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 第1章 《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作者:水在镜中 / 苏小玲【完结+番外】 文案 都说了文案不会写了就吃货喜欢上了带拖油瓶的饭店老板最后两只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的故事。现实的童话。又精英又土豪还有点傲娇的攻x温柔善良害羞二呆天天琢磨吃什么好的受。小包子出没,亲人朋友路人甲乙丙丁出没。生活里琐碎平凡的流水账,金手指有,但是就那么一丁丁点提前扫雷就是:有同志圈的黑暗现状和攻三观不正的过去。不喜欢的就请弃文qaq 没啥好说的了这是个修改稿,已经修了第n遍了强迫症真是伤不起其实现在依然有很多bug有很多硬伤错误什么的但是我实在改不动了没有然后了是坑,填土慢,入坑要谨慎 内容标签:种田文 美食 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晓米,沈嘉文 ┃ 配角:淇淇,亲人朋友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北方,饮食,同志,温馨,治愈,平凡生活 ================== 楔子 认识年晓米的人都知道,他很喜欢吃东西。那时候吃货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别人暗地里叫他馋猫,吃主儿。当然他还没远远没有达到老饕的级别,平生所爱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炮制的家常菜,浸满了生活的味道,但这些对于平凡如年晓米这般的小人物而言,已然足够了。 那天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他就开始在座位上抓耳挠腮了。不是什么着急约会着急赶公交,他纯属是饿的。在心里把粤川鲁浙闽湘徽外加淮扬八大菜系过一遍,然后心头碎碎念着水爆肚佛跳墙青椒牛柳红烧带鱼蒜蓉菠菜鸡块豆腐丸子汤的做法,顺便回忆了一下知味居金牌虾饺的味道手机震动响了,年晓米猛抬头,墙上挂钟已指向五点三十分零十七秒,可是经理还没说完!可恶的周末总结! 五点四十八分,一声散会终于响起,年晓米抓起包以光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面飞奔一面在内心飙泪:啊啊啊!虾饺一定卖完了啊!皮蛋瘦肉粥也不会有剩!还有什么可买?!松仁小肚一个要六十几块!好贵!尼玛!周末总结会,总结你个大头鬼啊! 脚踩风火轮般顺着长江大道狂奔三分钟,年晓米冲向了那栋四层的富丽堂皇的中式建筑亮华丽高贵的门脸最角落的外卖窗口。 果然都卖完了啊!连性价比最低的松仁小肚都卖完了!年晓米喘得话都说不利索却还不死心,追问站柜的小姑娘:等下会会不会上新货啊? 小姑娘只扫了他一眼,鄙视和不耐烦就全挂在脸上了:外卖没了,餐厅里有供应,先生您可以到餐厅点餐。 欺负穷人!年晓米扫了一眼门口车位满满的亮闪闪,垂头丧气。 正没精打采地往车站走,手机响了,年妈妈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小米啊,妈妈炖了莲藕排骨汤,你还想吃什么菜啊?家里还有豆角,茄子,菜花 粉色的软糯的藕块,香喷喷的龙骨年晓米咽了下口水:妈,我想吃红焖茄盒。 好好,我再做个香菇菜心就够了,回来记得捎把香菜 于是年晓米收起手机,兴冲冲地往车站跑,完全没了刚才的颓废样。哼,知味居怎么啦,到底比不上妈妈的手艺啊! 兴奋的年晓米满脑子都是咕嘟咕嘟冒泡的莲藕排骨汤,于是也就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某辆车子上走下来的男人。 沈嘉文坐在车子里目睹了小服务员全程的冷淡态度,本来不甚好看的脸色简直要冻起来了,身边的杨经理轻轻打了个哆嗦,估摸着小服务员这下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冷着脸的沈总往那一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小姑娘的眼泪弄出来了,顺带着杨经理也被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完后就丢下哭哭啼啼的小服务员和欲哭无泪的杨经理扬长而去。 在市里餐饮界混的,如果谁说没有听过沈嘉文的名号,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人是个新进来的小虾米,其二就是你知道装不知道,嫉妒呢。 确实是值得嫉妒的餐饮界新贵,短短四年间,不到三十岁的沈嘉文,名下位于新区的知味居俨然成了上流社会奢华生活的代名词。尽管说白了这只是一家饭店。 沈老板近来诸事不顺,本来就常年严肃的脸色现下冷得犹如冰山,识趣的属下各个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触了老板的霉头。 从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新好男人跌落到带着拖油瓶的婚姻失败者,沈大老板的脸色能好才怪。但是缘分这种事很奇妙,它有时会悄悄把一根红线以最无法让人察觉的方式系在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的手上,并且,结实得让人惊异。 第1章 年晓米到家的时候,菜刚刚摆上桌,年妈妈一边拿围裙擦手一边去接他的背包。小米把外套随手一丢,快速洗了手,然后就乖乖坐到餐桌旁,年妈妈端着热腾腾的小砂锅出来,放到小桌中间的白瓷平盘上。 晚餐简单又丰盛,两菜一汤,配着饱满晶莹的长粒香米。年晓米心满意足。年妈妈望着儿子香甜的吃相,只是微笑,笑完了,轻轻叹一口气。 第2章 儿子一晃都二十四了啊。 日子那么快,快得让人有些不安。 年晓米是个挺简单的人,简单的经历,简单的家庭,简单的生活。在人群里,他是平凡的那堆人里平凡的一个,掉进茫茫人海,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找得到。 但是,的确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如果你硬要把年晓米同别人区别开,倒是也有一个标签。 他喜欢男人,像大多数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 年晓米五岁时没了爸,妈妈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米瑞兰是个温柔漂亮的女人,寡妇带着拖油瓶,难免生活艰难,所以她在朋友亲戚的劝说下也去相了几次亲,结果对方常常是对她满意得不得了,对那个怯生生的小东西则投以或厌恶或无奈的神情。米瑞兰倒是出人意料地心平气和,那就算了吧。 她是真的没什么怨言。这世上,仅剩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除去一个姐姐,就只有她的儿子,所以儿子绝对不能受哪怕一丁点儿委屈。这个孩子是这辈子最爱她的那个男人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至于自己是不是委屈,她不去想。 年晓米挺乖的,小时候一直温顺得像只小羊羔。也很懂事,尽管头脑不是特别好,还是很努力地学习,也一路念着不算差的学校,算得上是个不用人操心好儿子。 一直到他十七岁,从小到大跟妈妈无话不说的年晓米吞吞吐吐地告诉米瑞兰,自己对女孩子没有感觉。 米瑞兰傻眼了。 九几年的时候同性恋还算是精神疾病,米瑞兰是儿科医生,总在医院里呆着,也零散地接触到一些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去心理医生那儿咨询的。她偷偷去看过,有个和她儿子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在治疗室里做什么厌恶疗法,呕吐的声音听得她心里一揪一揪的。孩子的父母就在诊室外边,父亲铁青着脸,母亲噼里啪啦掉眼泪。 她掉头就走。 年晓米坦白的那几天连饭也吃不下,他心里难受,但是更怕妈妈难受,那比不让他吃饭还要命。米瑞兰看着儿子尖尖的下巴,心疼得不行。她是狠不下心去让儿子受那等罪的,何况这种事她打听过了,就是遭了那份罪也未必治得好,就算了么,咱喜欢男人女人,碍着旁人什么事了。 一晃这么多年,年晓米念了个还算不错的大学,找了个赚的比普通工薪多也多不了多少的工作,日子也算是安稳了。 但是年妈妈又开始犯愁,因为儿子交不到男朋友。 她在网上逛来逛去,发现所谓的同志圈子混乱得超乎自己想象,让儿子网上交友的念头算是绝了。至于现实里,似乎就更没多少希望了。 年晓米二十四了,年妈妈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发现他对帅气的男人也是淡淡的,完全没有当年年爸爸见到异性时的热情主动,也没有自己做姑娘时看见漂亮小伙子会脸红的情况发生。年妈妈开始不安了,她认真研究过资料的,性向除了同性,异性,双性,还有一种叫无性。最后这一种在年妈妈看来还不如同性恋呢,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到老了可怎么办啊。 年妈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都是自己对不起儿子,自己老公也对不起儿子,想得简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年晓米停下筷子,仔细看了看发呆的妈妈,小声问道:你咋不吃了? 哦,在吃,你也吃。来,多吃点排骨,你看你干巴瘦的,什么时候才能长胖年妈妈絮絮叨叨。 年晓米的注意力果然又被转移到了食物上。 这就是吃货的幸福。只要有好吃的,什么都成了浮云。 贪吃这件事其实这也怪不得年晓米,他小时候被饿怕了。 年爸爸的家在外地,离得太远够不着。米瑞兰家里又人丁稀薄,只有一个久病的母亲由姐姐照顾着。年晓米父亲刚过世那会儿,没人能帮着她带孩子。常常是她在医院里昏天黑地地忙完,才想起儿子还被丢在托儿所,心急火燎地赶过去,一面给阿姨赔笑脸,一面还要安抚饿得眼泪汪汪的儿子,怎一个难字了得。 年晓米二十几年人生里最糟糕的记忆之一就是妈妈值夜班的晚上,二十几平米的小屋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大得可怕,他从里屋转到外屋,厨房转到阳台,找不到吃的,也找不到爸爸,就趴在阳台的窗子上一面啃手指一面往大院门口望,黑乎乎的人影一个又一个,哪一个都不是他的妈妈。 高考时,年晓米想也没想就填了本市的大学。他恋家,恋妈,走远了,他怕自己死在外面。 米瑞兰做饭的手艺很是不赖,年晓米打小吃着妈妈的饭菜长大,养出了一张很刁的嘴,很有点孔老夫子割不正不食的架势。于是进了大学,他理所当然地悲催了。大学食堂的伙食,人人都知道是怎么个状况。年晓米每个周末都往家跑,还是过得有点半死不活。每当他看到食堂炒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色和半生不熟的米饭,满腔食欲就统统都化作了怨气。头一个学期下来,年晓米掉了整整十五斤。 学校后头的腐败街饭菜倒是好吃,可是年妈妈不放心,谁知道都是拿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于是年晓米靠着一台豆浆机和一口电饭锅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他的吃货本质也从那时候开始逐渐暴露。 到了大二,整个西区都知道,男寝c栋住着个自己做饭吃的男生,而且还做得挺好吃。年晓米凭着他的好手艺交到了不少朋友,或者说,饭友。人多点子多,信息也多,大伙儿隔三差五就凑份子出去搓一顿。等到他大学毕了业,这帮吃主儿已经把城里干净又好吃的饭店差不多都扫过一遍了。 第3章 知味居那时候还没这么高高在上,就是新城区一个挺好吃的大饭店,不过那时候就很贵了。年晓米他们一帮人挣扎了许久,把散伙饭定在了那里。到现在,三年过去了,他还常常想起那幸福的一夜,除了席间菁菁跟他告白把他吓了一跳外,那真的是个很完美的夜晚。 尤其那道挂炉鸭子。三吃,酥皮蘸甜酱,嫩肉蘸椒盐,鸭架以冬笋和肘丝烹制。听说那时候知味居的老板还在下厨,能吃到他亲手烧的菜,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可惜再大一只鸭子,也架不住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大小伙子的一通猛抢。年晓米一共只夹到三筷子。最后只能一边喝着虾蟹面里的鲜汤一面在心里回味那美好的味道,他觉得老板的家人真是幸福死了,随时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重要的是还是免费。自己妈妈烧菜也好吃,但是妈妈不可能什么都会做。当然,知味居的老板也不可能什么都会做,想到这里,他心里平衡了。 呐,你看,人生就是有得必有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巴拉巴拉年晓米同学还是很会开导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年晓米有星期一综合征,重点表现为头脑发昏,浑身无力,情绪低落,食欲减退。年妈妈好不容易把儿子从被筒里挖出来,一回身的功夫,年晓米又啪叽倒了回去 不过最后他还是顶着两只蚊香眼迷迷糊糊地挤上了公交,因为妈妈跟他说,有点想吃知味居的虾饺了。所以他要早早去,争取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完,这样才能抽空在上班时溜出去买东西。 年晓米讨厌月末,月末是财务部的灾难。当月末撞上星期一,这只能是一个杯具。他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成堆的凭证和票据里,期间还被纸片在手指上划破0.8厘米长小口一个,流血一滴,年晓米举着手指四处翻找创可贴,内心数头羊驼咩咩乱叫。 好容易挨到吃午饭,他领了盒饭回来,炒白菜,炒大头菜,还有一个似乎是樱桃肉?年小米咬了一口,吃到一嘴甜糊糊的淀粉。资本家残酷剥削劳动人民啊,公司效益那么好还吝啬这点午饭钱!年晓米愤怒了一小下,舔了舔嘴角,偷偷摸摸把手伸向背包。 年妈妈怕他加班挨饿,特意做了点小食给他垫肚子。大号分隔的保鲜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蟹子青瓜卷和酱香孜然鸡翅中。 年晓米又幸福了,这才是生活啊!幸福了三秒钟,一个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小年啊,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年晓米默默咽下嘴里的青瓜卷:呵呵。 呵呵。同事李洪涛朝着饭盒伸出罪恶的手,年晓米跳起来,把保鲜盒举高高,绞尽脑浆做出最后的挣扎:你手脏。 对面的张惠依一拍桌子:年晓米!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至于这么小气么! 我没有。年晓米泄气了。对于泼辣爽利的女孩子,他向来招架不住。 盒子里的东西很快被一众同事瓜分得七七八八,连四十多岁的部长都矜持地过来拈走一块鸡翅,美其名曰,我也来尝尝小年妈妈的手艺。唔,不错不错,你妈是厨师? 不,我妈是医生。年晓米望望最后一层一共九个小小的青瓜卷和两块小鸡翅,内心宽面条泪。 三点四十分,年晓米心中叮当一声轻响。 涛哥,他悄悄走到李洪涛身边。我出去一趟。 李洪涛咽了一口唾沫,往玻璃门里望了一眼,部长那亮闪闪的脑瓜顶正在文件堆上闪动。没法子,吃人家的嘴短:那你快去快回啊。 知道。年晓米飞速背包闪人。 知味居的外卖窗口依然在排长队,年晓米往队尾一站,老老实实地等。见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内心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马上就要轮到他时,眼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男一女,不由分说挤到窗口前:二十份虾饺! 年晓米拍了拍男人的肩:先生请排队好么。 满脸横肉的男人回头扫了他一眼,对窗口的小服务员催促道:你快点!我着急! 新换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地点头。后面的人群一下子炸了锅:排队排队!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不知道要排队啊!这后面也都等着呢!小伙子你不能让他们抢先! 年晓米也有点生气了,但他还是温和地说:先生,你看大家都等了很久,你也去后面排一下吧,很快的。 等到我们早卖完了。衣饰华贵的中年妇女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年晓米气结:可是大家都在排队,您不能不讲道理啊! 这时窗口的小服务员弱弱地冒出一句:对不起先生,虾饺只剩下十九份了。 这一男一女立时就不乐意了,嘴里有点不干不净。大意是知味居这么不会做生意早晚要黄。 后面的一大群人一听虾饺要没了更是群情激愤,年晓米淡定地走过去:请给我一份虾饺。 一份虾饺从窗口递出来。 年晓米伸手去接,被男人一把抢过去:我说我不要了么! 年晓米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对小姑娘说:是我先来的,你们卖东西,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第4章 男人一听这话,立马耍起横来,骂骂咧咧地伸手重重地在他肩上推了几下,年晓米本来单薄,哪里架得住壮汉这毫不留情的几下,脚下趔趄了好几步。但他还是站住了,犯了倔,绕过男人上前:一份虾饺。 身后有一瞬间的劲风。年晓米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形修长高挑的年轻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攥着刚刚那个男人的手腕。 闹事者挣了几挣,没挣开,额头上开始见了汗。 沈嘉文神色冷漠,下巴往队尾一挑:去排队。 粗横的顾客终于甩开他的手:你谁啊,轮得到你管闲事么?! 沈嘉文依旧面无表情,对着窗口的小服务员:谁先来的都分不清楚。 小服务员打了个哆嗦,看上去要哭了。 男人还想耍横,大厅门口过来一队保安,为首的保安队长上前:沈总。 沈嘉文点点头:你们处理吧。然后无视那对男女愤怒的挣扎和辱骂,客气地对年晓米道:抱歉,让您不快了。 没有没有。年晓米从沈嘉文出现就一直呆呆的,到这会儿也没回过神来。 窗口怯生生递出一份虾饺,沈嘉文接过,双手递到年晓米跟前:敝店以后也请您多多惠顾。 好,好的。年晓米还是晕晕的。 然后沈嘉文就走了。闪闪发亮的大门开了又合,男人俊秀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年晓米回去又一次对着报表时心情很好,知味居的老板对客人态度真好啊,一点架子都没有。啊,人也挺帅的。他望了一眼背包,呆滞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忘了付钱。 下了晚班都快九点了,远处的知味居灯火辉煌。年晓米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去把钱补上。 没想到刚进了大厅的门,就有漂亮的迎宾小姐走上来:先生请问您订了餐位么? 没啊 真的非常抱歉,全部餐位都已订出。您需要留下联系方式么?大下个周一有餐位的话我们会及时通知您 那个,我只是来还钱的。年晓米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迎宾小姐静了一秒,继续微笑:那么请问您找哪位? 哦,你们老板。 您说沈总么?沈总不在。请您留下联系方式好么 年晓米落荒而逃。 年晓米其人,从来只能吃亏,占不得便宜,占了便宜心里要不安。尽管在知味居买了两年虾饺一直盼望服务员数错了多给他一个,但是要他不付钱,就像让他去偷东西一样,内心会有负罪感。 于是年晓米第二天又执着地出现在长长的队伍里。 窗口的小服务员又换了一个。年晓米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对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年晓米只能尴尬地轻咳一声,丢下二十块钱就跑。 他当然不知道,沈嘉文那时正在生气。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坐在车里皱着眉观望排着长队的外卖窗口。三天换了三个服务员,没有一个让人满意。今天这个更过分,竟然偷着往自己兜里塞钱。 沈嘉文没想到那个年轻人会回来付钱,心里自然有些赞赏。结果他的服务员却如此不争气。虽然没有外人知道,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抹了灰。 你是怎么搞招聘的。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胖胖的杨经理抹了一把脑门上的亮晶晶的细汗,一叠声地保证道:回去就开会,进行员工再教育 这个人就算了。 是是,马上结工资让她走人小偷小摸可不像别的,坚决不能留。 处理完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六点半了,沈嘉文一路开飞车赶到幼儿园。 沈念淇面无表情地坐在空荡荡的游戏室最角落的位置上,老师正窝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打瞌睡。 沈嘉文叹了口气:淇淇。 小小的娃娃慢慢走到老师旁边:爸爸来了。 老师没有醒。沈念淇看也不看自己亲爹一眼,径自迈着小腿走出去。沈嘉文看看老师,再看看头也不回的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一路上小家伙都神色漠然,沈嘉文没话找话:今天吃了什么?和小朋友们玩得开心吗?有没有学到新东西啊? 小娃娃有时几不可闻地嗯一下,有时则根本不说话。沈嘉文慢慢就有点生气:爸爸在跟你讲话。你这样很没礼貌。 沈念淇转过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过去了。 沈嘉文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记得儿子刚出生的那会儿挺爱笑的,见到有人来就咯儿咯儿地乐。那时候知味居还在起步,他整日里都累得半死。但只要一回家,看见儿子在小床上拍着手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家里的事他是不大理会的,妻子黄丽丽的父母偶尔会来帮忙带着孩子。沈嘉文就一直心安理得地在外面忙。他承认他点沙文主义,但这基本是北方男人共有的观念。男人就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至于这根柱子下头的屋子里是什么样的,那是该要女人去操心的事。 第5章 沈念淇很像沈嘉文小的时候,特别淘,一个看不住就要生出许多是非来。婴儿不懂事,尤其难办。他会去摸插孔,会去玩小刀,会剪掉黄丽丽昂贵的皮草上的毛领 那一位本来也是家里的娇娇女,初为人母,被折腾得一肚子怨气。跟沈嘉文抱怨,沈嘉文也不在意,小孩子么,看紧点就好了。黄丽丽冷冷道,我还要工作呢。沈嘉文心里不高兴,面上还要好言好语地哄,这不是还有我么,我养你们娘俩还是足够的。 黄丽丽不吭声,转头就雇了个保姆,奶水也不喂了。她心平气和地跟沈嘉文讲,自己身体产后一直不好,总是吃药,怕喂坏了孩子。沈嘉文无话可说。 直到有一天,沈嘉文发现了儿子身上的青紫。 保姆和黄丽丽都说不知道。沈嘉文发够了脾气,辞了保姆,冷静地跟黄丽丽说,孩子还是要妈妈带,外人靠不住。 他的前妻当时正在往唇上涂唇彩。水润丰满的两瓣红唇,两人最初交往的日子里曾令沈嘉文颇为迷恋,在那一刻却吐出让他极为心冷的话:早知道小孩这么难养,当初就不该生他。言罢将昂贵的进口唇彩随意往梳妆台上一扔,转身出门,丢下沈嘉文和骤然嚎啕大哭的儿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沈嘉文觉得日子这样下去绝不是个办法。但他还不打算离婚。他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现在他得到了,没那么容易就舍得丢掉。 其实当初他忙着四处抓钱准备创业根本没有考虑到结婚,是他父亲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催促。他想自己忤逆了父亲二十几年,就顺着一回吧。而且不得不说,奶奶过世之后,家这个字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黄丽丽是从大学时开始倒追沈嘉文的。漂亮,体贴,温柔,家世很好,有点小精明。可能是从小缺乏母爱的关系,当沈嘉文把婚姻提上日程后,很快就一头陷进了老早便为他准备好的温柔乡。是的,似乎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结婚前好友李秋生劝他,再看看吧,好歹也得多相处几年再考虑啊,才一年,能看出啥来? 沈嘉文却不想再考虑了。他总要结婚,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黄丽丽各方面的条件他都很满意,而且他也难得真的很在意她。 协议离婚的这些日子,沈嘉文虽然生气,还是冷静地思索了这段失败的婚姻。对方一开始就是图他有房,有好工作,又有一副好相貌,能提供稳定和相对富裕的生活。无可厚非的事,女人挑男人嫁,无非也就是这么几样吧。他自己本质上是个理智而谨慎的人,走一步看三步的那种,对事业上的很多事并不会和对方讲。至于不久后他下海,做大了知味居,又是另外一码事了。知味居红火归红火,却一直是合伙制,一旦真的出事,一夜之间成为乞丐也不是天方夜谭。 这段婚姻或许最初的确有感情做粘合,但是一开始基础就没有那么牢固,说是构筑在爱情上的婚姻,但是那爱有几分,两个人想必都心知肚明。走不长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沈嘉文扪心自问,甚至都谈不上有伤心,只是面子上他实在是有些难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宝贝儿子的事,才是让他气恼的根本原因。 沈嘉文一直很忙,等到要离婚时才发现,儿子跟自己不怎么亲。这个他倒不担心,孩子还小,慢慢懂事就好了。可是后来他发现,儿子跟谁都不怎么亲。他看父亲的眼神一直淡淡的,而他看母亲的眼神,沈嘉文说不出,有些心惊的感觉。有时候他会怀疑淇淇身上那些伤是黄丽丽下的手,这个念头让他身上发冷。 淇淇还在默默看窗外,沈嘉文伸出大手,摩挲儿子柔软的头发:淇淇,今晚想吃什么?爸爸做。 小家伙一直不吭声,沈嘉文有点泄气,他可以在生意场上和一群老狐狸小狐狸们游刃有余地斗法,却始终奈何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叹了一口气,依然轻轻在小家伙头顶抚摸着:红焖刀鱼好不好?还是溜肉段?白菜干豆腐? 信号灯变了,沈嘉文收回手,听见淇淇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肉段。 沈嘉文回头看他,小娃娃有些慌张地把眼神躲开了,似乎恨不得把整个小小的身子都藏到阴影里去。 沈嘉文轻轻掐了掐儿子的脸,微微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下午四点,年晓米接了个电话,是妈妈,声音很着急:小米啊,妈妈今天估计不能回家了,有个手术,你自己弄点什么吃吧 晚上八点半,年晓米提着两个保温饭盒打的去了医大附院。儿科病房,轻车熟路。 米瑞兰刚看着护士长把那孩子安顿好,转身,儿子穿着个棕色的夹克衫在后头站着,鼻尖有点发红。北方九月入秋,晚上的气温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妈妈心疼了:怎么还跑过来,也不围个围巾。 年晓米呵呵一乐:怕你饿。 保温饭盒一掀盖子香味就飘出来了。烧得油汪汪的是红焖鸡翅,碧绿晶莹的是瓜片炒肉,加一个飘着绿油油香菜末的冬瓜海米汤。护士长提着打好水的暖瓶进来,羡慕道:你看你,儿子多孝顺,我们家那个,就知道天天在外头玩,回头还都是我给他做饭,讨债鬼一个 第6章 就是就是,米主任的儿子打小就不让人操心。副主任在一旁接话。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七嘴八舌说起自己家孩子,不免都是唏嘘。 年晓米有些腼腆地笑了。 米瑞兰喝了口汤,咂砸嘴。 年晓米紧张了:不好喝?我盐放多了? 年妈妈笑了:挺好,挺鲜的。 年晓米有点泄气:没你做的好吃。 米瑞兰丢了个白眼给他,开始吃饭,手术台上一站几个小时,她也真的饿了。 年晓米看看妈妈疲惫的脸色,心疼了,忍不住开口询问:什么手术啊?要你亲自做。 米瑞兰放下筷子,有点生气的样子:阑尾炎。然后就像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说起来:本来不至于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家长和老师怎么看孩子的,差点穿孔,再晚送过来半天就危险了!才两岁不到的小孩,遭这种大罪,作孽啊!最可气的是孩子家长,到现在都联系不上!这做家长的简直是畜生不如 畜生不如年晓米嘴角抽了抽,犹犹豫豫地开口: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那也没有这么样的!米瑞兰斩钉截铁。她在家里绝对是温柔慈爱的好母亲,在医院就不是了,剽悍严厉的儿科主任,除了跟各种重症疾病抢孩子外,对于把不负责任的家长骂得狗血淋头也很擅长 年晓米缩了缩头:妈,你吃,我出去转转。 加护病房里就一个孤零零的小娃娃,还在昏睡着,年晓米隔着玻璃认真看他。 挺可爱的一个小宝宝,就是好瘦,手腕那么一丁点,衬着点滴管和雪白的病床,就显得越发可怜。旁边普通病房的孩子身边都围着家长,只有这个孩子,那么孤独地沉睡着。 年晓米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没人管的,因为米瑞兰太忙了。他觉得妈妈是气糊涂了,天底下哪有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小家伙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是睡梦里觉得手上不舒服,一直在挣那个点滴管,年晓米看着吊瓶在支架上晃来晃去,有些心惊肉跳,赶忙喊护士。值班小护士进去瞅了瞅,也有些为难:这个样子可不行,得有个人看着。接着又抱怨,这孩子不是真的没人管了吧,怎么办啊,得赶紧和院里先打个商量。 年晓米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看着吧,反正我没事。 小护士看了他一眼,知道是主任的儿子,就说,那成,我跟主任说一声。 年晓米就进去了。小心翼翼地摸摸孩子软软的小手,握住了。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就有点难过。 无事可做,便看着这个宝宝发呆。啊,好长的睫毛,鼻梁也怪直的,长大了会是个小帅哥吧。不过,怎么好像看着有点眼熟。呃,但是帅哥好像都长得差不多,眼睛大,鼻子挺,都是这个样子吧。要是这孩子再胖点就更好了,最好两腮鼓起来,嗯,像个白白的小肉包子,那样就更可爱了 小娃娃不安地动了动,能看到眼皮下眼睛在转,年晓米摸摸他,不知为什么又有点心疼,你爸妈怎么还不来呢。 宝宝忽然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年晓米。年晓米蹭地站起来,冲外面喊:护士,醒了!这孩子醒了! 衣襟被轻轻扯了一下,年晓米低头,孩子扎着针的那只小小的手攥着他毛衫的下摆,细声细气地哽咽:疼 年晓米赶紧又坐下,把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掰下来,眼见着手背上一个包越来越大,滚针了。年晓米慌忙站起来往外跑,边跑边大叫:护士!有护士在么! 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年晓米只得又刹住闸跑回去。看到他回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年晓米心惊胆战,有心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抚,又怕牵动了伤口,只得焦急地哄劝:宝宝不要哭啊!越哭越疼的! 值班的小护士跑进来,换只手重新扎针,一连扎了两针都没扎进去,小家伙一面把手往被窝里缩一面拼命嚎啕。小孩子的血管实在太细了,年晓米看着那个惨不忍睹的小手背,好像自己身上也挨了针,兹兹疼。 片刻护士长进来,仔细看了看手背,指挥小护士:点滴架子挪一下。然后掀开孩子脚下的被子,拉起小脚,一针而入,干净利落。 年晓米松了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米瑞兰匆匆过来,看着还在抽抽搭搭掉眼泪的孩子皱起了眉头:可不能再哭了,哭大劲儿刀口裂开就麻烦了。小孩子哪里懂这个,难受了委屈了只知道哭,越哭身上越难受。 门外喊:主任!三房二床有个孩子吐了! 米瑞兰犹豫了一下:你来哄哄吧。 年晓米惊恐了:我不会啊! 米瑞兰无奈道:那么大个人了,哄孩子有什么不会的。乖,回去妈妈给你做松鼠鳜鱼。 松鼠鳜鱼啊,年晓米咽了下口水,转身面对还在抽噎的孩子。 看看床头的名字,年晓米揉了揉鼻子:淇淇,咱不哭了好不好? 不呜呜好呜呜呜 第7章 年晓米一头黑线,这是好还是不好,呃,是不好那,哥哥给你讲故事 你,你是叔叔 年晓米被打击到了,虽然的确是向着三十岁的方向奔跑没错,但是好歹他面相还很嫩,换身校服还是可以冒充高中生的啊。呵呵,叔叔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一个王子,他被人变成了青蛙 不要,青蛙王子 好吧,那就从前有一位老婆婆,她很想要一个小巧又可爱的孩子,便去请教女巫,女巫给了她一粒麦粒,让她种在花盆里 这个估计是没有听过的,孩子很快入神了,年晓米越讲越兴奋,尤其是讲到鼹鼠家的粮仓是多麽富有时,啊,有堆成小山的豌豆,一只大得充满整个房间的土豆,还有散发着甜香的小苹果当然故事里没有这些,年晓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觉得其实娶不娶拇指姑娘根本不重要,你看,有这么多食物,鼹鼠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淇淇在五花八门的食物种类里睡着了。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门外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护士的斥责声和家长们的抱怨此起彼伏好像有谁冲进来了,年晓米心不在焉地想,啊,好困,还有点饿,不知妈妈有没有吃剩点什么给我 沈嘉文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时踉跄了一步,还是站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过去的,可能会收到罚单,也管不了那么多。医大附院的儿科住院处乱糟糟的,年轻的女老师在他身后喊着什么,好像撞到什么,有人在骂,通通都听不清。他的听觉似乎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自动关闭了。 然后是谁把他领到病房。 淇淇在睡,苍白得像一枚失了水的花骨朵。沈嘉文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拇指在那小小的面颊上轻轻摩挲,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身边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那个,沈先生,孩子已经没事了,您,您不要紧吧? 沈嘉文回头,眼前是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厚厚的黑框眼镜。你是 沈先生,米主任叫你! 护士也在一旁,沈嘉文不大放心地又望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识趣地跟着离开了病房。 医生办公室,沈嘉文果不其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年晓米扒着门缝往里瞅,又被震得缩回去。心里默默地替这位先生道了一声可怜,他揉揉耳朵,打了个哈欠,好困,要不要吃点宵夜精神一下呢? 沈嘉文默默听着骂,他当然不能解释自己的手机被助理不小心摔坏了,不能说自己一整天都在外面谈生意。被骂是没有错的,他的确不是称职的父亲。 清早他就发现淇淇没精神,皱着眉头,似乎是不高兴。因为儿子对他总是淡淡的,不叫爸爸,不笑,也很少讲话,沈嘉文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着他有生意要谈,工商局和卫生局,一个是税,一个是食品卫生检查还有消防安全检查。助理帮他整理东西时摔了他的手机。沈嘉文从那时起就开始心慌慌的,也不知在慌的什么。晚上八点多回办公室,助理买回了新手机,才开了机,就是这么个电话。活了将近三十年,第一次知道魂儿都吓飞了是什么滋味。 谢天谢地,儿子没事。所以挨多少骂都是值得的。 米瑞兰骂够了,就开始交代一些注意事项,饮食上,照顾上。沈嘉文一一点头。心里想着要跟店里的大师傅说一声,以后淇淇的饭食单做,要让助理小何每天三顿过来送饭。还要找个人帮忙照顾淇淇。他想着要不要把生意先放一放,开刀不是小事,落下病根,儿子一辈子都要遭罪。 年晓米出去吃了一碗青蛤蒸水蛋填了肚子,稀里糊涂又转回医院。住院部静下来了,陪床的家长和孩子都睡了,连值班的护士也和衣卧在小床上。他趴在加护病房的玻璃窗上往里瞅,知味居的老板,上次见到的那个冷冽而气势逼人的男人,正无声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小手,低头注视孩子依然留着泪痕的小脸。 很温柔,很温柔。 年晓米想起自己的爸爸。尽管已经不怎么记得他的样子了,但是这样温柔的目光却是那么熟悉。笼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人们都认为年纪很小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的确,即使有,也是非常模糊的记忆。但是被爱着的感觉会残留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悄然伴随一生。 年晓米在窗外静悄悄望着这对父子。好像有一粒什么东西,悄悄落在了心里,硌得他有点难受。 沈嘉文是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惊醒的,抬眼,儿子正无声无息地望着他,见他醒来,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有点害怕,有点委屈。 沈嘉文苦笑。 他给黄丽丽打电话,停机了。黄丽丽父母那边还是算了。打给父亲,老爷子接了电话,很不耐烦的样子:什么事啊?我七点半还有早课。沈嘉文就淡淡说,啊,没什么,你忙吧。 然后接了店里的电话,助理,经理,后厨,领班,大大小小的事。卫生局那边没有问题,消防有问题,要整改。沈嘉文皱起了眉头,又要忙着打点了。都交给方致远好了,大不了多开奖金给他。 第8章 通讯簿里一个一个翻,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可以帮忙照顾淇淇。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拨了李秋生的电话。 一个小时不到,对方就出现了。他妻子,淑娟也来了。到底是当了妈的,在床前忙活了一会儿,淇淇就舒服地睡着了。沈嘉文很过意不去:麻烦嫂子了。 陈淑娟是个柔顺内向的女人,认识了这么多年,笑容里还是有些许羞涩:没事,应该的。 沈嘉文只得苦笑。心里都明白,哪里就都是应该的了。 李秋生陪着沈嘉文到天台上抽烟。秋天的早晨,北方的城,天那么蓝,蓝得让人身上发凉。他低头看铁丝网下面,城市醒来了,医院门前的主干道上川流不息,在二十四层楼上站着,那些声音就显得远了。 风很硬,打透了衣服,沈嘉文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兄弟,你当初说的,一点没错。 李秋生叹了口气:赶紧再找一个吧。趁着淇淇还小。 沈嘉文摇摇头:我不是合格的父亲,但也不想让淇淇再受委屈。 话不是这么说的,就你跟孩子两个,有个病啊灾的,谁来照顾?你爹年纪大了,又要强,都快退休了还在学校里忙,难不成你还指望他?家里没个女人总是不行的,你小时候吃了苦的。自己心里还不知道么 沈嘉文踩灭了烟头,不吭声。 找个心眼儿好使,能安心过日子的,其实这样的人还是不少的,再说你条件这么好 沈嘉文转头,似笑非笑:当初咱们几个,数你最浑。现在倒好,变成庸俗的老男人了,絮絮叨叨跟个婆娘似的,你也不嫌丢人。 李秋生怒了,钵大的拳头落在沈嘉文肩上,他和沈嘉文身高相当,身材却比沈嘉文厚实了不止一号。 沈嘉文笑着躲闪:嘿,你还下狠手啊,信不信我待会儿把你那点破事儿都抖给嫂子 她早都知道了。李秋生闷闷的。 不是吧?没跟你吵?这回轮到沈嘉文愣神了。 当初跟我的时候,她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吧,有点死心眼儿。一直没跟你说,然然其实不是早产,结婚前就有了的。 我猜到了。还以为你会逼她做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知道,舍不得她去遭罪啊。现在回头瞅瞅,挺感慨的,要不是她,我指不定现在什么样呢。男人,还是得有个人能栓得住,日子才过得踏实安心。 沈嘉文陷入沉默。 李秋生不是多话的人,难得开口,却句句要人命:你跟黄丽丽,谁也拴不住谁。你觉得自己挺有责任心的,其实还不是跟她藏心眼儿,互相算计互相计较,还怎么过日子。 沈嘉文自嘲地笑了:幸亏跟她藏心眼儿,不然我现在指不定有多惨呢。 李秋生摇头: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有个人能让你全心信赖,值得你跟她掏心掏肺,当然,她对你也是一样,相互扶持,日子才过得长远。 沈嘉文认真看着他:哥,我觉得吧,其实你命真挺好的,你看别的那些夫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只不过我跟黄丽丽不提了。嫂子是好人,你挺幸运的,好好珍惜吧。 李秋生拍拍他的肩:总有一个合适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遍地都是,你也别就灰心了。 沈嘉文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从天气转凉开始,米瑞兰就忙起来了,一波一波的病娃娃,大部分都是上呼吸道感染,有几个孩子因为治疗不及时转成了肺炎,一时间省医院的儿科住院处人满为患。有熟悉的患者,信不着别的医生,进了医院就找米主任。值班表根据具体情况有所调整,米瑞兰常常晚上就直接睡在医院了。年晓米一面心疼着,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小小窃喜。