑狗,接连发生太多事,都忘了这件事,所以进电梯前,李以宸问他,「小黑狗呢?」 鐘硕听他问起小黑狗,轻撇一下脸,皱了下眉头,嘖了一声才回答,「牠太小了,溺水太久,送到医院已经多重器官衰竭,撑了一个星期还是走了。」 开门进到屋内,李以宸染上淡淡哀伤。 虽然没有真正相处过,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但听到一条生命的流逝还是感到哀伤,这就是李以宸的温柔吧。 鐘硕是懂得他的人。 见他低头不语,一把把他揽进怀里,就在门边,下巴靠在他的肩颈处,轻声说着:「学长放心,我有好好的送牠一程。」 「嗯。」李以宸知道他会是这样的人。 「学长……」 鐘硕放低音量,原本就低醇的嗓音在此刻更加迷人,宛若山谷微风吹来,轻轻地抚过枝椏的末稍,留下沙沙的,呢喃的耳语。 「用力抱我,或者让我看看你的肩膀。」环抱在腰际的手,左手已离开腰骨,顺着背脊的骨节一节一节来回游移,细细碎碎的,忽深忽浅的,藉着夜色演奏一曲月光般的温柔。 身板虽然偏瘦但却不乾瘪,那样的触感让鐘硕上癮。 被圈底在门边,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把鐘硕压在门板上,解开他的皮带,脱下宽松的宽管裤,逼他蹲下、命令他用湿润的口与舌舔舐快要勃起的阳具。又或是转身,脱下衬衫,让它看看肩上的瘀伤,而接受他的亲吻与爱抚。 屋里的灯其实还没亮,只有未拉上窗帘的窗让阳台上的顶灯把光源分散一些给他们。 两人几乎立于黑暗处,但鐘硕的身体是滚烫的,由手掌心透过抚摸传到李以宸的肌肤、心里,四肢百骸。 所有毛细孔都在回应他的抚摸。 每个泛起的小疙瘩都锁着一个情慾。 灼热,迫切,渴望燃烧。 接受或拒绝,同样都是难题。 他想起了张阳,想起了小黑狗。 张阳要离开前也是什么都不说,却用一句「他没有不爱,只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他必须离开。」来将他困住。 小黑狗走了,鐘硕也什么都不说。 唯一跟张阳的不同,是他有好好的交待了小黑狗最终走去的地方。 他把鐘硕推开半个手臂就能碰触到的距离,迟疑地抬眼看着他。 鐘硕微低着脸,半垂着眼帘被短、尾端却往上翘、织得很密的睫毛圈出半个圆,落下的弧度与眨动眼帘,似是可以解开心海潮汐的序号,眼眸底仅有的光,把李以宸收藏。 心里一片怔怔。 李以宸想,如果他开口问他当时为什么不说,他会回答怎么样的言语? 「学长是不是有话想问?」鐘硕没拉近距离,隔着半个手臂的长度,声音沙哑地开口。 李以宸轻笑。 他跟张阳一样,好似能看穿他的沉默。 不是为了试探,而是为了想知道答案,轻笑过后,李以宸问他,「为什么那时候不说?」 「哪一件事?」这一个半月发生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他不能轻易的给出答案,因为他不想让李以宸感到不安。 「小黑狗。」 「学长,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不对?」 没想过他会反问他,但他没说错,所以李以宸点点头。 「当时我们的状况都不太好,在眼前摊开的一切也不明朗,所以若要难过,一个人难过就好。」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用「只是」。 李以宸知道他们是不同的人,一定会有不同的想法,但在他心灵仍不够安稳踏实的时候听到鐘硕用「我们」来说明这件事,这让他感受到损坏的某些部份正在被修復。 不能再一直把他们两个放在两端比较,这样对鐘硕不公平,对张阳也是不公平。 那些猜测、犹豫彷若找到落脚处,正放松警戒地散去。 「还有──」鐘硕把李以宸的右手放在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我就是我,看着我的时候,不需要想起谁。」 看似霸道却无限温柔的言语渗入荒芜之地,把无尽长夜趋赶。 他既然都能这么赤裸的回应他所有的焦虑与不安,他为何不能也将真心给予? 所以他也赤裸地回应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没有隐瞒也没有刻意把回应削薄,「阿硕,我会抱你,但不是现在。」 如果他问原因,他也会老实告诉他,不久前被砸到的肩胛骨此刻正隐隐作痛,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只想被拥抱,贪婪地想要接受爱情,而不想做爱。 鐘硕看着他的眼睛,是深信不疑的回望。 学长这样说也是坦白的告诉他他的想法,而且他还唤他「阿硕」呢。所以他不会去问他为什么?而是问他,「那让我抱你,现在──」 李以宸没说好或不好,但是却缩短两人的距离,他把耳朵贴在他的心脏处,听着他心跳的频率而找到应对的呼吸。 鐘硕的心跳汹涌,似是海浪。 情不自禁。 他搂抱着李以宸,缓缓地摇晃两人的身体,像在浅滩踩着浪花,藉着月光。 他吻上了他的眼角、耳朵边缘,粗重的鼻息透过耳蜗在他的心海底游荡。 顺着肩颈的线条,舌尖持续往下游动,吻上他的喉结,让爱的人感受他的感受而困难将唾液吞嚥。 再解开衬衫的扣子,一片瘀青落在鐘硕的眼里是人鱼未蜕变完成的鳞片,疼痛却又异常綺丽。 知道现在还不能碰触那片綺丽,只能绕过它往下,拉出紥在裤子里的衬衫、解开皮带,然后重新站起来,也解下自己身上的束缚,重新将他搂抱在怀里,情色地用已经挺硕的阴茎,隔着底裤摩擦。 李以宸的脸浅埋在鐘硕有着精实胸肌的怀里,接受他的爱情。 喃喃所吐出的气息,湿润而悠长。 把鐘硕的情慾带到高峰。 他吻着他,挺硕的阴茎承受不了爱人絮语般的呢喃,而让自己的呼吸更加地凌乱且急促…… 阴茎抵着阴茎。 布料磨擦着布料。 呻吟覆盖呻吟。 这样的夏夜,即使还不能进入爱人的体内,也没有什么好遗憾。 「喔!……」 鐘硕把李以宸抱得很紧很紧,紧到两人之间没有缝隙,直至无法呼吸前,把情慾解放。 第七章:朗读 7-1. H章节 夏末的夜很深。 纵使晚风很凉爽,由开了缝隙的窗吹进,仍无法将热度驱赶。 白日的热气彷彿都落在鐘硕的身上。 他把精液射在爱人下腹部。 浓稠的黏液浸湿了衬衫黏贴在细白的肌肤上,过多的精液则沿着紧实的人鱼线往下滑动。 鐘硕的身体又贴了上去,把自己射在李以宸身上的精液转印到自己的身上。 染着情慾的黑色眼睛,深邃的像海洋。 李以宸的胸口也跟着起伏,找不到自己呼吸的节奏,身体也跟着潮湿。 粗重的鼻息与黏腻的夏夜相辅。 射精过后的身体还是很灼热,而落在李以宸身上的吻痕像是玫瑰,种在他想吻遍他身上的每个角落。不紧密,松松的,让每一个吻都如一朵玫瑰绽放。 如痴如醉。 两人一起倒在门前的浅褐色石塑地板上,冰凉由地面上传来,仍无法降温。 面对着的侧躺。 弓起身体,蜷缩在李以宸怀里的鐘硕,像个小孩。 细细碎碎的言语由他口中喃喃而出,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比起耳语更像是梦话。 夏夜里有梦。 梦中有心爱的人,与他所射出的精液,所以他微笑,时光明媚,骚闹不已,就连闭着眼睛,短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时都显得轻快。 薄汗覆在鐘硕浅褐色的皮肤上,像是为他的梦覆盖了漫漫水气,整个城市跟着飘浮,把他的微笑与薄汗一同浸泡在夜里。 他修长的手指弹琴似的抚上了李以宸的背脊,每个指尖所留下的触感都让李以宸心底起了涟漪。 而他也不躁进,就只是享受这样相互靠近的感觉,就只是感受爱人的感受而感到快乐。 鐘硕的指腹并不平滑。 他虽然没有参与出将,但他会陪他们练习。 日夜晨昏。 长期拿木棍练习的手指也结上一层薄茧,不过分粗糙,却在抚摸的时候带来异样的感受。每每停留来回轻抚,都像是带来一阵温柔海浪,连结了情慾感官,在心里回盪。 「阿硕……」李以宸语焉不详地说着话。 鐘硕什么都听不清楚,却清楚的听到他叫着他的名字。所以他移了下身体,低首吻着他的唇瓣,交换唾液,「学长……」离开他的嘴唇,改用下巴磨蹭他的颈项。 「怎么了?」 鐘硕停止爱抚,握着李以宸的手放在自己的阳具上,让他感受他的热度与灼烫,低哑的声音在耳朵旁气音说着:「我又硬了──」 太过直白,没有任何掩饰,想到十七岁那年,他们一起走在长满杂草、空旷的路上。 路笔直的向前延伸,两旁都是长满杂草的空地。 浅绿色半人高漫生的杂草因阳光落下尾端白茫茫一片,风一吹,点点白絮纷飞,把夏天带来诗意,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鐘硕却往前跑了几公尺,然后转过身来对着他笑,隔着两根电线桿的距离对着他唱黑凤梨。 整个时空变得安静,只有鐘硕的声音跟着风花在他心海飞舞。 怎么在这样情色的时刻想起这样青春的事? 李以宸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时他拿他没办法,只能怔怔在原地,让眼角湿润,让微长的头发被风吹起,让心里住下了他的样子,而他回应的是低头笑着流泪。 那是他无法言明的爱意。 只因那时不确定是否也跟自己一样,喜欢相同性别的人,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也有可能那天只是刚好天气晴朗,而他忽然想对他唱首歌。 漫天野地芳草,在天空纷飞与缓缓飘落的絮末如烟花,绚烂他的年少。 他的手圈在嘴边,充当大声公,大声问他,「学长,一起作梦好不好?」 风很大,把他的声音吹得碎碎的,可是他有听见。 他记得他当时没回话,只是用手把飘乱的头发按压在耳畔,他怕他一回话,梦就会不见,任由眼泪再次汹涌而至。 鐘硕愣了下,跑到他眼前,问他怎么了?是他说错话了吗?还是不想跟他一起作梦吗? 但都不是。 都不是他当时问的那样…… 怎么办? 李以宸问自己怎么办。 因为他想在现在回答他那个问题,他想回答「好。」 在什么都说不准的人生里,他想好好地回应他,不再匆匆逃离。 而他真的说出口。 鐘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回应些什么,但好或不好都不影响他对他的喜欢,情慾正炽热的男人嘴角带着笑,眼眉都是春光,含情脉脉地把李以宸的好字连同他的舌尖吸吮,又像是含着棉花糖,贪恋着吸吮舌尖的快感。 而此时此刻,李以宸也拿他没办法。 任由他的手指抚摸他的脊背上节骨,任由他湿热地吻他。 本能地顺着他的抚摸而呻吟。 因他发现鐘硕的阳具在他的碰触下又热了起来,像是有火在烧般的滚烫。 他想把手抽回,但鐘硕不要,他説,「别拒绝,摸着它,让它再射精一次就好。」 他想射精得到解脱。 但李以宸忽然不要了。 他将手抽回,并站起来,衣衫不整的模样更是勾引。 鐘硕感受到自己被拒绝,脑中很清楚但身体却跟不上节奏。只好放任自己仰躺在地板上,让更多滚烫的肌肤贴着地面,来舒缓所有的烦躁。 大字形仰躺着,肉棒仍不肯妥协地硬挺,渴望爱抚。 但李以宸只是站起来并没有离开,由他的视角,肉棒的形状是好看的坚挺,铃口有液体残留,透明的,带着情色气息。 「学长──快套弄它──」鐘硕的语音沙哑,可以听得出他忍耐得有些痛苦。 但只穿着白衬衫的李以宸不为所动由玄关处走到充当书房的房间,随机抽出一本小说又回到刚刚的地方。 鐘硕仍躺着,好看的手指抚着自己的人鱼线,几声呻吟硬是被他忍下。 李以宸在它身边停住,低头看他的眼神却有几分恶作剧。 鐘硕由下往上看的视角,白色衬衫的下摆刚好遮住爱人的肉棒,他看不到,却更加想要。 李以宸把手上的小说递出,鐘硕不知道他的用意,手一伸长,接下他给的小说,放在胸口处。 李以宸只是勾着浅笑,又走回靠近玄关处的中岛,从背包拿出手机,萤幕因他的动作而有了亮度,鐘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原本想起来询问,却被他做了一个「嘘!」以及往下压的手势而保持了原本的姿态。 大腿的肌肉正用力着,想要藉由这样的使用来分散肉棒的硬度,但很难做到。 终于熬过一分鐘。 这时李以宸走回卧房换了套乾净的衣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说:「保持这样的姿势,等我回来──」 朗读:7-2. H章节 他说,保持这个姿势,等我回来── 在他腰际处盖了件衬衫,留下这句话的李以宸就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保持这个姿势太难,身体滚烫,思绪恍惚,压在胸口上的小说成了突兀的存在。 身上的白衬衫都是他的气息,柔软的香气却有种不易察觉的侵略性,鐘硕想起年少时搂着他穿过的制服幻想着跟他做爱,而梦遗。 盖在身上的白衬衫温度逐渐转热,鐘硕把它拉下一些,裹住自己的阴茎想要自己解决时来了电话。 啊…… 鐘硕喉间发出沙纸磨过似的低吟。 很想漠视却又怕是重要电话,所以还是起身,在玄关另一侧的地上找到自己的裤子,铃声在里面闷闷地响着。 滑开萤幕跟接听键,传入的声音是李以宸。 淡淡的,却在鐘硕的心里掀起巨浪,他需要他的安慰,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全身起了轻颤。 「小说看了?」 鐘硕回过脸,看了一眼被他放在一旁黑色封面、浅蓝色细字书名《社长》、作者是微尘的小说,猜不透他的用意,而且他没翻阅是事实,所以回着:「没。」 「翻开它。」 「学长在哪里?」鐘硕没有照做。 