不过疑惑的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晚餐菜谱赶跑了。 他连着几天晚上给妈妈送饭,理所当然经过加护病房,理所当然地往里看。那个叫淇淇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睡着。知味居的老板有时在,一脸疲惫。他不在的时候就是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年晓米看到她,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淡淡的失落。不过他总是很容易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 比如淇淇的伙食。小家伙的饭是知味居的大师傅做的。香味顺着门缝飘出来,年晓米经过时使劲嗅一下,又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走掉,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天米瑞兰又加班,年晓米倒是破天荒提前下了班,到医院比平时早了不少。加护病房没有人,淇淇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啃手指。年晓米心里一揪,迷迷糊糊就推门进去了。 没想到淇淇竟然记得他,委委屈屈叫一声叔叔,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年晓米顿时傻掉,赶紧放下保温饭盒手忙脚乱地去拍拍摸摸。淇淇拽着他衣袖,水盈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我要听故事 年晓米内心飙泪了:可是叔叔很饿,等叔叔去吃完饭再给你讲好不好 第9章 不好骗人妈妈不要我,爸爸不要我大人,说谎呜淇淇抽噎着,泪珠子噼里啪啦往白色的被子上掉,洇出一片深色的小水点儿。 年晓米见了他那惹人疼的小模样就内心举双手投降了,可是自己是真的饿啊,前胸贴后背了已经。他实话实说:淇淇乖,叔叔不骗人,叔叔饿得没力气讲故事了,等叔叔吃完饭就回来 淇淇瘪着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有吃的,叔叔别走说着就抻着手去够桌上一个圆柱状的布袋子。年晓米赶紧递给他,看他费力地打开,里面也是一个挺大的保温饭盒,盖子一掀,年晓米就走不动路了:是他想念了好几年的挂炉鸭子啊啊啊! 不过可不敢多吃,吃了两片肉,吮了吮手指,年晓米正襟危坐,开始考斯故事大王。 于是沈嘉文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上次那个戴大眼镜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坐在床头说话,自家儿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嘉文心里酸了一小下。跟自己亲爹拽得什么似的,跟个外人面前这么乖!于是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 年晓米吓了一跳,再一看,小家伙已经钻进被子当小蚕蛹去了。他有点尴尬地摸摸头:那个,沈先生 沈嘉文一点头,走过去拍拍被子:淇淇,吃饭了。 被子扭了扭,不动了。沈嘉文对着年晓米,有点无奈:让你见笑了。 年晓米: 沈嘉文三掀两刨,把儿子从被子里揪出来。淇淇眼睛又红了,抱着膝盖不吭声。沈嘉文从容地拿起小勺和碗,声音倒是温和耐心的:来,吃饭了。 年晓米不好再待下去,抱起饭盒匆匆离开。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看到沈嘉文迎面走过来,年晓米一愣,对方微微一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 年晓米茫然地点点头。跟在沈嘉文后面,一路走到天台上。 我见过你。沈嘉文在夜风里微笑:你总是在我店里外卖的窗口买东西。 年晓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店里的东西,嗯,那个,很好吃。 然后就慢慢聊起来。沈嘉文仔细打量年晓米,这人面相很嫩,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身上还带着学生的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很老实,问什么讲什么,有点拘谨,有点容易害羞。心里有了底,口气就慢慢熟稔热络起来,三言两语就套出来,原来淇淇的主治医生,那个看上去优雅又严厉的女人,是这个老实头的妈妈。 果然没有找错人,沈嘉文心里暗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娓娓说着淇淇如何可怜,身体如何不好,这次住院又吃了多少苦,然后自责都是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年晓米果然很关切:是该小心照顾着,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多罪 可是医院床位不够,想要在淇淇的病房里加床,都是呼吸道疾病,淇淇刚手完术,体质太弱,要是万一被传染上唉 年晓米连连点头,也跟着叹气:你跟我妈说了吗? 沈嘉文心里直翻白眼,这人怎么这么木,面上却显得诚恳又无奈:说了,米主任说她也没办法,正是人多的时候。 年晓米不吱声了。妈妈肯定有她的难处啊。 沈嘉文见他陷入沉默,赶紧往下说:都不容易啊,米主任也有为难的地方,这个我理解。但是作为孩子家长,实在是不放心。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淇淇住院,多亏了主任,等孩子好了,咱们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最近我店里又出了新菜品。啊,对了,这是莲花超市的购物卡,是我对主任的一点谢意。 年晓米赶紧退回去:我妈是大夫,应该的。 沈嘉文坚持要给:你收着也一样,我都没谢谢你,淇淇手术那天也是你陪着他,今天也是。他很喜欢你,这真的很难得 年晓米还在推拒:没什么的真的 沈嘉文板起脸: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着,一张卡而已。 年晓米只得接了。又随意聊了几句。等沈嘉文离开,年晓米走到亮光处一看,不得了,1000块的面值! 年晓米高兴了一会儿,脸色吧嗒掉下去,这东西不能收。忧伤了一小下,年晓米还是把卡小心地放进钱夹,什么时候有机会要偷偷还回去。凉丝丝的夜风吹得人怪舒服的,忽然想起沈嘉文说他离婚了,年晓米一面替那个女人遗憾着,一面又有点莫名奇妙的安心。 年晓米跟妈妈提了淇淇床位的事还有那张面值不菲的购物卡,米瑞兰眼神锐利一扫,见儿子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商议的结果是把淇淇换到一个小的单间,原来的加护间由单间变为两人间。然后米瑞兰把等额的现金打到淇淇的医疗账户上去。 沈嘉文很满意。新房间靠医院内侧,楼下是花园,很安静。他一面给淇淇削苹果皮一面偷偷拿眼睛扫儿子,发现儿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根又薄又长的苹果皮。当爹的心中窃喜,一分心,手下的力气大了,苹果皮啪地断掉,在地上没精打采地盘成一圈。淇淇无趣地低下头,开始揪被面玩儿。沈嘉文内心简直要咆哮三字经了,为什么小孩子比大人还要难搞啊! 第10章 宝宝终于出院了。沈嘉文要请米主任吃饭,总不能没个表示么。购物卡人家不收,吃顿饭总成吧。米主任正伏在一堆病历里,头也不抬,没时间,没看这正忙着么。沈嘉文鼻子碰了灰,微微有些尴尬,却只能好脾气地笑笑,只是拉不下脸来再请。正是进不得退不得的时候,听到米主任开口:要么让我儿子替我去吧,我看你家淇淇也挺喜欢他的。 沈嘉文想想,也不失一个办法,反正只是表示一下,说不准以后还会用到这位大夫。临出门,米瑞兰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追出来:我看淇淇跟你不怎么亲,小孩子长大很快的,趁着还小,要多培养感情,否则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沈嘉文愣了一下,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请客的地点在知味居的雅间,听竹。不大的一间屋子,竹帘竹席竹桌和几张精致的竹椅,其中一面墙壁上贴满半圆的竹片,挂了张仿本的郑板桥的墨竹图,剩下两面墙,由两排竹片隔成土槽,种着青翠欲滴的鲜竹,屋角一座水台,上面有只小小的竹水车,正哗啦啦地翻着水。 年晓米推门而入时一阵恍惚,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似乎是真的置身竹海,满眼的郁郁青青,满心的清清爽爽。 淇淇也是第一次来,正好奇地伸手去接水车上流下来的水。沈嘉文把他抱过来,他还不情愿地踢腾两下,看到年晓米进来,眼睛忽然亮了:故事叔叔! 沈嘉文放下乱动的儿子,无奈地看着他像一只小狗儿一样一头撞到年晓米腿上,扬起小脸,一脸期待。年晓米抱起他颠了颠:怎么还是这么轻。淇淇乖巧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不说话。 沈嘉文的醋意又泛上来了:呵呵,年先生,淇淇和你倒是挺亲的。 年晓米天性有些迟钝,只是憨憨地笑:嗯,小家伙很可爱,我也很喜欢他啊,你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好福气。 沈嘉文把儿子接过来,安置在竹椅上,替年晓米倒了杯茶,然后按了桌子上一个小摆件上的按钮。 服务员开始走菜了。 开胃菜是腌萝卜丁。卖相倒是很好,清清淡淡的,衬着几颗火红鲜艳的干辣椒,年晓米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脆是脆,可是没有嚼劲,甜口的,吃起来嘴里有点发涩,很怪异。 沈嘉文注意到他的表情,赶忙问道:菜有问题? 一般人,别人请客,不好也要说好的,偏年晓米是个没心眼儿的,就实话实说了:没我妈做的好吃。 沈嘉文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年晓米说了实话。其实来知味居吃饭的,绝大部分都是有钱有权阶级。来这里吃,自然是吃最精最好的,这等开胃的小菜,很少有客人动筷。但是这不意味着后厨就可以不上心。精益求精,每一步都力求完美,这是沈嘉文对店里菜品的要求。看样子要跟总厨鲍师傅提一下了。想了想,就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家里的腌萝卜是怎样做的? 年晓米兴高采烈地说开了:挺简单的,就是这个季节,挑新鲜的青萝卜买,回来洗干净,带着皮,切成手指那么粗的条,放太阳底下晒,晒到干硬干硬的没有一点水,就收到棉布袋子里找干燥通风的地方挂起来,等入了冬,搁温水一泡,沥干了,放酱油,醋,辣椒油,香油一拌就行 沈嘉文听着听着,渐渐露出了微笑。年晓米说的法子他也想起来了,小时候奶奶就喜欢晒秋菜,不光萝卜,还有茄子,小黄瓜,豆角,大葱什么的。都是用差不多的办法。早些年物质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冬天很难吃上新鲜的青菜,就用这种方式保存蔬菜。晒秋菜的日子总是忙碌又充实的,天高云淡的日子,空气都显得明亮,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和慈祥的奶奶一起为冬日准备食物的感觉,除了幸福,似乎没有其他词可以描述。 年晓米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多话,慢慢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望向沈嘉文,却见那个男人嘴角微微翘着,眼神落在桌面某个点上,暖暖的,似乎陷入了某种愉快的回忆。 年晓米听到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低下头,心慌。握着竹筷的手有点发抖。服务员端了一碟水晶皮冻上来,年晓米夹了几次,滑溜溜的冻子都从竹筷上掉回盘子里。沈嘉文给淇淇挟了一块放进小碟里,回头见年晓米满脸通红地和那块皮冻较劲,不知怎么就觉得特别好笑,于是不动声色看着他。年晓米余光瞥见沈嘉文看戏的表情,越发紧张,筷子上的软而富有弹性的水晶冻子跳出去,在桌面上翻了几翻,噗地落到地上。 年晓米不知所措地望着服务员把东西收拾起来,忽然碟子里落进一块沾好酱汁的冻子。沈嘉文把公筷规规矩矩放好,笑眯眯地说:夹冻子不能太用力。来,尝尝看,我从老昌饺子新挖来的师傅,做冷盘很拿手。 于是年晓米笨拙地端着小碟把皮冻扒拉进嘴里,真的很好吃,香醋和蒜泥混着一点芝麻油,冻子在舌尖上很快化掉,留下满嘴的酸而凉的香。 味蕾受到刺激,年晓米很快清醒过来。心里不再那么乱套了,伸手又夹了一块。 菜一道道上,清蒸扇贝,蒜汁烧鹿唇,红烧鲍鱼扣辽参年晓米舌头受到刺激,感觉自己慢慢分成了两个。 第11章 吃货年晓米幸福地往嘴里塞东西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吃这一次鹿唇吧,要抓紧啊,鲍鱼和辽参可是大补啊,正好秋冬进补这个贝好鲜好好吃 会计年晓米默默地算着这顿饭的成本,开头的那壶茶应该是普洱,普洱这几年涨价涨得厉害皮冻成本不高,可是做起来很费时,人工费应该很可观把扇贝好像没有特别贵,但是在这种店里卖的话鹿唇是很稀罕的东西,怎么估价啊鲍鱼和辽参也好贵这顿饭如果明码标价的话不知道我一个月工资够还是不够天啊可千万别说要我自己付账 沈嘉文喝了两口竹笋灵芝煲羊肚菌,身上有些冒汗。有心让服务员开空调,但看到儿子似乎是刚刚好的样子,就算了。于是双手交叉,抓起羊毛背心的下摆利落地一掀,服务生走上来接过。他随手扯开了白衬衫最上面的几粒扣子,挽了袖子,给淇淇舀了一盅雪梨百合甜汤,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年晓米瞬间呆滞的神色。 之后的饭年晓米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沈嘉文要送他回去,他支支吾吾地说不用。稀里糊涂地到家,也不开灯,一头倒在床上,满脑子依然是沈嘉文掀掉衣服扯松衣领的样子。他记得自己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锁骨,平整有力,棱角分明。年晓米觉得自己身上又热又冷,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得发抖。他钻进被子里,饱食感很快袭来,坠入混沌的梦境。 梦里有人紧紧抱着他,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身体被挤压,热得难受,脖颈上却落下凉丝丝的吻。年晓米又舒服又难过,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要钻出来,疼痛,恐惧,却也夹着一点酸胀的满足。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年晓米呜咽一声,艰难地挣扎,换来的是更强烈的碾压和冲撞最后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冲出去,他身上一轻,那个人手臂撑起离开他的身体,他茫然地抬眼 沈嘉文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年晓米一连好几天工作都不顺,好几笔分录记错,被部长骂得一脸血。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在失重的状态,轻飘飘的,不着地。沈嘉文的影子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晚上根本睡不好,那天的梦境一再在脑海里反复。每当年晓米想起自己那日清晨趴在床上,身下一滩湿漉漉的样子就羞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他活了二十几年,春梦从来都是光怪陆离又模糊不清的男人影子,这是头一遭梦到一个面孔清晰的人,最糟的是这人还是自己认识的。 睡不着觉的晚上人总是容易想起很多。年晓米想起他高中时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的事。那是他的物理老师,一个四十多岁,好脾气,爱唠叨的男人。年晓米不是那种聪明的小孩,至少在数理化上不是。说白了,他有点笨。物理什么的,对他而言就尤其艰难。但他想学医科,所以硬撑着不肯转文,花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功夫啃书本。一样是教理科的,数学老师就很凶,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化学老师则视他如空气,从不肯让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但是那个物理老师一直对他很好,因为年晓米的确很努力。他手把手教他画受力分析,画电路图,喜欢在练习课上凑到年晓米身后看他做题。那是他高中班上唯一一个真心关怀他的老师。年晓米懵懵懂懂的,喜欢跟在那个老男人身后转悠,看到他,就会觉得自己有精神。 直到有一天,当他感觉到背后老师靠近的热气和淡淡的汗味儿时,下面苏醒了。 开始他只是奇怪,后来当类似的事一再发生时,他开始不安了。他的朋友们嬉笑着聊起女生的身材,甚至私底下传看大尺度的杂志时,年晓米有的只是惊慌。他慢慢开始明白只有自己是不同的。但是严格意义上讲,这份不同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他对物理老师似有若无的好感伴着高中生涯的结束而渐渐在时光中淡去。到了大学,年晓米有点内向,爱宅着,学学习,看看书,偶尔和饭友们出去打牙祭。一群单身青年嘻嘻哈哈地玩闹,也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他倒真是没觉出自己和他人有哪些不同。喜欢啊,爱啊,甚至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仿佛都是很遥远的事。 年晓米在黑暗里瞪着根本看不到的天花板,想自己究竟对沈嘉文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和当年的老师带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他面前,自己会不安,甚至手足无措。想起他温柔的神情,会让自己觉得温暖又难过。而自己总是忍不住幻想和他在一起的样子,明知是虚幻的,仍然让人感到喜悦和满足。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有什么用呢,他和这个人的人生,几乎没有交集。 也许他可以辞职去知味居做会计。年晓米翻了个身,望向一片朦胧的窗子。但是人家并没有招工啊。而且看沈嘉文的样子,年晓米总觉得他大概不是个好相与的老板。说不定被剥削得比在公司还厉害呢年晓米悄悄打了个哆嗦,他还要攒钱给妈妈换套大房子呢,这老房子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供热管线一直没有改造,到了冬天没有暖气的时候,简直可以冻死人。他年轻,又是男的,火力旺,不怕。但是妈妈已经过五十岁了,这个年纪再不好好保养的话,身体会很快垮下去。年晓米抽了一下鼻子,嗓子里有点哽。他无法想象母亲离开后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妈妈能够永远年轻健康。 第12章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沈嘉文的生意比夏天红火了很多。秋冬本来就是吃的季节,况且北方人不少有苦夏的毛病,暑天里吃不下东西,食欲都留给了秋冬。市里大力发展旅游业,雪景和冰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南方游客。非年非节跑出来玩的,都是些有钱有闲的人,沈嘉文在旅游部门有熟人,把广告做到了旅行社和主要景点,美其名曰:弘扬东北饮食文化。领导们哈哈,沈嘉文呵呵。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比起顺利得几乎不用他怎么操心的事业,儿子这面就简直要让沈嘉文仰天长叹了。 淇淇出院之后,沈嘉文一直想尽办法讨儿子的欢心。幼儿园的伙食他不放心,饭菜都是从店里做,没时间时托付给助理小何,有时间的话自己亲自送过去。开始几次,淇淇是高兴的,一见他过来,眼睛会亮起来。沈嘉文看着小小的儿子握着白瓷的小勺,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自己心里软得跟什么似的。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老师一个电话把沈嘉文叫过去,说淇淇把小朋友打了。 沈嘉文急匆匆赶过去一看,宝宝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面瘫的神情,不笑,不说话。对方看来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在,守着个满手满脸血哇哇大哭的小胖墩儿乱作一团。 当爸爸的和一个老头子的在凶神恶煞地跟院长吼,数落老师不看好孩子。这也就罢了,做妈妈的那个一面搂着哇哇大哭的宝贝儿子一面用尖细的手指指着淇淇激动地说着什么。淇淇呢,安安静静站在一个年轻老师的身边,不声不响地玩手指。 沈嘉文皱眉,不就是小孩子打架,至于么,你们家的这个是宝贝,我的这个也是宝贝!自家儿子是什么性子做爹的最清楚不过,怎么就会莫名把别的小朋友给打了。沈嘉文一个箭步跨过去,把宝贝儿子搂在怀里:宝宝不怕,爸爸在。 淇淇望了他一会儿,忽然把小脸埋进沈嘉文怀里。对方家长看沈嘉文过来了,劈头盖脸地就数落过来: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那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沈嘉文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把淇淇从怀里扒出来,望着儿子的大眼睛,柔声说:宝宝乖,能不能告诉爸爸,为什么跟小朋友打架啊? 淇淇沉默好久才出声:他,抢吃的。说爸爸坏话。 那边的一个老太太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小小年纪净说谎!明明是你先骂我孙子,周围的小朋友也都看见是你先动的手! 沈嘉文理都不理,把耳朵凑到儿子嘴边:告诉爸爸,你都说他啥了? 淇淇委屈地扁扁嘴,声音糯糯的:你胖,变小猪 还有呢? 等了好一会儿,淇淇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说我,没有妈妈,是野孩子,爸爸大王八,戴着绿帽子。说着一歪头,很艰难地思考:爸爸没有绿帽子啊 这个就太恶毒了。沈嘉文心中冷笑,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在场的大人,把几个老师看得都心中一紧。 对面一个老头子还算识趣:小孩子打架么,这样吧,让你家孩子给我们道个歉 还要送医院做检查,要是真有个好歹,咱可没完 沈嘉文一把将淇淇抱起来,走到园长跟前:退园手续,现在能办么? 园长傻了:沈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不就是小孩子打个架么,你们双方好好协商一下 没什么好协商的,你们园里管理太混乱,我不放心儿子在这边。 那边家长以为沈嘉文要跑路,赶紧上前阻拦:我说你挺大个人,讲不讲理!我们孩子伤成这样,你这就走了 小孩子打架么,打不过是因为你们家那个太孬。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那边的爸爸和妈妈破口大骂,男人脸红脖子粗地冲上来,要揍他,一拳挥出,沈嘉文抱着儿子一侧身,利落地闪到一边,那边男人已经被老师们和园长拉住了。 沈嘉文拨了个电话,老神在在地抱着儿子往那一站,完全无视那一面的一团混乱。 十分钟不到,一个高大结实的西装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沈总 啊,你来了,小孩子打架,你看看怎么协商吧,要我们道歉是不可能的。不过虽然是他们家没教育好孩子,但毕竟孩子伤到了,医药费我还是可以考虑出一点的。行了我走了,剩下的交给你。说罢潇洒转身,带起长风衣的下摆。顺手摘下走廊里一排衣钩上淇淇的外套和帽子,抱着儿子扬长而去。 隔天淇淇就被送进了开发区最好的私人幼儿园,谁知道小家伙并不高兴,一连好几天也没对沈嘉文露出一个笑来。连哄带劝才问出来,原来淇淇舍不得原来的那些小朋友。当爹的拍小马驹的屁股拍在了马腿上,沈嘉文嘴角微抽,默默无语。 好在小孩子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淇淇在新幼儿园呆了小半个月,慢慢也就忘掉了那些不高兴的事。 所谓生活,归根到底就是一样接一样的事儿。恢复冒牌单身贵族的沈嘉文,开始被张罗着相亲了。 大抵女人都有做媒婆的潜质,沈嘉文那些好兄弟的女人们,一个个的都开始给他当介绍人。有些可以推,有一些,比如李秋生的妈妈芳姨介绍的,就没法子推了。老太太也是神通广大,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最集中的时候一星期不到沈嘉文就喝了四次咖啡一次下午茶,跟明星赶通告似的。也不晓得是哪里来得这么多姑娘。 第13章 不过老太太也是个精乖的,对外只夸沈嘉文人品如何好,有学历,有相貌,至于经济条件,哦,反正你跟着他,不会吃苦就是了。 大都是还没成过家的姑娘,矜持的多,活泼的少,但也是各种各样。沈嘉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对方也在悄悄观察他。都说心灵美才是真的美,那得是认识得久了。遇到像相亲这种凭第一印象定生死的事,沈嘉文还是挺庆幸的,毕竟爹妈给了自己一副好皮相不是。 其实对于婚姻,他已经不抱太多期待了。跟黄丽丽折腾了这几年,他心累得很。但是淇淇需要一个妈妈。毕竟母性缺失对孩子心理成长不利。没有爱情有亲情,这样也就够了。 沈嘉文喝了一口咖啡,有点不耐烦。对面这个姑娘正在一脸严肃地跟他讲西方文学:《玫瑰的名字》特别好看,不过我觉得仅仅认为书的主题是中世纪的禁欲太片面了,艾柯提供了关于中世纪修道院的现代想象,氛围是丰富至极的 沈嘉文忍着打呵欠的冲动做忧郁沉思聆听状。不知又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他顺势起身:失陪一下。片刻后回来,笑得优雅体贴:真是抱歉,临时有事,今天认识你很高兴,我们改日再聊。言罢招呼服务生付账,再把恋恋不舍的英国文学女硕士送上出租车,然后头也不回钻进自己的车 抬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心里骂一句我x,街上基本没有多少车了,捷豹沿着宽阔的复兴路一路往知味居奔去。淇淇一定等着急了。 车开到十字路口,红灯。沈嘉文懊恼地往后一靠,这个交通岗红灯特别长,连转弯都算上,没有五分钟休想过去。 新兴的繁华城区,即使是夜晚,也不乏璀璨明亮,宽敞的马路上,满街的灯火灿灿地燃着,映得天空都变了颜色。沈嘉文摇下车窗,冰冷的空气凛冽地灌进来。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望着,忽然,一个路边蹦蹦跳跳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年晓米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一溜儿鼻涕滑稽地挂了出来,他不情愿地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去翻找背包里的纸巾。街上没有多少车,有也都是私家的。今天特别冷,出租不好打。年晓米丝丝哈哈地又蹦跶了几下,沮丧地考虑要不要走回家,估计得一个多小时吧,泪流,穷人加班到公交收车真是伤不起。 忽然听到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年晓米疑惑地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啊。就顶着风接着往前走。声音好像大了一些,带着怒气,年晓米把帽子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只耳朵,好冷! 果然有个声音在叫:年晓米!这边!是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被摇下来,沈嘉文冲他招手。 年晓米行动在思考之前,光速冲了过去。 尽管车窗开着,车里还是比外满暖和太多,沈嘉文关了车窗,随手把空调开大了一些:喊你那么久都没听到。 年晓米后知后觉地心里砰砰乱跳:哦。 哦什么哦?怎么这么晚?刚下班? 嗯。 什么单位啊? 年晓米报出一个名字。沈嘉文笑了:新兴的公司,做绿色食品的吧。 年晓米点点头:你也刚下班?淇淇呢? 沈嘉文无奈道:正要过去接他,去相亲来着。 年晓米的心不跳了,啪地往下一沉,嘴上还要说:啊,挺好的啊,什么时候结婚?我能不能去蹭杯喜酒喝? 信号灯变了,沈嘉文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起来:嗐,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的女孩子啊,啧啧。扫了一眼年晓米:你怎么样?有女朋友没有。 年晓米从失落里惊醒:哦,还没呢。 那赶紧找吧,等真要到了相亲这地步,麻烦不说,还不容易碰着合适的。 年晓米应了一声,不说话。沈嘉文也不想没话找话,问了年晓米地址,离自己家不太远,就说接了淇淇送他回去。 年晓米道了一声谢,彼此无话。 沈嘉文开车很稳,捷豹又是好车,引擎声几乎听不到,车里安静得连空气都静止了似的。年晓米转头悄悄看沈嘉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着一旁散着橙色灯光的车窗,冷峻里似乎被包裹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柔。 心里忽然就难受得不行。好像有谁说过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声叹息。沈嘉文难道真的只能成为他生命里的一声叹息么?他想起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似乎是第一次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的依赖,不是那种似有若无的眷恋,甚至也不是春梦里那些刺激和心跳。就是,哪怕以后,能坐在一起仅仅是聊天,吃饭,都是快乐的。他想两个人可以带着淇淇去海边拾贝壳,每一年,然后慢慢变成老头子。年晓米不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他认识他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却仿佛觉得,也许前二十四年所承受的寂寞,都只是为了和这个人相遇。 没有努力过的爱情都不是爱情。真的不想这样,还没有开始就放弃。 沈嘉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瞟了年晓米一眼:怎么了? 啊,那个,你需要兼职的会计么? 兼职的会计?沈嘉文一挑眉毛:这是什么新兴职业? 第14章 就,就是我可以帮你查账要是,要是你信不过自己的会计的话年晓米结结巴巴地出口,心里又开始一下一下,咚咚咚。 沈嘉文有点好笑的样子:我可以找专业的事务所啊,为什么要找你? 我的cpa证快考下来了熟人不是好办事么年晓米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一点临时凑出来的勇气,好像被车里的暗影一点点吸走了。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你很需要钱? 诶? 像你们这样,刚进社会,工作没几年,没什么积蓄,但是又要为结婚准备房子,父母上了年纪身体开始不好,肯定很需要钱。 结婚什么的年晓米不敢说我其实不会结婚,但是确实需要买房子是真的,房价这些年一直在抬头,感觉完全没有往下走的希望。估计再拖几年,连间平房都买不起了。 沈嘉文考虑了一下,他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帮他看一看账,以前不是没出过会计联手从店里往外整钱的事,还有人跟厨师合伙从库房签假单偷运贵重食材。现在人心越来越黑,防着点总是没错的,况且多花不了他几个钱。 你真的行?改天证件拿来我看看吧。不过话说在前面,不可能让你拿跟店里会计一样的工资,没几个钱,你也要做么?沈嘉文眼神有些狡诈。 年晓米雀跃起来:能赚个零花就行了。你看着给吧。 那行,一月一次,你放假时有时间就过来吧,直接来我办公室,不要说给其他人知道。 好,好的。 沈嘉文看着他,有点好笑:这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吃亏上当都毫不自知。 对了?有多少钱啊?年晓米追问。 一月五百,行么? 还成做零花够了,他本来也只是为了多接近沈嘉文。 你还没说,怎么这么着急赚钱? 年晓米认真思索了一下:我想给我妈换套大房子,老房子供暖不好,怕她做了病。 沈嘉文点点头,有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里,这样懂事孝顺的,不多了。瞄了年晓米一眼,还是带着那副黑框大眼睛,老实,有点呆,有点傻很孝顺。 这样的男人,是最容易被女人耍的。沈嘉文有点感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到现在还没对象,估计以后也是个要靠相亲才能结婚的。 知味居门前还是满满登登的,沈嘉文把车随意往路边一靠:一起进来吧,你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年晓米不大好意思。 还是用点东西吧,天太冷,容易感冒。 年晓米只得跟着下了车,身上的那点热气被冷风一卷,没了七七八八。他缩着脑袋跟在沈嘉文后头,发现他只穿一件米色的长风衣,连帽子都没带,心里就有点担心:你不冷么?穿那么少 沈嘉文随意嗯了一声,大厅里的领班迎上来:沈总。 淇淇呢? 您办公室呢。 有姜茶没有,送一壶上来。 有,今天是用蜂蜜调的,可以么? 随意。 年晓米尴尬地跟在后头,感觉自己像香港电影里黑帮老大身后的马仔。几个大厅门口迎宾的礼仪小姐好奇地打量着他。 年晓米又缩了缩。 沈嘉文的办公室在四楼。北方人忌讳这个数字,因为跟死谐音,他倒是不在乎,南方人说四对应七个唱名里的fa,还有发财的意思呢。找风水先生来看,对方问了他的八字,连道恭喜,说他命重,压得住,能来财。沈嘉文其实是不信这些的,做生意走个形式图吉利而已。不过好话谁都乐意听,他也就一笑而过了。 淇淇在长沙发上睡着了,盖着一件厚外套。旁边方致远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见到沈嘉文,一笑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可终于来了,相亲怎么样?又看见他身后的年晓米,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位是? 一个朋友。沈嘉文简明扼要,也压低了声音。怎么是你?小何呢? 方致远一哂:总不好让一个女孩子大冷天的走夜路回去。 沈嘉文不说话,摸摸淇淇的小脸,把他露出来的小手塞回外套里去。 这时漂亮的迎宾小姐端了一只陶罐和一个笼屉上来,轻盈地扭腰俯身,帮三人盛汤布菜。沈嘉文眉毛一挑:服务生呢? 姑娘一惊,轻声答道:啊,楼下客人多,忙不过来。言罢微微垂头,有点委屈的样子。沈嘉文扫了一眼她旗袍高高的开叉,大腿挺白的。 方致远只是淡淡瞟了那姑娘一眼,伸手端了汤来喝,却顺着碗沿儿瞄年晓米,上上下下地。 姑娘好一会儿才走出去,沈嘉文喝了口蜂蜜老姜汤,尝了一口蒸饺,西葫芦鸡蛋馅儿的,鲜而不咸,当宵夜吃刚刚好。见一旁年晓米有点打蔫儿,就催他:赶紧喝口姜汤,驱驱寒。 方致远噗地笑出来。沈嘉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别把我儿子吵醒了。 第15章 方致远憋笑憋得宽阔的双肩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喘出气来:沈总桃花可不少啊。 屁,都是烂桃花。沈嘉文不动声色地摇头。 年晓米嘴里干巴巴的,本来就清淡的蒸饺吃下去简直没了味道。 沈嘉文一碗姜汤喝完,抬头看年晓米:吃完没? 嗯,哦。年晓米把汤一口灌了,冲下嘴里那个咽不下去的蒸饺,抹了抹嘴。 沈嘉文把熟睡的淇淇抱起来,裹进羽绒服,套了小帽子,对方致远一点头:今天谢谢了。 应该的。沈总慢走。方致远笑眯眯的,对着年晓米眨了眨眼睛。 年晓米茫然:那个,我脸上有东西么? 方致远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我叫方致远,是沈总的私人助理,认识你很高兴。 年晓米礼貌地笑了笑:我叫年晓米,嗯,那个,再见。 上了车,沈嘉文把淇淇放进年晓米怀里:帮忙抱下孩子。 年晓米接过软软的小娃娃,淇淇给人抱着走来走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糯糯地叫一声叔叔,头在年晓米怀里拱了拱,吧嗒吧嗒小嘴,又睡过去了。年晓米心里一阵柔软,下意识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如果能和沈嘉文在一起的话,小家伙也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了吧,多好。可是,看今天沈嘉文的样子就明白了,直男一个,和自己在一起的希望是那么渺茫。 沈嘉文看见了,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下车前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年晓米恋恋不舍地放下淇淇,对沈嘉文道谢。沈嘉文难得一笑,点点头。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停在某一层,那一层只有一家还在亮着灯。有人在等他。沈嘉文看了一会儿,自嘲地摇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很羡慕。多晚回家都有人等着啊。他这辈子,自从奶奶去世,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执着地等他回家了。 忽然又有点着急结婚了,但是那个合适的女人,在哪里呢? 年晓米在窗帘的缝隙里望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年妈妈捧一碗姜汤过来:小米啊,喝碗汤驱驱寒。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碗空了,胃里热乎乎的,暖意像潮水一样慢慢延伸向四肢。年晓米忽然又开心起来:妈,我想买房子。 米瑞兰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你大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要多少钱,妈这儿还有一些钱。 年晓米笑着摇头:不用,我贷款。 年妈妈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没钱,贷得哪门子款,贷了你还不是得还,还要付利息 年晓米摇摇头:那是你留着养老的钱,不能动。 你个傻小子,妈还年轻着呢,再说了,妈要真老了,你打算不管我? 不是年晓米败了,不知怎么跟妈妈解释:我就是,想靠自己,买套房子。 年妈妈抬头,摸摸他的脸,温柔地叹息一声:妈可不是老了呗,搞不清你们年轻人的想法,随你吧。将来你有了爱人,也不能跟我这个老太太挤一块儿。 年晓米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把妈妈抱进怀里,掌心下是家居的旧衣服柔软的触感,能闻到妈妈身上淡淡的暖香。妈妈的头顶刚好到他下巴,低头就能看见头顶的白发,尽管只是零星地生长着,却让自己生出了星火燎原的恐慌。年晓米抽了一下鼻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为了留住时光,那样,母亲就永远都不会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沈嘉文最近遇到的都是烦心事,淇淇的病刚好不久,他的合伙人陈宪就过来找他商量退伙的事。心里隐隐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倒不是因为老伙伴要撤出知味居,而是总觉得有点不托底。 老陈,你可考虑好了。先前你那个搞水产批发的亲戚张红生要入伙,我没答应。且不说你这一走,账上的流动资金没了不少,我的生意不好做,那房地产投资的风险有多大,你心里清楚么,地皮都没批下来,一两年内根本见不着回头钱。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提个醒,可别让人坑了。 陈宪一叠声地跟沈嘉文赔不是:这回确实是兄弟的不是,但是你也知道,做生意的事,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知道我劝你卖了知味居跟我一起过去投资你指定是不干的,这话我也就没说。钱款的事情没有那么急,年末利润核算下来再提不迟。 沈嘉文把文件往桌上一丢:合着我这一整年忙来忙去闹个白玩儿。得了,就这么着吧,你可千万考虑好了,后路什么的,还是要留一条的。 陈宪赶紧赔笑:兄弟说的是,这不就是我的后路么。再说不至于让你断了钱,那个张红生不是要进来么。我看他也挺成的 沈嘉文眉头微皱:我跟这个人没多大交情,怕是 不是交情不交情的。知味居说是合伙,你才是独一份的大股东。你吃肉,我们也就跟着喝点汤。他说了,他就是给自己有个存钱的地方,人家愿意出总资产的七分之一,把我那份堵上,分红你看着给,怎么的都是你合适 第16章 我合适个屁,敢情你们一个个都是甩手掌柜就我一个搁这儿忙呢。沈嘉文指的陈宪的鼻子笑骂:你个猴儿精!老来算计我。 陈宪一整容色: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这人是我表妹夫,你跟他合作,以后店里进水产能省一大笔钱,人家做生意也不是小打小闹的,就是想在你这里保个底,留笔后路钱,你不亏。 沈嘉文哼了一声:你都这么说了,算了,改天让他过来一趟,我跟其他几个朋友说说,大伙都同意的话,就这么着吧。 送走了陈宪,采购部的部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老板 沈嘉文看他那样就觉得憋得慌,随手指了指茶几: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部长灌了一壶温茶,一开口就是:可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长话短说,别罗里吧嗦的。 南方那边来瘟疫了!以后可不能再上那边进货了!