「快回到家了,」回答了他的问题,李以宸再下一次指令,「翻开它。」 唉。 鐘硕又叹了一口气。 他总觉得他的情慾一点一点地被撩起,然后又一点一点的被漠视,微微磨擦着他的感官却又没真的进入实处,虚虚实实的牵引,让他整个心绪都乱了。但学长说了两次,或许是想藉由小说表达他说不出口的情感吧,鐘硕是这么的想,所以他把小说重新拿在手上、开了一盏装置在沙发旁的立灯,在普通尺寸的三人沙发半躺着,因为腿太长,小腿以下的部份是落在扶手之外。 「第五页。」 鐘硕左手架放在椅背握着电话,右手翻着书页。 捨去前几页目录,第五页的文字一落入眼里时,鐘硕才知道这是一本情色小说,因为开头这样写着: 公寓的浴室太狭小,就连浴缸也是单人、四方型、廉价塑钢材质。 社长浸泡在里面,一双长腿很明显的无处安放。 尖头的英国风绅士鞋被水浸湿显得沉重,连同修长、线条优美的小腿一同垂掛在浴缸外。 鞋尖的水珠承受不了凝聚的重量而下墬。 啪──地一声,滴落在两人的寸步之间,周南绍的心起了颤动。 逐渐往外扩散的颤动,让周南绍大腿内侧第二敏感的肌肤起了疙瘩,彷若透过社长半瞇的炽热目光被爱抚。 解慾过一次的社长,隻手按住浴缸底部撑起上半身,另一隻手则解下浮在水面、宛如蛇一般的银蓝色领带,并且将它握在手中。 眼中,有着戏謔的火光跳动。 周南绍的隐藏,社长一眼就能看透── 鐘硕的心跳跟着文字所铺陈的情节而狂躁。 a片看过很多,女优的声音也听过很多,却都没引起他的兴趣,只有男优性器特写镜头出现,形状完好的出现在萤光幕里,他的阳具才会跟着膨胀。但藉着文字展现的情色,看似漫不经心且无害,却都撩在心尖处,每个力道都直接,充满攻击。 他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字句。 口乾舌燥。 把那些还未褪去的情慾又加了新火,因为他听见李以宸用着轻浅的声音模拟了书中的回应,「啊──」的一声过后,李以宸继续唸着: 他晃了晃垂掛在浴缸外的腿,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不若之前的狼狈,稳稳的说了两个字:『脱掉。』 一时没懂社长的语意,还没反应过来,社长的鞋尖已经抵着周南绍的额心,『脱掉。』 这回,周南绍明白了他的意思── 声音明明很淡,彷若不带感情,字句也跟内容有些出入,但是、但是,每个唇音似的声调透过耳膜传入脑海,让每个神经都为之颤抖。 一时之间,鐘硕也没听懂李以宸的语意。 分不清他是还在唸着书上的字句还是要他脱掉上衣。 所以他把上衣脱掉,全身赤裸,只有白衬衫被他带在腰侧。 「学……学长……快……」 鐘硕要说的是「学长,快上了我!」 但李以宸不让他把话说完,「嘘──」非常非常轻的音节,就打断了他的话,「往下。」 话筒传来一阵急促,浓浊的呼吸也传近李以宸的耳里,但他不受影响,声音轻浅依旧,「腿间膨胀的疼痛,让周南绍无法抵抗社长的命令。 在为社长解开鞋带的指尖因兴奋而颤抖,水的渗入增加了丝线的阻力,周南绍拉了几次都拉不开,好不容易拉开了,心却焦燥了起来。 在用牙齿咬住社长的黑色袜子时,脑海中闪过高一那年,一年级的学妹向仰慕的棒球社二年级学长告白被拒,那时周南绍以为学长喜欢的只有棒球,却在下课后看见学长跟古典音乐社的社员在体育馆外的隐密处拥吻。 那时仰慕的学长用他精实健美的大腿穿进社员的双腿之间,用力来回磨蹭着他性器,被他半强迫牵制在壁上的社员,如古典美人的凤眼露出妖艳的光泽,他喘着气求饶:『学长……别这样……这样我会受不了……』」 朗读的声音在此处停顿。 鐘硕的喘息显得更加粗鲁且无节制,脑袋闹哄哄。 字没看几行,完全是李以宸的声音把他带入绝境。 他把书反扣在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胸口,手已握住自己肉棒的顶端,画圆的揉搓,他説,「学长、别这样样……这样我会受不了……」 没理会他的请求,李以宸接续: 「棒球社的学长背着着周南绍,周南绍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使坏回着:『看你能忍多久。』然后加快磨擦的速度,又故意用膝盖顶了顶社员已经胀大的阳具,压住他肩膀的手指也强行进入他口中。 古音社的社员发出『唔唔唔……』的喘息声,唾液也从无法紧闭的嘴角沿着下顎流过上下起伏的喉结。 躲在矮灌木丛后偷窥的周南绍,情不自禁地掏出自己也膨涨到难受的阳具上下撸动,他在古音社学员高潮前自己先射了精。」 「唔唔唔……」受了引诱,鐘硕在李以宸平淡声线朗读下,也射了精。 他也从来不知道,如此缓慢且无起伏的音色能让一个人如痴如醉,着魔似的跟上了他的节奏,明明他的手指没有碰触到他的性器,但却宛如被用潮溼的舌头舔过全身一般。 每个字像是由书中出走,成了蚂蚁,成群结队,一小群一小群爬上了鐘硕身体的这里与那里。 到处爬来爬去,让理智妥协,只留下想做爱的渴望,在胸口、在肉棒上。 「在哪里?」 处在现实与虚幻交接处,鐘硕听到李以宸透过话筒问他在哪里,他茫然回着:「阳具上──」 三个字惹得李以宸发出细微的笑声,「说什么,问你人在哪里。」 「还在家里……」 「在做什么?」 「打手枪。」 然后听电子锁被输入密码,「喀」地一声,门被打开。 鐘硕猛然坐起,一脚仍架在沙发的扶手上,一脚已垂落在地面上,两腿之间构成的三角处,有精液滴落。 带着浓郁的味道。 李以宸把门关上,动作跟平常一样,脱下鞋子,把钥匙跟背包放在中岛,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取他刚刚去买的物品,它们被装在一个牛皮纸提袋,李以宸提着它,走近沙发,伸手摸摸他的发顶,称讚他很乖,把手上的提袋递给他的同时也开口问:「有喜欢的吗?」 朗读:7-3. H章节 从离开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十分鐘时间,鐘硕确感觉宛若百年漫长。 眼神迷离,感官却很清醒,被他摸头称讚那一刻,好似所有的难捱都得到安抚。 李以宸的手心很软,指尖有一点冰凉,没有什么杂质,柔柔地摸着鐘硕的颊畔,就像是春风抚过。 把袋子搁在腿上的鐘硕,黑色眼眸染上水气,室内照明本来就不够亮,却把那层水气渲染成深洋,纯粹的像个小孩子。 也许,对于爱情,鐘硕要得本来就不多。 一个微笑,两个人,我跟你,在一起。 相同的,关于爱情,李以宸要的也不多。 一个拥抱,两颗心,重覆唱着一首歌,也许再多一隻狗。 却正因为这么简单,有时却必须用尽全力寻找。 室内有精液的味道,李以宸却觉得这是此生最单纯的时刻。 「先看看。」 不透露里面是什么,诱发人的好奇。 鐘硕打开袋子,里面有润滑液跟几个简单的情趣用品。 因为这个租处什么都没有。 所以刚刚李以宸用手机搜寻最近的情趣用品店,找到一家车程来回不到十分鐘的无人商店。所有用品都是投币式商品,看不到里面物品的盲盒,以及含有特殊成份的润滑液。 包装都还没有拆,显然是买了就直接回来。 先不说鐘硕喜欢什么,而是该问鐘硕他用过什么。 因为他什么都没用过。 有在a片看过各种跳蛋、按摩棒跟肛塞,却没用过。 他觉得自己是真男人,再加上没有想要跟谁做爱,万一临时有衝动时都自己来,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所以要他选,他还真得选不出来。 手里拿着纯白色无线跳蛋的鐘硕,有了明显的羞赧,由脸颊延展到颈间,染上薄红。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却又假装若无其事。 那个表情让李以宸感到自己的阴茎也起了变化。 「没用过?」 「没用过。」 「太可爱了。」 「才……才没有可爱。」活到二十七岁,什么样的形容词都听过,就是没被人夸过可爱。突然被人夸可爱,觉得彆扭的别过脸,像隻撒娇的小奶狗。 李以宸看着他的彆扭,眼底盛满笑意,「既然阿硕都不挑,那就让我来选?」顺手,把袋子里的情趣用品,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放在桌上,拆开包装。 阿硕这两个字由李以宸的口中说出本身就是个迷幻药。 别过脸的鐘硕困难的吞了吞口水,生理上的反射,让他觉得他的下体已经湿透。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李以宸也未必是真的在问他,而是在逗他。所以,当他伸出手,手指轻轻一推,就把鐘硕推倒在沙发上。 依旧是一脚架在扶手一脚落在地上,阳具已有挺起的弧度,只是刚刚射过精没有很硬挺,倒是前端仍是被好看圆弧包围形状,耻毛是有定期修剪的整齐与乾净,落入眼眸里很是舒服。 李以宸单膝落在沙发,借力把鐘硕架在扶手左腿压住,右手握住他的肉棒,示意他不要乱动,左手拿取桌上的润滑液,由高处往下挤压,透明且带着低黏性的液体跟着白麝香的香气一同被滴落。 原本冰凉的触感落在肉棒根处往后穴聚集。 可以看见后穴因润滑液而收合產生细緻的縐褶,像薄薄的透明花瓣,含苞待放。 李以宸先套上指套,再倒一些润滑液,按摩着縐褶,让收合的圆孔变成一个小洞,伸入一指缓慢的抽插,让他适应之后会在这个穴口进出的肉棒。 太迷离。 手指进入又退出,不断地把润滑液带入穴内,几次之后,润滑液產生了变化,由冰凉转变为火热,含苞的穴口虽然还很紧,但已经允许让两指插入。 「阿──」腔内感到灼热,大腿止不住的抖动,垂放在地上腿想要伸直让双腿可以夹紧来排解这些仿佛来自异度空间的搔痒感。 但李以宸说不行。 命令他必需把腿张开才行。 所以鐘硕放弃挣扎,让肌肤再次让薄汗满佈。 必须要再松弛一点,才不会让他受伤。 虽然强行进入也是一种方法,但李以宸不爱。 他爱的,是两情相悦。 所以他会慢慢引导他。 「学长……」鐘硕的声音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 「还……还不可以吗?」 李以宸摇摇头,没有回他可以不可以,却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随意读着: 「之前,周南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光只追逐着学长的背影,为什么在看他练习体能、在操场跑步的汗水总让自己有想抱着那湿粘肌肤的渴望。 那一幕,就像是一个引线。 咕啾咕啾的吸吮声是用湿粘口腔含住社长脚趾所发出的声音。 他把一直想对学长做的事转移在社长的身上。 舌头柔软湿热,缠过一趾后又换一趾。 社长并不意外南绍的异常,享受着他的舔吮,发出舒服的哼声。 胸口部位有了灼烧感像大雨一样的泼撒开来,社长伸了伸腿,把周南绍转移的情感拉回现实。 他由浴缸中走出,退到膝下的西裤,双腿之间,有什么东西昂然蠢蠢欲动。 半跪坐在地的周南绍仰着脸看他,未抹去的口水仍掛在他的嘴边,极尽情色,仰望的眼湿润却无辜。 社长抚摸了他的头发,对他说:『舔它。』」── 正因声音不带感情,更显诱惑。 舔它两个字让鐘硕不自觉地把口张开,原本无力垂放在沙发上的手也揉搓着自己的乳尖,感受乳尖在他粗糙的指腹变硬。 就在他把口张开,透明质地的肛塞夹带着刚好足以润滑腔道的量被塞进后穴。 没有疼痛,只有双颊迅速染上的潮红,与往上用力挺起的圆翘臀部。 立体锥形的肛塞被穴肉肌肉紧紧吸住,润滑液催情的成份加速鐘硕体内情慾的燃烧。 左腿被压着限制了行动,右腿被命令不得夹紧,能用力的就是下腹部的所有肌肉。 但越用力越可以感受到穴内传出的异物感,搔痒难耐,乳晕的顏色变深了一些,勃凸的乳尖等人含住玩弄。 紧紧闭着双眼.睫毛因过份用力而颤动,停在睫毛的汗也跟着晃动,粗重的哼声被他强锁在喉咙,喉结上下滚动却让哼声更加嫵媚。 李以宸弯着身体,在他耳边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嗯嗯哼哼地,鐘硕回应着。 「听不清楚。」 嗯……嗯……鐘硕又回了一次。 「还是听不清楚,怎么办?」 「啊……」鐘硕呵着气,勉强把眼睛张开,黑眸里,李以宸的脸是水波光影,鐘硕哼了一个长音,因为李以宸把肛塞用膝盖顶了几下,他觉得要疯掉,痴狂地。 「舔它……」 「对,」李以宸说对,然后拉起他,让他无力地跪坐在地板上,失去支撑的鐘硕酥软地把头顶在李以宸的腿处,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他却说这样不行,他得自己保持清醒才行。 「呵──」太强人所难。 「阿硕,坐好。」 鐘硕点点头。失去了抵抗能力。 虽然勉强跪坐,但鐘硕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又胀又痛,连指尖都在颤抖。 恍恍惚惚,摇摇欲坠。 「好乖。」 鐘硕把脸在他的大腿处磨蹭几下,又恢復原来的坐姿,有湿热的液体从被塞得满满的肛口处流出。 透明,是他爱情的质地。而那些透明的水,让地板湿了一片。 然后他听见李以宸脱掉长裤跟底裤的声音,昂然的肉棒在他眼前变得硕大,李以宸轻抚他的发顶,对他说,「舔它。」 朗读:7-4. H章节 跪坐的姿势向上看,是一种仰望。 没舔过性器,只能凭着本能摸索。 鐘硕把脸凑近,以他的身高跪得笔直时,张口的高度刚好可以由顶端到尾端、把整根肉棒含进嘴里,直达喉咙深处。 他做过关于好多他的梦。 即使在他不告而别这些年,断断续续又或是跟别人接吻之后,他都会梦到他。 梦中的他依然是那张清秀俊俏的美,夏风吹拂时,他会用手把过长的头发压在耳后,站在不远处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梦醒后,他就对别人失去了兴趣。 他总觉得,他在等他找到他。 而他,真的找到他。 此刻。 此刻他梦寐以求的人就站在他的眼前,对着他暴露性器,猥褻的,没有任何隐藏的,但身上的白衬衫又显现出他的姣好或脆弱。 他微笑的样子,比滂沱的大雨还喧嚣。 他冰凉指尖的触感,却比野火还奔腾。 梦与现实交替的虚浮之处都是爱。 他很想李以宸现在就推倒他、上了他,塞在肛门里的东西,不单因他的跪姿顶得他好难受,而是因为想到就要可以跟他做爱的期待感让他难耐。 想到学长的阴茎就要进入他的体内,脸颊再次潮红。 但李以宸就只是垂下眼帘看他,而且他说的是「舔它」,而不是「含它」。 所以他一手圈着李以宸的肉棒,听话的伸出舌头,用舌尖试探地舔着顶端的玲口,顺着蕈菇状的伞线画圆、舔舐,脸颊微微凹陷,唾液在顶端氾滥,舌头与手指,感受得到阴茎粗大几分的转变。 笨拙的舔舐也是一种诱惑。 李以宸的阴茎澈底被鐘硕不熟练的舔舐舔得硬梆梆。文字也难以形容的畅快,迫使前列腺分泌出无色液体,让鐘硕呛到。 他以为他做得不好,挺直跪坐的姿势充满焦虑,唇瓣微张,舌尖抵在阴茎顶端的下缘处,唾液混合了球腺液从嘴角滴落,牵起透明丝线,宛若久旱第一滴落下的甘霖。 没得到他的夸奖,仰脸看着李以宸的眼神有无辜与祈求。 无辜的祈求对照李以宸的游刃有馀,前者根本可爱的过份。 李以宸的心情像是打开一瓶弹珠汽水,弹珠下坠时所引发的气泡似海啸,把李以宸晃出酥软,让他轻轻摇动身体,享受着鐘硕舌与口腔里所有潮湿。 肛塞仍被紧紧地夹住,地板上的爱液糜烂氾滥。 花是成熟了,但花芯还达不到完全柔软。 所以必须再等一下下。 「好棒。」李以宸的姆指抚着鐘硕一直张着的口,抹去嘴角的唾液,放入他口中,抽出时说了好棒这两个字,让鐘硕漾起一个可以让人溶化的笑容,不是盛夏的炽热,而是单纯的孩子气。 笑得李以宸失神。 不揉碎这个身体,对不起这份纯真。 「含它。」 得到爱人的肯定,鐘硕忍住满溢到胸口的骚痒,左手重新圈住已经变得粗硬的阴茎,挺直了腰背,深吸一口气之后,由上而下,顺着龟头圆润的弧度,翻过稜线,把粗硬的阴茎含入,没有技巧,也不懂得换气,所以到达不了根部就让圆硕的顶端顶在咽喉处,含不进的呜咽声,咿咿唔唔,跟着唾液的流动发出淫秽的呜咽。 也还学不会不让牙齿碰撞到阴茎柔软的部位,但完全坚挺的阴茎无法一口含下,咽喉被挤压到呼吸都像跌入深海里,为了取悦所爱的人,又捨不得吐出,难受到眼泪都流下。 这时李以宸的手按着他的脑后,身体前后摆动,教导他如何取最舒服的姿势吞下粗硕的阴茎。 唾液有时是最佳润滑剂。 李以宸把唾液含在口中,累积到可以吐出的量,按着他的脑后调整他上下舔含的节奏,微微弯下腰,把聚积在腔内的唾液滴落在阴茎未被含到最底部的地方。 太淫秽。 鐘硕的口腔内,有粗大阴茎、有自己的口水、还有爱人的唾液。 一阵感官的衝击,他放弃吞舔,「啊──」绵长的呻吟从鐘硕充满男性性感线条的口中溢出,微仰着脸,嘴唇周围都是唾液,紧闭的眼睛轻轻颤动,翻腾了一片海洋,显得特别娇艷。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左手来回撸动李以宸的阴茎,右手套弄自己的肉棒。 肌肤的毛细孔如烟花绽开,一点一点的起了兴奋的小疙瘩,一碰就溶化,爱液如潮,李以宸把涌上的精液射在他脸上。 精液的气味浓烈,鐘硕没有闪躲,黏稠的液体有一些在唇峰上停留,更多的是沿着下頷滴落在鐘硕的肉棒上。 他也想射精。 但李以宸俯低身子在他耳边细语说:「阿硕,不准射精。」 鐘硕停止套弄的动作,眼眸因有水气相衬浮华的把灯影渲成星灿,迷离地看着他,「很难……很难受……」 「我知道,」李以宸摸着他的脸颊,「但是我想跟阿硕一起──」 「去哪里……?」 真是傻孩子才会问的问题,李以宸亲吻他的唇,轻轻的一啄,就让他目眩,「想跟阿硕一起射精。」 喔! 太诱人的邀请,鐘硕没回话,把脸低下,靠在他的大腿上,身上的温度灼热,吐出的鼻息粗重,但他愿意。 「好棒,」李以宸又夸奖他一次,但他知道鐘硕忍不了多久,乳尖硬得像是成熟的果实,只要轻轻一捏,也许就会滴下甜美的汁液,「阿硕,坐在沙发上。」 鐘硕听话的照做。 等他坐好后,李以宸先用双手按住他的小腿,把他的腿分开往后压,在他眼前呈现大大的m字形,性器在爱人眼前完整呈现,而且还是被塞着肛塞的样子,觉得兴奋,身体起了颤慄。 接着李以宸右腿代替手架压着鐘硕的腿,然后把肛塞一口气抽出,惊扰了花瓣而张合,可以看到花芯有了小洞,李以宸在自己的阴茎上也涂了一些润滑液,把多的那些抹在鐘硕的乳尖上,让他的乳晕有了像樱花一样的色泽,很美。 肛塞在里面时有异物感,被拔出时又觉得空虚,鐘硕不知道怎么排解,下意识地缩着肛门又放开,把处子之地磨合成只开一朵花的花园。 惊蛰后的春光。 李以宸的阴茎也已经硬挺出好看的弧度,他温柔的说,「阿硕,要进入了喔──」 第八章:过往 8-1. H章节 十七岁以后,李以宸就不再做梦。 十七岁以前,做了些什么梦,他也不记得。 而此时与鐘硕做爱的这一刻,也宛若一场梦。 他的嘴里湿湿的、软软的,舌头捲起时那凹槽容不下他的阴茎,但他努力吸吮的样子竟几分可爱。 他还不会收起牙齿,偶尔刮过龟头时,他会皱眉把阴茎吐出说着对不起。 道过歉后再次将粗硬的阴茎由上往下含入。 努力的吸吮,不知道是享受还是亢奋,被肉棒塞得满满的口腔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让李以宸忍不住加快按压他后脑的速度,把阴茎用力顶撞深入他的喉咙。 「唔……唔唔……」口腔内被塞得太满,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他安抚着鐘硕,细緻的声线说着「我要上你」的情色耳语。让含着他的阴茎的鐘硕,身体起了颤慄。 他用手指推推他的额心,让他停止吸吮后,捏着他的下巴吻着他的唇锋,细细的鼻息吐在他脸上,像是蒲公英的棉絮落在他的鼻尖,绕绕不散,恼人。 所以当他在沙发上,m字体所呈现出来的下体,大腿根处的性器一览无遗,肛穴的洞口,一片湿润。 他把粗热的前端顶进时温柔的说,「阿硕,要进入了喔。」却感受到阴茎受到肉瓣的吸吮、挤压。 这种刺激,若在洞口停留太久容易射精,所以毫不犹豫地插入,带来一阵狂热。 鐘硕没有抗拒,而是把腿张得更开,让他更容易进入,任由他疯狂抽插,幸福感油然而生。 穴内的软肉,像是春雨过后,吸足水份的松软泥土,轻轻一踩,就会陷进那遍温柔。 臀部快速摆动,两人的喘息落在彼此的身上,加深了速度与力道。 在穴内啪啪啪地抽插,阴茎与穴口的细缝处,圈起了一圈白色泡沫,快感由昂起的肉棒往上窜逃,鐘硕忍不住地搓着自己的乳头,好来紓解被用力插入时无法排解的亢奋。 后穴的洞口太小,圈住龟头的稜线时也让李以宸酥痲,快感由阴茎的根部传送,通过背脊、通过心脏,贯穿全身,连脚趾都酥软。 这样的触感与紧緻度,会让人欲罢不能。 每进入一次就缩紧一分,鐘硕不受控制地收缩肉穴,乳头又肿又痛,所有知觉彷如在跟他说,高潮了。 他喃喃的叫着学长,学长…… 李以宸懂了他的呻吟。 改变了姿势。 压低身体贴近他,衬衫的面料摩擦了勃起的乳头,左手依旧按着他的膝盖不让他把脚放下,右手则是握住他的肉棒,和着自己插入的节奏套弄。 能听见穴内液体咕啾咕啾的声音。 两人相互拥吻,舌头彼此交缠。 在李以宸深深地捣弄下,两人一同射了精。 李以宸放软身体压在鐘硕的身上,直到此刻,鐘硕的长腿才得以放下。 又酸又麻,又软又绵。 彼此的体液在两人贴在一起的下体交匯,黏腻滴落在地板上。 暂时还不想清理,放松后的李以宸索性缩起匀称的腿,抱膝弓着身体,依偎在他的怀里。 仍处于亢奋的鐘硕,回抱的胸口与手掌皆滚烫,透过湿透的衬衫把滚烫的爱意传达到他心里面。 看他累得像是一捏就会碎掉。 捨不得呢。 鐘硕一手护着他,一手绕过膝盖,横抱起他,走进主卧,把他放进不算大的浴缸,试了水温,不冷不热却是正适合彼此的温度。 仔细的清洗他的身体,肌肤上有他种植的玫瑰园,经由水的滋润,爱人的轻抚,而繁华地盛开。 要不是射了多次,看他被水浸湿的模样,鐘硕很想再被他推倒一次。 好似知道他的意图,李以宸脸上的浅笑,似水单薄却又瀲灩,「阿硕,……」开口,却只叫了他的名字。 鐘硕觉得自己会疯掉。 但他寧愿自己疯掉也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 所以他忍住自己狂乱的性慾,在爱人眼前俯首称臣。 「学长,不舒服吗?」 李以宸摇摇头。长长眼睫毛上的水气,衬得他的脸色更加姣美。 「不喜欢我含着学长的模样吗?」 「喜欢。」音调软软的。 躺在浴缸,彷彿沐浴在月光下,鐘硕被他撩得心脏狂跳,理智全然崩塌。 头皮发麻。 心脏狂跳。 他很想再次把腿打开,换他舔舐他的肉棒或软穴,但李以宸在水里扬起手臂,掀起水浪,要鐘硕抱他, 「很累。」 这样两个字就让鐘硕焦虑,所有兴起的念头瞬间被压下,他从架子上抽出浴巾,抱起李以宸后就把浴巾批在他身上,抱着他回到床上。 再回到浴室拿了毛巾,擦拭他的头发,让他赖在床上,有时闭着眼睛,有时又睁开眼睛看着他。 对鐘硕来说,每个表情都珍贵。 「阿硕在忍耐吗?」 明知故问。 就算他在明知故问,鐘硕也认了,拇指抚过他颊上的红晕,摇头说没有。 「嗯。」李以宸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直到把他头发吹乾,身体变得洁净再看着他入睡,鐘硕才返回浴室整理自己。 再回到卧室,李以宸已经睡得很沉,但留了一半的床位给他。 鐘硕揉揉他落在水色床单的碎发,多满足。 他侧躺着身体,以手当枕,面向他,回想着自己刚刚被他用力顶入时的呻吟变得破碎,接受他的精液时心灵满满的满足。 鐘硕说了一些话。像是在问李以宸,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说, 学长,你知道我为什么把房子盖在那里吗? 那个时候,我们也像这样的躺在那片草原等待风吹。 当风吹过的时候,你说,你想住在这里看夕阳。 你还记得我回答你什么吗? 睡着的李以宸当然没有回应,鐘硕自己却情感满溢地让泪水忽然涌上。 情到深处,情绪控制成了困难的一件事。 然后在李以宸眼帘,印上轻轻的一个吻,跟他说晚安。 睡着的李以宸当然没回话,可是若是他是醒着的话呢? 他在鐘硕睡着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唇音细语说着,我记得, 你说,好啊,然后我要每天牵着你的手,跟你说梦话── 过往:8-2. 人愿意把尘封的记忆打开并非偶然。 鐘硕情感满溢落下的泪,不只在他的颊畔停留,而是留在他的心上。 隔天他说他想去鐘硕的住处到处走走,鐘硕显得非常开心。 他不确定李以宸是否想起什么,但只要他愿意让他走进他的内心,天涯海角、天上人间,他都愿意陪他走一趟。 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星期,也非得要做什么。 他那天对鐘硕说的话,鐘硕大抵是没听到,才会在天空还是低饱和度的莫迪兰色调时就握住他的手,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就像他做了好多关于李以宸的梦,而这只是其中的一场梦。 手的温度,以及他手上的薄茧,李以宸知道自己会记住一辈子。 鐘硕去将馆时,李以宸就在家里写作。 晚上回来时,李以宸已经煮好晚餐等他。 也在夜市没有开市的日子去找辉哥吃拉麵,听他重复哼着《繁华拢是梦》,让李以宸觉得他吃下的不只是拉麵还有辉哥的人生。 在家吃饭的时候,吃饱后两人沿着还未开发的空地散步,慢慢的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睡前互道晚安,相拥而眠,却不一定做爱。 很清淡的生活,却感到寧静与满足。 人非草木。 拨开那些厚土,在熟悉感下逐渐拾回的各种碎片,天空,电线桿,夕阳,晚风,与草浪。 如一块块散落的拼图,一片一片的找回,往图片最难拼的那个区块渐次补齐。 夏天结束,九月来临的前一天,那天鐘硕手上没什么事,而后天要带阿清去住宿,并陪他几天,把手上的事都交待完毕后,鐘叔让他休息,下午三点多就回到家。 在二楼起居室打稿的李以宸太过专注,没注意到他回来。 站在楼梯口看到他专注于手中故事的模样,失神的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李以宸写到一个段落,闻到鐘硕惯用淡香水的香气回头时,不知道他已经站在那里多久。 下午四点半的阳光略带着金色澄灿,不过亮也不过份喧嚣,淡淡且缓慢地经过长方格子窗櫺,连同窗框的影子与飘动的树影一同斜斜落下,把珍珠白的地板画上许多格子跟草原,把李以宸的白衬衫打上高光,让他单薄的身形变得立体好看,随意塞在耳后的发梢也变得透明。 他们相视而笑,轻轻地笑着,谁都没开口。 后来,鐘硕把眉眼笑开,唇角勾起盛夏的明媚,用姆指朝空中比了比,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散步? 李以宸没有过多犹豫的跟上。 像十二年前那个夏天即将远离的午后。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除了鐘硕把住处盖在这里之外,以及许多空地成了重画区预定地之外,周遭的景色没什么变化。 电线桿一样等距的绵延,风还是一样的吹。 只是他们都不再是小孩,而是看过人间许多离别的大人,沧海桑田。 但那又怎样? 鐘硕依旧喜欢走在他前面一点,然后回头看他。 