得上要死人的! 没影的事儿,你打哪儿听来的? 这不小李在那边采购东西么,他说的,订了票往回跑呢。 沈嘉文略一沉吟:知道了你去忙吧,多大点儿事儿,毛毛躁躁的没个样子。 部长还不放心:老板,这事儿千真万确,您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儿,以后咱那些货不能从那边进了,得赶紧想辙。 沈嘉文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忙你的去吧。 正打算翻电话本找相关的人打听,电话便响了起来。 省卫生厅的一个老同学。说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沈嘉文心下微凉:真有这么严重?不是在南方么?离这边老远了。 对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人口流动啊哥们!我跟你说,你手底下搞采购的那帮人一天到晚四处乱跑,要是有从那头回来的,你就直接先给他放半个月假观察观察,我一得了信儿就跟你说就是怕你那里危险,你这属于跟高危人群有接触懂不懂 隔离,跟沈嘉文想一块儿去了。他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有些担忧起来。如果真的是像老同学说的那么严重,不知道生意会不会受影响。媒体还没有报道这件事,估计大多数人还蒙在鼓里。烦。他在山水华庭刚买了套98万的别墅,几乎把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掏空一半,知味居属于固定资产,一毛钱都不能动,今年的利润又都要拿给陈宪。如果生意真的受了影响,往后就麻烦了。 年晓米最近被妈妈逼着喝板蓝根。味道不坏,但总归是药,再好喝也好喝不到哪里去。他端着碗小声抗议:妈,别让我喝了吧,是药三分毒 米瑞兰端出医生的架势:不行,都喝了,今年流感太厉害,不行过两天你去打个预防针什么的吧,可千万别感冒了,年末那么忙,生了病可怎么整。 年晓米缩了缩,乖乖把药喝下去。 米瑞兰悄悄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年晓米很快就像妈妈预料到的那样,陷入了疯狂的加班,临近年关,会计总是要忙翻天。他答应沈嘉文要帮他查账的事一次也没有实现过。对方没催,年晓米非常失落。无奈个人丁点的消极情绪很快被淹没在堆积成山的工作中。年底要做财务决算,准备年终报表,查账对账过账。办公室一片兵荒马乱,部长的头发眼看着比先前更少了。 正对着一堆数据头晕眼花,手机响了。郝帅欢快的声音传来:小年小年!哥儿几个要聚会啦!在老谭家园! 年晓米没精打采:不去,没时间。 对面很失望:啊?又不来啊?毕业三年,吃饭你一次都没出来过!你他妈的真不够意思。 年晓米心里堵得慌:我是真忙,你来我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我都连着加了一个多星期的班了! 那算了,我晚上打给你哈,你几点下班啊? 十点吧 我靠这么晚!什么破公司! 年晓米叹一口气,继续和数据们奋战。 十点一刻离开公司,很幸运截到了车,郝帅的电话也马不停蹄地追过来。年晓米顶着一个发昏的脑袋,听着电话里呜哩哇啦,内心腹诽对方应该改名叫好能白话:什么谁谁处对象啦,谁跟谁要结婚啦,谁谁打算一路从博士读到圣斗士啦叽里呱啦一通。 对啦菁菁结婚啦!这几天刚把证领了,婚礼说是打算明年办,咱几个今年聚也算是给她道喜。你有没有哪天下班能早点?估计见不着你,她婚结得都不甘心 明知道没人看自己,年晓米还是捂住脸呻吟了一下:你们是有多八婆。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啊! 对了要是能行把你女朋友带过来让大伙儿认识认识吧。 年晓米叹气: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儿么? 太好了我也没有哈哈,至少还有一个陪我当光棍儿,不愧是爹的好儿子 去你的吧,你才儿子,你们全家都儿子,告诉你别老占我便宜。年晓米气苦。 对方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说好了啊,到时候得来,听儿没? 第17章 看看吧。年晓米挂断电话,一脸黯然。 大家要么结婚了,要么有对象了。自己呢,还要这样一个人多久呢。对沈嘉文的感情,又究竟要怎么才能获得回应。窗外被雪覆盖的绿化带在飞快移动,变动一条条闪光的带子,加速,失控,就像遇见沈嘉文之后的生活。年晓米机械地盯了一会儿,难受地闭上眼睛,累。 杨菁比以前漂亮了很多,两颊有了肉,带着一点点健康的红晕,不复上学时的文静瘦弱。看见年晓米,她眨了眨眼睛,笑了: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嫩? 年晓米惊讶了一下,脸红了,被调戏了这是?真是不习惯。 许久不见的老同学互相拥抱调侃,年晓米落了不少埋怨,无非是从来不出来聚不够意思什么的。郝帅在一旁解释:他是真忙,会计这一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不,前两天四大还累死一个,马上就要过年了,真是。于是众人又纷纷感慨,工作压力都不小,还是念书轻松些,炮口顺理成章又冲着那个念了博士的同学去了 老谭家园是个挺有纪念意义的馆子,这是当年这帮吃货团体正式成立的地方。清真的老店,都是牛羊肉,适合冬天吃。一桌人要了两份海米口蘑汤的锅底,羔羊肉片,烤羊腿,杂碎汤还有芝麻烧饼,热热闹闹地开吃。 年晓米有点要感冒的架势,本来怕吃上火的东西。无奈涮羊肉真的太香。薄如纸匀如晶的羊肉片在沸汤里一滚即熟,蘸着麻酱腐乳韭菜花调成的蘸料。年晓米告诫了自己几次这是最后一口,还是忍不住吃了一片又一片。芝麻烧饼端上来时,他才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吃到主餐,就不再吃羊肉片了。正打算伸手去够,一只香酥冒油的烧饼已经落进了年晓米的碟子里。 杨菁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正笑着看着他,似乎有些感慨:吃吧,一晃儿也好几年了,你爱吃的习惯倒是一点都没变。 年晓米尴尬地点点头,咬了一口烧饼,香而不腻,外酥里嫩,到底是老店,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味道。只是姑娘一直看着他,他有点食不下咽。 为了吃羊肉,特意点了白酒,桌上的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划拳的,唱歌的,大笑的,闹哄哄的,没人留意一旁这气氛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我现在做饭做得也很好了啊。 你老公真有福气。 我听郝大帅哥说,你到现在也没有对象,不是挑花眼了吧? 没有,就是,就是,没有合适的。 杨菁叹了一口气:你也是,都不怎么跟女孩子接触。 是啊。年晓米看着手里的半个烧饼,忽然没了食欲。心底安静了多年的那一点愧疚在这个夜晚像饭桌上的醉意一样弥散开来。你幸福么?年晓米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杨菁的眼睛。 杨菁愣了一下。一阵沉寂。低头再抬头,脸上是释然的微笑:很幸福。那么你呢。 年晓米笑了一下,低头接着啃烧饼。 也许可以相信,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等来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要你肯坚信。 把一群醉的和半醉的家伙送走,年晓米裹紧衣领,四下张望,他记得这附近有趟公交能直接到家。肩上被轻拍了一下,年晓米茫然回头。 方致远。 男人个子挺高,怎么也有一米八的样子,身材结实,属于那种几拳打不倒的类型。 方致远现下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要打车么,这个时间可不好打,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年晓米笑着说:我记得这里有趟公交来着。 你说18路么?去年修路改道了。 不是吧,年晓米在心里惨叫,这边打车到家里要将近三十块,真是肉疼。 方致远已经钻进车子招呼他:上来吧。 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方致远这个人,相貌明明很平凡,永远笑眯眯的,本该是最温和无害的那种人。年晓米见到他却总是有点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兔子在高高的草丛里听到风声,舒服里藏着挥之不去不安。 方致远好像并没发觉年晓米的纠结:你常来这里吃饭? 没,同学聚会。这家的涮羊肉特别好吃。 沈总提过几次,还想过挖这边做烤羊的师傅。不过谈了几次也没谈妥。 年晓米在心里可惜了一下。沈总爱吃羊肉? 是啊。方致远笑了:不止羊肉,无肉不欢。 年晓米忽然情绪高起来,想再问点什么,又怕太明显惹人厌烦。好在方致远嘴巴一直没闲着。他给沈嘉文做了两年私人助理,对老板的很多事都知之甚详。 年晓米下车的时候已经把对方致远的那一点戒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并且还答应了下个没有加班的晚上帮沈嘉文看帐,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诺言的不现实性。因为心情太好,也就没能留意到方致远笑容里的那点玩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眨眨眼,圣诞匆匆过去,元旦来了又去,日子奔着春节轰隆轰隆地前进着。媒体上还是没有瘟疫的消息,从南方跑回来的小雇员身体健康活蹦乱跳。沈嘉文心里的担忧还在,但是却有更多的事要他先去操心。每年的这段时间,他都特别心烦,身心俱疲的那种。他觉得现在的人越来越无聊,什么节都过,洋节土节光棍节黑色情人节,五花八门的名目到头来无非是消费二字。借着节日的名头拉关系攀交情就成了很正常的事,饭局在此自然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知味居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座位要提前半个多月才能订到。后厨的师傅们忙得叫苦连天,沈嘉文立刻发奖金安抚。没有哪个生意人会跟钱过不去,他一面看着账面上哗哗增长的数字忙得停不下来,一面又很希望钱不要来得这么容易,这样他就能压一压自己的贪心,好好歇一歇。多么矛盾的心情。 第18章 还有比较麻烦的事就是食材的采购。谨慎起见,他没有再派人去那边,泰国绿西米的供应链断了,只能用普通的西米代替。有一些食材,像螃蟹和鲑鱼,季节性很强,菜单上只好都改成了暂停供应。餐饮业像很多其他行业一样,也有自身的食物链,供货商借销售旺季抬价抬得厉害,货品良莠不齐,采购部的新人一个月之内买了两次劣质食材,这种东西要是摆到餐桌上无疑就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沈嘉文大发雷霆,差点把人辞掉,还是杨经理苦苦劝着才压了下来。事后杨经理哭丧着脸跟沈嘉文说:沈总,本来要过年了回家的人就多,您再辞人,咱这生意可就不用做了。沈嘉文冷静下来了也后悔脾气发得太过。杨经理的话没有错。员工不少都是外地上来的,指不定过年就都走了。没有人,自己要怎么赚钱。 可是他真的是克制不住。火药桶一样,逮到谁都想吼一顿。鲍师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清火汤的方子,说白了就是一副药方,天天让后厨给沈嘉文送一碗上来,黑不溜秋的,里头有黄连和连翘,苦得要命。沈嘉文满脸不爽:盼我早死呢师傅?鲍师傅戴着个将近一尺长的高帽子,心平气和地笼着手:小沈啊,你最近上火,我这是为了你好,免得生病。知道鲍师傅不会害他,沈嘉文勉为其难地捏着鼻子灌了两天药,然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喝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从小到大连个点滴都没打过,还喝中药?算了吧。沈嘉文不知道的是,鲍师傅和好友杨经理私底下忧心忡忡地说:沈总得赶紧找个老婆,再这么下去,搞不好要憋出病来。就是就是,杨经理连连点头,末了又长叹,男人不容易啊。 再有的糟心事儿呢,就是人情。别人在知味居拉关系,沈嘉文要为了知味居拉关系。工商卫生消防,商会客户供货商。大多是送礼偶尔也有收礼。尺度很难拿捏,多了错了是行贿,少了人家不稀得搭理你。大客户都是有头脸的人物,老来吃饭你得给人家意思意思吧,既要让人家觉得占了便宜有了面子,还要毫不客气地把钱捞到手。一溜十三招下来,饶是沈嘉文四面玲珑八面透风的性子,也把自己绕得头昏脑胀。 所以年晓米一月中旬终于有了一天假时,看到的就是沈嘉文躺在沙发上的颓废样:鞋子也不脱,四仰八叉,双眼无神,整个一死不瞑目的真人现场版,吓得年晓米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听见声音,沈嘉文双臂划了几下坐起来,嗓音有点哑:来了? 来,来了。年晓米看着他棱角愈发分明的脸颊,心里怪不好受的,心疼。你怎么了,病了? 沈嘉文摇摇头:没事,最近事儿有点儿多。账本都在桌子上,你看吧。等会儿有人送吃的上来,你午饭想吃什么,跟那个服务生说一下就行。 年晓米紧张地点点头,坐下来开始翻账本。他的能力对付大型公司尚有些吃力,不过对于这种私人的餐饮店,还是很有把握的。年晓米工作时很专注,很快就沉浸下去了,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服务生送了一壶甜菊薄荷茶和一碟钵仔糕上来,问年晓米午饭吃什么。年晓米想都不想:跟沈总一样就行。服务生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礼貌地退了下去。 钵仔糕很可爱,一块块手指大小的莹白的粘米上撒着一层甜糯的红豆,配着清爽的花草茶,咬一口,舒服到胃尖尖上去。年晓米吃了两个,就不敢再吃了。一碟总共也就那么数得出个数的几个。他吮了吮叉子,才想起沈嘉文还在。慌乱地抬头,却发现对方早就躺回到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年晓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来认真看他的脸。 帅男人大抵长得都差不多,饱满宽阔的额头,细挺的鼻梁,深邃的眼。沈嘉文皮肤并不算好,离近了看会有很多细小的毛孔,甚至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可是依然很英俊。眉毛又长又浓,睫毛也密实卷翘,小刷子似的,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的影子,融到浅浅的黑眼圈里去。 年晓米看着那浅浅的暗影和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又一次心疼了。很想摸上去,把那一层东西轻轻地抹掉。当然是不敢的,于是只能这么偷偷摸摸地看着,有点难过,又有点幸福。沈嘉文衣服穿得不多,衬衫加羊绒坎肩。年晓米摘了衣架上的羽绒服轻轻盖在他身上,恋恋不舍地回去接着看账本。这回就有点看不下去了,过一会儿就要抬头瞅一眼熟睡的沈嘉文,瞅一眼就悄悄地在心里高兴一下,那粒埋藏许久的种子在这小小的喜悦里悄悄萌芽。 不知过了多久,沈嘉文动了动,年晓米赶紧低头看帐,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嘉文是被热醒的,一身汗湿。他迷迷糊糊地抬头,身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不是自己的,谁没事老给自己瞎盖什么被子。睡得口干舌燥,以为助理小何还在,随口问道:有茶么? 有,有。 半天也没端过来。沈嘉文起床气有点大,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渴死了。 冷的行么? 都叫你快点了听不懂话啊! 一杯温茶递到手里。沈嘉文一口气喝到底,人也清醒了。怎么是你?啊,对,你来看帐。 年晓米点点头,有点心慌,低头走回到办公桌前,把目光钉在账册上。 第19章 又乱发脾气。沈嘉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烦。 服务员又敲门,送来两份盒饭。沈嘉文斜楞了他一眼,服务生马上解释:这位先生说和您吃一样的就行。 年晓米不知道沈嘉文和员工一样是吃盒饭的。算了,沈嘉文摆摆手。 盒饭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白菜溜土豆片,炒萝卜辣子,青椒溜肉段。不过出自后厨大师傅们的手,滋味自然是街上那种七块钱一份的快餐所不能比的。知味居的盒饭好吃,从前就有心思活络的服务生跟后厨串通,每天偷着多做那么几十份卖给附近公司的上班族。沈嘉文知道了,跟杨经理讲了声,又开了次员工大会,顺道把相关责任人辞掉了。助理小何还曾不知死活地建议沈嘉文中午在外卖窗口加盒饭卖,多赚一点是一点。沈嘉文恨铁不成钢,开什么玩笑,高档餐厅卖盒饭,营销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档次分散的经营方式。小丫头还不服气,那您那个外卖窗口,这么说也跟盒饭没两样,一样拉低餐厅的档次。沈嘉文脸色一沉,我的事你少管,把你自己的事干好。小姑娘委屈地坐回去排日程,再也不敢给沈嘉文提建议。 沈嘉文原先一直想把这姑娘辞了,无奈没有啥好借口。每次刚要开口说要么你明天别来了这姑娘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老板我哪儿不对你说,我改还不行么。害他只得把要出口的话咽回去。要说工作能力吧,她就是比一般强那么一点点。相貌气质吧,都只是凑合。比较难得的是工作上她是个实心眼儿,就听沈嘉文一个人的,别人你说出天花来,我也要听老板的意思。沈嘉文思来想去,人无完人,留着慢慢磨吧。不行还有个方致远呢。 想到这儿又看年晓米,觉得他也挺实心眼儿的。沈嘉文喜欢老实人,好摆弄,缺点就是做事不够灵活。不过会计这种工作,要那么灵活也没什么用。 年晓米心满意足地扒完一整份盒饭,打了两个小小的饱嗝,沈嘉文望了他一眼,他立刻脸红了。完了完了,给人家留下贪吃的印象了。年晓米在心里骂自己,让你吃吃吃,丢人了吧。 味道还成吧? 啊,成。其实岂止是成,是相当不错。我又说错话了,年晓米内心再次宽面条泪。 账目上有什么问题么? 年晓米挠挠头:十一月份开始有几份盘存有点问题,还有库存有一部分对不上帐。 沈嘉文默默听着他解释什么先进先出法和加权平均法。简而言之,就是又有会计打算趁着账务忙的时候坑他的钱。钱倒是不多,只是事情太过让人恼火。 还有一部分对不上,可能是食材的自然损耗,会计没有记录到账面上。 沈嘉文叹了口气,头疼。现在要是辞了人就没人可用了,把这个年忙过去再说吧。眼前这个人倒是个不错的候补。 对了你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加上奖金有三千多吧。年晓米实话实说。 那也不多啊。听说在四大一般都有一万多。 那是干了好多年,做到上面去的才行。而且四大太累了,吃不消。 就这么没追求?拿什么讨老婆? 年晓米想说我不用讨老婆啊,不能说,就呵呵地干笑。 沈嘉文也不追问,人家的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然后聊起淇淇,沈嘉文叹气。小家伙跟自己比从前亲近了不少,但是还是挺内向,不怎么活泼,有时候会长时间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老师也有敌意,在幼儿园里只喜欢和奇怪的小朋友玩儿。最让沈嘉文忧心的是他的身体,从手术后就一直不大好,米瑞兰这个人他打听过,是全省最好的儿科专家之一,她的技术没有问题,是淇淇的体质太差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小就去做手术。 年晓米有点担心:要么再找我妈看看? 要的就是这句话。米主任挺忙的,我也不愿意老带淇淇往医院跑,人多病菌多的 那,上我家里来呢?说完才意识到好像自己在骗人似的。年晓米又有点羞愧。 沈嘉文当然做梦也猜不到年晓米的这种心思。于是事儿就这么定了,年假时有时间去米主任家里拜访。 年晓米前脚刚走后脚方致远就过来了:哟,把人骗过来剥削了。 什么骗不骗,人家自愿的。 哦,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能有为什么,年轻人做做兼职是很正常的事啊。 方致远不说话了。 沈嘉文也不在意。合作了两年,这男人有时候有点怪,他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年晓米腊月二十三就被年妈妈催着往姨妈家送年货,跟往年一个样,两家人并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张罗过春节。 米瑞兰家里人丁单薄,父母都过世后,只剩下这么一个姐姐。姐姐和姐夫恩爱得很,膝下三个孩子,又各自结婚有了一帮娃娃,算得上是家庭美满幸福。 年晓米提着大包小裹,一进门就被结结实实抱住了,大表哥在他小身板儿上捶了好几拳:你个小崽子,就逢年过节能露一面,平日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忒没良心了 第20章 还没说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咚地撞到年晓米肚子上,嗷嗷叫着:小叔小叔,我想死你了! 年晓米揉揉被撞疼的肚子,呲牙咧嘴:你小弹头啊你!一年比一年有劲儿,小叔可再也不敢陪你玩儿了 大侄子乾乾一下子就哭丧起了脸:小叔,你别,别不理我,我错了还不成么。 一个圆脸的胖女人端着一大盆肉馅从阳台出来,也是嗷地一嗓子: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回去写作业,考那么点分!看你今年还有啥脸面管你小叔要压岁钱。吼完又冲年晓米热情地笑:小弟过来啦,快坐下歇着,有新炸的粘豆包,我给你倒点白糖去。是大表嫂。 二表哥从厨房探出头来,嘻嘻一乐:不能白吃啊,吃完赶紧过来帮我剥蟹肉,不然今年的蟹粉狮子头可没你的份。 屋里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来:小崽子又欺负你弟弟,看你老娘不收拾你!笑嘻嘻地脑袋立刻从厨房门口消失,里屋一个长得跟年妈妈一模一样的漂亮女人掐着腰探出身子来,一看见年晓米就乐了:来,快过来让姨好好瞅瞅啧,怎么又瘦了啊,多吃东西啊,趁着过年赶紧都养回来 年晓米乖乖地任由姨妈把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看,心里暖洋洋的。他跟姨妈打小儿就特亲,没法子,谁让姨妈和妈妈是双胞胎呢,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一模一样的疼爱,换了谁心里都得是热乎乎的。 米瑞兰也跟着进来了,笑眯眯地:姐。 米瑞梅立刻丢下年晓米奔着亲妹妹去了,姐俩互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露出一模一样的笑来。大表嫂一面择芹菜一面凑趣:妈每回跟小姨往一块儿一站我就蒙了,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二表哥端了一盆熟螃蟹出来递给年晓米,贼兮兮地爆料:别说嫂子你,就咱老爹,跟妈搁一块儿过这么些年了,见了小姨也发懵。 紧随其后进门的男人窘道:臭小子!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快该干嘛干嘛去! 说起来也是米家的趣事。有双胞胎的家庭似乎总是会多了许多欢乐。年晓米的姥爷当年给百货公司当采购员,天南地北地跑,有一回跑到江南一带,家中一封电报追过来:生,女。 他瞅了瞅招待所院子里的红艳艳的梅花,一拍大腿,去邮局拍回去仨字儿:米瑞梅。 没多久又一封电报追过来:俩。 老米先生,哦,那时候还是小米先生,咂摸了一会儿,乐了,又拍了俩字回去:瑞兰。 梅兰竹菊,多好。可惜米妈妈生完俩孩子身体没调养过来,再也没留下娃娃,只一对姐妹花相依为命。姐妹俩虽然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性子却不怎么一样。米瑞梅打小就厉害,朝天椒一只,典型的辣妹子。也晓得上面没有哥哥护着,自觉就是一副大姐的脾气。姐妹俩一般的漂亮,老街上都是挂了名的,招了不少小伙子甚至老爷们儿的惦记。米瑞兰做姑娘时性子十分温柔,面皮儿薄,就算遭了三言两语的调戏也拉不下脸来骂人。米瑞梅最见不得胞妹吃亏,一张利嘴能把人损死还不带一个脏字儿的。等姐妹俩大学毕了业,妹妹进医院做了大夫,姐姐呢,进了药厂当技术员。 年晓米的姨父姓福,挺稀罕挺招人待见的一个姓,可惜人生得却没那么招人儿,南方来的,瘦成一根豆芽菜不说,讲话也细声细气的,没少让这边的同学邻居开玩笑。当年跟米瑞梅一起分到药厂,小伙子一下子就看上了这个漂亮姑娘,却又羞涩得紧,根本说不上话。有时候好容易说上话了,却被米瑞梅当成了那一众不怀好意的男人中的一个,三言两语损得要跑。他又没那么厚的脸皮跟别人一样围在姑娘身边苍蝇似地转悠,眼见着心上人周围一圈儿又一圈儿绿着眼睛的狼,心里这叫一个酸哟。没法子,狠狠心,就干了一件挺上不了台面的事儿,拔气门芯儿。 那时候上班哪有什么公汽出租小轿车,清一水儿的自行车。米瑞梅骑的是他爸爸的旧凤凰大二八,车老了点儿,但贼结实。老福,那时候叫小福,就偷偷把姑娘的气门芯儿给拔了。药厂离家骑自行车要半个多小时,米瑞梅这个愁哟,把一堆想载他回家的大老爷们儿大小伙子敷衍走,正打算狠心走路回去,小福同志从天而降! 车圈没气啦?我给你修!变出一枚气门芯儿和一杆气筒,吭哧吭哧打气。米瑞梅平时贼精的一个,那天又急又气有点儿蒙了,也没细想为啥偏偏这人手里就有气门芯儿。哝,这不就说上话了么,米姑娘也是鬼迷心窍,三两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助人为乐的好青年。年轻姑娘小伙,你情我愿的,就结了良缘。米瑞梅有了身孕,小福欢喜得不得了,喝多了酒,严严实实藏了好几年的心事儿一股脑儿全交代了。米瑞梅这个气呦,气完也不能怎样了,生米煮成熟饭,就这么过着吧,过得也挺好。 小福头一回上米家的门时,家里忙活的是米瑞兰。年轻小伙子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就有点不安分,想拉个小手啥的,结果,咦,姑娘为啥不给牵了,光笑是咋个意思?等米瑞梅一进来,小伙子傻眼了。俩人结婚好几年,小福还是会认错。米瑞梅不信,说!是不是对我妹子有啥想法啊!小福冤死了。那一头小年,就是年晓米他爹,也对着自个儿媳妇儿叫屈:你姐俩能别老穿一样的么,你说这一颗绿豆跟另一颗绿豆它有区别么!你叫我咋认!米瑞兰生了小米之后性格剽悍了许多,扭着老公的耳朵:你把我比作啥,绿豆?自个儿媳妇儿都认不出来,赶明儿你别上床了,睡地板去吧。 第21章 一家人听得哈哈直乐,年年过年必讲的段子,讲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烦。老米家似乎有双胞胎基因,米瑞梅的二儿子和三姑娘是龙凤胎。二儿子的俩儿子是一对儿双,三姑娘的娃娃也是龙凤胎。年年一过年,家里叫一个热闹。 三姐今年来不?北方的规矩,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婆家的人了,大年三十儿自然是要在婆家过的。不过三表姐可不吃这一套,凭什么非得在你家过年,我就不想和我爸妈团圆啦?夫妻两个感情蛮好,老公对老婆不说百依百顺也差不离了,最后到底婆家那边让了步,一家一年,轮着来。 来的,妹夫跟俩娃娃也来。二表哥一撇嘴:估计拜年是假,跟着过来蹭吃是真的。一家人都笑起来,心照不宣。这倒也是一句实话。三姐夫做饭的手艺年晓米是见过的,那时他还在念大学,姐夫第一次上门,双方客套一番之后,米瑞梅把准姑爷领到厨房,来,今天全家的午饭归你做。别说准姑爷傻眼了,三表姐也急了,说妈你这不是难为人么。米瑞梅神定气闲,听妈的,你别管。 三姐夫就吭哧吭哧下厨了。到了饭点儿,往桌上一端,三菜一汤。全家人跟着去尝,呦,这什么玩意儿啊,黑乎乎的,尝一口,齁咸,就是吃不出是啥,三姐夫一脑门汗,西葫芦。 二表哥头一个就不高兴了,你们家炒西葫芦还搁老抽啊,我妹子爱吃清淡口的你知不知啊。再下一个,番茄炒蛋,水啦吧唧的,鸡蛋炒糊了,洋柿子还是生的。米瑞梅连筷子都没动,盯着准姑爷上下打量,把三姐夫的看得心里直突突,冷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醋溜白菜也尝完,全家都不说话了。紫菜海米汤根本没人动,那紫菜都没撕开,一大坨,怎么吃?米瑞梅想了想,开口道,闺女,这人不行。三表姐大急,怎么就不行,妈,这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菜 平时都是你做给他吃对不。 三表姐低了头,嗫嚅到:妈你说过的,老围着锅台转的男人没出息。 老围着锅台转的男人是没出息,可是知道疼媳妇儿。 准姑爷被挤兑得有点下不来台,说妈我是真心喜欢她,做饭我也的确是不会。可是这疼老婆和做饭之间有啥关系。是,我厨艺不太好,但这不妨碍我对她好啊。我是真心实意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过一辈子。 米瑞梅冷笑,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我闺女要有个病啊灾的你就给他吃这个? 那不还有外头的饭店么。 外头?外人做的和自家人做的能一个样么?米瑞梅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年轻不懂事。 年晓米说不上来,但他知道确实是不一样的。过来人的话总是有它的道理。 三表姐到底还是欢天喜地地嫁了,也果然结婚没多久就跟三姐夫吵了一大架。起因很简单,表姐感冒了想吃秋梨膏。啥叫秋梨膏,三姐夫听都没听过。好吧,告诉你怎么熬。问题是三姐夫厨艺太差,熬了几次都不成功,东西根本没法儿吃。三姐心里就有点难受,可是也不能责备老公。三姐夫是做律师的,平时本来就很忙,往常都是被三姐照顾,今个儿轮到自己伺候别人,就心里不怎么舒服,东西做了好几次,媳妇儿又不肯吃,他也有点火了。但是到底是病人最大,三姐夫无奈了,我去给你买吧。上哪儿买去啊,根本没有卖的。三姐夫回家就一肚子的火,你怎么事儿那么多啊,感冒吃个药发发汗就完事了,我娶的是老婆不是公主。三姐就委屈上了,开始哭。男人心烦时最怕见女人哭,哭得实在闹心,三姐夫一摔门,走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三姐这才想起老妈的话,更伤心了。 要说这事儿吧,其实俩人谁也没啥实质性的过错。事后三姐夫的火气降下来,也开始后悔,跑到娘家找人,见到丈母娘就蔫了,心里有鬼,愧得慌,怕挨骂。米瑞梅也没骂他,就是叹气,我早说什么,让你学做饭你不听。过日子就是这么个样,吃是一等一的大事。哦,有情饮水饱,一顿饱,还能顿顿都饱?饿死你吧。吃不好,还想把日子过得好,你怎么想的啊。你当然可以不做饭,但是不能不会做饭啊。 年晓米想起往事,很是有一点感慨。后来小夫妻到底和好了,感情在那儿啊,你侬我侬了那么多年,因为一顿秋梨膏散伙,忒不值了。年晓米三姐夫的手艺还是没啥长进,练了这么多年,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个能吃的水准。年年过年点头哈腰往媳妇娘家跑,临末提着一大堆吃食回去,遭了二表哥的笑话,一点儿也不冤枉。 其实年晓米心里觉得三姐夫有点冤,毕竟不是谁家的伙食标准都像自己家里这样的。姨父老家在江南,很讲究吃的地方,念大学时跑到北方来,家传的手艺却没丢下。家里时不时就做个脆膳啦,松鼠鱼啥的。米家以前是山东的,做面食很有一套。一众孩子吃惯了家里的饭菜,再吃外面,总也觉得不够味儿。 缺粮少油的年代生活过的人,对食物总抱着一种特别的情怀,认真,执着,变着法儿地要吃饱吃好。年晓米还记得小时候,肉很难买,就托人买那种大骨头棒子,熬汤。第一遍汤油水最多,弄个玻璃大罐子留起来。第二遍汤煮完,把骨头上不多的那点肉带着筋头巴脑拿刀剔得干干净净,再煮第三遍。第三遍汤是清汤,拿来下面条,面片儿,虽然已经很淡很淡,还是能把人香得不行。第二遍汤拿来做豆腐,撒香菜末葱姜末,又是一顿饭。至于第一遍汤,那是留着做菜时往里加的,又当豆油又当高汤。剔下来的肉末也是留着烧菜用的,在那时候,都是好东西。 第22章 年晓米吃了一小碗黏豆包儿蘸白糖,冲冲手,跟大哥二哥坐一起剔蟹肉。蟹粉狮子头是老福家的家传菜,好吃得不得了。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做起来实在麻烦。不说别的,光是剔蟹肉就能把一家人累个好歹的。花好几百块钱买了螃蟹,然后你就剔吧,三四个人一起上阵,从早上剔到晚上,也不一定弄得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姨父年纪也大了,有点犯懒,不想再挨累。结果尝过了几家馆子的狮子头,唉声叹气地溜回家里,依然乖乖拿起小锤剪刀和牙签。这个菜,北方做得地道的馆子少不说,用料也不行。好一点的,给你用点冻蟹肉,不好的,就直接上蟹棒淀粉加香精,不明所以的食客还吃得高兴。福大爷吃了大半辈子没掺假的好货,冷不丁舌头受了这么个刺激,连带着心里也不舒坦,扬言以后再也不去外头吃饭,都做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年晓米手底下一面忙活着,一面跟二哥聊天。二嫂年三十儿才能过来,娘家不肯放人。一对双胞胎崽子正是麻烦的时候,四岁多的娃娃离不了人照看,雇保姆又不放心,两口子累得很。好在二嫂的爸妈平时能帮着照看孩子,不然日子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大哥的小鬼头今年刚上小学,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三天两头都有老师来家里告状。孩子皮得很,打也不成骂也不成,愁死个人。 年晓米安安静静听着,心里很羡慕。他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可爱。如果他能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像自己妈妈那样认真细心地照料,看着小娃娃一天天长大,然后自己也一天天变老,再看着娃娃有自己的孩子,挺好的。出生,成长,繁衍,死亡。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是生命完整的过程。年晓米有时会有点小小的伤感,觉得自己这种人大概是大自然开的一个玩笑。如果男人也能生孩子就好了,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被自己小小地雷了一个哆嗦。 小米啊,你有对象了没?二哥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他身上。 年晓米回过神来,有点窘迫。他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每年一回来,几个哥哥姐姐嫂子姐夫就追着他问个不停,一听说没有,都上杆子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年晓米前些年还能推说自己年纪小不想这么快找,现在这借口越来越无力了。 大哥也很关切:小米啊,你是不是还跟以前似的,见着姑娘抹不开脸跟人说话啊。我跟你说,这玩意儿没啥不好意思的,男人追女人就得脸皮够厚,使劲儿粘,烈女怕缠郎知道不 大嫂冲过来拧大哥的耳朵:你就给你弟瞎领道儿吧你! 大哥一面躲一面贫嘴:家有河东狮,让我欢喜让我忧啊见大嫂转身去抄擀面杖,一溜烟儿端起灶台上捣了一半的山楂酱,跑大屋跟他爹作伴去了。 大嫂拿起锤子接着敲蟹壳:小米啊,要是没啥机会认识姑娘,嫂子身边儿有几个挺好的,小护士,肛肠医院的待遇也不错,姑娘都不磕碜,你要有心,嫂子帮你约出来见见? 年晓米嗯嗯啊啊地敷衍,那几个甜甜的炸豆包带进胃里的热乎气儿,渐渐冷下去了。 他越来越明白为啥像自己这样的人都不愿意出柜了。姨父全家人都对他特别好,是拿他当亲儿子亲弟弟疼着的。如果家里人知道他喜欢男人,还会对他这么好么。家里人知道了,离外人知道也就不远了,很可能连累亲人也受人白眼。 真是如此,他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年晓米这头在厨房里纠结,根本不知道他妈妈和姨妈正在小屋里念叨他的事。姐妹俩从小彼此间就没什么秘密,他这点事儿,早让他妈妈一股脑儿地都跟自个儿的亲姐姐交代了。 米瑞梅手底下夹着核桃,悄声问妹妹:小米咋样?有没有个相好的呢? 米瑞兰一面剥松子一面摇头:别说女的没有,连个男的都没有,愁死我了。 姐妹俩齐齐叹气。 米瑞梅拢了拢耳边的头发:这事儿也是,喜欢男人女人,自个儿不说谁知道啊。我瞅着这孩子看上去也挺正常的,唉。听说他们这样的,好像都有小团体,跟地下党似的。要是能找着组织,估计还有点希望。 米瑞兰脸上蒙上了愁容:我也知道,网上就有,什么同志交友,乱死了。他要是真从那上面找人,还不得被带坏了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米瑞梅见状不好,赶紧话锋一转:你快退休了,不考虑找个伴儿啊?小年也走了这么多年了 米瑞兰摩挲着手上样式老旧的金戒指:曾经沧海难为水摇摇头,眼中掠过一抹哀伤。 米瑞梅握住妹妹的手,也陷入了沉默。 年晓米这时候进了来:妈,时候不早了,我等下还得回单位打卡,过两天放假再过来。 米瑞梅赶紧招呼:吃了晌午饭再走吧,老福,给小米先炸个狮子头吃着! 不用了姨,不赶趟儿了,我回公司吃盒饭去就行。 米瑞梅哪里肯这么就放人,厨房里兵荒马乱一阵,年晓米捂着塞得满满的背包落荒而逃,耳后传来姨妈气急败坏的唠叨:这孩子!新出锅的豆包没拿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第9章 单位该干的活儿年前基本都忙完了,但是上班这种事,可丁可卯的,没有事做,也是要去的。部长很会做人,既然事情少,财务这边就私底下排排班,大家这几天轮着休假,不用在办公室干坐着,一天来打三遍卡就行,赶上轮休的人可以出去买个年货什么的。 年晓米正好就轮休。下午说好要给沈嘉文看帐的。姨妈家离单位有点远,他为省钱乘的是公汽,等打完卡,饭点儿早过了。年晓米摸摸毫无反应的肚子,苦笑了一下。年前疯狂加班,吃饭不应时,他管饥饿的生物钟似乎坏掉了,有饭吃时不知饥饱,没饭吃时没有食欲。单位的午饭照旧是七块钱一份的盒饭,他看着那一滩乱七八糟的饭菜,有点恶心。发了一小会儿呆,忽然又高兴起来。 年晓米是直接从后门乘电梯上去的,保安被嘱咐过,点个头就放他进去了。知味居四楼的走廊静悄悄,不知道人都哪里去了。推开沈嘉文办公室的门,一个人也没有。哦,不,有一个。 淇淇蜷成一个小球坐在沙发的角落啃手指,见到年晓米,扁扁嘴:叔叔。 年晓米愣了一下,小家伙模样很委屈,脸色也不好,连帽衫上的卡通熊猫没精打采地当啷在小脑瓜边上。小娃娃想站起来,结果一头从沙发上栽了下来。年晓米吓坏了,赶紧冲上去把孩子抱起来。拍拍膝盖:疼不疼? 小东西摇摇头。冬天穿得比较厚实,沙发前的地板上又有地毯。年晓米放下心,发现孩子脸色不大对,怎么这么苍白。宝宝告诉叔叔,哪里不舒服么? 宝宝扒着他的衣服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有气无力的:饿 没吃午饭么? 爸爸出门,让等一会儿。叔叔,一会儿,是多久啊? 年晓米心疼了,这都快下午两点了。想也不想,从背包里翻出姨妈拿给他的点心来:淇淇先吃这个垫垫肚子,你爸爸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枣糕被裹在两层干净帕子和两层热毛巾里,竟然还是温乎的。年晓米掰开一块来,浓郁的甜香立刻充满整个房间。 沈嘉文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跑,儿子还在里头不定怎么着急呢。结果推开门的一瞬间,被一阵诱人的甜香熏得一愣:什么东西?这么香! 年晓米举着剩下的半块点心,笑道:枣糕,要尝尝么。 好啊,谢谢。沈嘉文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三两口就吞了个干净。拖这么久没吃上午饭,他也饿了。唇齿留香,他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还有没有? 淇淇瞪大了眼睛:那,是我的。 沈嘉文难得看儿子这么气嘟嘟的,玩心大起:嘿嘿,没了,谁让你吃得慢。 淇淇咬着嘴唇,伸出小小的手去抓年晓米的衣袖:叔叔,爸爸欺负人。爸爸坏人。 年晓米抱起来亲了他一口,还有别的,淇淇别急。说着又从包里翻出一只花布口袋。里面有几只小小的袋子,白糖花生蘸,怪味胡豆,芝麻糖和花生糖。淇淇立刻都搂进怀里不撒手。沈嘉文蹲下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爸爸好饿,爸爸也没有吃午饭。 淇淇扭头不理他,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给爸爸吃。爸爸坏,爸爸不要我。年晓米看着,小家伙眼睛里水光盈盈,马上就要掉眼泪,虽然有点一头雾水,还是赶紧帮着哄:爸爸怎么会不要淇淇呢,爸爸最喜欢的就是淇淇了,是不是?说着冲沈嘉文使眼色。 沈嘉文见状不好,赶紧使劲儿点头;爸爸最喜欢的就是淇淇,爸爸不会不要淇淇。 淇淇偷偷看了他一眼,沈嘉文赶紧呜呜假哭扮可怜。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伸出软软的小手:我们拉钩。沈嘉文赶紧把自己的小指头也伸出来。小小的手指艰难地勾住沈嘉文小指的指根,糯糯地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嘉文眼睛一热。抱过儿子的小脑瓜,狠狠亲了一口。 淇淇嘟着嘴挣开:口水 年晓米看着他们父子闹来闹去,鼻子有点发酸。他揉揉眼睛,把宝宝送到沈嘉文怀里,自动自觉地过去翻看账本。 沈嘉文打电话叫服务生送餐上来,又哄了一会儿儿子,咂咂嘴,发现枣糕的甜香还在口中挥之不去。他有点惊讶。淇淇好奇地挨个摆弄着小袋子,最后掏出一块芝麻糖,一点一点地啃了起来。见爸爸眼巴巴地瞅着,又从自己嘴里拿出来,递到沈嘉文跟前。沈嘉文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 芝麻糖越嚼越香,很甜,但不是那种齁得人难受的那种甜。口中枣糕的香气还在,混在一处,倒也舒服。沈嘉文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做点心的师傅,手艺很不一般。这是哪家店的点心,味道真好。 年晓米笑笑:枣糕是我姨妈做的,花生糖什么的是姨父做的。 沈嘉文惊讶道:你家里人都是大厨么 年晓米茫然道:不是啊,都是制药厂的 年晓米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很好吃? 第24章 是啊,赶上我店里的点心师傅了。沈嘉文回味了一下:枣糕里加了蜂蜜吧,还有红糖,大枣拿蜜腌过的吧,口感和普通的红枣不大一样 说起吃,年晓米一下子有了精神:是啊,因为大枣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红枣嘛,是姨妈的同事从新疆老家寄过来的,好像是骏枣的一种,有鸡蛋那么大。单独吃的话实在太甜了,就拿来做点心了。对了,里面还掺了一点阿胶小蜜枣,我姨妈自己腌的。和面用的是玫瑰花打碎了泡的水。 沈嘉文笑了:你家又不开饭店,吃得这么讲究。 年晓米认真道:就是应该吃得讲究啊,吃难道不是人活着顶顶重要的大事么。 沈嘉文往沙发上一靠,仰头看天花板,嘴角还挂着笑:没错呢。