看他把稍长的头发轻按在耳畔,看风把他的白衬衫吹乱,然后他听见李以宸对他说,「阿硕,谢谢你。」 风有点大,把他的谢谢吹得零散,传到他耳里时几不可闻,可是,爱一个人的心,必是全心全意,再细微,他都听得到。 原本,他是想跟以前那样跑到他身边,可是这次,他想让他跑向自己,所以鐘硕站在原地,伸出左手,等着他来握住他的手。 李以宸总是考虑很多。 怕辜负这样的全心全意,怕自己没资格接受这样的爱,怕自己交付真心后换来的又是一场离别,因为……他记起了当时不告而别的原因。 风还在吹。 夕阳缓缓归。 蒲公英的种子随风漫天飘散成风花。 那些长年的心事也像是蒲公英飘散的种子,落在泥土里,一株一株随处而落,日久成草原,成山林。 所以他不愿意那个总是朝他飞奔而来的少年那么喜欢他,那会让他的心感到疼痛。他寧愿自己被寂寞碾碎,也不愿意鐘硕难过,所以,他不能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往同一个深渊。 鐘硕不知道他还藏在心中的那些事,他只要他在他身边就好。 所以,他要让他知道,就算你不走向我,我还是可以飞奔向你。 这是鐘硕给他的答案。 太过透明的质地,刚好衬上不久即将会到来的天色,宝蓝明亮。 「阿硕……」 「学长怎么了吗?」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这回换鐘硕摸摸他的头,告诉他,「说你喜欢我就可以。」 过多厚重的思考不属于他,李以宸忘记了。 他把额心抵在他的宫庙黑t上,感受他的温度,不想让他看见他眼底的隐藏。 「学长,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 「嗯。」李以宸依旧没抬头,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不找我商量也没关係,但学长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不告而别。」 李以宸一愣。 因鐘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翻越了一座山岭。 他从没想过,他逼自己忘记十七岁的一切,以为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却没想过这件事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他以为他很快就会忘了他。 他以为长大就会把喜欢稀释。 他以为只要把那些都忘记,就没有谁会再受到伤害。 他以为……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见他不回话,鐘硕按住他的脑后往自己心脏处贴合,告诉他,「因为这里会痛。」 鐘硕在他身上种植的玫瑰花在他心底绽放。 他常常自问自答,在那样的过程中寻找答案,在跟张阳交往的过程中,照料他的心情多过两情相悦,所以他没想过还有一个人,愿意全然的听他说话。 就算以后不爱了也罢,以后会因为不爱了而分离也没关係。 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跟这个人擦身而过。 他必须对他坦白。 剖开最硬的壳,把藏在里面的真实取出,放在他眼前告诉他,他所曾发生过的那些事。所以在鐘硕开口前,他告诉他,「阿硕,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鐘硕说,「好。」 过往:8-3. 他在欺骗自己的同时,他的父母也同时在欺骗着他。 高二下学期开学不久,李以宸的外婆过世半年,原本有考虑让他们回北部,但跟李怡文商量后决定让他在原高中完成学业,所以林名昌到南部出差,都会去看李怡文跟李以宸。 教完今天进度的李以宸,从将馆回家时已经吃过晚饭,进门看见林名昌坐在客厅妈妈聊天,喜出望外,虽然父子俩因从小就两地生活感情并不会特别亲近,但一年只能见几次面,李以辰还是感到开心。 不擅表达情感的林名昌,虽然也为拥有长相清秀且乖巧儿子感到欣慰,但少了日常生活的相处,在问出「予程,晚餐吃了吗?」跟「最近成绩跟得上吗?」的简单对话后就没有话题接续。 成绩从来不是该担心的选项,林名昌也知道,但两人可聊天的话题真的太少,又想表达父亲的关爱,就拿来充数。 但即使是这样,李以宸仍觉得满足。 问了林名昌会在这里多住几天吗?因为他想带林名昌到处走走。 原本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但看到李以宸眼中期待的神色,而答应多住一天。 隔天下午,一放学李以宸就直接回家。 中途被鐘硕拦截,问他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李以宸大概说了一下,鐘硕搔搔头后没跟上,要李以宸快回家。 李以宸知道爸爸是临时多请一天假,所以回家看到李怡文在厨房忙着,把握时间放下书包后,邀林名昌一起散散步。 初秋的风已带着凉意,两人并肩走着,虽然没特别交谈,但感觉也不坏。 附近虽然空地多,但是旧式砖房建筑与错落在透天厝之间的三合院,搭配天空早归的夕阳,即使只是随性的散步也都别具风情。 但李以宸没想到鐘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弯弯曲曲的小弄鑽出,提着两箱饱满多汁的水梨,气喘吁吁地傻笑。 李以宸看他跑得那么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长久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很难隐藏。 他跟林名昌说,「爸爸,他是我朋友。」 林名昌点头「嗯。」了一声没说话就观察起这个人。 李以宸脚步有点快的走到鐘硕面前,拿出手帕就帮他把额上跟脸颊的汗擦掉,「怎么跑那么快?有什么事吗?」 鐘硕提了提手上的水果盒,「想请学长的爸爸吃水果。」 李以宸窝心的笑容都藏不住,伸手想要帮他提一盒,鐘硕摇头说不用,很重,他提就可以。 林名昌把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接受了鐘硕的好意。 鐘硕原本想帮忙提到李以宸的家,但林名昌用水果很重,他来就好,作为婉拒的理由。 态度客气,语气冰冷。 敏感纤细的李以宸感觉到刚刚和谐的气氛变了。 他朝鐘硕摇摇头,说他们自己提就可以,十五岁的鐘硕,也是满满天真地说好啊,晚点见。 李以宸说好。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就那样的走回家。 李怡文在他们进门后也察觉气氛不对,把碗筷放在桌上,走近林名昌的身边问发生什么事? 林名昌回答没什么。 一家人坐下吃晚餐,在李怡文的温柔下,减缓李以宸的不安全感。 帮忙收拾餐具时,李怡文问他等一下要过去帮阿硕复习功课吗? 李以宸顿了下,看了一眼林名昌,但林名昌好像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正在拆水果盒,让李以宸松了一口气,假装没事的回着,「今天不用。」 「我听他阿叔说阿硕功课进步很多,水果是他阿叔送的吗?」也顺手拿了两颗颇有重量的水梨到流理台上放着,准备等一下要切给他们吃。 「喔……对……不是,是阿硕送的。」后面那句李以宸说得很小声。 怕李怡文再多问些什么,李以宸加快速度的站到流理台准备洗碗。但李怡文接过他拿在手上的菜瓜布,「予程去陪爸爸聊天,碗妈妈洗就好,等下切梨子给你们吃。」 「……」犹豫了下,但又不想让林名昌起疑,李以宸还是到客厅去找他。 林名昌转了几个新闻台,看了几个重要新闻,也看见李以宸在跟某人来回传讯息。 他随口问,「在跟阿硕讨论功课吗?」 「嗯。」李以宸点头回答,没听出林名昌的试探。 之后,客厅只剩下播报新闻的声音而没有交谈。 李以宸以为林名昌是在专心的看新闻,但其实他是在回想阿硕这个人。 但他在局里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回想有关鐘硕的细节,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半年前丈母娘的丧礼他跟着大人一起来公祭,那时他一直安慰李以宸,林名昌也没想太多,年纪相仿,多安慰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所以也就没那么在意。 但看到李以宸帮他擦汗的动作跟那时的安慰、以及刚刚那种急欲想要见到他的表情,交叉比对,现在想想,不似仅仅只是朋友或同学情谊那样的单纯。 新闻继续播报,林名昌一直在看着李以宸。 他虽然不是刑警,怀疑别人不是必须,但从警十几年,有着特有的直觉与观察。所以当他锁定一个对象时,不会轻易漏掉任何资讯。 林名昌用看新闻当作掩护来观察李以宸,当李以宸不知道看到什么而露出一个轻笑时,他一伸手就抽走他的手机,让李以宸吓一跳忘了反应。 萤幕上有他们的对话。 ──学长现在在哪里? ──家里,你呢? ──高速公路上 ──高速公路?怎么会在高速公路上? ──跟阿叔送圣帝君回台北 ──刚刚都没听你说 ──本来是不要去的,但学长的爸爸来看你,学长一定很开心,所以就吵着跟阿叔去台北 李以宸回一个小孩子要乖乖的贴图,惹得鐘硕回着「我才不是小孩子──」这句话让李以宸笑了出来,接着鐘硕又问:──进口水梨林叔叔喜欢吗? ──喜欢 ──学长喜欢吗? ──喜欢 ──那我也喜欢 最后一句虽然没有写他喜欢的是什么,但林名昌直觉,那孩子说的喜欢是指他喜欢李以宸。 「这是什么?」林名昌问。 慌了的李以宸只想拿回手机,而忘了解释。 那让林名昌更加认定他们之间有着不寻常的感情存在。 确实也是如此。 那时李以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性向,但不确定鐘硕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所以一直都没开口表白,没表白的结果就是让有些话听起来曖昧不明。 但李以宸不敢让林名昌看手机还有其他原因。 他手机里的记事本跟文件匣写满他对鐘硕的各种感情,可说或不可说的。手机若被林名昌拿走,依他的个性他一定会检查得澈底,所以他很恐慌,很害怕,很想把手机拿回来。 可是他越恐慌害怕,越让林名昌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他对你放符咒吗?」林名昌想起鐘硕身上印有宫庙图腾的黑t,虽然这样说不科学,但许多调查也发生许多无法解释的事,在寧可信其有的观念下,话就脱口而出。 李以宸到底年纪轻,只想袒护着鐘硕,急着辩解:「他没有,是我自己喜欢他的──」 林名昌一听气炸,「林予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我真的喜──」 李以宸的话都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火辣地落在他脸上。 没有预料到林名昌会听都不听他的解释,巴掌就落下,而且是完全没有控制力道,让李以宸踉蹌地差点跌倒。 脸颊很痛,心很受伤,但写在记事本里的秘密不能被发现,回过神的李以宸伸手要去拿回手机,而发生更严重的争执。 在厨房切水果的李怡文听到客厅传来不寻常的争吵声,连忙放下水果刀跟梨子跑出来,看到李以宸倔强地不肯认错,而被单方面的被打。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李怡文连忙护在李以宸的身上,惊慌地替他求饶:「阿昌,不要这样,你这样会吓到他……」 李怡文维不维护都不能让林名昌气消。 但她的维护只会添加他的怒火,他把李以宸喜欢同性这一件事怪在她身上而对她咆哮,「你知道他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李怡文不知道,但她知道若她没有护着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会受伤,「不管怎么样,拜託你冷静下来……我们坐下来谈,好不好?」 林名昌听不进去,一推,推倒了李怡文,心急的李以宸为了保护母亲不受到伤害,由原本的低声认错转变成激烈反抗,他边阻止落下的巴掌打中任何人,边流着泪反驳:「不要打她,那不关她的事……」 「她一直在你身边,却把你教得不伦不类,同性恋很好玩吗?」 这种话由自己的父亲说出太伤人,纵使李以宸觉得喜欢同性没有错,也不是犯了滔天大罪。师长曾在课堂上提起,认为孩子要多一点时间给父母认识、理解他们,但为什么不教教大人,也请给孩子多一点时间去认识跟理解他们? 他们并不可怕,也不是谁的错,他们只是刚好喜欢上一个跟自己同性别的人而已! 所以他反抗林名昌把他是同性恋这件事怪罪在李怡文身上。 林名昌看着一个个性乖巧的孩子变得暴戾,不愿看见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种人,更加无法控制自己。 打人与被打,保护与保护。 粗暴的风雨过后,只听见李怡文的尖叫声。 抵不过林名昌力气的李以宸被盛怒的他压制在墙上。 