的确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啊。 年晓米望着他修长的脖颈上那一枚形状漂亮的喉结,小腹下面竟然有点发热。他赶紧低头看账本。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要是这时候那个了就糗大了 因为过了饭点,服务生端上来的是柠檬红茶和小吃。水晶虾皇饺,蜜汁叉烧包。年晓米本来不觉得饿,闻着暖暖的香味儿,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沈嘉文浑不在意:吃吧,别客气。两个大人一个娃娃围着茶几补餐。 沈嘉文是真饿了,一笼虾饺才四个,蜜汁叉烧六个,怎么看都不够吃,他叫住要出门的服务生:再送一份糯米鸡上来回头问年晓米:你还想吃点什么? 年晓米赶紧摇头:不用了,应该够了。 我不够。沈嘉文瞟了他一眼:再加一份素肠粉好了。 年晓米给他那一眼瞟得受不了。赶紧去夹了一个虾饺分散注意力:今天的虾怎么这么大? 沈嘉文疑惑地咬了一口:难道不是每天都这么大么? 可是外卖那里的明明就是普通大小的虾仁啊。 哦,店里的和外卖那里用的虾不一样。 年晓米黑线了。真是奸商。 淇淇下午犯困,吃了两个小包子就迷糊了,爬到沙发一角,把自己团成一个舒服的小球,迅速睡着了。 年晓米从衣架上取了衣服盖到宝宝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外人做这件事有多么奇怪。他喜欢这小娃娃,一想到他没能被好好照顾就觉得心疼。沈嘉文沉默地望了一眼给儿子掖衣角的青年,接着吃他的午餐。 你怎么把孩子一个人人留在这里,小孩子不经饿,老是这样,肠胃要出毛病的。年晓米忍了又忍,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沈嘉文放下空了的盘碟,苦笑道:临时有事,一忙起来就忘了。下次不会了。想到午间的糟心事,明知跟一个外人讲不合适,还是忍不住冲年晓米倒垃圾。 无非就是大饭店里后厨常见的那点事。二厨跟大厨偷艺,把自己做的菜给客人端上去。结果味道差着十万八千里,客人怒不可遏,吵嚷着跟经理要说法。本来这种事,遇到别的客人,重做一份,最多打个折扣就了了。偏今天这位客人仗着身份骄横惯了,摆明了要找茬。经理应付不了,只得沈嘉文亲自上阵。好说歹说,连哄带吓,把客人摆平了。沈嘉文窝了火,就冲着后厨去了,那位二厨还一脸死不悔改。沈嘉文跟一个小卒子生不起这个气,交给杨经理,着急忙慌回来看儿子。 就这么个事儿。 年晓米笨拙地劝慰两句,也再说不出什么,乖乖回去看帐本。 沈嘉文翻看最近的餐位预定情况和日程,调整了几个重要客人的单间,又仔细翻阅几家入了股的餐饮机构发过来的文件,忙完都快五点了。天黑了,灯火慢慢亮起来。 他踱到年晓米身后的窗子前往下望。车位渐渐被填满,五光十色的灯火漫天璀璨,无声昭示着新区旺盛的生命力。沈嘉文从新区开始规划建设时就在这儿扎了根。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地方远不像它外表看上去那样光鲜。夜总会,洗浴中心,五星级宾馆,cbd(中心商务区)。有人一掷千金前拥后呼,更多的人则像蝼蚁一样四处奔忙。新区是全市自杀率最高的地方。z银行双子楼,p事务所的写字楼,x建筑公司的天台,年年都有人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这么多的灯光,却没有一盏能给人以安心。 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情绪有点不对头。可能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年晓米还在专注地盯着账本,写写划划,不时无意识地拿笔杆顶着下巴,一脸认真,连沈嘉文靠近了都没有发觉。 沈嘉文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心里使劲儿憋着。他想笑。 年晓米这个人和他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沈嘉文有铁哥们儿,有交情颇好的老同学,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有需要打点和拉拢的关系人,也有平淡如水点头之交的普通熟人。年晓米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他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是沈嘉文出于人情考虑拉进关系网的人。然而他又和这张网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孤立的点,只同位处中心的沈嘉文本人间拉着一条线。 年晓米是他接触过的所有人中最单纯的一个。很稀罕,很新奇。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因为没有过多的利益牵扯而简单,舒服,不必想太多。 第25章 能有这么个朋友的话,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沈嘉文不喜欢过年,因为他很烦走亲戚。大娘打电话催了好多次,热情得过分:文文啊,赶紧和你爸过来吧啊,大娘把饺子都包好了,你大伯可想淇淇了 沈嘉文攥着电话嗯嗯啊啊,心里这叫一个膈应,文文也是你叫的?! 嘴上说是惦记淇淇,其实是惦记他,或者说,惦记他的钱。 到底还是在年三十儿的中午过去了。五十几平米的屋子里挤着十几口人,乌烟瘴气。沈父已经到了,看着儿子不甚热络的脸色,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趁着没人的时候,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沈嘉文耸耸肩,不说话。父子俩心知肚明的话,不必说。淇淇怯生生地从爸爸身后探出头来,立刻被一群亲戚围住了:啧啧,你瞅咱弟家这孩子,多招人稀罕。 淇淇年纪还小,跟大爷爷家的人都不亲。见到这架势,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没有,一个劲儿往沈嘉文身后躲。沈嘉文摸摸他的小脑瓜:去吧,找哥哥姐姐玩儿去。 宝宝不情愿地蹒跚着小腿走开了。 沈嘉文立刻就被围住了。 几个堂哥堂嫂一上来就先表白一番自己日子如何不好过。大哥从电表厂下岗快一年了,到现在也没找着稳定的工作。大嫂单位是个小厂子,效益也不好。二哥二嫂跟着同学做灯具生意,只赔不赚。三哥也踅摸着下海呢,最近正在考察市场。 然后众人就感慨,说弟你能耐啊,怎么的现在也算是一号富豪了。沈嘉文不动声色,还行,赚点小钱,日子还过得去。 又说起离婚的事,沈嘉文低着头拂掉落在西裤上的瓜子皮,离了就离了,没什么的。 大嫂头一个就叫起来:那哪成啊。紧接着长叹一声:当初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沈嘉文一哂,暗道:当初把她夸成一朵花的人,难道另有其人。 二嫂马上就说:咱们小文这样的可不愁,我有个表妹,可水灵了,在市一二九中当英语老师呢,要么你们见见?我瞅挺般配的。 三嫂不阴不阳地笑道:得了吧,上回咱爸住院我见过,那姑娘光脚估计连一米五都不到,咱四弟一米八六的个头,成日里低着头瞅她,脖子都累完了。 二嫂立刻回击:这人好不好又不在个头。你前些日子给咱弟介绍的那个倒是高,嘉文也没看上啊。 三嫂看都不看二嫂一眼,急急追问沈嘉文:涵涵对你挺有意思的,你也见了她两回,怎么后来就断了联系了? 沈嘉文使劲儿想了一会儿,是有这么个人,高高的个子,腿长腰细,皮肤也白。只是年末时忙,相亲的事早给他忘到一边儿了。 三嫂喜道:那就是行了?正好,过年时上人家家里去拜个年啥的。 二嫂酸溜溜地接话:让她过来就成了,你大哥家的闺女,也算是咱家的亲戚。 沈嘉文有点好笑,怪不得,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 他看着两个嫂子你来我往地较劲,大嫂在中间不时和和稀泥,烦躁感又涌上来。 大娘这时候探头进来:文文啊,过来,大娘跟你唠唠。 沈嘉文不动弹,两手笼着,眼光冷淡。 大娘对一屋子儿子儿媳使了个眼色,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瞅瞅你,默不作声出去了。 老太太进来先给沈嘉文夹了几个核桃递过去:尝尝,今年新下来的,可香了。 沈嘉文把核桃仁儿握在手里:大娘,有话您就直说吧。我脑瓜儿不好使,别再整出啥误会。 你说你从小到大,你大伯对你咋样。 咋样呢。都是那么遥远的事了。他记得有一回大伯单位上司给了两个苹果,拳头那么大,那时候苹果是稀罕东西,大伯拿了一整个给沈嘉文,三个哥哥只能分着吃一个。还有一回他感冒发烧,大伯给他买过一碗两毛钱的冰糕。那时候的冰棍三分钱一根儿,大伯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二块五。 沈嘉文松开手,咬了一口桃仁,生的,涩而苦,照奶奶当年炒的差老远了。 老太太瞄了沈嘉文一眼,接着说道:你大伯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这不,开春时住一回院,切了小半个胃,人遭罪不说,钱也跟着遭罪。你也知道,你几个哥哥日子过得也不好,买卖不好干,没什么钱,可是我哪能看着老头子有病不给治再说卖掉老屋的事,你爸爸也是知道的。 沈嘉文心里一阵刺痛,手心里嘎巴嘎巴地脆响几声,被大娘敲核桃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妈那边的人,早多少年就没了联系。要说家人,还是咱们是一家人不是?亲兄弟,也不是外人,能帮你就帮一把呗,对你而言,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帮?怎么帮? 他三哥当年进他店里不到一个月,账上就短了五万块。那几年钱有多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亲戚里道,沈嘉文不好说什么,把人劝回去了事。为此还和伯父家翻了一回脸,两年多都没上门。 大娘,跟您说实话吧,我三哥他不是个做生意的料。目光短浅,见了钱就想着分,偏偏还不肯吃苦,一上来就想着做大老板。真要这么容易,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穷人? 第26章 家里为了给你大伯看病,加上公产房过户,早把底都掏空了。我们老两口又都退休了,可是这日子还得过不是。这人活着,谁都离不了谁,就是你帮着我我也帮着你,你说是不是,你爸爸当年高考,你当年上学,也都是我们供的你不是?文文啊,大娘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好了,可是人不能忘本你说对不? 当年究竟是怎么个样子,咱心里都清楚,您不用老拿这话点我,没意思。大伯如果再住院,单据拿给我,我会尽力。但是他归根结底只是我伯父不是我亲爹。您当年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忘了。 老太太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一时的话赶话,你这孩子,跟自己家人记的什么仇呢 沈嘉文起身,把核桃仁丢回袋子里:奶奶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外屋响起孩子尖锐的哭声,沈嘉文循声出去,二哥家的女儿被泼了一身热汤,站在方厅当间儿嚎啕着,淇淇躲在角落里,一脸不安。二嫂跑过去怒道:这是哪个做的!小姑娘只知道哭,说不出话,最年长的哥哥四下张望,一指淇淇:他! 淇淇惊讶地瞪大眼睛。 二嫂立时就不乐意了,回头见沈嘉文面色不豫,强笑道:淇淇太小不懂事,四弟你倒是看着点他 沈嘉文把淇淇领到自己身边。宝宝往他怀里钻,一脸委屈。沈嘉文拍拍他的背,抱起来悠了悠。 二嫂的女儿哭了一阵,又和哥哥弟弟闹作一团。几个大孩子冲到阳台去放小鞭炮和烟花。沈嘉文伸出修长的一对食指,牢牢堵住儿子的耳朵。淇淇还是被烟花和声音吸引,挣扎着往阳台跑,被沈嘉文一把捞回来,夹在胳膊底下,往大屋去了。 沈父正坐在大哥床头,低低说着什么。见儿子带着孙子进来,眼神扑朔:过来,给你大伯瞧瞧。 沈嘉文把淇淇抱到床前。大伯伸出枯瘦的手摸摸淇淇的小脑袋,慈爱地笑了:跟文文小时候长得挺像的。淇淇有点怯,想往后躲。大伯苦笑一下:成了这个样子,都招小孩子讨厌了。 沈嘉文心里一酸,温声安慰:没有的事,淇淇太小,怕生,又不记人,跟您熟了慢慢就好了。大伯点点头,回身从床头柜抽出一张四个老头,塞到淇淇的小兜里:留着,大爷爷给你买糖吃的,不用给爸爸。 淇淇伸出小手,两头抻着那张钱,好奇地上下看着。沈嘉文把它折好塞回淇淇的小兜里,顺便把扣子也系上:好好留着,来,谢谢大爷爷。 淇淇抬头,奶声奶气地:谢谢大爷爷。 大伯立刻笑起来:好好,真是乖孩子紧接着又叹道:老屋的事,是大伯对不住你 沈父截断道:不用跟他说,妈在天有灵,也断不会说你的不是。 沈嘉文摇摇头:没事的,大伯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要是有用着我的,只管开口就是了。奶奶留给他的老屋,是大娘直接找沈父商量卖掉的。父亲做了儿子的主,原也没什么不对的。 大伯跟着也长长叹息一声,良久,轻声道:你大娘她唉,她一辈子就是那个样。陪我吃了这些年的苦,我不好说她什么。你对大伯的好,大伯都记得,大伯没白疼你。往后你大娘和哥嫂再说什么,你不愿理会,不理会就是了。还有一桩事,就是甭管你有多少钱,千万别借给小三儿,有去无回。那孩子,唉老二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老人眼光哀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嘉文握住大伯布满老茧和皱褶的手,手心里传来的凉意让他有些难受。别想这么多了,您得好好养病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慢慢大家都能过得好,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大伯轻轻一点头:去吧,吃点零嘴儿,你爸陪着我就行了。 沈嘉文点点头。老爷子又摸了摸淇淇的小脑瓜,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晚饭很丰盛,大鱼大肉。可是淇淇年纪太小,很多东西吃不得,只能吃了两个饺子,坐在沈嘉文怀里干瞪眼。三哥在一旁吞云吐雾,大嫂有点不高兴:三弟,那烟就别抽了,孩子都小,别让你呛着。 老三嘻嘻哈哈笑道:过年么,一年就一回,破个例,啊。 沈嘉文把淇淇抱下桌。淇淇咳嗽了几声,沈嘉文心疼地抱起他,倒了杯白水给他顺气。沈父也下桌了,抱起淇淇颠了颠:怎么好像也没怎么长胖。 沈嘉文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变成:秋天病了一场,身体一直没调养好。 沈父瞪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末了又面现忧色:这可怎么办,孩子没人照顾 沈嘉文掏出皮夹,抽出一沓大钞:爸,大伯家孩子的压岁钱就说是你给的吧。我带淇淇先回去了。 沈父数出六百元,余下的又塞回给沈嘉文:够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别钱一多就不拿钱当钱。 沈嘉文一点头:等退休上我那住去吧,我在山水华庭买了一套小别墅,那边背山临水,环境很好。不愿意的话,蓝湾春都我也看中了一套,跟老赵打了招呼,有时间你过去瞧瞧吧,看看合不合心意,总住职工家属楼也不行,那房子都多少年了 第27章 沈父不耐烦地一摆手:你别管,我还没退休呢。 随您吧,您要不去看那我就自己定了。言罢给淇淇穿戴好,在漫天鞭炮声里抱起儿子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五点便夜幕四合。年三十儿,街上一片寂寞的喜庆。流光满眼,鞭炮声噼里啪啦几乎一刻不歇,像喘不过气来似的。与其相对的是马路上的空旷,几乎没有人,车也很少。撒了融雪剂的路面白日里泥泞得不行,这时候却全部冻成了坑洼的黑冰。沈嘉文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往家的方向缓慢行进。以往常走的路面最近恰好施工到一半,大半条街挖成了没人管的壕沟,无奈又要从新城区绕路。车子路过知味居,他看了一眼,客流似乎不必平日少多少。这些年南方开始流行天价年夜饭,一顿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沈嘉文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起鲍师傅不高兴的模样,他有点愧疚。好几年春节都拦着不让人回家,确实是有点不近人情,但也只能靠奖金来弥补了。鲍师傅扬言明年春节说什么也要休假,沈嘉文昧着心打太极,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嘛。 淇淇在副驾上有点打蔫儿,身子瑟缩起来。沈嘉文见状把空调又开大了一点。 依然是恼人的信号灯。交通岗上空荡荡的,广场样宽阔十字路口上就一台孤零零的捷豹默默停在车线后头。 沈嘉文百无聊赖,注意到斑马线上有个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跑,身影有点熟悉。他正仔细想着这人是谁,只见那人在马路中间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半天也没爬起来。 沈嘉文一面想着一面等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冲下车去。 年晓米侧身半躺在冰面上,抱着大腿,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内心万头羊驼轰隆隆地狂奔而来。尼玛崴脚了!什么破路面!什么鬼加班!加班你弟的加班!年三十儿啊!还有比这更苦逼的事么!人品呢!人品都用光了么!不行得赶紧爬起来,这连个活人都没有的马路当间儿的,来个车轧我一下都没人能替我伸冤! 他挣扎着坐起来,右半个屁股登时剧痛。崴的又是左脚。这是要我爬回去么!年晓米内心疯狂飙泪!出门没看黄历啊今天!得罪了哪路神仙啊这是! 正想咬牙起身,眼前忽然一暗。 沈嘉文拉着年晓米胳膊把他拽起来,年晓米惨叫一声歪倒下去,被对方拦腰扶住。 天旋地转。这是怎么回事啊!穿越了?! 沈嘉文微微一笑:崴个脚叫成这样。 年晓米还没回神:哦,哦 沈嘉文看着那灰头土脸的一片茫然,显然是摔傻了,于是叹了口气:算了,我背你吧。 年晓米傻傻地单脚站着。 沈嘉文脾气向来很急,毫不客气地催促:马上绿灯了,快点儿吧! 年晓米痛得站不住,盯着那低伏的身子犹豫两秒钟,默默趴上去,搂住对方的脖子。 沈嘉文抄起他的膝弯,感觉一团冰冷伏在自己的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年晓米趴在他温暖宽阔的背上,大脑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否极泰来什么的,果然是没错的,老祖宗的智慧啊。 他有点脸红。透过歪歪斜斜的眼镜去看沈嘉文热气腾腾的脖颈,上面似乎有白汽往外冒。裸露的肌肤离他大概只有不到0.5厘米,嘟嘟嘴就可以吻上去。 可是他不敢。 这样就挺好的,他默默劝说自己。胸前的温暖渐渐传向全身,连带这双腿间的那一处也跟着热起来。节操何在啊!年晓米泪流,只能拿指甲抠紧自己的手腕,心咚咚咚跳得厉害。 沈嘉文打开车门把他丢到后座上,绕到前面去发动车子:回家? 年晓米缓过神来,连疼带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去我姨妈家。说着报了一个地址,路有些远。手机响起来,他哆嗦着按下接听,那面是妈妈还是姨妈焦急的声音:小米啊,怎么还没回家啊?有没有车?让你哥去接你吧。 不用,我在朋友的车上。年晓米痛得直抽气,浑身酸疼,左脚踝像是断掉一样,动都不敢动。 那边听他声音不对,慌忙问道:小米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就崴脚了对,不要紧,我很快回去没事没事,放心吧,真的没事,很快就到家了,你们先吃吧别等我了 沈嘉文扭头看了他一眼:要不要去医院?刚好也顺路 不用了 你可想好了,大过年的,外一晚上痛得严重了都不好出门找大夫。 年晓米默然。 沈嘉文把车开到市九院,没有x光,值班大夫简单看了一下,建议回去先喷点云南白药试试,如果不行等明天白天再去检查。 大年三十儿,医院里也冷清的很,走廊里的跟外头差不多一个温度,看样子连暖气都没有,处置室的大门锁着,值班大夫又一副不拿病人当回事的样子。沈嘉文拿了药,见年晓米一副残障人士的状态,犹豫了一下:要么去我那儿上了药再回去?很近。 年晓米张张嘴,还没等说什么,已经被沈嘉文再次背了起来。 第28章 淇淇蜷在副驾上已经睡着了。沈嘉文看了一眼咬牙不吭声的年晓米,心里似乎不那么空荡了。 过年就应该是热闹的,和亲朋好友一起吃喝玩乐。只有父子两个人的年,终究是太寂寞了。 年晓米头一次进沈嘉文的家,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怎么看也有九十多平米,在当时来说是大房子了。装修得也很上档次。实木地板,半开放式厨房,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简约而华丽。他大半个身子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好奇地四处看着,屁股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沈嘉文安顿好淇淇,过来帮他上药。年晓米慌忙拦着他:我自己来好了牵到痛处,低低嗯了一声。 沈嘉文一脸看戏状,一副你自己上啊我看你怎么上的表情。 年晓米瞬间就蔫了。 废了半天劲才终于脱掉了鞋袜,年晓米脸上微微发烫。他本来肤色偏白,双脚常年不见阳光,灯下一映,冰凉白皙得好似瓷器。沈嘉文随意笑道:挺干净的么。年晓米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天天都洗脚。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暗骂自己傻帽。沈嘉文不以为意,拇指四下按压,寻找伤处。 脚心被温暖地手掌贴着,脚踝被有力的手指四处摸索,年晓米不知怎的立刻就不行了。他难堪地屈起双腿紧紧夹着。平时也没这么那个啊,自己这是怎么了?阳亢么年晓米乱七八糟地想着,目光落在沈嘉文头顶。男人认真地跪在他脚边,头顶薄薄一层微卷的发浓密厚实。冰凉的药水落在皮肤上时,年晓米打了个寒噤,尴尬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的温暖。 沈嘉文把他的小腿往外扯了扯:你并这么紧做什么。抬头看年晓米两颊发红,愣了一下,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干嘛?一副被逼奸的表情 年晓米轰地一下,血全涌到脸上,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要那么说话 沈嘉文一愕,笑起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不是大姑娘扮的吧。男人之间说说荤话很正常,他和几个哥们儿在一起时,比这没下限多得多。想起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有点怕羞,玩心更甚:来,快把裤子也脱了让我瞅瞅 年晓米差一点从沙发上蹦起来,面红耳赤地攥紧腰带,浑身都在发抖:你你你你不要开玩笑了 沈嘉文头一次遇到这种人,真是彻底败给他了,无奈道:我是说上药!你屁股不疼么! 年晓米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还在哆嗦:你你你你把药给我我自己上上就就行了 沈嘉文一脸鄙视:都大老爷们儿我说你行不行啊你,澡堂子里哪儿没见过。别罗里吧嗦的,你家里不是还等你过年呢么。 年晓米慢慢转过身,跪在沙发上,把外裤,棉裤,线裤,内裤一层层褪到大腿根,内心马教主疯狂咆哮:不是这样的!他要的绝对不是这样!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啊!一定是哪里不对!地缝在哪里!好想钻进去啊啊啊!!! 沈嘉文把红花油在手心里搓开,抬头看到面前那两瓣白嫩挺翘,愣了一下,身上竟然有点发热。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双手覆了上去,对着那片碍眼的青肿揉了起来。手感真好。 年晓米给他揉得浑身发软,直打哆嗦。沈嘉文回过神来,好笑道:你抖的什么啊!手底下却不含糊,又加了几分力气,心里可惜,这么好看的屁股,长在个男人身上,真是白瞎了。上完药还不过瘾,在没伤的那一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年晓米一声惨叫,沈嘉文忍不住低低笑出来,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儿。 年晓米红着眼睛看着他,有点生气。沈嘉文笑够了停下来,见对方脸色不对,忙敛了笑意:抱歉,和朋友这么闹惯了。 年晓米默默系好腰带。男人有的时候想法特别单纯,开起玩笑来过火一点也很正常。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沈嘉文也有点尴尬。年晓米毕竟不是他那么多年的兄弟,天性又有点害羞,这么闹是有点过了。调整了一下情绪,他诚恳地抬头:抱歉,闹过头了,别往心里去。我送你回去吧。 年晓米点点头:谢谢你。过年就你和淇淇两个人? 没,刚从亲戚家出来。 年晓米还有点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不好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的。 沈嘉文想想,有点为难。 年晓米笑了笑:没事的,我一个人回去可以的,脚也不那么疼了。我去看一眼淇淇。 淇淇在小床上躺着,年晓米摸了摸他的小脸,突然慌张起来:怎么这么热! 沈嘉文伸手一探,脸色也变了。他记得淇淇出院时米主任特意叮嘱过,术后半年内要千万小心,不能感冒,尤其不能发烧。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淇淇抱起来套衣服。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的:困,要睡觉 沈嘉文心里头一抽一抽地疼:可千万别睡,淇淇乖,哪里难受跟爸爸说 小家伙费力地睁开眼看了爸爸一眼,又闭上了:头很困 第29章 年晓米见他瞬间白下去的面色,反倒镇定起来:去附院吧,那边条件好,年节时值班大夫也多。我给我妈打个电话,你先别慌。 沈嘉文点点头,把孩子往年晓米怀里一塞:我去发动车子 年晓米找出小保温水壶给宝宝灌了一壶温水带着,忍着脚痛抱着淇淇出门。上了车立刻给姨妈家挂电话。 米瑞兰仔细问了状况,沉吟了一下:大晚上的值班大夫也做不了什么,要么这样吧,你把孩子带回来,我找楼下张大夫给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年晓米的姨妈家在中医药大学的家属区,老式的住宅区,院子里没有停车的地方,噼里啪啦地鞭炮声一阵连着一阵,沈嘉文来回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个小角落停车,急匆匆的,也顾不得是不是车子要被炮仗崩坏漆。年晓米领着他,抱着娃娃往姨妈家跑。家里房门半掩着,听见走廊有动静,一家子差不多都出来迎人,姨妈心疼地数落着:大冷天的,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要冻坏了呦! 米瑞兰把两人迎进屋子里,解开衣服给淇淇检查身体,在软软的小肚子上按了很久,神色放松下来:没什么大事,我觉得可能是着凉了。这时候也打不了点滴。这样吧,姐,能不能下楼找张大夫开点药? 米瑞梅爽利道:没问题,你们跟我来。 沈嘉文见了张大夫,心就定下一大半。这世上别的他不敢说,但是他知道至少有两样东西是越老越好的,其一是酒,其二就是大夫。 老爷子发眉皆如白雪,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大过年被找上门看诊也没有丝毫地不耐烦。米瑞梅照例客套着:哎呦老爷子,真是过意不去,这大过年的还来麻烦您 张大夫一挥手,中气十足:没事儿,本分的事,你们到这屋来吧。 原来这张大夫退休前是省中医院有名的教授,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年年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沈嘉文很惊异,没想到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居民区住着这样的高人。年晓米小声解释着:张爷爷现在还上班呢,被医院返聘的,没班的时候就在家给人看病抓药,人好医术也好,你放心。 所谓的这屋,是同一层上的另外一户,老大夫平时给人看诊的屋子。让沈嘉文抱稳淇淇,老先生便认真摸起脉来,又让娃娃张嘴看看舌苔,然后提笔开始写药方。 沈嘉文忍不住追问:大夫 老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有点惊讶的神色,又望了一眼淇淇,伸手仔细摸了摸他的头骨,露出有些欣慰的笑容来。 三个大人不明所以。沈嘉文急道:我儿子 哦,没什么大事,外感风寒,内积食火,加上本来有些体虚,开过刀吧? 嗯,九月份的时候 老大夫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小孩子呢,就跟小树苗似的,生命力最旺盛却也最脆弱。这孩子底子本来应该挺好,你怎么能给养成这样 沈嘉文尴尬地听训,老先生还在喋喋不休:三餐一定要定时听到没有,那肉啊鱼啊不是吃得越多越好,得吃水果蔬菜,吃暖和的好消化的东西知道不我给你开点药回去煎,今晚退了烧,明天要是不烧了就没什么事了,这两天吃点清淡的东西,发物就别吃了,过几天看没什么事儿了,弄点蛋壳跟山药炒炒给他泡水吃,多吃点山楂没关系 沈嘉文一一点头称是,老先生写好方子,喊儿子过来给他们上另外一个房间抓药。回头看见年晓米,脸色立时又严肃起来:小米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年晓米摸摸头,不安地笑了笑。老爷子一脸的苦口婆心:爷爷说了你多少次,就你那个小身板,平时一定要注意休息,要懂养生知不知道,不然不用等六十岁,三十岁你就要开始遭罪 年晓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忙么 唉老先生一声长叹:年轻人啊,都不听话啊 沈嘉文见状赶紧岔话:您刚才摸淇淇的脑袋,是怎么 哦,那个,你儿子骨头长得好,是个福相。你爷俩都是富贵相,挺难得的 上楼的时候沈嘉文悄悄问年晓米:那个老大夫还会看相? 年晓米一笑:中医么,大概讲究这个。 沈嘉文侧头看见他脸上柔和的笑意:那他说你呢? 年晓米想了一阵:小时候不太好,不过长大了命里会有贵人什么的我也不太懂,总之可能是不好不坏,普普通通那种吧。 姨妈把两个人领回家,家里人听说是年晓米的朋友,便热情地留人吃饭。沈嘉文赶忙摆手。大过年的在别人家里打扰,终归是不好,福大爷笑笑眯眯地:没事儿,别那么见外,人多热闹么。话说回来,这还是小米头一回往家里带朋友呢 大伙儿一想,可不是么,这一定得一起吃个饭。沈嘉文还想推辞,米瑞梅一句话定了乾坤:大冷天的,孩子病着怕折腾,住一宿也没啥的。 第30章 老福家三室一厅的房子,大嫂收拾出了孩子们睡觉的小屋,把淇淇安顿下来,很自然地提起药包往厨房去,沈嘉文赶紧拦着:我自己来就行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指定煎不坏。你跟我弟吃饭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年晓米先前没回来,大家只是草草垫过一口,这时才开始正式吃晚饭。家常的年夜饭,八碗四碟。蟹粉狮子头,清蒸鳜鱼,红烧肘子,番茄牛腩,杏仁西芹,香菇油菜,家常凉菜,鱼香茄子。冷蝶是水晶皮冻,松花皮蛋,老醋花生和干果拼盘。年晓米的三姐夫带过来一瓶45度的洋河大曲,瓶塞才起,酒香四溢。家常的宴饮,图喜庆不图醉,米瑞梅端出了平时收在柜子里的酒器,景德镇的骨瓷,每一只小酒盅都绘着精巧的青花缠枝莲,一人一盅。 年晓米的大侄子乾乾蹭过来:我也要喝被他大哥无可奈何地抱到一边:你太小淘小子把嘴一撅,转身往年晓米身上爬,抱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晃:小叔年晓米给他晃得头昏,只得拿筷子沾了一点儿,乾乾美滋滋地咂咂嘴。大嫂又好气又好笑,提溜着淘气包的领子把他拽走了。 年晓米的二哥使劲往年晓米碗里夹菜:弟你吃,我跟你说,今年这个鳜鱼特别新鲜,我拿豆豉汁蒸的还有这个狮子头,这回螃蟹买得特别好 福大爷频频劝菜:那谁,小沈是吧,别客气,多吃点儿小米,给你朋友夹菜啊 年晓米严肃地捞起一个狮子头放进对方碗里。 沈嘉文是酒席上的常客,礼数周全得体,这顿饭吃得很是愉快。年晓米在一旁埋头做苦吃状,其实心里美得简直要冒泡了。 家里人多,女眷和孩子只得单独坐了一张桌子,桌上码着一样的菜色。因为不喝酒,倒是比这一桌先吃完。三姐的小女儿蹒跚着走到年晓米身边,轻轻扯他的衣襟。年晓米放下筷子,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小娃娃也不说话,张张手臂,年晓米一笑,把她轻轻抱起来,小家伙眉眼一弯,白嫩的小脸上都是笑意。年晓米嘟着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琪琪喜欢小叔么?小丫头点点头。给小叔做闺女好不好?小丫头又点点头。一桌大人哄笑。年晓米的三姐夫过来抱孩子,小丫头搂紧了年晓米不肯撒手,三姐夫一下就酸了: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这到底谁才是亲爹啊。大人们又乐起来。 年晓米抱着小丫头哄了好一会儿,娃娃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沈嘉文奇道:小丫头和淇淇名字一样? 年晓米笑道:没,是琪花瑶草的琪。 沈嘉文微微一笑:你倒是很讨小孩子的喜欢。 年晓米没听清,笑得有点茫然。 沈嘉文摇摇头,自顾自地嘴角又牵起弧度。 老福夫妇家里电话一直不断,都是熟人和同事打过来拜年的,老两口忙着应付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去了。沈嘉文刚想起身去瞧下淇淇,手机响起来。他对年晓米点了下头,去淇淇睡着的那屋接电话。 果然是从前的老丈人。听着那边有些尴尬的声音,沈嘉文暗叹一口气,温声问候起来。老爷子跟沈嘉文寒暄两句,紧接着就问淇淇。身体如何啦,有没有长高啦。沈嘉文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出口还是一声温温的都好。然后两厢沉默。 良久,电话那头欲言又止:你跟 沈嘉文截断话头:还有其他事么?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有空带淇淇回来看看吧你妈那人,唉沈嘉文心里一刺,噌地窜起一股火:不敢,阿姨要是想见淇淇,我送他过去就是,您瞧瞧这些日子哪天有时间 挂掉电话,沈嘉文在黑暗里摸了摸淇淇的有点烫手的小脸。柔和的壁灯忽然亮起来,年晓米端着一个木盘进来:嫂子把药熬好了,现在吃? 沈嘉文赶紧起身接过来:给你家添麻烦了。 年晓米赶紧摆手:没事没事不麻烦。 琪琪在光亮里醒过来,看到沈嘉文手里的黑乎乎的药汁往杯子里艰难地缩了缩。沈嘉文把瓷勺里的药吹凉了放在他嘴边:淇淇乖,吃了药就好了。 小家伙把小小的眉头拧成个嫩嫩的疙瘩,紧紧闭着嘴把头扭向一边。沈嘉文又哄劝了两声,小东西伸手把勺子推开,药汁落在半新的二十四彩苏绣的被面上,迅速洇出一大片渍子。沈嘉文脸色一沉,把药碗往床头柜上一墩,淇淇哇地一声哭起来。年晓米暗叫不好,刚要上前安抚,沈嘉文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不用管,让他哭。随后又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被子弄脏了。 年晓米焦虑地挠挠头:没事,赶紧哄哄吧,小孩子都不爱吃药 沈嘉文拉起他:走吧咱出去,让他哭够了就好了。 年晓米有点生气:可是 门边吱呀一声,年晓米下意识循声望去,一排小脑瓜从门边探出来。乾乾笑嘻嘻道:羞羞,鼻涕虫!羞羞,小哭包!两个小一点的双胞胎侄子应声虫一般奶声奶气地和着:鼻涕虫鼻涕虫最小的侄女吮着手指,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第31章 年晓米灵机一动。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自尊心,淇淇虎着一张挂满鼻涕眼泪的小脸,抽抽搭搭地冲那一排笑嘻嘻的小脑瓜瞪眼睛。年晓米趁机连蒙带哄,激得小家伙越发气咻咻的。 药碗很快见了底。中药这东西,猛灌的时候不觉得,待都从舌根上滚下嗓子眼儿,那苦味便立刻溢了满口,非涩非麻不痛不痒,偏搅得人浑身不舒坦,恨不得立时便呕出来,却是连呕都轻易呕不出,上上下下地翻滚一个来回,怎一个难受了得,且不论之后灌下多少清水,总觉得满嘴是药味儿。 淇淇便是着了此道,幼儿的味蕾娇嫩敏感,小家伙又难受又委屈,一面哗哗淌眼泪一面一抽一抽地喘,年晓米去抱他,他哧溜钻进被子里,一副死也不肯见人的架势。 沈嘉文倒是习以为常,顺着小被包一下下抚着。 一众小侄子们眼见无趣,早都不声不响地溜走了。 年晓米在一旁站着,有点恍惚。沈嘉文有时看上去对孩子很是心狠,有时又很温柔。现下这个男人便是温柔的。年晓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沈嘉文大多数时候给人感觉很精英,甚至谈得上是精致,印象里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十指修长优美的。可是他偏偏不是。男人的手掌宽厚,手指粗长,微微突出的关节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有种沧桑的力量感。年晓米想起先前那双手留在自己脚心上的温度,耳朵慢慢红起来。 他有种冲动想要把自己的手心覆上去,甚至幻想着男人会反手握住他,有力的手指插入他手指间所有的缝隙,像这世间很多平凡的有情人那样十指交扣 窗外嘭地一声响,沈嘉文下意识望了一眼。 年晓米被自己的心跳惊醒。 壁灯光亮有限,他半个身子站在阴影里,望着灯下的那对父子,突如其来的恐慌和负罪感让他忽然心口胀痛,痛得想要蹲下去揉一揉。 可是他不能。 烟花一团团升起来,在黑中隐隐透红的天空里绽放出明亮得有些刺眼的花朵。 沈嘉文沉默地望着烟火,年晓米在暗处望着他。 新的一年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年后的日子并不像从前那般平淡安然。 非典来了。 好像一夜之间满城的人就少了大半。平日里人头攒动的商业街倏然冷清得连汽车声都欠奉,不少店都挂了歇业的牌子。步行街的砖石道上间或有麻雀蹦来跳去,真正的门可罗雀。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个个口罩捂得严实,不安和恐慌都在空气里,一目了然。 年晓米比别人更慌。 省里的四个疑似病例有两个在本市,其中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因为小孩子体质与成人不同,疾控中心从三甲医院里往外抽调儿科专家组织会诊,其中就有米瑞兰一个。 年晓米记得他妈妈那天晚上急匆匆回来收拾行李,他紧紧跟在她后头,小狗儿一样从里屋转到外屋,又从外屋转回里屋。米瑞兰十几分钟里没有说一句话,末了提着包往门外走,年晓米耐不住惊慌,喊了一声妈。米瑞兰回过头来,看着儿子年轻的脸庞上写满担忧和不舍,柔和地微笑了一下:妈这阵子估计都得在医院了,我跟你姨妈说了,你每个周末去她家吃饭没事儿,放心吧,妈妈就是干这行的 一声散会吧年晓米的思绪拉了回来,办公室里嗡嗡声一片,愁云惨淡。被公司停薪留职的人里,也有他一个。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有些人那样,看到被停薪就直接申请辞职拿一笔赔偿费。他只是安静地收拾东西。对面的张惠依坐在凳子上抹眼泪,颇为愤愤。年晓米并没像往常一样过去劝慰,世上有许多不公平的事,职场上这些细小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计较的意义并不大。 他把包斜背上,犹豫着要不要跟众人说再见。没有人理会他,有年轻的女同事在哭,老员工三两聚在一处不知在嘀咕什么。 年晓米悄悄退了出去。 刚出办公室手机就响起来,郝帅在那头长长地哀嚎我被辞退了! 年晓米:有事说事。 事实上我没钱吃饭了啊!我要去你家蹭饭! 年晓米满头黑线:最近不行,但我可以借你钱。 我不要钱!我要饭! 那你去要吧,再见。年晓米无奈道。 不不不,钱就钱好了 年晓米一面往银行走去给郝帅转账,一面跟好友在电话里聊起来。郝帅家在本省的另一个小城市,不大富裕,每月工资拿到手里只留饭钱和房租,其余都要寄回去给母亲买药。一旦失业,后果就比较悲催。年晓米转了三千块钱过去,想了想又说:等这几天过去,你要是还找不到工作,就来跟我作伴吧。 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情接待好友。 年晓米在街上乱转,也不想去姨妈家。去了心里更难受,米瑞兰走后的第一天他去过一次,一顿饭是配着姨妈的眼泪吃完的。他不忍看姨妈难过,可是又毫无办法。 给妈妈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冷冰冰的答录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32章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不知不觉又走到知味居门前,车位不出意外地空了很多,不过能看出依旧有些客人。他从后门转上去,办公室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整理东西,沈嘉文不在。 我就是想要赚点钱,只是赚点钱而已,真的只是想赚钱年晓米握着手机拼命自我催眠。 那边一直没人接,他只得失望地垂下手。 走出知味居,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他看着空荡荡的马路,鬼使神差地又拨了一次电话,嘟嘟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正当他打算挂断时,那边传来一声低哑无力的喂。 年晓米握着电话好一会儿,完全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年晓米心里一紧:你病了? 嗯。沈嘉文喉咙哑得说话都困难。有事么? 没 抱歉,那先这样。那边啪地挂掉了电话。 年晓米握着手机呆呆站了一会儿,另一股巨大的担忧慢慢涌上来。 沈嘉文裹着棉被缩在床上,卧室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啦,过了一会儿,淇淇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一个玻璃杯进来,沈嘉文挣扎着起来喝了一口水,开水早就冷了,划过食道就像冰刀划过滚烫的烙铁,冰冷的疼痛从一条线蔓延向整个躯干,痛得他一个激灵。淇淇两只小手扒着床,一双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惊慌。沈嘉文勉强笑了一下:宝宝乖,出去自己玩一会儿,困了就睡,爸爸明天就好了 淇淇一动不动。 沈嘉文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哄劝道:去吧,离爸爸远点,不要传染给你。 淇淇低头:爸爸,我打碎了一个杯子。 沈嘉文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没事,出去吧,乖。 卧室的门被轻轻掩上了。 沈嘉文在一片寒冷里陷入昏沉。 恍惚里听见门外有声音,他被谁扶起来,干裂的嘴唇触到了暖而无味的液体。 水,温热的水。 极度的干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像沙漠里烈日下的植物终于盼来雨水,他贪婪地吞咽唇边的液体,没喝几口,温水却离开了,硬硬的小片被轻轻塞进口中。沈嘉文本能地闪避,那东西却坚决地追上来往他嘴里跑。像愤怒的狮子想赶走身边讨厌的苍蝇,沈嘉文抬起沉重地胳膊挥过去。 世界清净了三秒钟。 然后,那些小小的硬片继续不依不饶地往他嘴里奔,沈嘉文迷茫又气愤,下意识地扭头,身体却被束缚,他在半梦半醒间恼怒地挣扎起来。 身体被放开,跌回柔软的床上,沈嘉文舒服地放松下来,甚至还愉悦地舔了舔唇边的水渍。 然而很快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上了身体。这一次连双手都被禁锢。沈嘉文拼命挣扎了一会儿,到底因为生病,很快没了力气,只能瘫在床上无力的喘息。小小的硬片又一次挤进唇间,沈嘉文愤恨地一口咬下去,耳边传来尖锐的惨叫。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嘴里还有东西,下意识地吮吸然后吞咽,那东西却离开了。 温暖的液体再次回来了。他满意地抿抿嘴。 小腹被沉重而柔软地挤压,另一股饥渴慢慢从身体内部涌出来,让他忍不住抬腰往上蹭了蹭,舒服地喘出一口气。 年晓米满头大汗地骑坐在沈嘉文腰间,对着自己左手食指上变已经紫了的牙印欲哭无泪:不是病了么!不是发烧39度7么!为什么力气还这么大啊!喂个药像杀人一样啊!你跟我的手指究竟有什么仇啊!这是要啖其肉而后快么! 吐槽完毕又呆呆地看沈嘉文的脸,生病的人怎么说呢,不是应该都很柔弱的么,为什么觉得这人一病,眼角有点邪气呢 半晌忽然发现自己姿势十分不雅,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下面这么硌得慌他下意识动了动,屁股硌得更厉害了,前面还传来沉重的喘息,年晓米木木地看着沈嘉文满足的睡颜,感觉身下似乎轻微地摇晃起来,突然醍醐灌顶,脸色倏然一绿,连蹦带爬从床上滚下去。 沈嘉文翻了个身半趴在床上,留着年晓米平沙落雁地坐在地上,脸色红红白白绿绿紫紫,兀自精彩。 淇淇从门外探进一颗小脑袋,弱弱地委屈道:叔叔,我饿 年晓米赶紧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出去投喂饿得要哭的小宝贝。 沈嘉文感觉自己陷在一片昏暗里,浑身像是浸了冰水又似落入火海,他大娘从黑暗里走出来,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尖叫着要他给钱,沈嘉文愤怒地掀开她,那张脸模糊了一下又变成了丈母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他心中怒火冲天,喉咙里却好像让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丈母娘似乎被他吓退了一步,那张脸又换成了黄丽丽,妩媚地笑着,上前来解他的纽扣,沈嘉文推开她,又有别的女人凑上来,熟悉的脸,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推开一个又有另一个,恼火和痛苦中,他听见自己胸腔和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响林林总总的人来了又去,他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困在蜘蛛网里的小虫,在束缚中绝望地挣扎然而冰与火之间暴虐的冲撞慢慢消退了,一双凉而柔软的手从身后慢慢抱住他,被冰冻和被焚烧的痛苦渐渐减轻了,沈嘉文回身,只看到一具白皙美丽的酮体。细腰长腿的女子慢慢跨坐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动做起来。乌黑的长发把她的胸口和脸都挡住了,沈嘉文忍不住伸手撩开她眼前的长发,好一张清秀温柔的容颜,一种温暖的似曾相识感涌上心头。他想认真看看她,她却羞涩地低下头。 第33章 很快就想不起什么了,因为身体那么快乐,快乐得好像自己第一次经历这种快乐 沈嘉文是被膀胱唤醒的。身下湿漉漉的一片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犯了婴儿才会犯的错误。他翻了个身,身体还是沉重得很,脑袋却轻快了不少。都说春梦了无痕,偏偏那个温柔女子低头时的羞涩像画儿似的留在了脑海里。沈嘉文苦笑着敲了敲脑袋,上次过性生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两年多以前了 他拖着无力的身体爬起来,忽然一僵。 门外有人。 不是淇淇。 沈嘉文迅速从床头柜里抽出那根21寸的黑铬asp,利落地一甩,悄无声息地推开卧室的门,闪电般地冲到那人背后,棍尖倏然停留在人体最脆弱的头颈处,嘶哑着喉咙沉声道:别动! 年晓米惊恐万分地对着那根银亮如剑的凶器,僵硬地转过身来:那个,是我。 沈嘉文愣了一下。 年晓米手里端着热汤碗有点打哆嗦:我我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病中的男人松了一口气:抱歉。全身的力气忽然褪去,脚步踉跄了一下。 年晓米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他。沈嘉文想起什么,有点僵硬地轻轻推开他:我没事,谢谢。然后迅速进了卧室,门锁啪地一声落上了。 年晓米呆站在客厅,内心再次泪水滔滔: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坏人么!!! 沈嘉文再次从卧室里走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羊毛衫和休闲裤,很自在的模样,要不是脸色太过苍白,没人会把他当病人。年晓米把电子体温计递过来,温度还是很高,38度5。年晓米忧虑地看着他。沈嘉文一笑:没事,不怎么难受了,谢谢你。丝毫不问为什么年晓米会在这里,方才那股森冷的戾气仿佛只是年晓米的错觉。 桌上是热腾腾的醋溜白菜和大米粥。按照沈嘉文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客套一番的,但他偏偏犯懒了。 白菜丝酸溜溜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男人拿筷子轻轻点着碗沿儿:怎么没有肉。 感冒不能吃肉。年晓米认真地说。 看着沈嘉文皱着眉头开始吃东西,年晓米起身:你吃吧,锅里还有粥,我刚刚给淇淇揪了一碗猫耳朵,面还有剩,我放在冰箱里了。 沈嘉文放下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年晓米很怕他这个样子,总觉得他这么看人时眼神太深,他不懂,不懂就容易误会,误会是不是对方与自己也抱着同样的心情。然而无数事实都证明这只是他自己在多想。最痛的事不是给人希望又剥夺希望,而是这种希望与失望间永无止境的轮回,他逃不开,所以觉得悲伤。 年晓米穿衣服时沈嘉文没有拦他,窗外却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咔嚓,随即大雨倾盆。春日很少有这样的大雨,真是奇事。年晓米只得回头:有伞么? 沈嘉文抬头:有。不过你今天还是住这儿吧,书房里有床。 不不不,我还是 我就是淋雨才感冒的。沈嘉文夹了一筷子白菜。 一时屋子里只能听见雨声。下雨,天留客。年晓米忽然很想逃跑,再不离开我就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他有点悲哀地想着。 沈嘉文的注意力都在饭菜上。他对素菜的接受程度主要是由炒菜人的手艺决定的。奶奶过世后,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欢喜地吃一盘简简单单的白菜了。 越是身强体壮不易生病的人,病一次就越是厉害。他吃过饭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头渐渐又开始沉重起来,连带着身上也开始打冷战,年晓米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出来才发现他不对劲。沈嘉文自己慢慢往卧室走,年晓米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几次想去扶他,都被他有意无意地避开了。 沈嘉文倒回床上呼出一口热气。39度。年晓米在药箱里翻找一阵,没有退烧药。这种时候药店看得很严,退烧药需要医生处方。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要么去医院吧。 沈嘉文摇头,无力地嗤笑一声:怎么,怕我是非典? 年晓米摇头。 沈嘉文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应该不是,我只是前天淋了一场雨。 年晓米想问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淋雨,又把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药箱里有一大瓶医用酒精,年晓米把酒精兑到温水里,浸了毛巾,帮他擦脸和脖子,末了又把他衣袖卷上去擦胳膊和腋窝。沈嘉文一开始很抗拒,可是年晓米表情太严肃,乍一瞅竟然与他那个做医生的妈很是神似,沈嘉文想起那张刀子似的嘴,决定沉默是金。 年晓米出出进进地忙碌,不知道数床棉被下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沈嘉文一直眯着眼盯着他。 一米七五的个子在北方算是中等,问题是年晓米身形很单薄,落在神智不大清醒的沈嘉文眼里就有了一种纤细的错觉。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几乎看光了对方,越发觉得他很像个勤劳的小媳妇。 这种人以后必然是要娶一个性情剽悍的女人才相配的,沈嘉文昏昏沉沉地想着,他想起他白皙的肤色,也想起女人,半梦半醒间又有了春梦般的迷离,一点危险的违和感从心底冒出一个头,却被骤然袭来的睡意湮灭。 第34章 再醒来时天光正好,出了一身透汗,嗓子里干得直冒火,伸手一摸,床头恰恰就有一只杯子,水还是半温的。沈嘉文咕嘟嘟喝了个底朝上,听见门外传来儿子嫩嫩的咯咯声。 淇淇围着小围兜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年晓米弓着身子坐在小娃娃对面,一勺一勺地喂,没有半点不耐烦。沈嘉文遥遥望了一眼,疙瘩汤。 小东西看见爸爸,眨眨眼,从椅子上出溜下来,颠儿颠儿跑到沈嘉文跟前,声音嫩嫩的:爸爸你好了么? 沈嘉文笑笑:好了。 小东西犹豫了一下,张开胳膊,求抱。 沈嘉文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惊喜又无奈的表情,脚下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淇淇放下胳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抽噎。年晓米赶紧凑上来哄:爸爸感冒会传染,等好了就会抱你的。 淇淇瞪大眼睛望着他,年晓米望向沈嘉文,沈嘉文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小东西吃了早饭就去玩积木了。 这是个可爱的星期六,春光明媚,瘟疫,长夜和雷雨仿佛都是错觉。沈嘉文尝了一口疙瘩汤,一粒粒的面疙瘩珍珠似的,外嫩内筋,飘着翠绿的油菜叶,卖相和味道一样的清爽。 你吃了么? 没 那一起吧。 于是两个人对坐着吃一碗简单的早饭。沈嘉文慢慢嚼着,看对面的人用白瓷勺子轻轻赶着面疙瘩,久违的安逸和舒适缓缓涌上来,周身都是暖的,仿佛在外奔忙时的那些疲惫与寒冷都不过是一场糟糕的梦。 此刻才是生活应有的模样。 他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他和他们,在杯盘狼藉的酒桌上,在光鲜奢华的宴会上,甚至在脂粉香腻的声色场上,客套,谈笑,敷衍,算计,你来我往。但是谁能陪他在一个晨光柔和的早上,吃一碗简简单单的早餐呢。 因为那些地方不是家,而他们不是家人。 年晓米最后什么都没说。沈嘉文也没问。他生病了,他来照顾他,好像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沈嘉文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也就装作他只是个朋友。 善良体贴,关心友人,希望对方一直好好的,这样的朋友。 至少那种善意的心情是真实的。至于它们出于爱还是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第14章 2003.4 毕竟身体素质好,沈嘉文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星期一体温就恢复正常了,照常送淇淇去幼儿园,在店里忙绿。唯独有点糟心的是咳嗽一直很顽固,越是到后半夜越严重,睡也睡不着。好在这种状况也没有持续太久。 他是在年晓米离开三天后才发现冰箱里那罐东西的,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打电话问过才晓得世上还有秋梨膏这么个玩意儿。每次咳嗽得喉咙干痛的时候冲两勺吃下去,都能消停好久,比止咳糖浆还灵。 他拿着那个蜜罐仔细瞅,半透明的浅蜜色在灯下折出莹莹的光,雪梨和蜂蜜的香气幽幽飘出来,连闻起来也是润润的,喉咙里像被什么洗过似的。 可惜剩下的不多了。 正琢磨这玩意儿是怎么做出来的时候,电话响了。 陌生的号码。 沈嘉文随手接起来:喂,你好。 电话那边一直沉默,有种极力压抑的屏息感。 沈嘉文心里一沉,隐约有了答案,握着听筒的手不觉用力了些。 见面的地点在上岛,店里靠窗的角落,沈嘉文走过去随意一坐,前妻微笑道:喝什么? 蓝山。 服务生彬彬有礼:蓝山有两种,请问 极品蓝山,热的。 沈嘉文不动声色:我要冷的。 服务生应声而去。场面一时冷下来。黄丽丽抿了一口柠檬水,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前些天,我妈妈的事谢谢你一切都恰到好处,感激,亲昵。 沈嘉文漫不经心地喝着热水,心思早已转了好几个来回。他认识她近十年,一直都承认这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然而现在黄丽丽比从前更加漂亮了,虽然她一直也都是美人。精致的指甲,精致的妆容,一个成熟妩媚,足以让任何正常男人心动的女人。但她身上曾经让自己迷恋的那些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东西,沈嘉文说不清,但他直觉很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 我也想淇淇了,回来看看他,你们过得还好么? 侍者端上咖啡,沈嘉文抿了一口。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喝这种又酸又苦的东西,所谓咖啡香,在他眼里就跟烧糊了的菜是一个味道,真正的花钱买罪受。舌头如果是个能说话的小人儿,现在一定在尖叫抗议。他平静地把咖啡放回托盘,感觉自己的脸上被套了个面具似的,微微僵硬。 都好。 对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想看看他,今天方便么? 无法拒绝的要求。 淇淇从大门口蹒跚着跑出来,衣服穿得厚,一摆一摆的像只小企鹅。沈嘉文蹲下来帮宝宝把帽子拉好。四月初北方还是很冷,呼吸时依然能带出厚重的白汽。淇淇扒着沈嘉文不撒手,软软地问:爸爸,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呀?我想吃那个甜甜的泥 第35章 甜甜的泥?沈嘉文苦恼地揉揉额角,这都念叨好几天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黄丽丽精致的容颜出现的一点裂痕很快消失在亲切的笑容里。沈嘉文背对她没有留意。 淇淇像是有所感应地抬起头,疑惑道: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 两个大人的表情一同僵硬起来,黄丽丽面上似喜似悲,淇淇茫然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往父亲怀里靠拢,揪得沈嘉文衬衫的扣子都散开了。 黄丽丽走过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儿子从沈嘉文怀里抱出来,亲了亲那嫩嫩的脸蛋:宝贝胖了不少。 长了个子的缘故吧。 三口人出去吃晚餐,黄丽丽挑了家鲁菜馆子,特地要了拔丝苹果和清蒸丸子,小东西吃得欢快,末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亲妈走。 沈嘉文看着黄丽丽路灯下有些惨淡的脸色,心说早知今日又何必呢。 从这一次开始,两个人的联系似乎又频繁起来,妈妈要看儿子,外公外婆想孩子,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初始几次沈嘉文还能应付,渐渐就生出了烦躁。 世上还有比女人更善变的物种了么?他不相信黄丽丽对他的示好是旧情复燃,当初要走时是多么决然。要说是出于对儿子的考虑,就更加没道理了,淇淇打从生下来就没吃过她几天奶水,她嫌疼,担心乳房变形影响身材。沈嘉文自嘲地笑了,这也算是报应。他认真时被伤过,于是一直过得随意。随意的结果造就了现在的理不清。认真爱时因为爱而盲目,随意爱时因为随意而失误。那一次错在别人,这一次错在自己。犯了错误就要承担代价。 淇淇趴在他膝盖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那软软的泥究竟是什么呢?想破头也没有答案。沈嘉文把小宝贝翻了个个儿,在他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其实我没亏,他笑着想,我有了你。 黄丽丽这一次回来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了。省际行政机关的人事调动并不容易,何况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这里面有些东西很值得琢磨。不过沈嘉文没那个心思,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一个老朋友在邻省的林区搞有机食品种植,前期需要大笔资金支持。对方知道沈嘉文的人脉和经济状况,竭力游说他入股。机会是个好机会,就是资金缺口实在有点大,五百万。沈嘉文说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我的钱就是我的店,腾不出现款来。那人说嗨,你没这么多钱,帮我问问别人也成,到时候有钱大家赚么。沈嘉文说我看看,那人说不急,先期还有许多手续什么的要跑,你就记得有这么个事儿,心里有数就行了。 丢下这一头儿,还有另一头儿。知味居生意清淡,李秋生的老娘又开始竭力给沈嘉文撺掇找对象的事儿,一个常来店里谈生意的女老板也忙着对沈嘉文示好,还有三五不时总出现在跟前的前妻,桃花不可谓不旺。 尤其那个女老板,也不晓得打哪儿听说沈总病了,特意跟助理打听了地址,亲自上门来送补品,沈嘉文心说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老子现在身体好着呢。可是老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嗯嗯啊啊,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也不晓得是不是态度过于温和让人生出了误会,对方同他坐在一起吃饭时,玉趾一直不安分地追逐着他的脚背。 沈嘉文不易察觉地往后躲了躲,假装看不见对方面上的失望。一顿饭吃完,对方见他实在无动于衷,倒也没有挑破,然而大概到底不甘心,半真半假地问了一句,沈老板觉得我手艺如何? 沈嘉文彬彬有礼,很好很好。 我看你吃得不多,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好。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把人送走,沈嘉文望着桌上油而咸的残羹,无端想念起年晓米清清淡淡的白菜丝和疙瘩汤。心说这人要是个女的,倒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只可惜投错了胎。 供暖结束的日子,年晓米跟郝帅在冷飕飕的老房子里作伴,终于等来了一个好的消息。小患者并不是非典型肺炎。米瑞兰在电话那边声音轻快,预计很快就可以出来母子团圆。年晓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放下电话,声音几乎都有些哽咽了。郝帅难得没有耍宝,只是安慰地拍拍他。 然后某只无业游民又开始发愁,工作怎么办。 年晓米的意思是就把它当个长假,充充电,疫情总会过去,然后商业复苏,找工作很容易。郝帅鄙视他不知人间疾苦。 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年晓米的生活实在太简单,最大的担忧没了之后,理所当然就又开始满脑子都是沈嘉文,他偷偷跑到同志论坛上发帖求助,回复都极度不靠谱,偶尔有几个诚恳的,都是在劝他放弃。 人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极度渺小,个人的痛苦与世界的痛苦相比什么都不是。 年晓米想到这些,心里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所谓爱情只是生活中的奢侈品,有更好,没有也照样活。你看人家郝帅大好直男一个,还不是要大唱单身情歌,所以他身为一个少数者实在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而且,年晓米抱着抱枕发呆,他也算是吃到了对方的豆腐。每次想起那次感冒时自己触摸到对方肌肤时的战栗感年晓米都会脸热。滚烫又结实的身体打住!不能再想! 年晓米猛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滚回书桌前发奋。郝帅啃着苹果过来望了一眼,《经营分析与评价》,无聊透顶的专业书。 第36章 不想在家里长蘑菇,年晓米开始出去看房,比来比去,蓝湾春都有一套小户型最合适,小多层,落地窗,小区不远就是公园,紧邻明泽湖,姨妈和大哥来看过了都说好。只可惜价钱也有些不客气。年晓米和妈妈商量了一阵子,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买下来。特殊时期售楼处人迹寥寥,年晓米揣着一大堆证件过去交定金,结果忽然被告知这套房有人定下了。 好大的一个乌龙。年轻的售楼小姐颇为抱歉,一个一个电话请示下来,最终还是遗憾地告诉年晓米,请他另选一套房。 年晓米跑得嘴角起泡,也无力争辩,只得随着工作人员接着看房。结果比来比去,还是这一套最中意,于是就这么在售楼处默默纠结着。管事的小经理只好又打了一堆电话,末了给年晓米拨了个号码,让他自己和那位定了房的先生交涉。 年晓米接过电话,听到那边熟悉的男声,有种被雷劈到的错觉。 买房子这么大的事,电话里当然说不清。年晓米去了售楼处附近的一个熟悉的小咖啡馆,点了杯红茶,有点慌张地等待沈嘉文。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服对方转让,何况心里还藏着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万般心思扭作一团,无从理清。 出人意料的是沈嘉文答应得痛快。坐下没三分钟就给售楼那边打了电话,对方马上转拨年晓米的手机,通知他明天过去交定金。 年晓米还没太反应过来,这就完事了?他结结巴巴地道谢,沈嘉文一笑,招呼老板上了杯柠檬水。年晓米赶紧把饮料单递过去:我请我请 沈嘉文摆摆手:饮料不解渴,我喝水就行。 年晓米尴尬地收回手:这要怎么谢你才好 沈嘉文往后一靠,表情很愉快:请我吃顿饭吧。 年晓米赶紧点头说好啊好啊你想吃什么。 沈嘉文说你容我想想,然后开始喝水。老爷子倔得要死,说什么也不肯要亲儿子的房子,沈嘉文有了投资目标,也要用钱。跟朋友说好的事突然反悔也让人难做,刚好就这么做了人情。都是顺便的事。有些人滑不留手,油盐不进,你送他人情,他坦然受之,之后该如何还如何。也有人得了人情,恨不得把自己都卖给人家。前一种人沈嘉文打从十几岁就不少见,后一种,年晓米是头一个。 他低头,嘴角微微翘起来。 年晓米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沈嘉文放下杯子,看了眼表:走吧,去接淇淇,顺便一起吃饭。 年晓米基本已经没什么思考能力了,沈嘉文说什么是什么,梦游似地跟着走了。 到了地方才觉出不对来,来人似乎都和沈嘉文很熟稔。 李秋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年晓米:哟,这位是 年晓米,我店里的会计,他妈妈给淇淇做的手术。 李秋生赶紧把手伸过来:幸会幸会。 年晓米连忙点头。一旁的陈宪和一个叫赵恒志的也过来握手。沈嘉文看出了他的不习惯,搂着他的肩对众人笑道:我可是饿着过来的,有什么客套话咱饭桌上谈。 陈宪啐道:饭桌上说什么客套话,还嫌吃的堵不住嘴么。你说是不是?冲年晓米笑着一扬下巴。 年晓米再木,也看出来这是个朋友间的聚会,而且还是带家属的。李秋生带了妻女过来,陈宪身边则是个颇妩媚的小姑娘。他们聊的事跟自己完全不相干,年晓米只能安静地坐着,淇淇悄悄蹭过来,往他腿上爬。小家伙刚刚被一群无良的大人逗弄,十分郁闷。 年晓米有点胃痛,把淇淇往怀里搂了搂,中午没吃上饭,又空肚子喝了一杯咖啡,现下实在是不大舒服。淇淇的小身子又暖又软,被他心虚地临时充当了个小抱枕。 沈嘉文翻着菜谱,看到年晓米的有点发白的脸色,小声问:不舒服? 没,中午没吃饭。 沈嘉文把菜单递给赵恒志,高声招呼服务生:先上一碗曲曲不加辣!服务生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热情地高声回应:好嘞!一碗曲曲不加辣 这是一家新疆菜馆子,从服务生到老板都是高鼻深目的新疆人,年晓米和琪琪一起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着墙壁上伊斯兰风格的拱形图案,以及线条简单的维族壁画。这样的时节,店里生意居然不坏,二十几张桌,一大半是满的。 年晓米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曲曲是什么? 李秋生耳朵尖,爽朗一笑:嗐,就是羊肉馄炖。 热腾腾的曲曲很快端上来,大海碗装着,分量很足。年晓米帮两个小孩子先盛好,正伸手去够旁边那个漂亮小姑娘的碗,被沈嘉文拦住了:就是给你点的。 女孩子见状露出个亲切的笑:我们不吃这个,等下还有别的。 年晓米只得拿起勺。沈嘉文在他耳边小声叮嘱:留着点肚子。没注意到年晓米瞬间通红的耳朵尖。 都说曲曲是馄炖,可是和馄炖毕竟不同。极薄的面皮裹着羊瘦肉,汤底是羊骨加孜然熬的,鲜而不膻,带着香料特殊的味道。 服务生端了一大罐奶酒上来,年晓米尝了一口,酸得呛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子赶紧递纸巾上来:喝不惯这儿有葡萄汁。 第37章 年晓米再不济,也晓得不能和妇女儿童抢饮料,连忙摆手做没事状。身边的姑娘很多话,巴拉巴拉地不停介绍店里的特色菜,末了不咸不淡地总结:他家其实也不便宜。 不过年晓米后来就没留意听了。他的全副心思都在菜上了。大盘鸡,羊肉串,烤羊腿,囊饼,抓饭,粉汤,羊肉汤面。店里的东西味道很正,比从前在小摊上吃的不知好了多少。 大抵国人的感情都是在饭桌上深厚起来的,男人们推杯换盏,奶酒喝了一罐又一罐。年晓米怕酸,只好一直捞粉汤里的汤喝。顺便小心翼翼地看着淇淇不让他多吃。羊肉上火,宝宝还小,年晓米担心他会吃坏肚子。小东西把嘴撅的老高,也不说话,拿小勺子戳碗里的粉块,年晓米看着好好一碗粉汤变成糊糊,可惜不已。 等吃到再也吃不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五个男人醉倒了三个,其中就有一个沈嘉文,勉强清醒的赵恒志要起身去结账,被醉倒的陈宪一把拉住,两个人为谁付账的事拉扯成一团。年晓米一面祈祷钱包里的钱够多一面起身往吧台去,却被陈宪的妻子拉住了。席间一直寡语温和的女人难得带了些不豫的脸色:常莹,这帐 漂亮的年轻女人满脸无辜:我家钱都是老陈管,我可是没见着一分钱。 陈淑娟把年晓米按回座位上:你方便把嘉文送回去么?语气虽然是问句,年晓米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恳求,赶忙点点头。留下身后满是火药味的餐厅,拖着沈嘉文走掉。 饭店离蓝湾春都和淇淇的幼儿园都很近,沈嘉文也就没开车,现下倒是让年晓米省了不少麻烦。 淇淇一吃饱就犯困,等年晓米把沈嘉文安顿好,小东西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年晓米试图把他摇醒,却被小巴掌甩在脸上。幼儿消化功能弱,他从药箱里找出一盒健胃消食片,看成分都是麦芽山楂一类的东西,就抠了一片哄淇淇吃下去,谁知这小东西跟他爹一个样,半梦半醒间把年晓米的手指狠狠嚼了几下,年晓米看着满是口水和小牙印的手指,联想起某种年幼的犬科动物。 更加难搞的卧室里那只大的。沈嘉文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年晓米手足无措地呆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让尿憋的。四个人分了十罐奶酒啊。他把沈嘉文扛到卫生间,然后,窘了。然后,当然没什么然后。什么酒后乱性其实都是骗人的啊骗人的,真的醉到神志不清的男人,是绝对硬不起来的。放过水后沈嘉文安静了不少,由着脸上着火的年晓米把他拖回床上。年晓米被他坠得一头栽倒在床上,沈嘉文挂在他身上,像搂着什么宝贝似的,紧扒着不放。年晓米挣吧来挣吧去,却被对方缠得更紧。喝醉了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为了避免自己被勒死,年晓米只得安静下来跟他一块儿躺着,心里还在碎碎念,这不怪我啊真的不怪我,都是你主动的。 他整个人被圈在对方怀里紧紧搂着,腰上甚至还架了一条长腿,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让人恍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一直都是爱人,而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相爱的人相拥而眠。 想象你爱我,其实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年晓米睡不着。思想就开始自由驰骋,从妈妈回家的日子到郝帅的生日再到部长明亮好似灯泡的脑瓜顶,最后不依不饶地转回到某些让人脸红的场景上。那奇异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心里,身后尾椎那里抵着的不软不硬的一团,似乎慢慢变成了一团火,烧得他整个人都焦掉了。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呼吸,只能悲愤地痛恨这条极度结实的牛仔裤。然而越是压制,那火烧得就越旺,一瞥间的场景无限放大,原来记忆是这么可怕的东西。颜色,形状,触感,越是克制不去想越是在脑海里强制回放。 不同于单纯疼痛的痛苦开始蔓延。年晓米无法自制地把手放在皮带的卡扣上,身后的沈嘉文忽然清晰地说:给我一千亿就随便你。 年晓米被烫了似地缩回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僵硬地转头,沈嘉文闭着眼睛又咕哝了两句,没了动静。然后依旧是匀长的呼吸。 年晓米默默把头转回去,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醒过来时只有自己在床上,外面是小孩子嫩嫩的哭声。 沈嘉文半跪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轻轻拍着淇淇的背,小东西不时干呕一下,却吐不出东西来,只是哭。 年晓米急切地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可能羊肉吃多了。沈嘉文心疼地搂着小宝宝:麻烦你帮我去药箱里找找,有盒健胃消食片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他吃过一片了。 沈嘉文看了一眼表,这半夜一点钟,去医院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年晓米想了下:我去看下药店还开不开。你多给他喝点温水。领他在屋里走一走。 沈嘉文刚想说这个点儿哪有药店开,年晓米已经套上衣服跑出去了。 年晓米再回来时他正架着宝宝绕着客厅转圈。他看他脱了外套,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冲药。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碗,沈嘉文有点犹豫:要么算了吧,老吃那么多药也不好,就是吃撑了,明天就好了。 那他难受啊。睡不了觉明天发烧了你不是更麻烦。末了觉得自己口气有点不对,赶紧接着说:这个药挺好使的,我姐的闺女胃肠也不好,就吃这个。 第38章 沈嘉文翻开药品成分表,六神曲,鸡内金。六神曲的确是治积食的。鸡内金是什么? 年晓米有点茫然:我就知道是鸡身上的 连哄带骗把药灌下去,年晓米把双手搓热,顺着宝宝的肚子一圈圈轻轻揉起来。沈嘉文起身时碰到了他冰凉的耳朵,心里一颤。 谢谢你。 哦,没事。年晓米眼不离手,耐心地给沈嘉文解释:以后他再吃多,如果不严重,就多喝点水,然后这样揉一揉,很快就会好的,张大夫教的。我小时候胃肠也不好。 好像回应他的话似的,不一会儿淇淇打了几个长长的嗝。沈嘉文凑过去:还胀么? 小东西不理人,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呼吸变得匀长清浅起来。 睡了。年晓米把被子给宝宝拉好。起身时摇晃了一下。蹲得太久,有点头晕。 两个大人忙活了一晚上,这时候都疲惫得不行。年晓米还纠结自己要不要去睡沙发,沈嘉文叹了口气,你不困么。 于是两个人果断躺到一张床上去。年晓米困得不行,没工夫去想有的没的,头一碰枕头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倒是沈嘉文背对他躺着,思绪万千。 一个人带孩子,终究不如两个人。无论他再怎么独立能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适应不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他欠缺那些本能里属于母性的细致和耐心。年晓米这样的人是极少的,身为男性,身上却有足够的温柔贴心。他想他身上有种来自天性的温暖,很容易让小孩子产生信任和依恋。可是要上哪儿去找一个像年晓米这样的姑娘呢。沈嘉文在心里道了一声可惜。 那个姑娘应该要爱他,足够爱他,因为只有从爱出发的关怀才能填补他和他的儿子生命里的残缺。爱,多么不切实际的要求。 黑暗里一张极艳丽的脸对他悲悯地笑,说小文你得记得,所谓爱情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东西,多少无耻和罪恶假借着它名义。 可不是么,听过多少爱,说过多少爱,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带着更年幼更脆弱的一个,相依,为命。 单纯地再婚很容易。麻烦的是那之后的事。人的一生,有多短就有多长。最折磨人的往往不是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是漫长时光里永无止境的细碎的研磨。它们就像鞋里的沙,你可以不在意,但是在某一段遥远的旅途过后你会发现你无法走下去了。因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痛苦在长久的累积之后变得令人无法忍受了。 清早醒过来,厨房里飘来淡淡的葱香,毛玻璃后面的人影微微闪动,在晨曦里晕出一圈温暖的影子。沈嘉文在玻璃后站了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把脑海里某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驱逐出去。 淇淇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沈嘉文找出体温计给他量了下,三十七度二,有一点低热。年晓米端着早餐出来,看到沈嘉文微微蹙起的眉,担忧地问:宝宝哪里不好么? 有点热。 淇淇整个人蔫蔫的:不去幼儿园。 沈嘉文亲亲他:爸爸忙,今天早点过去接你好不好。 小宝宝把自己缩成一只团子,没精打采地嘟起嘴。 年晓米摸摸他:先吃饭吧。 大米粥,小葱煎鸡蛋,西葫芦饼。 又给你添麻烦了。伸出筷子搅了几下粥,清晰的米粒在稀薄的汤水里跟着滚了几滚。 年晓米赶紧解释:怕淇淇吃不下,没熬那么稠。 沈嘉文按了按额角。我们两个大人总要吃米啊! 年晓米脸红了一下:哦我忘了淇淇可以喝米汤。 淇淇抱着他的小瓷碗咕嘟咕嘟喝米汤,小小的眉头皱得很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沈嘉文撕下一角西葫芦饼喂他,他吃了一口就吐出来,眼圈红红的:不吃 沈嘉文诱哄道:吃一口。 淇淇咬了一小口。 沈嘉文接着哄:再吃一口。 不吃啦好难吃。 年晓米被打击了一小下。 沈嘉文只好把淇淇抱下去:那去自己先等一会儿,爸爸吃完饭送你。 年晓米低头默默咬饼,多好吃啊怎么说不好吃。 他不怎么爱吃西葫芦。 年晓米耳朵嗖地竖起来:那你呢? 我?我不挑食。沈嘉文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饼,金黄的薄饼软而嫩,西葫芦的味道不浓不淡,吃进胃里暖洋洋的。 小葱煎鸡蛋也是饼状的,年晓米拿筷子从中间划开,很自然地把大的那一半留给对方。沈嘉文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依然是安静的早饭。他一个人吃掉了四张饼,在年晓米把最后那张推给他时言不由衷地说吃饱了。年晓米只能开始吃这第二张饼,并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下次要多做一点。 要出门时书房的电话忽然响了,沈嘉文过去接,半天没出来。许久听见他有些不平的声音:你总是这样,算了。 屋里很静,所以骤然提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年晓米手一抖,淇淇委屈地说:喘不上气。 第39章 年晓米连连道歉,把小东西的围巾解开重新围好。 沈嘉文走出来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双肘支在两膝上,双手扣在一起。 年晓米看着他微微弯起的背,忽然觉得很难过。淇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紧紧抱住年晓米的大腿不松手。 要,要么我带淇淇一天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你不是要去办房子的事么? 年晓米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对啊还有这事啊! 沈嘉文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去拨电话。 年晓米跟淇淇不约而同地跟过去。 丽丽,我是沈嘉文嗯,还好这不非典么,幼儿园放假了,我店里有事,你能不能他爷爷上班实在是没办法好,我等着。放下电话转头对年晓米说:可能要等一会儿。抱歉不能送你回去了,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年晓米说没有没有我还白在你家睡了一宿了。说完觉得有点不对,脸腾地红了。 沈嘉文有点想笑的样子。年晓米轻咳一声,那什么药得按时吃,这两天多给宝宝吃点清淡的,还有,你有空给他挠个苹果吃。 挠? 就拿勺年晓米比划了一下,见沈嘉文还是很疑惑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就挠挠成泥,好消化,他还太小,啃着吃费劲 沈嘉文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年晓米局促地摸摸头,那,那我走了。 防盗门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沈嘉文摸摸坐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淇淇,你上回说的那个甜甜的泥,是这个么? 淇淇瞪着眼睛看着他。沈嘉文从果盘里拿出个苹果,将信将疑地挠起来,淇淇眼睛亮起来,欢呼雀跃地贴上来:甜甜的泥! 沈嘉文挠了两勺就挠不动了,淇淇还眼巴巴地盯着他等投喂。沈嘉文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手腕,忽然感叹起年晓米的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疫情解除的时候,北方已经进入了盛夏。沈嘉文的日子喜忧参半。 坏消息是山水华庭附近要建药厂,据说连土地审批都已经下来了。厂址在西陵湖的西北角。沈嘉文跟开发商朋友急道,这没道理啊!全市都指着这湖喝水呢,在这儿建药厂,脑子进水了是怎么着。那朋友也心焦,说你跟我急有什么用啊,我比谁都急,都跟我说要退房子!言罢又警觉道,你那套可不能给退啊,你房产都过户装修上了沈嘉文说那哪能呢。转头又琢磨怎么把这房子忽悠出去。可惜能买得起这种房子的基本都不是普通人。你想糊弄别人,想得美,不被人忽悠就不错了。他摁灭了手里的烟头,就当玩儿股票赔了吧。 好在沈嘉文先前丢在基金上的余钱,竟然狠赚了一笔。他留出一部分答应赵恒志投资的钱,剩下的都投在了先前入股的那家餐饮连锁企业。每日和对方的大老板一起,大到发展规划,小到店面装修菜品设计,跑东跑西,忙得不亦乐乎。他和年晓米的联系频繁了一些,主要是问些财务上的事,对方的回答诚恳而尽心,沈嘉文就半真半假地说要么你来我公司吧,电话那头的声音结结巴巴的,都是在推辞,沈嘉文顿时意兴阑珊。 没时间带孩子,淇淇常常被送去外公外婆那边。每到这时候,小东西都不高兴,沈嘉文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很委屈的模样。 沈嘉文亲亲他。 米瑞兰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好几位男男女女,据说是患者家属,特地过来感谢。年晓米观察了一阵,有点画魂,这感谢的次数,怎么有点多啊?而且好像主要都是那位老先生在说话。 