林名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所学的逮捕术用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他要的只是他的一句道歉跟承诺而已…… 过往:8-4. H章节 他们两个谈到深夜。 大部份都是李以宸说,鐘硕听。 直到李以宸告诉他,当时被压制在墙壁上的他几乎不能呼吸,他看到李怡文死命地抱着林名昌的腿拜託他冷静下来。结果林名昌抬脚甩不开李怡文,反射性地保护自己而踹了她一下,让她几乎昏厥。 见状的李以宸踢了父亲的胯下一脚,虽然被闪过,但他也获得短暂的自由。 他跑去抱住李怡文,但已经失去理智跟判断能力的林名昌抓起李以宸就大外割地把他摔到墙角,等他恢復知觉后,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 他甚至不记得他们连夜被林名昌载回北部。 也不记得李怡文是如何害怕在后座抱着半昏迷的他。 他问李怡文他怎么会在医院? 这时李以宸听李怡文说他发生严重意外,由楼梯摔下来去撞到头部,造成一些记忆损伤,所以才会不记得十七岁之前的许多事。 然后在李怡文每日的照料,与谎言下,林予程换了身份,成了李以宸。 或许,是对母亲的愧疚,李以宸接受那样的谎言,也欺骗自己,会忘记的过去,表示那些并不重要。 休养了半年,才重新回到学校。 新的学校,茫然未知的一切,与陌生的生活。 只是那之后,林名昌会过滤他的每一位朋友,直到……他离开那个家为止。 他所发生的那些事,让鐘硕很后悔,也许当时他若不送水果过去,说不定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 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他。 当时从台北回到家,就听到左邻右舍议论纷纷,问了鐘熙,她说只听到他的同班同学说他办休学再在家休养,至于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不死心的鐘硕把村子翻过几遍,都得到相同的结果。 现在听李以宸用像在说别人的事来谈论自己,他的心很痛。 但李以宸说不是那样。 就算不是在那个时候,也会发生在某个时候。 鐘硕抱住他,想哭,微笑却先展开。 他很庆幸,时光不管如何将人分离,他所爱的人还是回到他身边。 而李以宸在说到那段过往的时候并没有他想得那样难熬,每说一件事就像是灼烧一处肌肤,剥落,再灼烧,再拨落,再灼烧,一直到所有的厚重都剥离身体时,李以宸感到虚脱的同时又觉得真实。 矛盾且无常,学着活着,也学着离去。 不知用多久的时间训练自己不流泪,却仅仅因鐘硕一句,「学长,不管你是林予程还是李以宸,你以后的日子都会有我。」而泪如雨落。 从眼泪的间隙中看到的鐘硕是充满色彩的,晶莹剔透,且无杂质。 以后就算日子只剩下平淡,李以宸也想跟这个人走下去。 鐘硕把吻落在李以宸的眼泪上。 他哭得多惨,他就吻得多兇。 一直到眼泪的尽头。 那时,李以宸主动的说,「石头,我们做爱吧。」 鐘硕没回话,却让他把他推倒在沙发上。 李以宸的吻疯狂的落下。 这些年藏得多紧密就有多狂野。 他掀起鐘硕黑t,将它撩至乳头上方,精实的胸肌与腹肌在眼前展现美好的线条,熟练地退去他的及膝短裤与底裤,人鱼线、阳具、与结实的大腿,依序地在眼前展示。 鐘硕以为他会吞下他的阳具,但他没有,他将鐘硕的手压在头顶上,鐘硕眼神因期待而矇矓。 李以宸贴了上去,唇齿落在他的乳头,用唇瓣吸食,用牙齿轻咬,「唔──」鐘硕发出舒服的哼声,额上出现薄汗,喉结因吞嚥的动作而难耐地上下滚动,因为他同时也感受到他的阳具被人握住慢速撸动,却被命令把大腿张开。 手被压制在上,阳具被人握住玩弄,把大腿分开突然成了羞耻的事,一感到羞耻,反而更想把腿夹紧。 「是衣服的关係?」 鐘硕摇摇头。 他说过,尊敬神明跟喜欢一个人是同样慎重的事。他跟喜欢的人做爱,跟他尊不尊敬神明无关,是两回事。而且这里是寻常房间,不是宫庙或拜神的地方。 「是害羞……」 听到有着刚毅男性唇峰与浓眉的大男人用低哑的嗓音这样说,李以宸的阴茎也跟着硬了。 「不张开我进不去,怎么办?」 蠕动了身体的鐘硕说了句,「我来。」 「做什么?」 「我来吻学长……」 看他说完害羞地别过脸的样子太过可爱,所以轻轻笑着。 笑过后才回答,「等我一下。」 鐘硕以为李以宸又要外出,像上次一样让他听着黄色小说情节等他,急忙拉住他的手,「学长要去哪里?」 「这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是书房。 那种急迫,又加深了他的害羞。 李以宸笑他,傻瓜。 他偷偷的回了句:「才不是。」 从书房折返不到三分鐘,手上拿的不是小说,而是被他收起的牛皮纸袋。 这次他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而是拿到什么就使用什么,当然润滑液是不可少的必须品。 因为不知道他会拿到什么玩具的刺激感,光是想像就让他兴奋无比。 由于上次的插入太紧,李以宸戴上指套与涂上润滑剂后才缓缓的把中指进入已经开始期待的后穴。 手指一进入后穴,就被壁肉包围,还能感受到洞口收缩的紧绷。 但鐘硕有发现,李以宸这次用的不是水性且带着灼热感的润滑液,而是像粉饼,膏状,细緻与绵密,凉凉的又带着山茶花的香气。 「这是什么?」 「说明书上写着:催情药,」边说,指腹抹一点涂在鐘硕的乳尖,「提升敏感度,」指腹再抹一些涂在花的皱折处,低低不带波动的嗓音落在耳际,「以及──让肉壁像牡丹一样绽放。」 缩时牡丹花开的画面在脑海闪过,鐘硕的身体起了颤抖,穴口又紧了一些。 没给他过多时间反应,第二根手指也加入穴内,缓缓地来回进出。 不知道真的是药的关係,还是低级言语在心里起了作用,鐘硕感到身体的敏感度是平常的一倍,只要轻轻碰触他全身就会起了疙瘩,唾液增加,穴内潮湿。 乳头快速硬挺,乳晕跟着扩散,变薄,樱粉的色泽。 指节改变进入方式,两隻手指只没入一节,勾在洞口处,上下勾动、旋转,好似,催情膏已成肉瓣的养份。 看他闭着眼睛享受,嘴里还发出「嗯嗯哼哼」的气音,如痴如醉。 李以宸从袋子里随手摸到胶囊形状粉藕色、有线跳蛋,他按下开关,随便调了一个频率发出嗡嗡的长短音,没有预警地放在鐘硕的龟头上,长短震动的攻击一下子重而急促一下子轻而绵长,肉棒受不了这样的震动,弓起身体,鐘硕快要忍不住。 这时李以宸把跳蛋移开,抽出手指,转而把跳蛋塞入肛穴,而把频率调到最大且不间断的模式。 而抽出的手指拿掉指套后,为加强他的快感而插入他开始口乾舌燥的腔内,在他口腔抽插、深入,迫使他分泌更多的唾液,左手按住肛穴,不让跳蛋滑出,虽然穴口很紧,跳蛋滑不出来,但手指顶住跳蛋,或拉住细长电线缠绕在肉棒时的束缚感让肉棒更加粗热。 太情色。 鐘硕感觉自己的肉棒又硬了几分,喃喃地要求李以宸舔舔。 「舔我,学长……舔我……啊……」 「想要我舔哪里?」 「肉棒……」 「这样你会射精,不行。」 「但我……噢!……」忽然说不下去,因为李以宸的手离开后穴,又拿出另一款椭圆形跳蛋在他的乳头滚动。 「噢……」鐘硕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但是所有的感觉太綺丽。身体火热绚烂如烟火,薄汗冰凉如李以宸指尖的温度,肉棒粗硬到难受,眼前的人却不让他射精。 「唔……」湿漉漉的眼神对上了把火热情绪隐藏在冰凉背后的眼神,加深了祈求的愿望,他说,「学长……快点舔它……快舔舔……」双腿笔直用力撑着,来分散感官的刺激。 李以宸在犹豫要不要舔它,手指扣弄穴瓣的动作却没停过,手指上白色混浊液体越聚越多,沿着手指往下流向掌心,把手掌上纹路浸染成地图上的河。 「阿硕好色。」抽出手指,把跳蛋留在肛内持续刺激腔壁,他让鐘硕闻着他自己的味道,除了淫靡还有山茶花。 肉棒被细长的电线缠绕着,肛穴内有跳蛋按摩着软肉,乳头被另一颗跳蛋玩弄,铃口被他的食指堵住,拇指却在冠状沟槽边婆娑,每摩擦一次身体就起了颤慄,鐘硕觉得自己再不射精真的会死掉,试着用几次深呼吸来舒缓都没用后,他挣开李以宸在肉棒上挑逗的手,将他的头往下压,却又不敢太用力,惹得李以宸轻笑,「阿硕不乖,学会反抗。」 鐘硕又焦急又慾火燃烧,除了揉搓自己另一边的乳头之外,只剩下祈求,「学长,快舔它……」 李以宸搓揉他滚烫的肉棒后,说了声好吧,就把嘴凑上,薄唇圈成小圆,因棒身缠绕着电线,圈成小圆的嘴只在冠状沟跟下方一些的范围活动。 爱人的口腔内湿热温暖,吸紧时,脸颊凹陷,吐弄时腔内丰盈,偶尔还让龟头撞击温暖的颊肉,让脸颊凸出伞菇的形状。 实在是太幸福。 「唔唔……噢!……」不断发出呻吟的鐘硕,再也忍不住,一阵灼热,把热液射进爱人的腔内,太舒服而不愿意把肉棒抽出。 射出后,因肉棒还被爱人含着,见他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李以宸伸出舌头,让多馀的精液滴在鐘硕的腔口处,就又低头深喉。 还没软掉的肉棒在他的深喉下很快又变得粗热,所以他想被插,双脚抬起,夹着李以宸的肩颈,把肉棒更深入喉咙的湿润之地,再顶了几下,「学长,快插入……」 李以宸抬头问他,「用什么插?」 「用学长又粗又硬的肉棒插我……」 「插哪里?」 鐘硕把下体抬高,让他看看这湿透的一切,说:「用力插进这里面……」 抬高的下腹,性器完全展现,细细的线穿入肛穴,连结着跳蛋,在腔壁捣弄,又酥又麻,淫水关不住,让李以宸拉着细线,把跳蛋拉出洞穴一半又塞进,拉出又塞入,让洞口更加柔软,淫乱地洩了一地,「阿硕这里好湿。」 「所以,学长……快插入……」 受他影响,不用鐘硕舔弄,李以宸的阴茎也粗热,他把鐘硕的腿分别架在肩上,往前折,阴茎抵在腔口,拨弄几下,整根没入,让鐘硕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第九章:张阳 9-1. 鐘硕带阿清去成大报到时,李以宸也回到自己的租处。 写着他的小说,看书,或回鐘硕讯息。 想起前天,在回溯起所有过往后,他第一次主动跟鐘硕说「石头,我们做爱吧。」是情感的释放。 以前,太害怕失去一个人,爱到最后总是精疲力竭,所以在鐘硕要他答应他不要不告而别时,他忽然觉得,过往的长途跋涉会停止在这一刻。 真真切切,如诗如歌。 所以,李以宸愿意为他剖开自己,愿意把心底最真实的懦弱在他眼前展现。 也做好他会转身离开的准备,他却说学长的以后都会有我。 鐘硕说他跟他分别太久,有好多事他都想知道,所以每天都会问一个有关于他的问题,却不一定要得到答案。有时李以宸不专心或在忙只回答了「嗯哼。」他也都觉得满足,因为他的所有心事,就是他所在意的事。 所有的桑田沧海都不敌这份心意,藏得再隐蔽的心事都失去居所。 也许是在南风吹过的日子,也许是在夏天的晚风,那些心事随风而散。 安放了自己,李以宸在那个缠绵夜晚后问他,「阿硕,」 「怎么了?」两人侧着身,面对面的躺着,鐘硕玩着李以宸细长的手指,感受他指尖冰凉。 「阿硕呢?」 鐘硕翻个身越过他的腰际、从背后抱着他,用下巴磨蹭着他的背脊,「阿硕怎么了?」 「你呢。」 「我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所有与你有关的事。」 这是李以宸的心底话。 在他忘记他的那些日子,他去了哪里?还有没有人排挤他?有好好睡觉吗?有没有爱上谁?日子都怎么过?他都想知道。 「好啊,学长想知道些什么?」 得到他的应允,李以宸把心中想问的话问出口,而不再只是问在心里或藏在心里面。 「阿硕那些年过得好吗?」 「为了重逢,让学长看见我很好的模样,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学习。认真要说,就是有好好的长大成人。」 「还有人讨厌你吗?」 「我不再那个是十三四岁、说话会结巴的小孩子,我有好好的说话、听对方说话,没有紧张。」 「有……有喜欢的人吗?」 「有喜欢过人,也有遇到谈得来的人,但总是少了心动,后来我才体会到,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你的缘故──」 问到这里,李以宸就没再发问,这一生,还能再次与鐘硕相遇,成了彼此的春雨,或软肋,学习爱人,也学习被爱,然后一起变老,这样就可以了。 想起爱人,李以宸的心里饱满踏实。 手机通知有周景悦传来的mail,询问新书进度的官方信件。 为了不让周景悦担心,把稿件写了一个段落之后,李以宸直接打line的电话给他。 接到他电话的周景悦放下手上的事务问起他的近况。 李以宸难得说了很多话,让周景悦感到讶异而笑了出来。他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吧?但周景悦也没特地跟他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他说,感到他内心空洞的那一块,因为遇见一个人而被填满。最不好的状况他都能陪李以宸走过,李以宸的真心他必然会将他珍惜。 所以周景悦没有打断李以宸,让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说话的口气,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虽然他是在大学时认识李以宸,但由于周景悦健谈的个性,两人也因为诗集开啟共同话题,才慢慢变成可互相诉苦的友谊。 周景悦忽然觉得,鐘硕带给他的不是什么山盟海誓,而是希望在漫漫的岁月中让他保持他最快乐的样子。 也许,所谓爱情的样貌,不过是如此。 