向妈妈问起,米瑞兰难得面上发窘,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说。 她在医院几乎成了一大奇景,半老徐娘,隔天就有鲜花上门,还都是同一个署名,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惹得一群正值妙龄却名花无主的小护士小大夫统统羡慕嫉妒恨,各种梅开二度枯木逢春在耳边半真半假地萦绕,可谓水深火热。米瑞兰忍无可忍把人叫出来长谈一番,十分恳切委婉地劝说道,你看,我就是尽了一个医生应尽的责任,你的谢意我已经收到了 老先生面上风度翩翩,却保留着干了一辈子工科的男人骨子里的一根筋,他说我不单单是要感谢你。我就诚实地讲吧,你人很好,我觉得我们很合适,可以考虑交往,请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 米瑞兰差点背过气去。 年晓米憋笑憋得简直要死过去。被米瑞兰抄起一本医学杂志抽在屁股上。 笑够了,年晓米扒在米瑞兰背上晃,说妈,你要愿意,找一个也行,新房子给你当嫁妆。 米瑞兰白了他一眼,还要还债的嫁妆? 年晓米咳了一下,那不是不用你还么。 米瑞兰摸摸他的脸,妈都一把年纪了,一个人过惯了,还找什么找。 年晓米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侧头看见妈妈的目光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郝帅换了新工作,在一家it公司接着做市场策划。旧房子房租涨了,他联系上了一个大学同学,和人家合租,正好上班也近些,大家都省钱。 第40章 年晓米说那挺好的啊,你就住着呗。 郝帅支吾了半天,才讲出口:你能不能过来和我们一起合租。 年晓米说你那房子才五十米多一点,两室一厅,两个人住刚好,哪有我的地方啊。 郝帅说有的有的,说是两室一厅,其实是三个屋,离开发区还近,你想想看,这早上能省下多少时间睡觉啊巴拉巴拉长期搞市场营销的人大多都有一张好嘴,年晓米晕乎乎的,被说得有点动心,可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交通费一个月不到一百块,这一下涨了好几十,我还要还房贷呢 郝帅接着舌灿莲花,时间就是金钱巴拉巴拉 年晓米继续犯晕。 最后对方一锤定音,你过来看看不就得了。 小区有些老旧,房子里的家具都是九十年代的风格,好在干净整齐,采光也好。年晓米转了一圈,疑惑道,这才俩屋,怎么住三个人啊。 郝帅默默拉开大屋走廊上的一个门。 年晓米一看,坑爹啊!还以为这是卫生间,原来是个小房间!但是这也太小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牢房估计也比这大一些吧! 郝帅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房间,你看还有窗呢。嘿嘿,跟那谁说好了,房费按面积大小均摊。不过你放心,房租除以三就是你的那份 年晓米犹豫道,你妈妈是不是 郝帅说不是不是,我妈妈挺好的,这不我弟弟上大学了么,我每个月得给他寄生活费。 年晓米说,那我跟我妈说一声。 结果回家一看,沙发上坐着个陌生的青年。米瑞兰抱着一堆床单出来:小米,这是小明,你帮妈妈招呼一下 年晓米看到青年嘴角明显一僵。 米瑞兰铺好了床,出来切水果,热情地招呼他:来,小明,吃点西瓜,这大热天的 青年礼貌地坚持到:老师,您称呼我名字就好了 米瑞兰说哦呦那多生疏,你放心,跟我不用客气,你是老陈嫡传的弟子,旧时论辈分,你还要叫我师叔呐 青年艰难地让步,那您叫我小臻也行 米瑞兰思索了一会儿,听着像个女孩名 年晓米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妈,那个,不介绍一下么 米瑞兰回过神来,哦,这是明臻,你陈伯伯的学生,比你大三岁,叫明哥。 年晓米心说这回听起来不像小朋友了,像黑社会,可见每一个黑社会都是从小朋友成长起来的幼儿教育要抓好啊要抓好咦我在想什么不对! 年晓米说妈你说啥? 米瑞兰说哦小臻刚从沈阳过来,这不没地儿落脚么,上咱家里先住几天 年晓米说我去倒杯水。米瑞兰赶紧跟上去。这是母子俩的暗号。 米瑞兰悄悄追问,有什么不对么? 年晓米简直快哭了,全都不对好么!你儿子喜欢男人好么! 米瑞兰说是啊,就是这个。小臻原来在沈阳军区医院,听说是因为性向的缘故被迫辞职的他是老陈的学生,人很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妈寻思,这个机会挺难得的,你们好好认识认识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呢 年晓米说妈你打打打住,我明天就搬出去。 好好地搬出去做什么? 年晓米把郝帅的事说了。 米瑞兰瞪他。 年晓米缩了缩。 米瑞兰仰天长叹,我的床白铺了。 明臻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年晓米悄悄观察他,是挺好看的。五官生得极清俊,更难得的是眉眼里有敛藏的英气。 年晓米说但是太精致了这很假。 再看他拢在一起的双手,修白如玉。 他的手没沈嘉文好,年晓米想,沈嘉文的手看上去多暖多厚实啊。 心里住了一个人,再看别人,再美再好,也都是淡淡地一瞥,如云烟过眼。 不明所以的米瑞兰还在心里埋怨儿子,眼睛都长歪了,这熊孩子。 家中来客人,自然要做些好菜招待,明臻坚持要进厨房帮忙,米瑞兰只得松口,拿了几条鱿鱼给他拾掇。年晓米凑在妈妈旁边,认真地看她做松鼠鱼。 他一向觉得自己在做饭上还算有些天赋,但松鼠鱼是少数他完全没办法的菜。他刀工不行,麦穗花刀下去,鱼肉全碎,最后只能做鱼杂汤吃。 米瑞兰难得在儿子面前有些得意,你得这么切,这么,再这么刀要倾斜,这样花才长,下手要不轻不重 年晓米在一旁溜须说,妈还是你行 米瑞兰说那当然,握了多少年手术刀了 年晓米猛点头然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转头看明臻,白晃晃的手指下一片片鱿鱼花齐整得像机器切出来似的,年晓米再次被深深地打击到了。明臻见他看过来,微笑了一下,这样可以么。 年晓米说可以可以,然后默默地转身去洗菜。 晚饭很丰盛,米瑞兰掌勺,松鼠黄鱼,红烧鱿鱼卷,咖喱虾,地三鲜,西芹炝花生,苦瓜蚬子汤。做医生平日很忙,年晓米已经有阵子没吃到妈妈亲手烧的菜了,这时候饭桌上又都是他爱吃的,故而一直埋头苦吃。尤其那个苦瓜蚬子汤,他自己炖远没有米瑞兰炖得那么鲜美爽口。 第41章 米瑞兰本来指望他能跟明臻聊上两句,结果那一个也是闷葫芦,吃相倒是文雅安静,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安静地吃东西,你看他,他就笑笑,笑得米瑞兰没了脾气。 天色晚了也不能再往郝帅那边折腾,年晓米只能和明臻暂时凑合一宿。他自己有轻度的洁癖,和没有洗澡的朋友躺在一起会觉得身上痒,大学时还因为这个受过室友的揶揄。幸好明臻没用年晓米张嘴,自动就去了浴室。 米瑞兰睡得早,家里不到十点就一片漆黑。 年晓米擦干了头发坐在床边,一时有些尴尬,拿不准自己是该现在躺下睡觉还是坐着没话找话同老妈的师侄好好聊上一聊。 明臻捧着一本很厚的书走过来,见年晓米局促地样子,还以为他要休息,顺手就关了灯。 年晓米只能躺倒装死。 明臻在他身边坐下,拧亮了台灯,调到一个很弱的亮度,默默地看起来。 年晓米看着那微弱的光线就觉得眼睛疼:你 打扰你睡觉了?对方很抱歉,伸手试图把灯调得再暗一些。 年晓米有点抓狂,要不要这么小心翼翼啊喂!面上还有恳切友好:你可以把灯调亮些没关系,那样太累眼睛了。 明臻愣了一下,微笑了一下:谢谢。要是晃到你了就告诉我。 年晓米点点头,翻了个身冲窗卧倒。 摘掉眼睛的视线总是很模糊。繁星是半点都看不见了,月亮则是一团光晕。 他身后的人呼吸和沈嘉文一样清浅安静,翻动书页时有轻微的沙沙声。凉爽的夜风拂过裸露的肌肤,这是独属于夏夜的安然惬意。 如果我有爱人,就这样就好了,两个人躺在一起,相互陪伴,享受一个温朗静谧的夜晚。他想着沈嘉文,心里似甜似苦。夜风有一点冷,年晓米全身缩进被子里,想象自己被那双结实的手臂环绕,慢慢睡着了。 第16章 餐饮连锁店的生意很好,合伙人请沈嘉文吃饭,在本市另外一家颇富盛名的酒楼。沈嘉文说你要吃饭,来我店里就好,何必往这里折腾。对方笑嘻嘻的,这不顺便也来考察考察嘛。 酒楼装修很豪阔,到处都透着那么一股贵气。可惜菜品就没那么富贵了。样子好看,口感一般,分量更加不敢恭维。沈嘉文倒也不做评价,合伙人是在知味居吃过的,不免多牢骚了两句,这店,也就是靠那么个老板镇着,不然真是够呛能开下去。你瞅瞅这盐酥虾,没滋没味的。 沈嘉文状似不经意地轻笑了一下,怎么个老板啊,说得跟镇妖塔似的。 那朋友嗐了一声,镇妖塔未必,聚宝盆差不多,凑过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是省委那谁的儿子。来这儿吃喝都不是自己掏钱的,心知肚明的事儿,顺水的人情谁不会做。。。 沈嘉文夹了一箸锡纸羊排,我觉得还好,这个菜还不错,咱店里可以加。。。 边吃边聊时间过得也快。结账时对方很自然地收了发票,沈嘉文淡淡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正往门外走,不远处包间涌出来一帮人,两个男的扶着个女的,似乎在商量什么。 走廊本来很宽,然而一帮人堵在那里,后面的人自然无法不声不响地过去。 那群人里的一个回过头来,一眼就认出了沈嘉文,哟这不是沈老板么。 沈嘉文微笑,李主任,好久不见。 对方松开手上的人,嗐,你看这 沈嘉文露出礼貌而困惑的神色,你们这是 哦,没什么,小黄有点醉了 沈嘉文扫了一眼前妻,心中了然。各位都忙,要么我送她回去吧。 这 黄丽丽人还清醒着,赶忙笑道,正好,不必麻烦各位了也不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自然而然地靠到沈嘉文身上。 车上冷气很足,黄丽丽捂着嘴,脸色倒是还过得去,许是粉底太浓的缘故。沈嘉文看了她一眼,送你回家?还是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这到哪儿了,是不是离开发区挺近的 还有段路。沈嘉文平静地打断她。汉庭可以么,前面就有一家。 黄丽丽似嗔似怨地看了他一眼。 沈嘉文从容地把车倒进车位。 两个容貌出色的年轻男女,大中午来订钟点房。前台的小姑娘多看了他们好几眼。黄丽丽脸上的羞意显而易见,沈嘉文面色平淡。 单人间小了些,设施倒还算齐全。黄丽丽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洗浴用品,沈嘉文毫不犹豫抽身,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浴室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沈嘉文皱着眉头冲进去,前妻身上只剩一套三点式,跪趴在地上。沈嘉文费力地把人扶起来。黄丽丽双臂挂在他脖子上,柳眉微蹙,声音轻轻颤着,嘉文 沈嘉文把人抱起来放进浴缸,有些尴尬和无奈,你洗好我再走吧。 不管是真摔还是演戏,一旦有了什么闪失,到头来帐都要算到他身上。到底也算夫妻一场。 最近太忙,中午又吃了不少。他靠坐在椅子上,渐渐有些恍惚。 水汽氤氲的身体缠上来,沈嘉文心里轻轻笑了。这是他第四次做这个梦了。都说梦是现实特殊的反应形式,他却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可心的姑娘。何况那个温柔的姑娘长得什么样,总是一醒来就忘了。 第42章 身上的重量增加时,沈嘉文终于觉出不对。 眼前是黄丽丽狭长迷离的凤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嘉文觉得自己非常失望。是的,这就是现实,他现在宁愿和梦里一个脸都看不清的姑娘翻云覆雨,也不愿同眼前这个女人再有肉体上的瓜葛。 当断不断,意味着接踵而来的无数麻烦。 男人最大的弱点在于常常禁不住女人的诱惑的同时又无法完全分离欲望和感情。而做完就走的人有两种,冷血动物和无耻混蛋。沈嘉文自问算不上前一种,但是更不想做后一种。 他抓住黄丽丽爬进他胸口的手,一字一顿,我们已经离婚了。 洗去妆容也依然漂亮得诱惑的女人脸上有无奈和叹息,你啊。。。 这神色遥远又熟悉,沈嘉文心头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又痛又痒。 黄丽丽的手趁机挣脱了钳制慢慢向下游走,言语里有淡淡的幽怨,你啊,还是这么不懂体贴。短暂的惊诧后了然地嗤笑一声,憋坏了吧。 沈嘉文一僵,燥热从一点扩散开去,来自本能的火焰疯狂地吞没着理智。 汗水顺着额角虫一样蜿蜒下来。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体,沦陷是很容易的事。 但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女人动作一顿,手指熟练地向下。皮带扣轻轻一响。 星火燎原只要一瞬间。 理智尖叫着要他停手, 然而本能驱使他贪婪甚至粗暴地揉捏眼前的柔软。黄丽丽终于吃不住他铁钳般的手劲,痛叫了一声,沈嘉文。。。 沈嘉文动作一顿。 天光明亮,窗外有隐约的车声。 欲望还在,理智却清明起来。 黄丽丽依然把头埋在他肩上,身子蛇一样扭动。 沈嘉文钳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女人眼神愕然,哪里有半点沉沦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要不是某个部位胀得发疯,他现在简直要大笑起来。 沈嘉文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这次你要什么呢。 我要你啊,女人柔顺天真地望着他。 沈嘉文说好啊,可是没套子啊。 黄丽丽展颜一笑,你不是最讨厌那个么。 沈嘉文笑笑,现在口味变了。言罢一下子抱着黄丽丽站起来,把人往床上一放。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我下午有事,先走一步。 前妻的脸色终于变了,沈嘉文! 沈嘉文讥讽地微笑了一下,看,这才是你不是么。你说过我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那你该知道,没有标价的东西,谁会安心去买呢。 黄丽丽声音软下来,你先别走,我有话。。。 沈嘉文头也不回地离开。 冷水慢慢把焦渴压下去。镜中的男人眉浓目深,沈嘉文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 手机好死不死地响起来,沈嘉文烦躁地接起电话,是方致远。 沈嘉文脸色慢慢沉下去。 方致远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又把话绕回去,老板,我也是外行,要么,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吧。 沈嘉文说那你把东西送我家来吧。 挂断电话,拨出熟悉的号码,沈嘉文忽然想到,这下淇淇应该挺高兴的。 年晓米接到电话时正在上班摸鱼。他最近迷上了《机械迷城》,现在正跟一个双腿残废的机器人呆在狭小的牢房里一筹莫展。沈嘉文的电话就像一道圣旨,他关掉游戏开始思考和查找相关的信息。其实这样挺犯贱的,他想,但是我怎么就是停不下来呢。温水煮青蛙据说是个不错的方法,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但是青蛙怎么可能乖乖呆在锅里呢,一定是会蹦出去的好么,怎么没人想到这一点呢。 淇淇见到年晓米很开心,蹭上来撒娇:甜甜的泥!被沈嘉文抱到一边去:大人还有正事呢。 小东西不高兴地撅嘴。他现在性格变得活泼了很多,不再总是木木的,反而变得喜欢用各种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年晓米搓搓手:报表在哪里,我看一下吧。 不急,你没吃饭吧,我从店里打包了点东西回来。 海参包,杂粮烧仔排,翅汤娃娃菜,红烧鹿筋。菜还是热的,就是在餐盒里装着,形状有点没精打采的。 年晓米不怎么挑食,但是偏爱口味清淡的菜色,于是一直去夹那道很鲜的娃娃菜,沈嘉文以为他不大好意思吃,夹了好几次红烧鹿筋给他。 淇淇守着海参包,一连吃了好几个,年晓米轻声劝说:淇淇多吃点菜,小孩子吃那么多高蛋白的东西不好。淇淇歪头思考了一会儿,好像费了好大劲儿弄明白年晓米的意思,然后笨拙地去夹杂粮排骨里的玉米块儿。 沈嘉文心说这个还真是不知道,以后得注意了。 吃了饭沈嘉文把淇淇拎回房间里玩积木,拿出了几个颇厚的文件袋:这些,麻烦帮忙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是一家餐饮公司的财务报表。公司规模不大,但是项目很琐碎,年晓米看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看完一小半。 沈嘉文坐在他旁边上网,搜索同类企业的年报。可惜大多都是非公开的,有效信息很少。 饶是夏天天长,外面也暗下来。沈嘉文往后一靠,扳了扳微酸的肩膀。年晓米在他旁边目光始终没有偏离一下,若不是不时要翻页,简直如同老僧入定。 第43章 沈嘉文侧头看了他一眼,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知道年晓米白,从前总觉得男人长得太白不好,老话骂人就有小白脸的说法。但是他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能像这个人这般白得这么让人舒服。不过分晃眼,也不显暗淡,静静地在那里,连空气都会变得安宁。他想他天生就该是这个颜色,温润得有如象牙一般的肤色,再黑一点或者再白一点,都会显得奇怪。 他的目光顺着圆领一路下滑,好奇这个人衣领往下是不是也一样的白。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年三十。这个人曾跪在沙发上对他袒露身体 他尴尬地移开目光,却无法阻止某种熟悉的热意开始在腿间盘桓。 淇淇推门进来,抱着小杯子,表情委屈:爸爸 沈嘉文赶紧站起来:怎么了。 没有水喝啦 沈嘉文逃也似地出去烧水。 等年晓米昏头胀脑地抬起头,已经平复下来的沈嘉文在他面前放下一杯茶:怎么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年晓米犹豫了一下:我不明白,你是在怀疑会计造假么? 沈嘉文面色冷峻下来:是,但是不确定。 年晓米想了想:其实光凭报表很难断定说是否一定存在造假,只能说是怀疑,不能肯定,具体要确定需要查账,从原始凭证之类的东西入手,问题是很难拿到这些东西。我看这里有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也有管理层声明,也就是说,内外部都是确认了的,即使有所怀疑,结果已经是不能改变了。 那你的意见呢,你觉得这报表可信么? 不可信。年晓米很确定。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我不是很明白。 新公司一般前期都会有一定程度的亏损,这些报表上都没有显示,而且虽然报表上看盈利是一直在增长的,但是现金流明显不足,应收账款的数额太大了,尤其是那个其他应收款还有年晓米把疑点一一列出来。 沈嘉文心里澄明了。他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但是电话显然不合适,等明后天 手边的座机响起来。 沈嘉文看着那个号码,眉头皱起来。对方客套一番后马上就提了报表的事:追加投资的事 沈嘉文说我再考虑看看吧,暂时也没有余钱了。他这倒是实话,比起跟一个拿造假的报表诓骗他的合作伙伴,把钱投给赵恒志和自己参与经营的连锁企业显然更明智些。 对方急道:沈总,你这不好吧,当初说好了的事 沈嘉文冷笑:我好像一共就答应投二十万吧,你那公司光注册资本都多少钱了,不差我这一点半点了吧。 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愤怒起来,指责沈嘉文不讲信用,沈嘉文很气闷,妈的你拿假账糊弄我时怎么不提信用,但是又不能这么直接挑出来,遮羞布再透也是块布。沈嘉文咬牙敷衍道:这样吧,我再考虑考虑,你把你预算传一份过来吧。 沈总,你身价那么厚,这点小钱,不至于坑我吧。 沈嘉文心里骂了一声娘。他做的不是那种动辄千万的大生意,二十万虽然谈不上有多么多,但是也不少了,何必让一个王八蛋白坑呢,赵恒志那边也急着用钱,遑论孰近孰远,光是被对方欺骗这件事,就已经让他有了决定。 电话好不容易放下了,又跟催命似的想起来,来显竟然是沈家老爷子。沈嘉文抱歉地示意年晓米出去,年晓米点点头,带上了书房的门。 老爷子一开口就直奔主题:黄丽丽的父母来找了我,商议你们复婚的事。 沈嘉文冷笑:离都离了,当初那么干脆,现在说这个,爸,你没答应吧,都是覆水难收的事。 老爷子难得说话有些犹豫: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时有些磕碰是难免的,你们当时年纪都小,很多事肯定考虑得不那么周全。我看你相亲相了一个又一个,也没一个成的,何况还带着个孩子,黄丽丽再不好,好歹也是淇淇的亲妈。 沈嘉文深吸一口气:爸,这事儿你真的别管,黄丽丽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她这几年在外面,怎么混的都很难说。这里面的事不好说,你记得别答应她家什么就好,她妈那人,你还不知道么。 沈父沉默了一下:她父母今天来找我,一把年纪的人,也不容易。我管不起你的事,但是这件事,爸觉得应该跟你通个气。 沈嘉文心里软了一下:爸,你别操心了,学校里还不够累么,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沈父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沈嘉文双手撑在桌上,报表在书桌上整齐地堆着,钟摆的滴答声让人烦躁不已。他很清楚父亲的话有道理,但是就算复婚了又怎样,能保证黄丽丽一心一意跟他过下去么,每天回家就是吵架和冷战,这种日子他真的受够了。 而且,他盯着报表上的审计意见,冷笑,事情肯定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不论是什么,他决不去做这个冤大头。 年晓米在客厅陪淇淇玩,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副象棋,年晓米耐心地给他讲规则,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山子。小东西记不清楚,红色的马在尺寸方圆间横冲直撞,一路跑到绿色的将前,脆生生地大叫一声:将! 第44章 年晓米笑着揉揉小宝贝的脑瓜顶。钟声响起来,九点了。年晓米搂着淇淇亲了一下:叔叔走了,下次陪你玩。 沈嘉文推门而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心里一动:要么别回去了,车站挺远的。 年晓米说要回去啊,明天还得上班呢。 明早我送你。 年晓米呆呆地站着,有些吃不准沈嘉文是什么意思。末了颓然地低头,别想了,人家就是懒得开车送你回去罢了。 沈嘉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能喝酒么? 年晓米还没有从沮丧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机械地点点头。 沈嘉文笑起来:那正好,陪我喝两杯。 等年晓米把打着哈欠洗好脸的淇淇送回房间,沈嘉文从酒柜前回头:你喝白的和红的? 年晓米想说,有没有啤的。话在嘴边滚了几滚,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嘉文见他没动静,思索了一下:花雕行么,这个度数低。 年晓米憋了半天才说:要么我们喝啤的吧,白酒容易醉太伤身了。 沈嘉文说:我酒量很好的。 年晓米诚实地指出:可是上回你喝奶酒都喝醉了。 沈嘉文轻咳了一声:奶酒后劲大。 但是喝醉了真的不好,很伤肝的 沈嘉文无语。他的酒量一直都是不错的,但是越是酒量好的人,饮低度数的酒越容易醉,因为觉得不够劲儿不小心就会喝很多。唯一一次出糗,竟然就被人揪住了。他看看手中的花雕,犹豫了一下:要么换西凤?还是泸州老窖? 年晓米抓狂道:还还还还是花雕吧。他知道这个度数最低。 他惊悚地看着沈嘉文翻出两个白瓷大碗,利落地去了酒坛上的泥封,结结巴巴地建议:没有菜么?空腹饮冷酒啊,米瑞兰知道会杀了他的 沈嘉文不甚在意:冰箱里好像有块猪肝吧。 年晓米救命一样地飞奔而去,拉开门后简直要哭了,哪有猪肝啊,只用生鸡蛋好么。又不死心地翻冷藏柜,谢天谢地,角落里有一小包鸳鸯贝。 他回头:等我我炒个菜成不。 沈嘉文点头:行,快点。 年晓米在菜篮子里掏啊掏,终于找出了一小块生姜,又从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出了干辣椒,又小又细的那种,尖尖得像要扎破手。鸳鸯贝解冻花了一会儿,等他端着炒好的菜出来,沈嘉文已经半仰在沙发上了,衬衫的扣子全解开了,露出结实的胸膛。年晓米把筷子和平盘放到茶几上,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对方线条清晰的腹肌。酒坛已经空了一半,他隐隐觉得有点胃疼,那一坛起码有两斤啊。 沈嘉文倾身过来给他倒酒,年晓米默默接过来喝了一口。他本来不善言辞,心里又有些乱,只能一口口喝着。花雕口感醇厚,他小时候看姨父常喝,温的,里面有时会加枸杞和姜片。 沈嘉文也不说话,倒是夹了不少贝来吃。年晓米尝了一个,被辣得咳起来。他明明没放多少辣椒啊。沈嘉文凑过来拍拍他的背。年晓米赶紧喝了口酒压一压,等总算呼吸顺畅了,才回头:谢谢然后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沈嘉文的眼睛眯着,视线正钉在他脸上。年晓米看着他眼里的光,分不清那是醉酒的水光还是寒光。他想起他从前看过的自然世界,猎豹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埋伏在草丛后面时,眼睛就是这样眯着,极静,极度的安静下都是死亡的危险。 他觉得冷,似乎四肢百骸都被冷酒冻结。爱比死更冷。他想,是不是呢,是啊,只是被碰触就觉得会死掉,不是幸福,也不是恐惧。他站在悬崖边上,背靠着陡直的峭壁,脚下是深渊。沈嘉文的手还留在他背上,拍打慢慢变成摩挲。 他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你脸颊却莫名其妙地擦过了对方的唇。 像一粒火星溅入油锅。分不清是谁先抱住谁,理智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沈嘉文比他急切很多,也直接许多。他握着他的手一路往下,径直来到某个不知多久没有得到满足的地方。没有亲吻,更没有舔咬,他们只是绞缠在一起,在花雕的酒香里。 炙热的碰触让年晓米头晕目眩,他顺从地任由对方使用他的手,感觉到炙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耳畔,上一刻还在逼疯他的热胀好像一瞬间变得可以忍受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沈嘉文背上,隔着凌乱褶皱的衬衫摸到那里结实的肌肉,看着他沉醉的神情,觉得一切都值得。也许自己的期待也并非全是妄想,也许,也许他们会有一个可能,不管是怎样的,总归是一个可能 结束得比想象要快。平复了喘息的沈嘉文变得乖巧,甚至还讨好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年晓米尽量忽略掉身上的粘腻,把沈嘉文扛进卧室。背对着对方坐下来。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地想着明天会怎么样。 然而一个更亟待解决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实在没有勇气当着对方的面做这种事,即使那个人大概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起身的时候被松垮的裤腿绊了一下,年晓米在地板上跌了个结实,裤子被自己踩下去,腰臀上一阵清凉。他颇有些悲愤地想着是不是好事完了就都是坏事人果然一高兴就容易出事时,整个人忽然被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第45章 年晓米下意识地拼命挣扎了几下,某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带着高热趁机锲进腿间。理智再一次转身而逃。 起先还可以咬牙不发出声音,渐渐喘息就混乱起来,他的眼镜掉落在一旁,意识混乱地看着地毯上的绒毛不停生长,成为柔韧炙热的藤蔓,它们缠绕他的全身,带来窒息,疼痛,也带来快乐,把他慢慢拖向深渊。尽管没有用手碰触,藤蔓隔绝最后光亮的那一瞬,他还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那是被攥紧了心脏,从痛苦里得到的快乐。 然后,慢慢堕入黑暗里。最后的最后,他惊异地发现自己还可以思考,思考眼角为什么会有一线湿意。 神思清醒过来后,年晓米把已然睡着的沈嘉文拖到床上。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帮他穿好衣服。他自己也一身混乱地躺上去,一面鄙视自己一面又克制不住地紧张,整晚都在思索明天会发生什么,然而他的脑袋似乎坏掉了,为什么和怎么办循环播放,在酒意和困倦里,被周公毫不客气地拖进黑甜乡。 再次睁眼的时候年晓米呆滞了很长很时间,花了好大勇气才推开门走出去。 沈嘉文正在餐桌旁看报纸,早餐是豆浆油条,见他出来,笑着说早,好像这是一个和过往没有任何不同的早上。年晓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默默地把油条撕碎泡进豆浆里,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着一顿早饭。 你看,发生了那种事,对方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会把它抹过去的。他木然地想着,很正常,哪个正常的男人会高兴和男人做这种事呢,只是喝多了而已。 嗯,所以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默默催眠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做了场梦而已。 谁知出门的时候,沈嘉文却忽然叫住了他。年晓米机械地回头,看见沈嘉文脸上的歉意:昨天的事,真的对不起。 年晓米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充气的锤子打了一下,不疼,但是很晕。 我喝多了,你别放心上。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揍我一顿也行沈嘉文的道歉很真诚,真诚里有种一如既往的带着调侃的洒脱。 他是真的没把这个当回事。年晓米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所以就这样过去了,对沈嘉文来说,也许这就好像打碎了一只玻璃杯那样,碎片收拾干净了,就过去了。 他在办公室里打开了机械迷城,隔壁囚室的胖子和瘦子被小机器人伸过去的机械手吓得抱在一起。随意点了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盯着屏幕思索。小机器人站在那里,看着他,歪歪头,脑袋上飘出了一连串问号。许久,他关掉游戏,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而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沈嘉文会叫他一起去些聚会,认识他的朋友,似乎是想把他拉进他的圈子里。后来见年晓米不习惯,慢慢也就作罢了。但是偶尔会给他拿些吃的东西。比起普通朋友,好像他们更像亲戚。年晓米想,他大哥就经常给他们分东西,单位的福利,基本也是全家的福利。 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结论,就是沈嘉文把他当兄弟了。 尽管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总好过对方一觉醒来大怒从此成为路人甲 年晓米看着那两只占满整个蒸锅的黄油蟹,微笑起来。 郝帅在一边像只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上蹿下跳,一个劲儿地催:好没好啊还没好啊快好了吧 年晓米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想承认其实自己也在不停吞口水。 同居的另一个室友姓袁,是个搞计算机的,外号程序猿,深度近视,瘦得像猴似的,常年一副营养不良的状态,最糟糕的是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性格有问题还是语言功能有问题,年晓米住进来这么久,对方基本都当他是空气,打招呼也不会有回应,让年晓米十分郁卒。 此时此刻这位万事不关心的同志对着新鲜出锅的大螃蟹,利落地伸出了罪恶之手,啪。 年晓米: 郝帅大怒:还没说要给你吃呢! 对方一推眼镜:头手,难得。蟹腿上露出来的肉是淡而亮的金黄色,蟹肉的香味飘了出来。 年晓米把那只完整的包好:我给我妈送饭去,这只你俩分吧。然后丢下身后扭成一团的两只,跑得比兔子还快些。 第17章 年晓米提着螃蟹往车站走的时候路过一家餐厅。门口停着的车很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餐厅的门开了,是熟悉的身影,却不是一个人。 年晓米看着身姿窈窕的女子贴在沈嘉文身上,翘脚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转身离开。 这是八月初的晚上,三伏天,他却觉得很冷。 沈嘉文先看见他,很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年晓米说没什么事出来走走。 沈嘉文说那正好,跟我回一趟店里,有点东西拿给你。 年晓米说不用了不用了,沈嘉文笑笑:趁着有时间,过一阵子该忙了。年晓米认识他这么久,从没看到他这样喜气洋洋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 可是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被宣告死刑一样。 上楼的时候看见方致远,对方笑着说恭喜老板。 第46章 这世上,除了那一件事,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别人笑着道恭喜的呢。 沈嘉文的助理小何伏在办公室上写东西。年晓米远远的看着那一片鲜艳的红,觉得有谁在自己心口上划了一道。 沈嘉文打发小姑娘出去,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支票:这么长时间谢谢你,我该得的钱都拿回来了,一点意思,你收着,还有 年晓米看着那张红色的请帖,抬头,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听见血撞在鼓膜上的声音,像海涛,轰隆隆的。 他看见沈嘉文脸上的笑意,听见自己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他看着他脸上很慢很慢地浮现起疑惑,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贴上去。 柔软的碰触很短暂。来不及体味什么,他就被一股大力猛推出去,接着脸上一热。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趴在地上,视线一片模糊。空气早已凝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脸上很痛,腿上很痛,胳膊上很痛。 但是这些疼痛都不及心口上的万分之一。因为他在摔出去的前一刻听见沈嘉文愤怒的声音,你他妈有病吧,死玻璃。 玻璃。 他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城市是这样称呼他这样的人的,喜欢男人的人。 他慢慢爬起来,在地上摸索。空气里只剩下手指摸过地毯那种轻轻的声响,还有愤怒沉重的呼吸。不久之前他也在一块地毯上,第一次尝到那种销魂蚀骨的快乐。那时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痛。不,更痛。 他终于摸到了眼镜,却没有把它带上。他抬头看了看沈嘉文,什么都看不到,那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沉默里微微起伏。水珠从脸上划过去,他随便拿袖子蹭了一下,忽然很庆幸自己是近视眼,他看不见沈嘉文,就很自然地觉得他也看不见他,看不见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仰望他。那么近,那么远。 最后他想说对不起,嘴里只能发出气声。但是他没有勇气再说一次了。蜗牛的触角嗅到植物的香气,把整个身体探出壳,然后一块石头砸过来,碾过他的身体,碾碎他的壳。 他回不去了。没有壳的蜗牛从清香的叶片上跌下去。但是谁会同情蜗牛呢,他们说他是害虫啊。 夜景流光溢彩,他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迷了路,更可笑的是手上还提着一只蒸好的螃蟹。街边的橱窗里有个青年,t恤斑驳凌乱,左脸高高肿起,年晓米盯着他看了一阵,嗯,头发该剪了。 他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看上去很高档的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清扫的老太太抬头,愕然地看着他,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来:客人有事么? 这里,剪头发么? 楼上走下来一个年轻人,面上含笑,剪的,这边来。 年晓米神思恍惚地跟上去,没注意到一旁老太太讶然的目光。 年轻的理发师傅手法很好,指尖不紧不慢地揉着,每一寸头皮都没有落下,年晓米在温水里慢慢放松下来,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安静的梦,晕乎乎轻飘飘的。店里静悄悄的,只有水声轻轻响着。 理发的师傅没有问他要剪什么发型,年晓米也没说。他不想思考,整个人的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飘着,任凭对方摆弄。直到对方轻轻拍他的肩:好了。 年晓米:啊,哦。那个,多少钱。 青年收拾着工具,摇摇头:店庆,不收钱。 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呢。他使劲甩了甩头,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可是 真的不收钱。年轻的理发师微笑了一下:开心点,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再木,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那,这个给你吧。放下手里东西,一路往大门奔去。出门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诗韵美容养生会馆,好像有哪里不对 找到路回去的时候小区已经整个暗下来,郝帅正在铁门那里团团转,见到年晓米不由分说,劈头在他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你去哪儿了?!手机也不接!这都十点多了!你再不回来我要报警了! 去哪儿了呢。 出门,偶遇,告白,失恋。卑微又安静地憧憬了那么久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夜风把一片叶子卷落在他脚边。天气还是热的,但是秋天已经近了,然后就是北方漫长的冬天。寒冷终究会来。年晓米在夜风里打了个冷战,忽然抱头蹲下来。 郝帅莫名其妙地陪他蹲下来,好久,听见他压抑的哭声。 因为我是个死玻璃。 所以,我说喜欢,就是恶心的,哪怕这喜欢再如何真心实意。因为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连去爱的资格都失去了。 我失恋了。年晓米抹了把鼻涕。 郝帅拍拍他:我都失了多少回了,这个东西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总是很莫名其妙的,你只是不是这个人喜欢的那一款而已 年晓米平静地打断他:不是女人,是男人。 郝帅还在巴拉巴拉,忽然停住了,难以置信瞪大眼睛:你说啥? 我喜欢男人。年晓米把头转过去,站起来。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过去的事就可以当做是一个糟糕的梦,从没发生过。生活还会继续。 第47章 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揪住往外扯。郝帅一脸便秘:我请你吃面吧。 年晓米: 我说,你不会喜欢上我吧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面馆是对街新开的那家,别人一碗牛肉面买七块他家卖十五。郝帅点了两碗牛肉面,又豪爽地要了一碟干切牛肉。 年晓米默默埋头。 喂我说你给我留点好好好你吃你吃老板再加一碟牛肚 年晓米把碗里的肉捞了个干净,面一口都没动。他看着那一根根柳叶状的刀削面,默默给自己打气,你看,你以前那么爱吃的东西现在也会不喜欢吃,所以以前喜欢的人以后也一定会忘掉的。 都会过去的。所有的事,喜悦的,悲伤的,然后等到八十岁,你甚至不会记得自己生命里有过这么一个人 年晓米脸上的伤好得很快,日子安安静静地往前走。那次摔倒的时候用了许多年的手机在裤兜里一起遭了秧,换新手机的时候刚好办卡的地方有优惠,他顺便换了新号码。旧卡掰碎丢尽了垃圾桶,像是把自己的心也挖出去一块丢掉了。感染的地方要彻底切除,不然病毒就会蔓延到健康的地方。他从三岁起就明白的道理。可是还是觉得难过,那是他的一团血肉,丢弃了,就再也长不回来。 他偶尔会去数日历,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记忆的碎片浮上来,撞击胸口,那些钝痛,不尖锐,却不会停止,用细碎的功夫折磨人。 程序猿因为半只螃蟹和年晓米熟络起来,表达友好的方式是分享了自己的一个超大的移动硬盘,文件名基本都是乱码和火星文,年晓米疑惑地点开一看,一口茶水全喷在屏幕上。倒是郝帅十分欢天喜地,过来拷走了不少东西。都是男生,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年晓米忧虑地看着迅速空下去的卫生纸包,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好友上个生理卫生课什么的。哪知道这货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从海量的文件里竟然捞出了好几部钙片,献宝似地拿给年晓米。 年晓米脸红了一下,也就默默接过来锁门开电脑了。 本能的快乐往往是最大的快乐。屏幕里的那些呻吟和纠缠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他慢慢开始沉迷在欲望里。明知道这不对,却无法停止。担忧,不安,恐惧,伤心,统统被欲望带来的快乐掩埋。被子下面的黑暗,潮湿又温暖,那是安全感。小动物在洞穴里,贝类在壳里的安全感。 却也让人窒息。 所以他会探出头来喘息。那时候理智和疼痛都会回来,变本加厉。止痛片的效果,终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能说放下便放下的,一定是从来都没有真的投入过什么。他揪着心口的被褥翻了个身,窗外漆黑一片,好像黎明永远也不会来。 从前无事的晚上他会看书,专业的教材,他还差经济法和税法两门,才能拿到参加职业综合能力测试的资格,今年是第四年,必须要确保把这两门一起考下来,不然会来不及参加后面的考试,从前的成绩就会作废。 可是什么都看不进去。 年晓米揉揉太阳穴,把书推到一边。 他最近开始上一个大学时发现的同志论坛,当时因为觉得有些混乱,也对所谓419没有兴趣,逛了几次就作罢了。再想起来的时候连账号和密码都不记得了,只好重新注册。版块似乎多了些,不过基本分下去也就是贴图的,八卦的,直播的,钓人的,还有些海外链接,点开后内容都颇劲爆。 他一般上去后会看直播和八卦,基本都是狗血乱泼天雷滚滚的糟心事。很多比他惨上百倍千倍,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人总能从他人的痛苦里得到安慰,他却觉得这话其实是骗人的。 不过都无所谓了。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贴图的版块里有人贴了个小漫画,一个小故事只有几格的那种,下面给了个链接。慢画是q版的,叫《小小原始人》,讲一个小受喜欢小攻就每天偷看他打猎,谁知小攻也喜欢小受,每天也在偷偷看他,最后实在忍不住把人打昏了拖进洞里这样再那样,然后两只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两头身的小人像两只软糯的小团子,特别可爱,年晓米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死忠粉,每天必刷,等更新。后来有人商议定制徽章,他也举了手,期待能把那对可爱的小人别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好像他人的幸福能成为一种力量,鼓励自己也去努力相信些什么。 年晓米情绪低落,最痛苦的似乎是郝帅。因为没有早餐吃了!在第n次把玉米粥熬糊之后,这人终于崩溃了:年晓米,求你了你去做个饭吧,我不想天天吃豆浆油条啊! 年晓米说我没搬过来住的时候你们不是也天天吃豆浆油条么咸菜白粥么。 郝帅说那怎么能一样那完全不一样啊!你现在不是在么!你自己也要吃早饭啊! 年晓米说我觉得豆浆油条很好吃啊,你不喜欢吃甜豆浆可以往里放盐么,胡椒粉也不坏啊,辣豆浆什么的,你不是很喜欢吃辣么。 郝帅满脸黑线,油条里有明矾啊天天吃会变傻的。 年晓米说哦谢谢你提醒我我已经很傻了。 郝帅叹气,在年晓米旁边坐下:你这样不行,我跟你讲,治疗失恋的唯一方式是找个人重新恋爱 第48章 年晓米说我没有失恋啊,我只是暗恋失败而已啊。 郝帅无奈:不是我说你,你目标首先就不对。猴子和猩猩恋爱会有结果么?虽然长得很像但是已经跨物种了不会有结果的 年晓米说哦,那我是猴子还是猩猩。 郝帅抓狂了:这不是重点!你喜欢男人,所以你应该找个喜欢男人的人才对!天赋首先就选错了怎么练级也都是炮灰!别看我我我我我我喜欢女人 年晓米说我不玩网游谢谢你也不是我的菜不然你还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简直笑话好了你是不是该滚去上班了全勤奖拿不到哪有余钱给女朋友买东西 郝帅惨叫着光速滚走了。 年晓米收拾好背包,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八月中旬 盛夏的周末,天气极好。即将入秋,这座临海的北方城市早早地开始了天高云淡的日子。 沈嘉文在靠在十六楼的落地窗边抽烟,楼底下商务广场的喷泉喜庆地喷着,蚂蚁大小的人在拥挤里奔走,听不见声音,但那种忙碌和热闹是显而易见的。他懒散地看了一眼表,把快燃尽的烟丢进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支。 李秋生急吼吼地奔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响亮:沈嘉文你怎么回事!下面来了那么多人你也不跟着招待招待!这眼瞅要剪彩了 沈嘉文浑不在意地吐了口烟:不是有你们呢么,股东好几个,不差我一个。 李秋生毫不客气地抽走他手指上的烟: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嫌命长是怎么着,天天这么抽,你俩腿一蹬,我可不替你养儿子! 沈嘉文不理会他,径直走到茶几边灌了口水:你别管,我心烦,过一阵儿就好了。 李秋生说你有什么可心烦的,新公司忙了这么久总算开起来了,虽说董事长写的是老赵的名儿,但是那也合情合理,人家牵头跑前跑后,掏的钱最多不是 沈嘉文往沙发后头一仰:不是这个事儿。 李秋生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也倒了口茶水喝:那还能有啥事儿?你前妻?不是早把话说明白了呢,你不复婚,她们家还能拿刀来逼着你不成 沈嘉文脸色沉下来:别提她,以后跟她一毛钱关系没有。 李秋生叹了口气:你说咱么几个,你,我,老赵,阿宪,怎么都栽进女人手心里了呢?你那老婆早先不省心,离了也罢,离完了还想吃回头草,跟个狗皮膏药似地成天巴着你。行了你别瞅我,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好歹是已经离了婚,你不搭理她,她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你瞅老赵的那个,到现在手续都没办下来,我瞅他这辈子是够呛了。老赵也是糊涂,开业这么大个场面,正妻不带,带着小老婆,我看都有肚子了,唉陈宪更是个不着调的,玉华多好的人,愣是不要,找的那个什么徐佳婷,跟个小妖精似的 沈嘉文似笑非笑地瞄着他:知道你过得好,来气我的是吧。 李秋生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哪能呢。眼角的笑纹却挤做一堆。 沈嘉文又抽出一支烟,被李秋生眼疾手快的抽走,跳脚大骂:还抽!你闻闻你自己这一身烟味儿!想熏死几个不成。 沈嘉文揉揉太阳穴:等下下去换衣服,香水一盖,闻不出来。 李秋生无奈地看着他。突然一拍脑门:诶你那个朋友呢?就老帮你看帐的那个,我刚才在签到的那里看了一圈,没见着人 沈嘉文低下头:他不会来了,我把人家惹了。 不是一直都好好的虽说只是个小会计,但是也帮了你不少,这么大个事儿,该请人家过来你怎么惹着人家了? 喝多了酒,在一块儿撸了一回。 李秋生嗐了一声:这多大个事儿?咱俩以前还撸过呢。 沈嘉文转头盯着他:那你现在还想跟我撸么? 李秋生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瞪着他:你有病吧,我现在有媳妇了我找你干嘛?你一大老爷们儿啥零件都没有,我抱着你跟抱个冬瓜有区别么? 沈嘉文脸上浮现出一点茫然:那时候做这个事儿,怎么就没觉着不对呢。 本来也没啥不对啊,年纪小,身边又没女人,成天憋得嗷嗷的,好兄弟互相帮个忙要我说你纯属是憋得,下回我妈再给你找相亲你得去啊,你老推三阻四的,老太太可不大高兴那谁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生你气了吧,也太小心眼儿了。不过也是,一看就挺斯文的,估计没经历过这个,有点受不了吧,道个歉说开了就好了,都是男人 沈嘉文打断他:问题是,他当真了。 什么当真了? 沈嘉文看了眼表:快到点儿了,我去换身衣服,你先下去吧 李秋生的目光狐疑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沈嘉文没有理会,径自离开了。 独立办公室的格局和他在店里的那一间很像。写字台,秘书办公桌,沙发茶几地毯,只是大了些。换衣服的时候他想起那天把那个人摁在沙发上的情形。说是喝醉了,其实是托词,他去拉他入怀的时候还记得小心谨慎不碰落茶几上的杯盘。陌生又熟悉的满足感,以至于一次不够又换了种方式要了另一次。那不只是男人之间单纯的肉体发泄,而是一个人想占有另一个人,覆在他身上,把他纳入怀中,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东西的欲望。 第49章 那本该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才会做的事。 他却对一个男人做了。 所以潜意识里一直在否认,认为这和他少年时代跟哥们儿看片子打飞机没什么不同,的确,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直到他对他说,喜欢。 那个人打碎了什么东西脆弱的屏障。而否认,是他能给出的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否认对方,而是否认某个呼之欲出的真相,那些本能的惊慌,恐惧,厌恶,其实都是对于那个真相本身。可是挥出去的拳头却落到了对方身上。 他无意伤害对方,但这伤害确确实实造成了。沈嘉文木然地想,他活了三十年,除了父亲,还真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这一次他却实实在在地欠了年晓米一句对不起。但又似乎不仅仅是这样,好像还有其他什么。所谓道歉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但是那些伤害要怎么弥补。 还有那些他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 沈嘉文挂断了即将拨出去的手机。叹了一口气。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推门而出。 剪彩,吃饭,生意场上的周旋。一天下来,沈嘉文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掉了,生生瘫成个笑脸。原本吃了饭喝了茶也算完事了,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可惜没走干净。留下的几位都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老赵倒是早有准备,大手一挥,我请客,咱去东海龙宫。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没有谁不自在,交际场上的这点事而已。沈嘉文夹在人流里低头走,有点心不在焉。李秋生侧头瞄了他一眼,小声问:想什么呢?甭担心,你撞不见那谁,听说她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来了都在办公室呆着 沈嘉文轻笑一声: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是在想,这得陪到几点,淇淇还在幼儿园呢。等会儿要给小何打电话嘱咐一声。 包房里敞亮干净,洛可可风格浓重,沈嘉文看着茶几上繁复瑰丽的纹饰,再看看身边那堆咧着大嘴腆着肚子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将对方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一番。 坐下没多久,领班带了一队只裹着浴巾的美人过来,笑盈盈地给客人一一发了玫瑰,躬身退了出去。 沈嘉文看看手里的花,再看看对面那一排人,晴天霹雳地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男的。 李秋生咳嗽一声,推说自己待会儿还得开车,酒就不能喝了,至于这洗澡,家有悍妻,若是纸里包不住火,只怕要在河东狮手下送了命,小弟的日子实在是苦啊苦啊。众人哄笑,连声调侃。沈嘉文在心里把对方骂到臭头,决定回头就跟嫂子告状。 这等事,自然是客人先挑,他本来也无甚热情,一走神就被留到了最后,只剩了两个少爷给他。众人围着看笑话,他硬着头皮把这两个人挨个掂量了一番,最后挥手让那个肌肉隆隆的兄贵退出去,留下了身材正常的一个。 那少爷领着他往浴池去按摩,沈嘉文叫住他,问有没有能直接睡觉的地方,对方脸上竟然略过一抹不好意思,弄得沈嘉文简直想吐口血出来。房间和宾馆套房差不多,沈嘉文给小何打了个电话,然后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红钞。那少爷犹犹豫豫地接过去,说费用是最后一起算的,客人私下给的钱只能算小费。沈嘉文有点不耐烦,我不用你陪,到点了你就出去,说我做过了。言罢眼睛眯了眯,目光有点危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懂吧。 对方愣了一下,欢喜地点头,连声说懂。正要出去,又被沈嘉文叫住了,说你把浴巾拿了我看看。小伙子摸不着头脑,好在职业道德还在,顺从地把浴巾解了,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沈嘉文皱了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让人出去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那天跟年晓米是怎么回事。喝多了是肯定说不过去,要说其他,他看光身子的男人,跟自己在镜子里看自己也没什么分别。想来想去大概是年晓米比别人白些,皮肤好些,屁股圆些可是又似乎不止是这样,有时他看他单薄忙碌的背影,会很想抱上去这算什么呢,他迷茫又不安的想着,喜欢么。除了那一次的失控,他看男人依然没什么感觉。但是至少,要见一面,把话说开吧,这样就断了,总觉得对不起人,心里怪难受的这样想着想着,疲惫涌上来,慢慢睡着了。 年晓米路过东海龙宫的时候看见了一台款式熟悉的车,他扫了一眼,低头继续赶路。明知道只是同款的车而已,还是忍不住想快些离开,生怕撞到那人,平白生出无数尴尬和苦涩。 他按照手机里的地址在汉水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四五次,才找到那家酒吧的入口,低调整齐的玻璃门,夹在一家珠宝店和一家眼镜店之间,没有店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镜店的角门。进去就是一部下行的电梯,年晓米走上去,后面有人陆续跟上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几个和自己一样落进人堆就找不见,也有几个打扮相当夸张,衣装像是要给时尚杂志拍封面的。他们在他后面高声谈笑,年晓米攥紧手机,努力想听清什么,却很快被扑面而来的喧嚣淹没了。 地下的舞池灯光明灭,他贴着墙根慢慢走进去,被镭射灯光晃得有点头晕。吧台边的酒保一面熟练地晃动酒瓶,一面招呼年晓米:先生喝点什么? 年晓米僵直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啤酒吧。酒保把酒递给客人,面上微笑不变:哪种啤酒? 第50章 年晓米无措地抬头:青岛啤酒? 旁边一个声音插口:给这位先生来一杯长岛冰茶,算我的帐。 年晓米回头,看见一个小眼睛的陌生男人站在自己后面。他回头赶紧制止酒保:不用,我自己付。 酒保声音平板:那您喝什么? 年晓米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耐:那就长岛冰茶吧。他盯着吧台的桌面,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酒,又想不起来。他身后的男人靠过来:弟弟,第一次过来? 年晓米本能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吭声得好,于是往旁边挪了一点,默默等酒。那男人见无趣,转身走了。 酒保把酒递过来:先生,一共四十二元。 年晓米看着那不够几口喝的小杯子,觉得十分肉疼。 他端着杯子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小口啜饮,酸甜,有点像红茶,但是喝下去又觉得舌头有些辣。他想如果不那么辣的话也许自己会很喜欢。旁边一个嗲声嗲气的男人正扒着一个光头说悄悄话。音乐忽然停下来,台上窜上来个穿紧身裤的小个子男人,扯着嗓子嚎了一句什么,整个大厅静了下来。吧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在角落上亮起一束冰蓝的光,年晓米眯着眼睛仔细看,那是一根钢管? 一个全身黑色紧身衣的影子从钢管上方的黑暗里倒立着滑下来,平和但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响起,年晓米惊叹地看着对方像飞一样在钢管上盘旋。他以前听人说过,这种舞蹈其实难度很大,对柔韧性和肌肉控制能力要求特别高。然而身边的观众似乎见怪不怪。直到那人的衣服一件件落地,场下的欢呼声才渐渐高昂起来。年晓米看着那舞者张着腿在钢管上上下翻飞,舞台后的大屏幕上亮起了放大的图像,劲瘦的腹肌轮廓和胯间的形状清晰可见 一舞结束,那舞者脱得全身只剩一条黑色平角内裤,赤着脚从舞台走向人群里,年晓米看着很多人往他内裤里塞钞票,借机在对方身上乱摸,那人看不清表情,慢慢往角落走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脱光,四下立刻有人应和,脱光!脱光!那人抛了个飞吻,并不理会众人的起哄。走过年晓米跟前时,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描着眼线的大眼睛里有种冷冷的妩媚,年晓米低头,不安地抿了一口酒。旁边那个嗲嗲的男人往舞者的内裤里塞了一张钞票,手摸向对方□□。舞者挥开他的手,把钞票丢回去,声音里有种少年的清冷:演出已经结束了,谢谢您观看。 那人被驳了面子,不屑地哼出声:神气个屁,还不是出来卖的。 劲瘦的身影回过头来,吐字极其清晰:你妈x。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吧台去了。 年晓米在旁边被震得有点发愣,然而很快被新一轮的欢呼震醒了。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脱衣舞,两个结实精壮的男人在台上炫肌肉,本来这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年晓米拿手指揉揉眼睛,这是钙片现场么!为什么抱到一起了啊!年晓米头开始发晕,身上跟着那起伏的肌肉一起慢慢热起来,旁边那一对已经迫不及待地啃到一起,发出了他只在电脑里听过的声音。年晓米慌忙放下杯子,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跑。 隔间里有刻意压抑的喘息和□□,年晓米把水流开到最大,拼命洗脸。冷水唤回了理智,害怕的感觉涌上来,他觉得头特别沉重,脚下有些发轻。明明只喝了一小杯果汁一样的酒而已啊,为什么好像醉了他关了水龙头戴眼镜,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方才要请他喝酒的那个男人贴在他后头,笑嘻嘻地:弟弟要不要一起玩? 年晓米甩开对方的手蹒跚地跑出去。快到门口时撞到了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走路看着点成么你。对方声音有点不耐烦,往旁边一闪。 年晓米脚底下不稳,跌在了地上,令他恐惧的声音喷在耳边:弟弟你跑什么呢喝多了吧,哥哥带你找个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 年晓米甩开对方:我不认识你 男人板起脸:说什么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啦!刚才明明在洗手间里叫那么大声 你要点脸成么,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旁边的声音搭腔。 年晓米愕然地看着对方一秒变脸,满目垂涎:哟,这不小黑么,怎么,找人啊? 找鬼。 一股大力把年晓米从地上拖起来,一个好听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儿,师叔要把我手机打爆了年晓米张大嘴巴看着明臻微笑的脸。 明臻却没看他,冲着那个男人微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人急着找,先生是我弟弟的朋友? 男人愤恨地瞪了明臻一眼,转身走了。 你朋友?方才被年晓米撞到的人扬扬下巴,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挑,赫然就是方才跳舞的那个人。 年晓米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头更晕了。 明臻笑笑:嗯,算是我师弟。你是不是还要去星河,一起走吧。转向年晓米:我去那边送点东西,送完捎你回家,好么? 第51章 年晓米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车子出人意料地娇小,奶白一团,圆滚滚地趴在路边,像一只大兔子。看着年晓米张大的嘴巴,明臻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买了个便宜的先用着。 年晓米赶紧把嘴巴闭上。 被叫做小黑的男生上了车就蜷着躺在了后座上:我睡一下。 明臻调整后视镜,声音特别无奈:不系安全带出了事可不赖我啊。 你不会不出事么。 明臻叹了一口气。帮年晓米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冷风一吹,人跟着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鼻子,听见明臻开口:没想到你也是。 年晓米: 师叔知道是不是? 年晓米尴尬地点点头。 第一次出来玩? 嗯。 喝了多少酒? 就一杯。 一杯?什么酒啊? 长岛冰茶。 明臻愕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胆子可真大啊! 不是年晓米结结巴巴地把点酒的过程说了,明臻重重叹了口气:那是有名的失身酒,酒量一般的人两杯下去就醉得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你啊 年晓米说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酒,明明味道喝起来就是冰红茶啊 明臻说所以才叫失身酒么。 年晓米说对了我妈打电话找你? 明臻诧异地说当然不是,我诓他的。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下,年晓米想了想:你常去那边玩? 常去谈不上,有时会过去和老板谈点事情,送点传单和别的东西。 年晓米这才注意到他白t恤上的红丝带,简简单单地,绣在心脏的位置上。 那家店很乱。虽然有些话我不该讲,但是指望在夜店里靠钓人找伴侣这种事,成功率不是很大。我看你不像是能玩得起的,那种地方,以后还是少去得好。 年晓米点点头,想起沈嘉文,默默低下头。 明臻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陷入了沉默。 星河是商业街的一家西餐酒吧。年晓米下车帮明臻拿东西,明臻温和地道谢。小黑揉揉眼睛从后座爬下来,拽着年晓米往里走,年晓米回头,看明臻笑着指指车,说要找地方停车,让年晓米先进去坐。 吧里的氛围显然更贴近餐厅,年晓米跟着人去了办公室,里面一个模样极俊秀的青年迎出来:过来了?诶?这是 小黑懒懒地撇撇嘴:明哥的师弟,让我们从热海那边捡回来的 年晓米盯着他的脸,一时有点茫然。真好看啊。 青年脸上露出一抹调皮的笑:还记得我么? 年晓米觉得似乎是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这么好看的人,古装戏里夸人总讲眉目如画,他向来觉得夸张,如今看来,倒不是老祖宗编来诳人的。 螃蟹怪好吃的。 年晓米瞪大了眼睛。 就是那只黄油蟹,那玩意儿怪金贵的,丢了可惜,我就吃了。 青年说完就叫来服务生,吩咐了几句。刚好明臻泊了车回来,他领着他们俩挑了个卡座坐下来,服务生过来:几位喝什么? 明臻说还开车,青年笑笑:知道,三杯秀兰。后厨是不是还有培根菠萝,也上一份来。 看看年晓米,微微一笑:想起我来了? 年晓米老实地点点头。 青年托腮一笑:真伤心,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遇见过我却没有印象的,看样子真是老了 明臻也笑了:算了吧,狐狸精怎么会老。你们见过?这是程晓风,这边的经理。 程晓风眼波微微一转,轻轻摆手:不过是帮人看买卖的。 年晓米注意到那个摆手的姿势很特别,像唱戏一般。他有很多疑问,还没来得及出口,餐厅里响起一阵掌声。回头看见小黑和一个女孩站在餐厅中间的空地上,一个黑裤红衬衫,一个一身红衣黑摆的长裙,随着热情的音乐声翩跹起舞。 明臻说,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那是邵怡。 年晓米点点头:他舞跳得真好。程晓风含笑抿了一口酒水。 那这餐厅是 也不算纯的同志酒吧,不过因为老板的关系,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同志。你以后想出来玩的话,可以过来这边,既然是阿臻的朋友,也好有个照应。 明臻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披萨端上来,十四寸的,老大一个,菠萝和培根满满登登的,芝士的香味浓厚,看上去特别实惠。 明臻毫不客气地铲了一块出来,低头开吃,程晓风虽是直接上手抓的,吃相却意外地优雅。年晓米咬了一口,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料那么足那么香,相比之下某某客就是在坑人啊 明臻和程晓风在一旁低声聊着什么,年晓米一面吃还不忘一面竖起耳朵,可惜不大听得明白。似乎明臻做志愿者时遇到了一些困难,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忧虑。 第52章 然后话题好像就不大对了。 都是你,要不是认识你,我还在好好享受生活,现在什么都不敢了 明臻笑笑:□□是最安全的性行为,只是单纯追求快感的话,有很多辅助的器具可以用,相比找人而言,其实能让自己更舒服,有什么不好的呢。 程晓风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一变: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竟是拿戏腔唱出来的。 年晓米一口披萨没咽下去,被呛了个正着。 说话间邵怡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披萨塞进嘴里:你甭理他,他就是个神经病,习惯就好。 三两口吃完,把手指在还没换下来的舞服上一抹,伸手:今儿的出场费,交出来 程晓风勾唇一笑,眼波有种动人心魄的流丽:说什么呐,见外的话,算你一个礼拜在这儿白吃便是了 邵怡不自在的别开眼:谁要吃半生不熟的西餐,快给钱! 年晓米看着两人胶着,茫然无措,明臻提溜着胳膊把他拎起来,笑得轻车熟路:你们慢聊,我送师弟回家。 明臻自己这段时间很忙,他刚在附院安顿下来,不是出急诊就是在住院部坐班,很少有时间能出来玩。好在他的朋友都是性情随和的人,年晓米很快和这些人熟稔起来。邵怡只在周六晚上过来,跳舞,跳了舞后坐下来狂吃东西,似乎不把程晓风吃破产决不罢休,他话少嘴毒,年晓米常常接不上话,通常只能跟他一起默默同食物奋战。 好在还有程晓风和其他人,不至于孤独。 最初的那些伤心好像是做了一个不大舒服的梦,慢慢淡下去,只是有时看见有身材高挑的父亲抱着孩子在街上走,会跟着心里酸胀一下。不过也就如此罢了。 他对他的感情只是一颗来不及发芽的种子,没有水,没有阳光,没有土壤,最后会慢慢变成一小撮泥,烂在石缝里。 或许是和同类在一起的关系,那些孤独和不安一点点淡化了。程晓风曾问过年晓米的事,年晓米诚实地说了。他以为他会听见感叹,结果对方只是笑了一下,说,现在的小孩,真是脆弱。我以前认识一个男孩,十三岁就被男人糟蹋了,长到十七八,被那个人一脚踢开。后来遇上了新的人,过得蛮好 年晓米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如果结果好的话 程晓风笑着摇头,还没完呐,后来这个人也不要他了。 年晓米吃惊地看着他,他笑笑,眼神清亮,可是他现在过得还是很好。其实没谁离了谁不能活,爱情是什么,是戏文里唱给旁人听的,演戏的都是疯子,看戏的都是傻子。你把假的当真的,可不是傻么。 一旁轮椅上擦杯子的酒保好脾气地笑笑:弟弟,你别听我们老板乱讲。年晓米点点头,低头笑了一下。觉得两个人都有道理。 说话间一个模样普通的年轻姑娘匆匆奔过来,把一个保温桶放在吧台上,调酒师脸上倏然光亮起来:过来了? 嗯,都吃了啊,我下班来接你,说着冲程晓风不好意思地点了个头,又急匆匆地走了。 年晓米趴在吧台上,看着调酒师打开饭盒喝粥:真好。 调酒师点点头:嗯,真好。 程晓风笑眯眯地:对了我觉得你头发该剪了。 调酒师打了个哆嗦:谢谢老板不用了 年晓米像个孩子似地哈哈笑起来。 第19章 沈嘉文那天从东海龙宫回去的路上打了电话给年晓米,人工台的女声说是不在服务区。他就以为是真的不在服务区,放下电话也没有多想。 日子照常在过,心里却有一块始终坠着,让人难受。最大的事忙完了,他却并没有清闲多少。公司的运营还没有步上正轨,一直处在光赔不赚的阶段,尽管这是企业发展的正常模式,但看着账上的钱哗啦啦地往外流,总归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他忙着,淇淇也跟着遭罪,有时去幼儿园接人,整个园里就剩淇淇一个。老师非常不高兴,因为孩子不被接走,她就不能下班。就算是职业所限,都是有家的人,谁愿意上班之外平白为别人家的小孩花时间。 沈嘉文看着淇淇躲在他身后牵着衣角,再看看强挤着笑脸敷衍的老师,沉默不语。 晚饭都是从店里打包的。虽然是自家的店,也不好大张旗鼓指使后厨做这做那,所以来来回回始终都是那么有限的几样,淇淇吃得越来越少,但是碍于爸爸的威严又只能强迫自己往下咽,终于在某一天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来,难受地哭个不停,当晚就发起了低烧。沈嘉文手忙脚乱地找药,翻出了不久前年晓米买回来的那个中药,冲下去喂宝宝喝了,才算消停下来。 他疲惫地坐在床上,床头灯静静地亮着,昏黄的一小团,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文件在床头柜上摊得乱七八糟。北方的秋天来到了,暖气却还没来。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呼呼吹,屋里只有钟表轻轻的滴答声。 他摸出一支烟点了,想起白日里那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老太太似乎恨不得把全城的未婚姑娘都送到他跟前让他挑。他也就一个一个机械地去见。不够白,不够瘦,腿不够长,屁股不够圆。等有那肤白胸大腰细腿长屁股够圆长得也不错的姑娘,他又嫌人家妖里妖气不像正经过日子的,或者脾气不够好。脾气好了的,又嫌太过精明看见就头痛。 第53章 其实有一个人挺好,长得合心合意,人也好,笑起来又暖又软。只是没胸,底下比别人多长了点东西。 可是,似乎也没什么,他抱着他的时候,那些都没碍事。 沈嘉文心里一揪。行的都不合适,合适的那个,不行。 可是,究竟有哪儿不行。这件事在心里转久了,一些违和的东西慢慢就模糊了。 他习惯性地又拨了一次号码,这一次机械的女声像之前的许多一次一样告诉他,对方停机了。 或许,这样也好。断了就断了吧。 他吹了一会儿冷风,起身把窗关好。 这次如果再生病,不会有人来照顾他了。 然而想是这样想,到底有些不死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班开车总是有意无意从年晓米单位门口走,纠结见了面该说什么,想来想去想不出,就祈祷那今天先别撞见吧,可是又隐隐地期待着,尽管这期待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淇淇这一天像往常一样是最后一个,老师早就对他不耐烦,把他托付给园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六点天开始擦黑,他那个忙得要死的爹看样子是又把他给忘了。 他坐在传达室门口的小马扎上,脖子抻得像只小小的猫鼬,望眼欲穿地等着他爹或者那个穿高跟鞋老是走不稳路的大姐姐来接他。 不过惊喜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的。 年晓米背着个包匆匆往家赶,郝帅那个不长进的最近谈了个女朋友,今晚要来家里做客,他央求年晓米下班去圣贝诺买个水果蛋糕带回来,年晓米说没问题啊。去了一看我勒个去,那么小一个蛋糕一百五十几块,他平时身上没多少现金,店里又不能刷卡,摸遍全身才付了帐,裤兜里只剩下两毛钱。 他抱着那个金贵的盒子迎风流泪地往家走,发誓回去要虚报应付账款把损友狠狠削一顿。 正在脑补把某人按在地上爆锤的时候,听见有嫩嫩的声音在叫他:叔叔,小米叔叔! 年晓米抬头一看,大事不好,忘了淇淇的幼儿园在这边! 他第一个反应是千万不要撞见沈嘉文,于是抱着箱子迅速溜到最近的店铺门里。 隔着玻璃小心翼翼地往外瞅,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幼儿园门口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年晓米苦笑着蹲下来,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神经病年晓米同志在店员诡异目光的注视下赔笑着跑出去,反正总要过马路,既然没车,从这里穿过去也一样。他慢悠悠地往对面走,心里抽了自己几十个耳光,有病,脑子抽了,然后那个嫩嫩的声音又想起来,带着哭腔:叔叔叔叔 年晓米抬头四下张望,没有人啊。 叔叔我在这里! 年晓米低头,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扒在幼儿园门口的铁栅栏下面,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心里跟着一抽,老大爷叼着烟斗出来:你是家长?赶紧把孩子领走,这都几点了! 年晓米看看淇淇用那张和沈嘉文越来越相似的小脸期待地望着他,犹豫了好久,狠狠心:我我不是孩子家长 老大爷翻了个白眼,把手一背,进屋去了。 淇淇的眼泪跟变戏法似的,哗地一下就淌下来了。年晓米最见不得小孩子哭,赶紧单手把孩子圈进怀里,哄了又哄。淇淇抱着他的胳膊,好一会才安静下来,抽抽搭搭地指控:你们都不要我啦 年晓米说不会不会,你爸爸只是很忙而已。 淇淇拿小脑袋拱他,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年晓米:叔叔,我饿了。 年晓米摸摸裤兜,两个一毛硬币孤零零地摊在手心里。他揉揉额角,把淇淇抱到小马扎上,打开了蛋糕盒子。 小孩子都爱这些甜蜜香软的食物,水果蛋糕上缀满五颜六色的水果,年晓米帮淇淇戴好一起性手套,蹲在一边摸摸他:吃吧。 淇淇抓起最大的一块黄桃,颤巍巍地递到年晓米嘴边:叔叔吃。 年晓米摇摇头:你吃吧。 他看着小东西嘴角很快沾满奶油,摸摸他软软的小脸蛋,忽然想起沈嘉文落在自己脸上的拳头。不知道淇淇长大了会不会像他爸爸一样,知道了他是个同性恋以后,也会对他投以厌恶的目光。 淇淇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把被掰得已经乱套了的蛋糕递到他嘴边,满脸期待。 年晓米心情复杂地咬了一口,是挺好吃的,难怪卖得贵。他看看表,想起郝帅的叮嘱,忽然打了个喷嚏。 淇淇感到落在自己头顶软软的亲吻,年晓米摸摸他的小卷毛,笑着挥挥手,小东西以他超于同龄人的领悟能力意识到,他又被抛弃了! 他抱着蛋糕盒子追在年晓米后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忙碌的大人跑进夜色里不见了。他看看手里的蛋糕和空荡荡的大门,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沈嘉文赶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的小儿子抱着个盒子坐在小马扎上发呆,沈嘉文走过去想把他抱起来,小东西抬头看他,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没有半点往日的欢喜。 沈嘉文对老大爷道谢,老头儿摆摆手:叫他进屋等,说什么也不。下回早点来,这晚上越来越冷,冻病了算你的算我的。言罢把门啪得一关,再不做理会。 第54章 沈嘉文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个剩了一半的蛋糕,他头痛地看着儿子:谁给你的,不是告诉你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么 淇淇面无表情地盯着盒子:小米叔叔给的。 沈嘉文一愣,急切地拽住淇淇:他人呢? 走啦!小东西拿桃子似的眼睛翻了个白眼,然后有点伤心地低下头:他也不要我啦,都不肯接我回家 沈嘉文心里就像被划了一下,一跳一跳地疼。半晌把淇淇抱起来:下回见到他,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好么,爸爸有事跟他讲。 淇淇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在沈嘉文怀里生气地扭动起来:爸爸你是不是做了坏事被讨厌啦呀! 沈嘉文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解释,然而似乎也确实是这样,就诚实地点点头,淇淇哇地又一次嚎啕起来:都怪你!坏爸爸!叔叔都不喜欢我啦! 沈嘉文安抚地拍了拍他:没有,他这不是还给你买蛋糕了么。说完自己心里忽然跟着一动。 他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自己明白年晓米现在的那些心思。那一直是个心很软的人。他在害怕见到自己,这能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还没有放下,说明自己还有时间好好把两个人之间的事理理清楚。 然而倘若都能理得清楚,也就称不上是纯粹的感情了。沈嘉文一向是个行动派,习惯先做能做的事,自己的想法一时看不分明,他决定先找到年晓米,或许见到人,有些事不用想也就清楚了。 可惜心想事成不过是人们挂在嘴边的吉利话。沈嘉文联系到了年晓米单位的财务部,接线的是个中年男人,惊讶地告诉他年晓米出差了,去外地收账,对方问他名字,沈嘉文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想起后悔,忘了问什么时候人能回来。 或许都是命,缘分尽了,没法强求。所以还是忘了吧。 倒霉催的是,上半身想忘的事,下半身却忘不了。一个年轻力壮没有老婆的男人,晚上躺在床上,实在难受得睡不着。他想他从前没有这样,操心的事那么多,也没有心情想这个,稀里糊涂地过着和尚的日子,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然而诸事尘埃落定,又恰逢重新开了荤,回头再想吃素,就太难过了。 更可气的是黑暗里他想不起别人,总是想起年晓米,想那些发生过的事,还有没发生的事,光怪陆离的幻境里,他把他弄得哭出来,匍匐在他脚边哀求,说喜欢,说一辈子。 但那不是真实,真实是,他腮边有血迹,大眼睛里都是泪水。不论多少次,他最后看他的目光都能让他从梦里惊醒,胸口痛得睡不下。 或许在孤独的夜晚,人类总是格外脆弱一些。白天他想不起这些,想起来也都是淡淡一过,不痛不痒。但是白天他还带着微笑或严厉的面具在外面穿梭。所以那不是真实。 真实是无法逃避无从掩饰的。你可以无视他或者拼命遮盖他,但他总能挑准人最脆弱的时候窜出来,把和着蜜的刀子插在人的心口上。 这是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事了。假装不在意,假装不理会,然而仅仅是一个背影一个笑容,都能让人欢喜得一遍遍回味。十几年前他能为一份虚假的爱情义无反顾,然而经历得多了,人反倒变得顾虑重重起来。可是没什么好顾虑的,他一遍一遍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原来他凑过来亲吻他的样子就像许多年前的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认真做事的模样,还是他抱着小家伙时那份温柔,或者那些骨子里的平静与温暖。爱情的地基从来都不会是爱情,可惜很多人并不明白这一点。 但他不是那个很多人。 他们合适的时间相逢,除去别人的目光,其实并没有其他束缚。所以干嘛不试一试呢。 至于别人,沈嘉文摁灭了烟头,去他妈的别人,老子跟谁在一起图的是自己过得舒坦,干别人鸟事。 年晓米是真的出差了,无比痛苦地跟在对方经理后面磨叽了将近十天,才要回来了三分之二的欠款。好在和部长交代的二分之一相比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拿到支票的时候他特别想把桌上的钢笔水抓起来倒在对方头上。 温柔都是表象,每个人心里都有暴力的一面。 可是回来后看到租住的小屋已经成功升级为猪窝后,年晓米终于爆发了。他拽住程序猿和郝帅的领子把正并肩做着少儿不宜之事的两只丢进阳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 等屋里总算能看清一二三的时候,才像开笼放鸽子似地把这两只从阳台里放了出来。 程序猿顶着一脑袋乱毛,衣裤不整地从年晓米身边飘过去,郝帅还蹲在阳台上。年晓米凑过去一看就炸了:你怎么又开始抽烟!喂! 郝帅回头看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年晓米蔫下去,陪他蹲下来:怎么了?说着还不死心地去抢好友手里的烟头。 郝帅任他抢去把烟头在地上摁灭了,揉揉眼睛:我跟小雪分手了。 年晓米呆呆地坐到地上:是不是我上回带蛋糕回来晚了 郝帅说不是,人家要去知味居吃饭,我说钱不够,她说那去天皇上品吧,我说行,去了她要了好多菜,我说点那么多吃不了,她就不高兴了。没几天就分了,说我们不合适什么的。 第55章 年晓米听见知味居三个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胡乱劝道,嗯,反正你们还好过一段时间不是么,我呢,一开口就被秒了,还挨一顿揍。 郝帅掀起衬衣下摆胡乱在脸上揉了一把,要么咱俩凑合着过吧,反正都没人要。 年晓米刚想点头说好啊,突然觉得不对,那不行,你还要生小孩呢。 郝帅干笑一声,还有我弟呢。对了程序猿找你有事。年晓米说嗯,我待会儿过去,你想吃啥不,我做。 郝帅两眼望天,柿子炒蛋吧,多放点糖。 等打开冰箱一看,空荡荡的,只有鸡蛋和苹果。年晓米默默关上冰箱门,苦恼地双手撑在冰箱上,怎么办!难道要做苹果炒鸡蛋么! 要去买菜,可是好累,算了先睡一下,正要往房间里走,程序猿然叫住他:年晓米,这边。 年晓米过去了。一踏进房间就恨不得再把程序猿揪进阳台关一次,这才几分钟啊!为什么又这么乱了!台风过境了么喂! 程序猿对年晓米要吃人的眼神视若无睹:能不能帮我个忙。 年晓米咬牙切齿之际还不忘警觉:什么忙?违法的事不做 程序猿说哦,也不是什么大忙,你不是老去gay吧玩么,这两天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对了这边有份同性恋调查问卷你帮我填一下 年晓米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感觉有人对他兜头浇了盆冷水。 程序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行么? 