掛上电话前,周景悦邀他一起到台南拜访一位导演,因为上半年一次聚会有听导演提起过对李以宸的一部小说有兴趣,他们剧组会拉到台南拍戏,而周景悦则是应邀出席书店十年文化活动,地点都在同一个城市,大家可以约一约,若能促成一次合作,就能再开啟另一种合作模式。 虽然周景悦有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事情总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时候,看李以宸爽朗答应,周景悦连忙说了好几次好,再三跟他确定日期与地点,才放心。 而李以宸会爽朗答应是因为鐘硕也在那里,他想跟他到海安路还有神农街逛逛吃豆花。若是时间允许的话,他也想介绍鐘硕跟周景悦认识。 张阳:9-2. 由于是私人聚会,也不算正式邀约,所以敲定了晚上九点,约在成大跟书店中间、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见面。 除了李以宸,影视平台排行榜常胜军的陈导跟周景悦都有些小迟到。 先点好自己饮品,坐在靠窗位置上等他们的李以宸气质出眾,在门庭若市的吵杂声中怡然自得地翻着书页。黄色灯泡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与白衬衫上,把半垂下眼帘的眼睫毛在下眼线映上好看的阴影,鼻尖、唇珠与衬衫上面的光影,嘴角浅笑,一眨眼,整个城市都有了诗意,等待的短暂片刻,也都能成为迷人的风景。 比周景悦早一步来到咖啡厅的陈导站在落地窗外看了许久,直觉这个人就是作者「微尘」。 双手比出镜头的方框,眯着单眼,由手指构成的镜头把李以宸框在其中,真美,像电影里让人看了会心动的场景。 比陈导晚一步的周景悦先是跟他打招呼:「陈导在看什么?新人?」 陈导孥孥下巴,然后他看到了李以宸。 陈导会有这样的反应,周景悦倒也没有很意外。大学时要不是因为他手上的那本诗集他也有,恐怕他们是不会有任何交集,但人的缘份就是这样,可能因为一句话,就成了必然的存在。 「陈导有什么想法?」看他对李以宸產生小说版权以外的想法,周景悦打趣地问。 收回充当镜头的手,陈导满脸欣喜,「让他原地出道。」 这句话让周景悦笑了出来。 而一旦专注于眼前事务时,就无心旁边的其他人事物,会等到告一段落时才会回神。 等他闔上书本往外看,陈导跟周景悦已经聊过几回。 察觉到自己太过投入书本内容,而没注意到他们而感到抱歉。 李以宸连忙站起来,想要过去打招呼,被陈导笑着阻止,比了手势,表示他们过去就可以,于是李以宸就站着等他们。 见面后简短却扼要介绍就坐下聊天。 那是陈导的习惯,习惯从聊天切入正题。 他发现李以宸话不多,却蕴含质感,声音轻浅温润,很适合他的气质。 陈导越看越中意,冷不防提出要他在下部影集饰演男二试试看的想法,一时没听懂的李以宸想说陈导是在说哪一个星球的外星语言。 回过神来,澄澈眼眸写着不可思议,太突然的邀约,跟原本说好的不同。不过李以宸还是清醒的,他笑着拒绝,明白地说出自己一点都不适合。 虽然陈导有些失望,但也没为难他,笑着回说,「是不想,而不是不适合。」为这个话题做结尾。 听了陈导说些有关影视圈的生态,话题才又回到《如此喜欢你》成为影视作品的诸多细节上。 席间,三人相谈甚欢,由原定二个小时的会面,因气氛愉快而迟迟不散会。 陈导对李以宸有很好的印象,对于他提出的產业相关问题都会给与回答,再看他细细密密地写满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的某个页面上。 这时陈导脑海中浮出一个镜头,坐满的捷运车厢,轨道晃动的声音,满是低头划手机,却有一个人在阅读,那个人就成了特别的存在。 喃喃自语,「唉……不当演员真可惜。」 三人同时笑着,里面有各种不同讯息,婉拒、可惜、有眼光。 笑过后,再几句间聊,还是周景悦请陈导多多关照,准备结束这次愉快的聚会。 虽然已经午夜十二点,但店里的客人颇多,但熟悉的人影,就这么走进店里。 李以宸错愕,周景悦也错愕。 陈导看他们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也好奇的循着他们视线望去,发现那个也是他算认识的人,逐开口,「你们认识的人?」 周景悦看看李以宸,还在心中琢磨该怎么回答才适当时,李以宸已经先回答,「认识。」 语气也是平淡温和,完全没有第一眼看见时错愕的突兀。 陈导听李以宸说认识,也只是点头代替回应,是周景悦怀疑陈导也认识他,反问,「陈导也认识吗?」 陈导回着,「我记得好像叫张阳吧?主角认识的人,见面会点头招呼。」 语气中有许多保留。 原本是不该再问下去,就此打住是最恰当的应对,偏偏张阳拿了两杯咖啡跟两份烟燻鮭鱼三明治,要离开时忽然自清点的食物中抬头,一眼,就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刚刚的错愕转移在他帅气的脸上,儘管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在心里斟酌。 该过去打招呼还是离开? 不过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他也只斟酌几秒鐘就决定过去。 用好看的笑容掩去疲惫,一走近就跟陈导问好。 陈导在演艺圈看人演戏,什么表情没见过? 几个人的脸上各种神色都轮流过一遍,说仅仅只是认识是骗人,问了是什么关係又不自在,既然说破大家都难堪,就心照不宣到底。 「买消夜?」陈导看了他手中的两份,皱了一下眉头。 「对,……」张阳顿了一下,把人名省略。 结果是陈导因为担心而嘴快,「明天一早就有他的镜头,叫林深吃消夜吃少一点,就说是陈导说的。」 张阳很是尷尬。 他故意不说是谁为的就是避免自己的尷尬,但陈导都说出口,再装就没意思,只好微持笑容说好,回去时会劝劝他。提了提手中的纸袋,「不好意思,我先离开。」分别跟他们三人点头示意后就离开。 等他走远后,陈导摇摇头,有点不高兴,「真是的,正因为当红才更要爱惜羽毛,老是爱任性地使唤人。」 「助理吗?」周景悦这句话是替李以宸问的。 「爱人。」话说出口后,陈导也不遮掩又补充了句,「你也知道,演艺圈就是这么一回事,喜欢的就留在身边,不喜欢的就一脚踢开。」 「……」 话说得这么白,不管是谁应该都很难接话。 周景悦不批评不属于他的事务,李以宸则是沉默不语,毕竟是他爱过的人。 原本愉快的气氛因张阳的出现而无话可讲,但确实时间也不早,所以也不再多做间谈,留下保持连络后陈导就先离开。 这时周景悦看着李以宸,但他只是看着放在桌上还未收起来的笔记本,周景悦读不出他的情绪。由陈导的几句话,也不难猜出张阳跟林深的关係。 不知道该不该问,是李以宸自己先开口,「阿悦别担心,我没事。」 声音有些暗哑与感伤,但既然他说没事,周景悦就把想要安慰的话收回。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就算过不去,也该放下。 「时间也不早,我回饭店,你呢?」 「啊……」这时李以宸才想起自己没有订房,是因为他想说结束聚会后要直接去找鐘硕。不过刚刚看张阳那疲惫的样子,他反而有点担心他。所以对周景悦说了谎,「我再坐一下,就回饭店休息。」 说谎的人眼神总是飘移。 更何况,李以宸深黑的瞳眸藏不住心事。 几个月前离开说是申请的留学签证下来,今天在这里偶遇,证明张阳从开始就是有预谋,只是没有明讲罢了。 但说到底这也是李以宸自己该面对的问题,周景悦没安慰也没阻止,拍拍他的肩也离开。 张阳:9-3. 李以宸不确定在附近街道胡乱地逛会不会再遇到张阳。 当时他用一句话将他留在原地,让他每天都在期待他的回应,李以宸事后想想,那也是他自己愿意留下,并不能全部怪他。只是当时他的笑容跟神情如他的名字一样既灿烂又张扬,春风得意,且充满自信。 时隔不过几个月,那份自信被疲惫所取代,灿烂的笑容黯淡不少。 是生活过得不如意吧? 虽然已经不关李以宸的事,被伤得七零八碎的心也够疼痛,但放任他不管,会在心里留下疙瘩而不快乐,而在这之前,希望他幸福快乐也是李以宸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事,没有理由分手之后就不再祝福他,再怎么样,也不希望他过得不好。 李以宸他,并非对张扬还留有其他感情,只是个有情人而已。 他漫无目地的逛了几条街。 附近巷弄里的小店比想像中的多,卖酒卖品味、卖孤寂况味、卖文学卖旅行回忆的名信片小店都有,当然三角边间也不乏有灯火明亮的超商跟营业到凌晨三点的居酒屋。 即使已经是午夜,但人群其实还不少。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超商跟文创小店年青人跟学生居多,居酒屋则是上班族跟夜猫族居多。 刚刚陈导有带到,他们剧组租下一栋公寓改建的民宿,除了主要演员跟陈导住附近的饭店之外,其馀的演员跟工作人员都住在那栋公寓。看着许多戴着渔夫帽、穿着多功能背心与身上背着器材的人进进出出,李以宸猜测那栋五层楼建筑应该就是剧组租赁的公寓。 他不确定在这里多绕几圈是不是可以遇见张阳,又或到对街的饭店看看的机会比较高。 此刻李以宸的心情并没有很复杂,也没有非分之想,单纯的就是看看一位朋友,纯粹是想见他一面并希望他过得好。 或许是那份心意让他看见张阳从对街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进超商买香菸。 他没有跟进去,站在门边等他。 李以宸知道他很少抽菸,除非遇到不开心的事。 与其说李以宸身上的味道他很熟悉,倒不如说刚刚的偶遇让张阳的心情变得更烦躁与苦闷。所以一走出超商的门口,香菸的包装都还没拆,就看见他站在那里。 与他隔着不到十公尺的距离。 中间隔着雨伞架跟路过的人。 他依旧很好看,不管是头发随意地塞在耳后,还是眼眸底的澄澈,像有温暖藏在里面的琥珀色,还有惯穿的白衬衫。 静静站在那里看他,沉静如在月光下。 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再见到李以宸,张阳感觉得到,他已经没有他之前所熟悉的不安全感与压抑,他对他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却像是跟他划起一个距离,没有游离的空间。 张阳反观他自己。 外表或许也没什么改变,但他的心改变。变得疲惫,也变得烦躁,彷若之前所累积的自信已全然崩解,又回到那个自卑的岁月。 笑。 张阳在笑。 可是那个笑容在李以宸的眼里有无限的悲伤。 其实不爱的时候就是缘份已到了尽头,谁也不需要同情谁。但既然都遇见,还是希望他一切安好。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李以宸提出这个邀请。 这有让张阳吓到。 因为以前那个时时把话都闷在心底不说出口的人,居然对一个拋弃他的人、神色自若地就只是像在约一个故人喝杯咖啡聊个天,说说彼此的近况,而不带以往的任何深情。 他愣了愣,在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邀请。 毕竟,当时离开他是因为认识了林深,在林深的追求下转而投向他的怀抱。 如果是在一年后遇见,他还可以谎称是回国后才跟林深交往,可是相隔不过几个月,多尷尬的时间点,连说谎掩护都不行。 更何况,他是在林深因为明天一早要拍戏需要睡眠,哄他睡着后他才有多馀的时间出来透透气,不然光是伺候他的脾气就用尽所有力气,根本不可能有多馀的时间外出走走。 所以张阳还在犹豫。 这时李以宸接到鐘硕的电话,是那个每句话都会在他心底缓缓流淌很久的阿硕,李以宸对张阳说「抱歉,如果你愿意请等我一下。」然后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鐘硕问他,「学长现在在哪里?」 李以宸本来就是要给他惊喜,因为等下要跟他去吃一家深夜才营业的豆花,所以随口说:「在处理一些事。」 「在哪里处理?」 「家里。」 「很重要吗?」 「嗯,」李以宸嗯了一声,这是他的习惯,不确定或确定,都会先嗯一声再回答,「算是重要。」 「会比我重要吗?」 「不会。」 「可是学长说谎。」 听鐘硕这样说时,李以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而觉得有些不对劲,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不变,抬头看看四周,然后,他看见鐘硕。 张阳:9-4. 十字巷弄,连结人来人往,鐘硕站在那里,看着李以宸跟张阳。 人的感觉很微妙。 当鐘硕看到张阳的时候,那时他在笑,笑容落在鐘硕的眼底不是苦闷,是对着李以宸倾倒委屈,不是李以宸所看到的悲伤。 爱一个人的时候,必然是全心全意,也不必要去延伸其他猜测。这是鐘硕一直以来所深信的。但偶然让他遇见这一幕,突然希望这一切感觉只是自己想太多,却又忍不住去深究。 患得患失,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所以他打电话给李以宸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如果他回答是在哪里遇见朋友想要跟他叙叙旧,鐘硕都会相信,也不会过去打扰,会等隔天再问他昨天的事,就像他每天都会问他一个有关于他的问题一样,不是要得到答案,只是喜欢看着他的所有表情情由衷开怀。 可是李以宸给他的答案是一个谎话。 两人在喧嚣的深夜对看。 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依然,但鐘硕深瞳的温度逐渐变得冰冷,像深海,一瞬间就让李以宸沉入海底。 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也不想为自己辩解。 因为对他说谎是事实。 虽然本意是想给他一个美好,想看他吃加了粉圆且过甜的豆花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想到会得到与之相反的情况,心底的海潮,潮起潮落,无声无息,却是往最痛的深处绵延。 静水深流。 李以宸放下手,把手机收进口袋,把薄唇轻抿,无话可说。 鐘硕也把手机放下。 但鐘硕在等他,只要他愿意说他刚刚说谎的原因是什么,他就会不在意。 真的。 他真的就会不在意。 可是李以宸什么都没说,好似已经吝嗇给他一个解释,而不是无话可说。 鐘硕都能看出李以宸跟张阳之间有不一样的情感存在,张阳当然也能。 张阳看着眼前,身材跟自己相仿,留着相同发型但发色是深黑的鐘硕,猛一看倒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穿着以及气息,直觉认为,鐘硕是他的替代品。 无法解释的胜负慾在张阳心中燃起。 他把香菸收进林深代言的潮牌工作裤的其中一个口袋,手臂环抱着李以宸的腰际,咬耳朵似的,却又足够让鐘硕听见的音量问着,「宝贝,他是你的新欢?会不会跟我长得太像?是我的替代品吗?还是个八加九?」 李以宸没有躲开他的环抱。 「怎么离开我后,喜好就变得不一样了?宝贝的品味真差。」 纵使知道他是故意说给鐘硕听,他也安静地接受。 他日夜跟他相处一年多的时光,照料他的心情多过两情相悦,明白张阳现在的每个动作每句话,不是都是在虚张声势,不过是在掩饰不如意。如此情况之下,他不能把他推开,那会让他受到很大的伤害,加深他的黑暗。 但鐘硕不知道啊。 鐘硕怎么会知道张阳有什么样的过去,有什么样的心情,有什么样的悲伤需要这样的虚张声势来挑衅一个人。 他只知道他在乎的人正怜爱着别人,而不顾他的感受。 这是不是间接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就如张阳所说,只是个替代品。 他们重逢后,他记得李以宸说过他刚失恋几个月,所以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那时的他没有说谎,可是在他们重逢后,他为了他说谎。 人在猜忌时候总是特别脆弱。 就如开朗且人生曲折在他眼底自然铺平的鐘硕也难以倖免。 但鐘硕不接受张阳的挑衅。 他不怪张阳看不出来他身上的黑t是hermes,也不怪他看不出来他的浅灰色及膝短裤也是同品牌,他也不否认自己是八加九,但张阳以眼前所见的一切来评论一个人,且口无遮拦,也只是他的肤浅与无知。 「学长有什么话想说吗?」 李以宸终究是他最在乎的人,他还是想听他的一句解释。 但李以宸只是静静地看他,眼眸蓄满歉意,唇角弯起的笑,很苦。 人生不可能都一如初见。 再美的春花与灿烂也很容易因一句谎言而枯萎。 他的不言不语不说不辩解,比谎言杀伤力更大。 鐘硕总是朝他飞奔而去,但这次…… 这次他觉得他应该离开。 第十章:雨后 10-1. 看见鐘硕转身离开。 反应比李以宸更夸张的人是张阳。 挑衅他没得到预期反应让他很生气,这样他就没办法把在林深那边所累积的压力发洩在他的身上,但另一方面又感到得意,那个处处照料他心情的人,在面对现任的此刻,也还是护着他。 没错,当时会跟李以宸在一起,是因为李以宸是真的对他好,也确实也给了他一段安稳的时光,不愁吃住,也不用为生活担忧。而会离开他,转而投向林深的怀抱,是因为林深是当红男星,可以给他优渥的生活,也承诺会让他出国游学,满足他的需求。 只是张阳没想过一个人的新鲜期会是这么短。 可供挥霍的好感度是这么少。 不过短短半年,林深就已经对他失去兴趣。 拍戏压力大,黑粉攻击,脾气暴躁的人要忍下所有情绪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所以常常一转身后,林深就会摔东西或是踢东西来舒解压力,若还是觉得不过癮,就会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或深或浅地转嫁在张阳身上。 刚开始张阳认为这只是个磨合期,只要好好安抚他就好,就像对李以宸一样,好好的投其所好就可以。可是林深不是李以宸,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收服,没有了张阳他随时有可替代的人,根本不在乎。所以长期下来,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张阳渐渐地感受到压力。可是又贪图林深给的一切,不管是是在哪一方面。 而这次随剧组下来,林深给的身份是生活助理,而不是男友的身份。这样差异,实际上就是已经准备跟他划开一个距离,只是没有明讲。 分手,是迟早的事。 这是张阳跟林深在这段感情中,唯一能预测到的一件事。 两人的关係正好印证陈导说的一句话:演艺圈就是这么一回事,喜欢的就留在身边,不喜欢的就一脚踢开。 你要对方的好处,对方当然就不会珍惜你。 可惜,一心只想向上爬的张阳没能看透这一点,也没体会到李以宸给的是爱,所以才会对他纵容。 他对自己有自信,认为这个人不喜欢了,再找下一个就可好,没有什么好损失的。所以鐘硕的种种反应,他也只认为,他们也是这种关係。说到底,追寻不变的爱情只是一种妄想,因为人会变,感情会变淡,用在谁的身上好像都受用。 而他又何嚐不知道,李以宸就是追求那种可以恆久的爱,像个傻子一样。 他吃憋,李以宸也得不到他所追求的,两个人是半斤八两。 所以看到鐘硕转离开的背影,他只觉得爱情也没什么特别。 张阳拋开阴霾笑得很灿烂。反正这世界被拋弃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人。 「不追上去?」 李以宸摇摇头。 拆开香菸,抽了一支,吐出一圈烟雾后,逞强地说,「其实他也没多爱你。」 李以宸知道张阳只是在虚张声势怕被鐘硕比下,但事实上,当他说出他也没多爱你这句话时,他就已经完全被比下。 但对李以宸来说,爱情无法比较。即使不爱的时候,都不该拿来跟谁比较。 或许是感同身受吧! 卑躬屈膝地待在一个人的身旁,李以宸很熟悉这种感觉。 虽然当时他对张阳处处退让,不是要从张阳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想要好好的爱一个人。而张阳则是知道自己,会用这样接近讨好的方式待在一个人身边,不过是知道对方可以供他过上很好的生活,是不是有爱,在某些时候,却不是最重要的。 但怎么说? 李以宸在那段受伤的感情里学会放下,与祝福,用深呼吸来跟过去道别,不再只是站在原地地困住自己,不再将自己围捕关进笼子里。 李以宸的心里只是感伤,对于深爱过的人落得这样的处境。 但他并没有要看他的笑话或是讥笑,他希望张阳的笑容依旧灿烂,所以他想让他知道,张阳,你是个美好的人,找一个你爱、而对方也爱你的人,把感情好好安放,不要再流浪了。 他原本打算跟林深分手后,他会回头去找他,并且不再四处飘泊。 可是看他温柔的画出一个界线后,从此之后,他的生活就与他无关。 而且他还把最轻柔的言语化成一颗看不见的糖果,放在他心上后才转身离开。 张阳没说话。 静静地把菸抽完,静静地看着李以宸离去。 静静地流泪。 在这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感到疲倦。 直到现在,张阳才知道, 他失去一个真正爱他的人。 雨后:10-2. 再点燃一根菸。 让烟雾在眼前瀰漫。 什么时候忘了自己? 张阳其实也不太记得了。 从小,在父母亲的冷落下长大。 离婚后,他母亲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他一直没忘。 她说,真后悔生下你。 但又不是他要求她带他来这个世界的? 他哭着这样说的那年他才十岁。 但终究是太年轻,高中毕业就生下他,没能熬过漫长的岁月就离婚。 而说要照顾他们母子一辈子的人当时也只是个刚成年的人。 虽然把他带在身边生活,一开始也没怎么样,可是在工地做粗工的爸爸喜欢上喝酒后,一切就变得不同。 懂事,是他的生存之道。 却没仍为他换来安稳的生活。 考上大学那年,他下定决心,觉得要过得比他们更幸福。 半工半读,餐厅端盘子,搬家临时工、各种临时工,什么样的工作他都做过,但仍不敌父亲一通电话,就拿走他大半的薪水。 一直到他父亲死于肝癌,他才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父亲死在医院的那天,才四十几岁的人就这样死了。 他又哭又笑,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笑自己终于从不断地被索取且看不到底的生活中解脱,哭自己是个残忍的人,唯一亲人死了他却只想到自己已经解脱,没有替他感到难过,而为自己悲哀。 他把这些事都收集起来,每当颓势不振时就拿出来想一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些过去,而要好好的生活。 但生活的困难让他慢慢地遗失最初的骄傲。 一心嚮往医生这个职业,大学毕业后就朝这个方向努力。 但改变他的人不是李以宸,而是第一位提出要包养他的人。 带他旅游、买礼物、住独栋别墅、开好车、生活费给得阔气,生活上极尽享受,却只要付出他的肉体与之交换。 提出这个邀请时,或许是张阳最虚弱的时候,所坚信的骄傲被时间带走许多,已渐渐不完整。对方说他不会干涉他的生活,只要在他有生理需求时陪他就可以。 他没有人可以商量,踌躇之间,对方也不急,慢慢接近他,跟他聊天,卸下他的心房。 许多事都只有零次跟无数次。 这是张阳也知道的事,所以,把他的第一次给了对方。 对方很温柔,该做的前戏与引导一样都没少,于是就这么沦陷。 没有对错,俩人的出发点就只是供与需,说穿了,就只是为了生存的一种方式。 但这种事终究不是一辈子,前后在一起约一年,对方就以移民为由断了连系。 这也是事先就约定好的,真的不用太感伤。 只是站在自己租处的大门口往上看,他突然发现自己回不去从前那样的生活。但他仍说服自己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准备考试,然后,他遇上了李以宸。 他在自己发烧的时候打电话给他,用着虚弱的声音对他説:「只要能看到他,他就心满意足。」就让李以宸陷入他以退为进的温柔,是他预料中的事。而李以宸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发高烧,只是为了将他拉进他所设下的陷阱而已。 他以为,李以宸也跟其他人一样,只是贪图他的身体与青春,一段时间他就会被拋弃。这种借来的温柔,张阳很熟悉,也把爱看得很淡。只是当他发现李以宸是真的爱上他时,他却犹豫了。 他知道他自己一直在寻找更好的生活,李以宸给他的,顶多只能算安稳,还称不上最好。所以当林深看上他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可以毫无眷恋的将他割捨。 但事实上,有些情感在黑夜深处才显得珍贵。 只是,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然后在他最疲惫之时李以宸无预警地出现。 而他,并没有因他的离开而消沉,反而更显轻快。 他想起,他们在一起时,他在窗边写稿时的样子,屋子没有很宽敞,但心是广阔的,就连阳光都很好,窗檯上绿色小植物也特别好看,温暖的,把他们的时光照亮。 那时他环抱着他的肩,撒娇地说,「宝贝吻我。」而李以宸从来没拒绝过。 他总是故意让李以宸感到困扰,可是李以宸从不生气,会处处让着他。 当时只以为他只是贪图欢愉的契合,没想过那是爱。 此时的张阳不得不承认,每当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些回忆就特别地珍贵与清晰,珍贵到他都捨不得一次用完,像是捲底片那样,只能一格一格缓慢的轻转,清晰到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他长长睫毛时所煽动的空气都那么的轻盈。 那个曾经为他留了一处温暖地方的人,已经拥抱了别人。 张阳看着李以宸离开的地方,轻轻地说,「宝贝,我好想回到那个时候,跟那个有你的地方。」 雨后:10-3. 回去后,那几天的傍晚跟清晨都下着雨。 雨势没有很大,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轻,把秋天的气息镶入泥土里与梦的缝隙中。 鐘硕这几天傍晚过后总出现在鐘宪的诊所。 佔着最靠近内侧角落的那台诊疗椅不走。 鐘宪问他怎么不去阿叔的神明桌下睡,那不是你常常在做的事? 鐘硕侧着身体,闭着眼回着:「阿叔年纪大我不想让他担心,而且我不是小孩子,神明桌底下太小了,窝在里面不舒服。」 「那这里就舒服?」 「很酥湖啊。」 「……」听他这样回答,鐘宪也是醉了,「舒服你个头啦,你不想让阿叔担心我可以理解,但你就不怕我也跟着担心?」 「你不会担心偶的,你只会想在偶的牙齿鑽洞。」 听鐘硕不自觉说话有些大舌头,鐘宪就已经在心里担心过一回。这孩子,又被拋弃了吗? 但鐘宪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并没有说出来,用着寻常语气说:「是不用靠脸吃饭了腻?」 「阿叔梭我的脸变成苦瓜,你要吃吗?」 「……」若持续这样的对话,鐘宪大概血压会飆升到两百,「要我打电话给鐘熙吗?」 听到翻动口袋的声音,鐘硕把眼睁开,「为什摸要打电话给鐘熙?」伸手盖住鐘宪的手机。 「不想让我请她打电话给你,那你就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鐘硕看一看他,「没事。」就又把眼睛闭上。 「没事会赖在这里不走?」 「这里酥湖。」 「现在又把这里当安亲中心?」 「对啦对啦。」 鐘宪也不是拿他没輒,只是想起阿叔的话,阿叔总说,不要勉强,想说的时候他自然就会说,不管是谁都一样。 所以问了几次之后鐘硕闭口不谈,鐘宪也不去强迫他。倒是听到鐘熙,闷了一会的鐘硕突然开口问,「姊姊什摸时候回来?」 「旧历过年后,听说这次婶婶也会一起回来。」 听到婶婶也会回来,鐘硕倏忽张开眼睛坐了起来,「真的?」 「听阿叔讲的。」 「阿叔应该很高兴吧。」 鐘宪笑着点头,对着鐘硕说,「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鐘硕没回话,又侧着身体躺下。 他知道鐘宪为什么要特地说出这句话。 因为阿叔的豁达是用很大的伤痛换来的。 阿叔有三个孩子,一样是一女二男,只不过阿叔最大的孩子是女儿。而他们家是鐘宪、鐘熙、鐘硕。 他女儿在十八岁那年跟同学去泛舟,为了救同学而发生意外,想不开的婶婶不愿面对这个事实而罹患忧鬱症。在跟阿叔商量后,暂时离开台湾,让他们陪婶婶回日本静养。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竟是十几年。夫妻俩会视讯,孩子们也常常连络,感情上倒也没什么问题,反而每次见面都让彼此变得更紧密,只是大家对那件事都闭口不谈。 后来在一个缘份下,阿叔接触到八家将而產生兴趣,也在那个时候将那些不甘心的情绪转移到指导那些失学但本性不坏的孩子们身上。 看着那些孩子长大成人,而好好的生活着,阿叔豁然开朗。 那些失去的就是失去,但未来还在,它不管你喜悦或悲伤就是会一直来。 当时,家里的长辈都反对他们分开两地生活,而对阿叔的太太非常不谅解。 但阿叔认为把一个人困在痛苦之地而悲伤的老去才是残忍。 所以他不理他们断绝关係的威胁,让孩子们陪在他太太身旁。 只要知道他们在另一个地方有好好生活,不管有没有生活在一起,隔天的太阳都一样美丽。 所以对阿叔而言,人生像火车,一站一站停,有难过也有欢欣,直到最后一站下车,希望没辜负大好春光也没有将自己辜负,就样就够了。 所以他们很难过或为了什么事想不开的时候,阿叔总是摸摸他们的头,温柔的告诉他们,「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他们在这句话的引导下长大。 所以听到婶婶这次也会跟着一起回来,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真的觉得太好了。 婶婶终于走出漫漫长夜,重新回到一直等着她的人的身边。 看鐘硕抿着唇哽咽,鐘宪也感到眼睛发热,摸摸他的头就去看诊,让他自己跟自己对话。因为别人无法走进的内心,还是要由你自己走出来。 或许是几夜没睡好的疲倦,也可能是心底只想着一个人。 他想起,有一次他偷偷问阿叔,如果,他说的是如果。 阿叔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有什么事就问,就跟肚子饿了就吃饭的道理一样。 但那是他的心事,要说出口还是很害羞。但看阿叔在等他,他问阿叔:「如果我喜欢的人是男生,阿叔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阿叔回他,「为什么会奇怪?」 「因为他也是男生。」 「男生就袂当佮意喔?跟佮意的人做伙不毋好吗?」 十五岁少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脸红。 他忘了当时有没有回阿叔,但他记得跟李以宸在一起的很多事。 四周变得安静,机器运转的声音沙沙地,伴着冷气吹拂的温度像是夏日某个午后,阳光落下,经过树叶,筛落满地灿烂的影子,而他拉住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过了许多年── 雨后:10-4. 人生中的曲折在鐘硕眼底自然铺平前,鐘硕也有过很黯淡的时光。 妈妈早逝,堂姊也因意外过世,爸爸因深爱着妈妈,也让自己远走他乡。 阿叔自己也承受很大的悲痛,但他将所有被留下的一切放在自己的肩上。 但鐘硕还是小孩子,他只感受到被拋弃,而还学不会体谅,每天躲在鐘宪跟鐘熙的身后哭,不敢去上学,也不让他们去上学。他怕他们一旦离开他,随时都会不见。 太害怕了,而变得不能言语。 为了让大家都能恢復到正常生活,阿叔没有责怪谁,只把鐘硕带在身边。 早上出门去巡视土地的时候就带上他。 有时骑着脚踏车,有时走路。 累了就在未开发的產业道路上休息,不累的时候就这边除除草,那边种棵树。 不强迫他跟他对话,也没有跟他说,要他不要怪爸爸。 因为爱分很多种重量,他们刚好遇到最重的那一种,而现在他不懂的事,有一天,他自然就会明白。 阿叔不会手语,但想到什么就会跟鐘硕说一些话,有时在草丛里看到蒲公英,会摘下,让他吹着玩;捡到迷路的金龟子或瓢虫,会放在鐘硕的手掌里,让他看看牠们的翅膀或惊慌失措地在他手中乱动,然后再把牠们放回草原上。下雨时跟他说若是在山上,看到乌云就要赶快下山,陪他看蚂蚁成群结队的去旅行。 夕阳落下时就回家,虫鸣时就乘凉,累了就睡觉,日復一日。 谁都没有把握他心底空缺的那一块什么时候会开满繁花。 但那些日常,慢慢地在鐘硕的心底堆积,时序的变化,蒲公英的离去又到来,在接到爸爸远洋而来的电话,那些累积的情感在瞬间释怀。 之前,他把想问的话写在纸上给阿叔看,阿叔看过后问他,阿宪有没有离开? 他摇头。 阿熙有没有离开? 他摇头。 然后阿叔跟他说,「爸爸不是因为不爱你才离开,只是因为妈妈不在了,他很伤心,所以才会离开这里,石头只要把阿宪、阿熙跟爸爸对你的好,」指着心脏的位置,「放在这里,还有什么好孤单的?」 他想起阿叔跟他讲得话,想起四处飞散的蒲公英,想起有着漂亮顏色的瓢虫,想起阿宪想起姊姊,想起妈妈,他哭着哭着说:「爸爸,我好想你──」让所有的人都泪崩。 那天之后,他慢慢的张口说话。 鐘宪最常对他说的是,「石头,叫哥哥。」 鐘熙最常对他说的也是,「石头,来,叫姊姊。」 让他不得不憋着笑推开他们,「吼!你们好烦──」 但长达一年多的失语,让他讲话有点大舌头跟结巴。 家里的人会体谅也会给与更多的爱与耐心,但有的同学就会在背后笑他,或故意在他面前取笑他。 小学生可能就是顽皮,但国中生的取笑就会带着恶意。 刚开始或许会不介意,但久了鐘硕开始学着低头行走,也变得不喜欢笑。 那天被他听到同学在背后笑他,生气的鐘硕要去找他理论时被李以宸拉回。 他把鐘硕拉回到廊道墙边,「跟人打架是最笨的方法。」 鐘硕看着李以宸的班级,三年级的,跟鐘熙同班,名字是林予程。才放下一点点戒心,「可素他们笑我。」 「他们笑你什么?」 「他们笑偶讲话大舌头。」 「那还不简单。」 「为什摸?」 「你就每天练习说话,练到让他们无法笑你为止。」 「但素……但素偶的发音不标准。」 「来,我教你。」 「你要怎摸教偶?」 「你每天唸一篇课文,用手机录下来,我来帮你纠正发音。」 李以宸的眼睛很漂亮,淡淡的琥珀色,里面好像藏有星芒,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浅,很好听。 风从廊道外面吹过来,带着阳光斑斕,鐘硕的眼神都亮了,他说好。 已经晚上六点,诊所要休息,钟宪走过来要叫醒他的时候,侧躺着身体的鐘硕,微微缩着身体,像个小孩,嘴里悉悉窣窣地唸着当时李以宸教他唸的一首诗,在你心底种一棵树── 鐘宪轻轻拍着他的肩侧,让鐘硕恍惚中醒来,以为现在是他十五岁的那个午候── 月色 他不怪鐘硕转身离去。 也不是认定他就一定会听他解释。 但他真的希望,若是可以跟他相爱,他希望会是在自己不是最脆弱的时候。 所以跟张阳谈过话那天,李以宸心底晴朗,那感觉,像是十七岁的夏天。 他站在夏风吹拂的午后,看着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鐘硕而微笑。 坐了夜车回家。 整晚都没睡意,虽然觉得鐘硕现在可能不想见到他,可是他有好多话想说,所以回家后敲键盘的手指没停过,里面有他回应的爱。 像是把自己丢在一望无际的地方书写,让文字落下长成草原。 累了就在沙发蜷曲着身体睡一下,饿了就喝些鲜奶豆浆或吃碗泡麵,就这样过了好几天。 在那封闭的世界里,有风,有很高的野草,还有鐘硕坐在田埂上看夕阳的背影。 与之不同的是,窗外下着细雨。 但因为李以宸过于专注跟气密窗的关係,整个屋子只有键盘落下声音还有他所写下的故事。 傍晚过后,手上的稿件终于完成初稿。 李以宸有些恍惚。 在这个独处的空间,一点一滴地回想起鐘硕的一切,黑暗中所扬起的微笑或叹息,都与鐘硕有关,是纯粹爱情本质的模样,而鐘硕就是他的爱情。 时光流淌,很多情感正在酝酿。 感到一些饥饿,要去泡碗泡麵时,才发现储物柜里的最后一包在昨晚被解决。 虽然正在下着雨,但着实也好几天没出门走走。 背了背包,拿了把伞就走出门。 结果到楼下时,雨已经停了,只留下空气中的湿气,带点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柏油路面因雨的灌溉像是镶了玻璃镜面,路灯落在地面上跟星星一样灿烂。 进入超商,热了一个便当,坐在用餐区慢慢地吃着。 《思念是一种病》的歌在轻唱,李以宸没有任何准备,所有情绪在一瞬间涌上。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犹豫不决地想了很多,也会希望地球停止转动,把时间留在某一刻就好。 但现在的李以宸不会了。 他不想要拥有这种病,也不想翻山越岭才能见上一面。 他想要好好地把心里话传达。 他打电话给钟叔,问阿硕有没有在他哪里? 鐘叔说,「石头下午五点就走了,看看会不会在阿宪那里。」 他打电话给钟宪,问石头有没有在他那里? 鐘宪说,「小孩子在七点左右就离开,现在应该在他住处那边。」 他们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多说,就是直接把鐘硕所在的地方说给他听,但谁知道,他们心里澎湃的浪潮是如何在胸口推挤。 收拾好餐盒,他骑上他的小机车,骑往有鐘硕的方向。 往爱人的身边走去,让外环道路的白色分隔线都像是记忆的轨跡,太厚重以至于感觉像是在诗的字句里长途跋涉,而缩短的距离是一节节段落后的破折号,将两人连接。 风变得凉爽,李以宸身上的白衬衫似乎过于单薄,后退的路灯是旧电影的长镜头,把野草的身影拉长,把爱人的身影拉近。 那颗石头就在前方田埂上,所以李以宸上前,在他的身边坐下,几天都没睡好的鐘硕以为自己眼花。 有人说,想要养成一个习惯须要二十一天来练习,可是他练习不到十天就已经开始想他。 虽然明知这有可能只是他的幻想,却不免期待。 鐘硕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以为,他再也不会来找他。 所以儘可能把他的模样用想像贴满整个夜空,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寂寞。 直到…… 直到影子贴近他的身旁,直到那人指尖上的冰凉轻抚过他脸上,直到他对他说,「阿硕,抱歉,让你受伤了。」 鐘硕才相信身边的人不是幻觉。 他说,「学……学长……昼够字……不会唸……」语气结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李以宸摸摸他的发顶,声音温润轻浅,「哪个字不会唸?」 鐘硕往空气中写了一个字。 「是爱这个字,对不对。」 鐘硕没说话,深瞳底下却是万语千言。 「傻瓜,你在我身边,就是那个字存在的意义。」 李以宸将他揽靠在自己的肩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田埂上,仰望夜空。 纵使那里没有萤火虫,也不是雨林来临前的黎明。 然而被雨水洗过的夜色,是透明色的澄澈。 无边无际,镶着薄薄的一层明亮。 此后时光依旧荏苒,但今晚的月色,真美。 之后 隔年二月。 有林名昌从二线三升官到二线四的新闻。 佔了小小的一个警政新闻版面。 鐘硕把报纸拿给李以宸,问他想回家一趟吗? 李以宸点头。 那个时节,春寒料峭,但他们的心中却开满繁花。 鐘硕开车。 开了长途的路,来到李以宸的老家。 来之前,鐘硕有打电话给李怡文,事先跟她说明他跟李以宸的想法。 他们想在林名昌面前摊开他们所有的真心,让他知道他们对彼此的心意。 不敷衍,不潦草,而是愿意承担对方喜怒哀乐与一切。 鐘硕不知道有没有感动到林名昌。 但看他眼眶泛泪,不说话的走进书房。 也许,在那一刻,他们已经得到了祝福。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