年晓米心脏狂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喜欢和我说话的么。 程序猿像看外星人似地看他,忽然来了一句:你知道linux和windows的区别在哪里么? 年晓米下意识回答:windows收费? 程序猿悲愤望天:当然不是!哦不,这也是一点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说话!你们只关心粽子到底是甜是咸,柿子炒鸡蛋到底要放多少糖!你知道互联网对人类历史进程的意义么!不!你不知道!你只关心财务报表上的数据有没有算错!你们处理会计信息还停留在手工阶段,这是网络信息技术的悲哀 年晓米两眼蚊香:可是,你需要钱啊,然后才能有饭吃。 程序猿忽然哑了。徒劳地在空气里挥了挥手,一副愚蠢的人类我竟然被你打败了的表情。 年晓米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所以,那个,你觉得我,嗯,我是说,同性恋 程序猿把他拽到电脑前:你看这个 年晓米说这是啥?俄罗斯方块? 程序猿表情再次悲愤起来,年晓米只得把脸贴在屏幕上仔细看,看着看着,脸忽然红起来,那是两个在亲吻的男人的剪影!他结结巴巴开口:这个是 程序猿一屁股坐下来,拖着那个点图在坐标系上晃:团队里给同志开发的交友软件。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好半天才开口:你们怎么想到 这个市场有潜力呗。诶,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年晓米抹了把脸: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 程序猿说哦,上回给你修电脑的时候,你浏览记录都不知道删 年晓米默默玩手指,没文化真可怕,为什么他大学没有选修计算机啊 程序猿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这事儿其实有点急,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过去? 年晓米说我问问吧,你过去都打算做什么? 对方一托眼镜,发问卷,然后找人聊聊做个记录啥的。 年晓米说嗯,我帮你问问。 他带着程序猿打算偷偷溜出门去的时候被郝帅逮了个正着,这货一脸你们奸夫淫夫勾搭成奸抛弃我我要和你们拼命的表情,程序猿身手敏捷地冲上去堵住他的嘴把人拦腰拖走,年晓米跟在后面,目瞪口呆。 吧里周末的晚上气氛向来比较嗨,郝帅跟着人一路进去,眼睛都不够用了,一个劲儿拉年晓米的胳膊哦哦快看两个漂亮妹纸抱在一起!胸好大! 年晓米苦恼地把头转向一边,试图假装自己不认识这家伙。 程序猿倒是表现出了良好的专业素养,目不斜视,没有废话。年晓米知道这只是因为他对人类不感兴趣而已。 基本被提问的年轻人都对这个表现出了比较浓厚的兴趣,年晓米见程序猿和别人聊得很热烈,悄悄端起一杯酒去了吧台。 邵怡今天没有跳舞,坐在高脚凳上一个人喝闷酒,年晓米见那酒颜色漂亮,就多看了两眼。酒保是熟识的,忍不住开口:快劝劝吧,不是这么个喝法。 邵怡把眼一横,半分醉意也没有。年晓米把手边的没动的灰姑娘推过去:我没动,你尝尝。 邵怡接过来一口灌到底,抹了把嘴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喝无酒精饮料。转向酒保,不耐烦地敲桌子。 酒保递了杯柠檬水上来。邵怡脸色一冷,就要发作,年晓米赶紧拉着他:你别,喝了那么多,不想上厕所么 第56章 邵怡皱着眉头感觉了一下,丢下年晓米往卫生间跑,酒保松了一口气,冲年晓米感激一笑:最近也不知道这位小爷是怎么了,唉,连我们老板也制不住他了。 年晓米笑笑:难道是恋爱了? 酒保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正经的恋爱可谈,最多也不过是对别人秀秀样子。你看那谁,天天在恋爱,一个月换了三个男朋友,他这还算好的。还有那个,天天419,美其名曰天天谈恋爱,唉对了你还是处吧 年晓米脸红了:也不算了 酒保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什么叫也不算了欸,其实说真的,你要是没经历过,我们老板挺好的,没病,技术也好,他身边空了挺长时间了 你他妈少在这儿拉皮条!邵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横眉立目地站在年晓米后头。 酒保脸色一僵,赶紧走开了。 邵怡还没完事,看上去恨不得冲上来把年晓米撕了:你离他远点!听见没有! 年晓米有点吓到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程晓风。他忙不迭点头:我对老板没想法,真的 邵怡吼完也就灭火了,垂头坐在年晓米身边:我说真的,你跟他在一起,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年晓米想了想,觉得邵怡和程晓风之间应该有什么,但他看到邵怡的样子,到底没有开口问。 邵怡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你要找人,其实我技术也挺好的,上面下面都行。你是零号还是一号? 年晓米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去:我我我我没想过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次的,与其跟陌生人不明不白地试,不如找认识的人,你觉得呢?说着就凑上来,在年晓米脸颊上吻了一下。 年晓米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心惊肉跳地抬头,郝帅张着嘴站在他跟前,见年晓米看过来,扯了个假笑:嘿嘿,你们继续,继续然后同手同脚地走了。 年晓米把邵怡推开,认真地说:我现在还没想那些事,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怎么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你你这样是不行的。 邵怡捂着眼睛笑起来:可是我喜欢的人不和我做,你说怎么办,你知道一个人有多难受么,床是冷的,屋子是冷的,什么都是冷的说着说着突然狠狠攥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凭什么你要跌下去的时候总有人拉你一把,凭什么你告白只是挨了顿揍就能全身而退 年晓米这才觉得他应该是有些醉了,他艰难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你喝多了,我叫酒保调杯蜂蜜给你吧 正拉扯着,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邵怡! 邵怡脸色忽然变了,年晓米第一次看见像兔子一样惊恐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甩开年晓米,猫着腰顺着吧台下面往后面溜,那股灵活劲儿,赶上见了猫的老鼠了。 年晓米活动活动肿痛的手腕,向酒保要了杯冰块贴着。 那声音很快由远及近,有人拍拍年晓米的肩:兄弟,刚才看没看见有个大眼睛的,长得挺瘦的男的坐这儿? 年晓米回头,眼前的男人相貌平凡,身材结实,他脸上神色很恳切,年晓米不知怎么生出许多好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往店里面指了指。 男人大步流星地追过去。 年晓米坐了半天没见人出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就有点担心。刚好明臻端着杯子过来,年晓米跟他讲了,两个人不放心地往里面走。这时邵怡面色潮红地跑出来,一头撞在年晓米身上,年晓米被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个趔趄,眼镜飞出去,被后头刹不住闸的明臻踩了个正着。三个人都是一僵。邵怡忽然抱住年晓米狠狠亲了起来,年晓米没了眼镜一时搞不清状况,被吻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把人狠狠一推,忽然听见邵怡有点发抖的声音:我有伴儿了,你好好看清楚。 说完搂着年晓米转向明臻,声音低低地恳求:明哥,快把我送回去,我欠你一次。 明臻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怜年晓米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拖上了车,车门被关上时才想起来:我的眼镜! 邵怡的口气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赔你的眼镜就是了! 年晓米说不行不行我要回家再说我朋友还在酒吧,说着就去开车门,被邵怡扑上来摁在后座上,对方表情十分狰狞:就一回!算我求你了不成么! 年晓米只得老实地坐好,内心默默垂泪,但是想到好像是自己给对方指的路又觉得也不冤枉,他看了一眼邵怡脸上未褪的红潮,心虚地往一边缩了缩。 明臻本来在前面沉默不语地开车,忽然脸色凝重起来:邵怡你看后面那台黑车是你那个朋友么,怎么一直咬着不放。 邵怡眯着眼往后看了一眼:我哪认识开捷豹的朋友。 明臻沉声道:你那个脾气,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第57章 邵怡冷哼一声:我还没那么大面子。 年晓米心脏狂跳,手心里的冷汗下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可惜什么都看不清。 明臻沉吟了一下:你们坐稳了。 油门一踩,车子飞驰起来。 一黑一白两辆车在大街小巷里你追我赶,到底以小白兔成功甩掉大灰狼告终。年晓米从车上七荤八素地下来,跟邵怡一起扶着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明臻从车上拿了两瓶水过来,轻声问年晓米:是不是你上回说的那个人? 年晓米含了口水低头,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沈嘉文在后头沮丧得要去撞墙了,他自诩车技不错,谁知货真价实的捷豹竟然比不过看不出牌子来的小车。不明所以的淇淇倒是很开心:哦哦,飞起来啦! 一想到年晓米被人揽着肩的样子,沈嘉文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往脑瓜顶冲。他攥着方向盘,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不对,应该不会这么快。但是显然自己要赶紧把人逮到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隔了没几天,邵怡破天荒地找年晓米出门,口气很臭:你不是很闲么,陪我出来买衣服。 年晓米说我没有很闲啊,就算是月中也有很多事要做啊。 邵怡的口气依然不好,你爱来不来。 年晓米还是去了。他天性比较温和,虽然不是特别擅长交际,但是对朋友还是基本有求必应的,尽管或许人家邵怡未必真心拿他当朋友。 见面的地方是滨海的商圈,年晓米自己很少来这边,因为一脚踏进这种地方就是要花钱的。新鲜好玩的东西太多,克制是没有用的,就算他不像别人那样买些玩的用的,也忍不住一路上吃个不停,每次回头摸摸钱包都只剩泪流满面。 令他惊讶的是邵怡早就等在那边了,一见面就拿了个镜盒出来:你戴上试试。看到年晓米一脸太阳从西面出来了的表情,有点恼怒:看什么看,快试! 年晓米从善如流,刚刚好。款式是和他从前那副一样的,但是镜片的质量应该更好些,很舒服。 他笑起来: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的度数 问了明臻。邵怡不看他,径直往前走。年晓米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心地追上去。 邵怡真的是来买衣服的,一脚踏进步行街就往商场里跑,年晓米跟在他后面看他挑东西,好奇地四下张望。他拿起一只男士腕表,好多钻,不知道是不是人造的翻开被面的价签手一抖,差点把东西丢出去。他像上香似地双手捧着那块表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地。邵怡从试衣间里出来,穿一套白色的风衣:你看这件怎么样? 旁边一群年轻的女店员欢欢喜喜地围在一边,满脸姐姐看弟弟妈妈看儿子的表情。 像小王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又不是穿它去走秀 邵怡冷着脸哼了一声,片刻换了一件黑色的出来:这一件呢 年晓米说太老啦!像个偷穿爸爸衣服的中学生 最后换了件浅驼色的出来,年晓米看邵怡在镜前整理袖口。他今天没有化那些乱七八糟的装,整个人清爽干净,抿嘴低头的时候像个学生。 年晓米说这一件很好啊,这个季节穿,看上去就很暖。 邵怡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把衣服扒下来,径直走掉了。 年晓米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看他转进另一家店。 逛街是件力气活,年晓米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找了个休息区抱着包,端详自己给妈妈新买的一条棕红相间的方巾,虽然价钱有些高,但是好歹人家是大牌子,款式和面料都很棒,他直觉妈妈戴上去应该很显年轻,红色调本来也是大方的颜色。 邵怡在玻璃店面里对年晓米招手,年晓米看他手里两件羊绒衫,一件灰色方格花纹,另一件咖啡色水纹。你要是配衣服的话,先前那件驼色的外套配灰色羊绒衫很好啊。不过单穿的话还是那件咖啡色的好看一些吧,我觉得。 邵怡想了想还是拿了那件灰色的,又拖着年晓米跑了两条街回到先前那家店买下了那家浅驼色的风衣外套。 他没把东西包起来,买下来就直接换上了,导致一个走在街上像小明星拍mv,另一个跟在后面只能沦为跟班。 邵怡回头看他:你不买点什么吗? 年晓米说买过了,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邵怡说好,优客在这边有家很大的店,我们去那边吃好了,它家东西不错你怎么了? 年晓米说啊没怎么,走吧。 已经一点了,店里人还是很满。两个人坐在门口等位,邵怡忍了又忍,还是把年晓米手里剩下的那个土豆芝士蛋挞抢了过来,一面吃一面恶狠狠地威胁:我要是长胖,你等着的 年晓米眼睁睁地看他吃了一个蛋挞不够又把自己包里的那个巧克力浆饼抢走,一大群羊驼快乐地从脑海里碾了过去。 优客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式快餐,饿疯了的两个人点了店里有名的锡纸羊排和爆虾球,以及经典的烤翅。年晓米要了海鲜饭,邵怡点了黑椒牛肉饭,又要了水果沙拉和一大罐苹果汽酒。年晓米想了想蔬菜好像不够吃,又加了一份蚝油生菜。 第58章 两个人基本端上一样就扫荡一样,年晓米跟邵怡拿筷子互掐失败,眼看着对方抢走最后一块羊排,气道:你你你不是跳舞么!你不怕胖么! 邵怡三两口把排骨上的肉剔了个干净,含混地嚼着:我运动量很大么,而且体重不达标,就算再长十斤也完全没问题的 把沙拉里最后两块苹果吃干净,两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杯碗面面相觑,邵怡犹豫了一下:你饱了么 年晓米感觉了一下:还成,可以再喝点什么或者吃点小食之类的 于是邵怡点了一份草莓沙冰和一份蓝莓冰激凌。 店里点甜点的人很多,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等餐,年晓米终于忍不住八卦之心:诶,问你个事儿你别生气 邵怡斜了他一眼,把杯底的汽酒吸干净:说。 那天那个男的 邵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 年晓米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捞起杯底一颗碎冰块嚼吧嚼吧咽了,觉得后脖子冷风阵阵。 也没什么你见过路边那种流浪的小狗么,只要喂过一次东西它就会一直跟着你,打都打不走 年晓米说这跟狗有什么关系嗯所以你只好一次又一次喂它? 邵怡翻了个白眼表示默认。 其实养着也挺好的,遇上是缘分 我想养蝴蝶犬贵宾犬,不想要傻乎乎的大黄狗,你懂? 年晓米说懂。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发呆,店里忽然一阵骚动:快看快看那是老板来了么!这么年轻么!好帅!哇靠好有范儿!搞什么嘛不过是餐馆老板而已!你懂屁人家连锁店都开到全省了 年晓米僵硬地越过矮墙回头,沈嘉文穿一件灰色的风衣跟经理微笑着寒暄。 他脑海里就剩三个大字:坏菜了! 他迅速猫腰趴在桌上:我我我我们能不能赶紧走掉啊 邵怡往回望了一眼,看见沈嘉文正在某桌顾客前笑着说什么:甜点还没上呢,再说还要结账。 年晓米已经快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那怎么办?! 邵怡说要么你先去男厕所躲一会儿,我看他多半不会呆太久。 早就没了主意的年晓米点点头,猫腰往卫生间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就算被看见了也可以装作没发生那种事,这样尴尬的就是对方了。可他就是想逃。那两个月的释然和平静好像都是假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那么,那么地喜欢。从来这世上能治愈这样伤口的只有爱情和时间。可惜他两样灵药一样都没有。 店里很大,为了让环境看上去舒服,餐厅装修时特意留了许多波浪状的矮墙和假吧台,年晓米沿着边缘溜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藏身的卫生间,只好叫住一个服务生小声询问。该服务生笑容满面,中气十足:先生您好!卫生间在二楼! 三秒钟后听见熟悉的声音年晓米! 年晓米脑子嗡的一声,行动比思考还快,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沿着楼梯往二楼奔了。 然而作为一个长期在办公室里缺乏运动的上班族,不论如何,他也跑不过沈嘉文,在离卫生间还剩一公尺的地方被一巴掌按住肩膀。年晓米半天才回头,抖得像落进了猫爪下的小耗子。 沈嘉文有些尴尬地放开手,不动声色地往侧面移了一步,把年晓米困在拐角里。他看见他呆呆地看着他,身子像小动物那样轻轻颤抖着,有种想把人抱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的冲动。 他咳嗽了一声,刚想说你跑什么呢,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没脸说这个。 两厢沉默着,沈嘉文忽然开口:很久不见了。说完第一句话一切好像就很自然了,他简要地说起自己最近的事,说起淇淇,只字不提两人间的尴尬,好像他们只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年晓米慢慢平复下来,尽量自然地看着沈嘉文。 店里的菜怎么样,还不赖吧你跟朋友来吃?那这单算我的沈嘉文自顾自说了一阵,见年晓米一直没开口,声音也慢慢低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号码换了是么,现在的号码是 年晓米只好报了一个号,沈嘉文直接拨过去,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沈嘉文凑进一步,从年晓米手心里把手机拿出来,拿他的手机拨自己的电话,满意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把手机塞回年晓米手里。 这是过于亲昵的动作,年晓米僵硬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耳畔,低沉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危险:前两天看见你了,可惜你走得快。我尝过了,那家店的东西真不错。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过去吃对了你晚上有安排么? 年晓米使劲点头。 沈嘉文很轻地微笑起来:什么安排呢? 第59章 年晓米再次石化。 沈嘉文告诉自己不能急,急不得。逼紧了兔子也咬人。可他的性子一直是,喜欢的东西要赶紧攥在手心里才安心。年晓米躲闪和敷衍的态度让他很焦躁。要是能行,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拖上床,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往哪跑。 可惜对方不是个小姑娘。这招好不好用,很难讲。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诱哄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很久不见了,淇淇怪想你的。地方你挑,嗯? 年晓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许甩手走掉是比较合适的。可惜他是年晓米,他永远没办法在别人诚心诚意地跟他说我们一起去吃东西的时候拒绝对方。何况他面前是这个人。 他不安地攥紧拳头又松开,沈嘉文怎么想的?想道歉?可能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嗯他一直自尊心很强肯定拉不下脸来。所以就这样变相地来道歉,期望两个人能继续做朋友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就继续做朋友。年晓米心酸地想,我会遇到新的人的,他只是朋友。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嗯那什么,你别多想,我们嗯,一直是朋友 沈嘉文的脸色顿时精彩万分。 事情和自己想的半点都不一样。 他只能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然后勉强露出了一个在年晓米看来简直有些恶狠狠的笑容来。 他经历的感情不少,但几乎从来不曾真的投身其中,平生都是女人来追他,唯一一次追人的经历最后以惨痛的失败告终,实在谈不上有任何经验可言。他看着像受惊的小动物似地缩在角落的年晓米,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要忍,要耐心。 年晓米最后给沈嘉文押犯人似地押下楼来,往邵怡那边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嘉文已经上前一步毫不见外地握住邵怡的手寒暄起来。 年晓米在沈嘉文后面手舞足蹈地对邵怡打手势使眼色我们快跑吧,邵怡脸上表情却很奇怪,似乎在隐忍什么。 年晓米当然不知道沈嘉文脸上笑着,手上简直要把人家骨头捏断了。作为一个高度近视他也绝对想象不到为什么有人能在俩眼一抹黑的大晚上隔着好几百米把身边拉过他手揽过他肩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看着年晓米满面哀怨地被拖走的时候,邵怡只能揉着手腕满脸阴沉地站着,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跟上去,后面有人惊喜地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在这里! 邵怡吞咽了一下回头,再也没工夫去想年晓米的事了。 年晓米跟沈嘉文吃了一顿饭,当然是没带淇淇的。沈嘉文觉得那是个小电灯泡,儿子在旁边,做爹的脸皮再厚有些话还是没法说出口,于是果断把儿子丢给助理。 可是真的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发现依然没办法开口。 年晓米一直很沉默,吃得也极少。一来是中午肚子塞得太满,二来是对面那个人要他食不甘味。他那个向来不琢磨事的脑袋cpu运转不畅,简直要把整个人烧着了。 年晓米说,我要镇静,镇静,只是吃顿饭而已。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嘛,要像朋友一样相处。可惜他从来没把沈嘉文当过朋友,一时间有些角色互换不顺畅,卡在那里,只能顶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内心默默咆哮。 他不知道沈嘉文看似热情自然的表情下藏着一颗好似被猫狂抓的心。 沈嘉文看着年晓米警惕疏远的表情,心里堵得要死。又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别扭心里,不想把过往的那次摊到明面上来说。生意场上的经验告诉他,撕破脸是最最要不得的。要不动声色,春风化雨,以求润物无声。 思来想去还是主席的方针靠谱,敌退我追么,再不济还可以敌驻我扰,最后就可以敌疲我打然后一举拿下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拉人过来看帐,薪水涨了一倍还多,动不动就拖走一起吃饭。 这样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月,年晓米神经衰弱,心力交瘁。 心跳从不骗人。多巴胺靶向作用下什么决心啦意志力啦统统碎成渣渣。无论他如何抗拒,每次沈嘉文贴近的时候,他都血压升高,呼吸不畅,恨不得要直接倒下去抢救一番。 年晓米思来想去,大概是好久没有和右手兄联络感情的缘故。 于是他掐着程序猿的脖子强迫他帮忙下了一堆钙片,企图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获得精神安慰。 然而他这位猪一样的队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弄到的东西都非常重口。当年晓米不知道第多少次看着屏幕里的男孩子血流成河时,终于浑身发抖地一键关了显示器。 他觉得自己添了不举的新症候。 邵怡对此的看法是总归你不能一辈子当个处男,和自己看对眼的人搞一炮也好,搞完了发现他是个渣你自然就放下了,你爽了不说,还可以把对方报复性地拉上同性恋这条不归路,一石二鸟,皆大欢喜。 年晓米苦笑。他对沈嘉文的感情还停留在比较纯情的阶段,最放浪的想法也不过是喝多酒的那回抱着互摸的程度,搞一炮这么高端洋气的事,虽然说来不可思议,但是他是真的没太多想法。回想一下某些数据,他觉得某些地方很疼。 程晓风对此持坚决不同意态度,他垂着眼,面上是淡淡的感伤:你能保证你真的能在该抽身时抽身么?别跟直男玩。他认真了,是你害了他。你认真了,死的就是你了。 第60章 年晓米说我没有想玩,程晓风打断他,那要是他想玩呢。 年晓米想着半个月来的种种,自己也跟着糊涂了。 明臻倒是一直很沉默。后来年晓米问起他,他目光遥远,你不后悔就好。 年晓米说可是我怎么能知道我会不会后悔呢。 明臻笑笑,不说话。 年晓米在夜风里和他沿着海防堤慢慢走,心里也跟着夜晚的海水一起,缓缓起伏。 第21章 入秋天凉,看门老大爷一语成谶:淇淇成了一大波流感的受害者,光荣地又一次住院了。 起因大概是半个月前那次在寒风里受了凉,开始倒也一直没有发烧,只是偶尔打喷嚏和咳嗽。沈嘉文对养孩子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天赋,他见儿子也不发热,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每天催着宝宝多喝点水。等接到老师电话时,才晓得自己又一次犯了大错。 年晓米被骚扰了半个月,对方骤然偃旗息鼓,他一时还真的不习惯。他感觉现在自己就好像一只风筝,沈嘉文手里握着那根线,他一面隐隐约约地希望那根线断掉让自己能自由地飞得远远地,一面又希望对方攥紧些,不要让自己跌落。 矛盾又复杂的心情。他想这样甚至不如从前暗恋的时候,起码那个时候,偶尔还有些酸涩的欢喜。现在只剩下疲惫和恐慌。 他到底想怎样呢?做朋友什么的,真的很难啊。年晓米灰心地想着,那些所谓在一起过的恋人如果分手了还能做朋友,一定是喜欢得不够多。 那么,他会有哪怕一点点,喜欢着自己么,像自己喜欢他那样的喜欢?年晓米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的人都是傻瓜。我不要当傻瓜。 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按照和沈嘉文的约定,没有工作的周末去他店里。答应了别人的事要做到,这是做人起码的原则,三岁起便被耳提面命,不会因为想不清楚的事而改变。 而自己,也实在有一点想见到他。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不在,助理那个圆脸的小姑娘热络地跑过来:哎呦你来啦!我们老板去医院了,账本在桌上,我给你沏壶茶吧! 年晓米立刻就惊慌起来:好好的怎么去医院了?! 小助理叹了口气:宝宝又病了,说是双肺肺炎,前天才办的住院手续,好像挺严重的。我等下还要过去给老板送晚饭。 年晓米不安地绞紧了双手。 正说话间,方致远推门进来了,看见年晓米打了声招呼,换小助理出门去了。 年晓米在桌子后面坐了一会儿,怎么也看不进去。只好合上账本。方致远从文件堆里抬头:那些先不着急,你要有事可以先走。说着歪歪头,眼神似笑非笑。 年晓米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来不及细想,背起包匆匆走了。 等到了医院门口才回过味来:我过来干什么呢。犯贱?可是他看着人来人往的院门口,都过来了。 都过来了,就进去吧。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看见个水果店,三两步跑了过去。 打电话向小助理问了病房号,呼吸科的走廊都是加的床位,因为人多,很是嘈杂。淇淇在大病房的角落里睡着,年晓米走近了,看见沈嘉文趴在桌上,眼下一圈疲惫的青黑。 他把水果尽可能轻地放到桌上,对方还是一下子惊醒了,男人的声音有一点低哑:你怎么过来了? 年晓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沈嘉文很快站起来把凳子让给他:你先坐着,我出去洗把脸。 年晓米摸摸淇淇苍白的额头,手心有些烫。点滴架上挂了四个瓶子,一瓶葡萄糖,一瓶消炎药,剩下的他就不认得了。 沈嘉文回来胡乱抓了块纸擦脸,年晓米看见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心里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可以请陪护的吧,只有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沈嘉文苦笑了一下:不放心。我老是有点犯小人,以前家里雇过几个保姆,都爱偷东西。陪护也请过,照顾得总归不能像自己家孩子那样尽心。 病房那一边医生和家长激烈地争执着什么,门外也吵吵闹闹。沈嘉文看着年晓米拿湿毛巾沾了温水帮淇淇擦脸,心里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平静。 年晓米做完了能做的事,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沈嘉文招呼他在床边坐下:没吃晚饭吧,一起吃吧。 淇淇呢? 他有病号餐,等一下会送过来。 两个人头对着头,在狭小的桌子上吃了简单的粥和青菜。年晓米抬头,倏然对上沈嘉文深邃的眼睛,那里似乎饱含某种深刻的感情,令他仓皇地低头,不敢对视。 病号餐很快送过来,白米粥,素馅儿包子。淇淇在吵闹里醒来,看见年晓米,艰难地伸手去拽他衣袖。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感情要直白得多,对喜欢这件事从来毫不掩饰。他小,却知道这个人疼他,委屈了,难受了,自然而然就巴着疼他的人不放。沈嘉文扶着淇淇坐起来,年晓米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喂淇淇喝粥。 小东西嘴唇上一点血色儿都没有,勉强喝了一口,就侧脸往边上躲:喉咙痛 沈嘉文难得耐心地哄劝:喝了粥就好了,乖。 第61章 于是就这么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间或艰难地咬一口包子。 旁边的床上是对小夫妻,也是这般姿势给孩子喂饭,那孩子已经快出院,比淇淇有精神得多,在父亲怀里扭来扭曲不肯好好吃东西。那小媳妇看了淇淇一眼,嗔道:瞧人家的那孩子多乖。又和善地冲年晓米笑:你们是兄弟? 年晓米刚想摇头,沈嘉文突然吭声:嗯,弟弟。 小媳妇就笑:看不出来,不过你儿子怪白的,是随叔叔吧? 沈嘉文礼貌地笑笑,点点头。 年晓米低头不说话。 然而到底孩子病着,沈嘉文笑过之后,也陷入了沉默。 淇淇吃完只安静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吐了一地,一面呛咳一面掉眼泪,年晓米从来见不得小孩子遭罪,何况遭罪的又是这一个,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攥着,难受得要命。医生很快过来:这药物反应怎么这么大?不行换药吧。 沈嘉文沉声道:昨天不是才换了药么? 医生一推眼镜:那你说怎么办。 沈嘉文本来被宝宝的病折腾得心焦,很想揪着这二百五大夫的衣领问上一句,我他妈要知道还用你。但他不能这么干,只能压着火不动声色地说:那您看呢? 那今天先这样,明天换炎琥宁。 年晓米看看瓶标又看看医生,担忧地开口:可那是中药注射剂 中药怎么了?药效强一些,副作用也小 不是说容易过敏么 医生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真是敲敲记事版:明天换药,今晚先观察观察,九点不退烧还要再打一次退烧针。说罢就丢开不管了。 沈嘉文盯着那年轻医生的后脑勺,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年晓米没注意到这些:我再问问我妈吧,你怎么不把淇淇送附院去?我妈在那边,熟人也好照顾。 儿童医院离得近,幼儿园老师就近送来的,一过来就住院了。再说我也托人问过了,附院那边没有床位了。沈嘉文沉思了一下:能换个大夫就好了。 年晓米想了想,自己认识的大夫只有亲妈和明臻。他给米瑞兰打了个电话,那边很仔细地问了淇淇的状况,最后给出了一个法子,到附院这边来治,暂时在走廊里加床,但是晚上没有检查可以回家休息,也方便家长好好照顾。末了还给了儿童医院一个熟识的医生联系方式,说是有问题的话可以请他帮忙协调。 消炎针基本点完了,年晓米看看点滴管:还是要吃些东西,肚子空着,晚上容易又烧起来。 沈嘉文点点头,拨了个电话。 方致远很快带着个保温桶过来了,看见年晓米狡黠地微笑了一下。沈嘉文似乎有事,两个人出去说了。 年晓米把淇淇扶起来喂了一点小米粥。消炎药已经开始起效,热度退下去了一些,淇淇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些。 沈嘉文过了一会儿带着退热的栓剂回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要么你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我让老方送你。 年晓米还是很担心,他早就看出来沈嘉文对照顾人这种事粗糙得很,淇淇有这么个爸,真是让人放心不下。你不要听医生乱讲,中药注射剂过敏起来很严重的,而且总是换药,要是有了抗药性,用过的药以后就不好使了,宝宝这么小,常规的药物疗效并不一定就不好。 沈嘉文轻轻一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你要是有需要我的 别说,还真有,明天张大夫在不在,上午在附院办完手续,下午想领宝宝过去看看。 年晓米说嗯我帮你问问。 第二天的事就很顺利了,沈嘉文抱着淇淇离开的时候那个要给淇淇换药的医生正被一个老大夫和几个家长围在一起骂,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沈嘉文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很冷。 张大夫竟然还记得沈嘉文,见了淇淇就劈头把沈嘉文一顿骂。末了问起方子,老头又慢条斯理起来:中药慢,西药快。既然都打了这么多天点滴,那就再跟着打两天,把烧退下去,我再帮你调理。末了挥笔写了张方子,沈嘉文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食谱。 淇淇向来是个命硬的,被粗心的爹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出事只能说是小孩子皮实。他在家里吃了两天藕粉青菜,点滴药剂虽然没换,但也没再呕吐了。营养跟上去了再加上用药,烧两天就退了,只是瘦了好几层,乍一看小胳膊小腿又衬着一双越发显大的眼睛,看上去可怜得很。 万分愧疚的沈嘉文把店扔下,忍着手腕的酸痛给这小祖宗挠苹果泥吃,淇淇还蛮嫌弃:爸爸好慢! 沈家老爷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孙子病了,一个猛子扎过来,劈头把沈嘉文一顿臭骂,老人对孙辈总是格外宠溺回护,沈老头脾气再坏,也实在不能免俗,抱着淇淇宝贝孙子地叫个不停。沈嘉文看着对自己板了一辈子脸的亲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老子骂了儿子哄了孙子,末了大手一挥,宣布自己要留下来照顾淇淇几天,沈嘉文当时脸色就垮下来,自己亲生儿子都没照顾明白过,还照顾孙子,这怎么成,于是把话往外引,说爸你这不是忙么 第62章 老头子说不忙不忙,学校看我年纪大了,让我退下来教高一,难得有闲。 沈嘉文就没再坚持,话题一转,说淇淇这回多亏了我一个朋友,人特别好。沈老爷子很少听儿子夸人,还是拿这么诚恳的口气,他想那个人要么是真的很好,要么是沈嘉文特别瞧得起的。更可能是两样都占了。他瞟了儿子一眼,口气也郑重起来,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沈嘉文很恭敬地说是,改天领过来,您见见。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淇淇退了烧,也就断了西药开始喝中药。药里有一味阿胶,总是容易熬糊,很考验人的耐心。沈嘉文看着砂锅,有点烦躁,不只是因为熬坏了两服药,也是因为想起年晓米。 淇淇身体没了大碍,年晓米开始对他避而不见。 沈嘉文思量着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子午卯酉。他是想温着火慢慢来的,等两个人恢复成以前那样,然后再亲近一些,最好是等年晓米再跟他把那回的话说一次,他就坦然地接着,跟年晓米摊牌。 显然眼下这路子不对。得换个法子才行。 他看着锅子上氤氲的水汽,忽然抿嘴轻笑了一下。 年晓米的心事愈发重了,他本来是个简简单单的性子,感情这种事像烂线头似地繁复纠缠,他理不清,索性不理,埋起头来做鸵鸟。 他不再去吧里玩儿,因为不想把心事让别人看见。旁人挨过的苦痛都比自己多,可是为什么算不得那么难受的事落在自己身上,还是那么让人窒息呢。 做朋友。年晓米有些发狠地想着,去他的做朋友。可是不做朋友做陌生人,他又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爱不得恨不得,胶着是一片吃人的沼泽,挣扎与不挣扎,都会慢慢把人吞进去。他有时真是恨极了自己的性子。沈嘉文是真的伤他还不够深,伤得够深,他就会记得疼,不会像现在这样犹豫彷徨。 年晓米闭了闭眼睛,说下一次,下一次要是再有越线的事,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刀柄递到对方跟前,他会斩了这线,自己也就能彻底放弃了。 这世上,希望的结果往往都是失望。他想他这一次总算是能学乖了。 想通了这件事,沈嘉文的电话也就没那么烫手了,于是他在第一声铃声响起时就按下了通话键。 照例是没有内容的吃饭。沈嘉文似乎对他着许多天的消极躲避不痛不痒。两个人并排在转桌旁吃铁板烧。这是死贵死贵分量却很少的店,客人稀落,安静得很。年晓米忙着往嘴里塞东西,食物总能从某种程度上安慰他,尽管这安慰近来越发不起作用。 沈嘉文看着头不抬眼不睁地埋头苦吃,只是一味给他倒酒。清酒味淡,年晓米稀里糊涂地喝了不少,等回过神来,才慌张地觉得自己脚底下发软,有些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路的年晓米并没有被沈嘉文像往常那样送回家,他瘫在副驾上,混沌着脑袋忽然傻笑起来,彻底拜拜之前还能再在沈嘉文家里蹭一晚,是自己赚了。 可是等一进对方家门他就清醒了。 淇淇不在家。 沈嘉文毫不在意地笑笑:周末,让我爸接他那边去了。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吃好了么? 年晓米机械地点头。 沈嘉文一歪头,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来:我可没吃好,那么一点东西,还不够填牙缝的。不过家里有好吃的。 说着自己去厨房忙活了。 年晓米迷迷糊糊地坐着,忽然被一阵香味勾得一激灵。 挂炉鸭子! 沈嘉文端着片好的鸭子出来,年晓米直接上手拈了一片:怎么都不脆喝了酒就是这点好,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底气,做什么都理直气壮了起来。 沈嘉文脸色一片平静:放久了,不大脆了。不过你想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盘子摆着好看,其实没几片。东西吃完了,酒还没喝完。 沈嘉文挽起袖子:认识你这么久,还没一起醉过,不算兄弟。 年晓米一听这两个字就刺心,脑子里也说不上是糊涂还是清醒,心说那就醉一回吧。 醉一回,最后一回。 稀里糊涂地喝,喝到后来酒就成了水,沈嘉文搂着他,在他耳边念咒似地朋友兄弟地说个不停。说店里,说账本,说淇淇,说感激 稻草一捆捆往下压,骆驼终于倒下去了。 年晓米仗着酒劲把沈嘉文死命往外头一推,崩溃地嘶喊起来:去你的兄弟!你你别再折折腾我了嗝你混蛋!谁谁他妈的要要跟你当兄弟你你来打我啊我就那个心思你你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推倒在沙发上,耳边的声音温热而诱惑:那个心思,什么心思? 年晓米的勇气哗地碎成了渣,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哽咽:就那个心思 耳垂忽然被湿热的东西裹住了,低沉的声音含混地引诱着:哪个心思?嗯? 第63章 年晓米的血哗地一下灌了一脑袋,半晌才在眩晕里耳语似地开口,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喜欢 他收到的回应是耳朵被咬了一口。可是疼完又痒起来,那一小片湿热在一个地方徘徊不去,带动着全身的血液着麻痒不已。那种舒舒服服却又有些抓心挠肝的痒法。整个人也跟着慢慢被分成了两半,一面想着酒真是个好东西啊,一面却想着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等本能里警觉的那一面慢慢醒过来,他惊慌地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身上像压着一座大山。可浑身上下却痒得越发厉害,那就不是舒服了,成了难受,难受得恨不得被碾死才好。 我完了。年晓米绝望的看着天花板。这回是真完了。 所有的碰触和呼吸都带着火。火星落在哪里,哪里就一片燎原。年晓米在一片烧灼里对自己说,你怕个鬼,反正也就那么回事而已,反正又不会怀孕。 沈嘉文其实已经有点忍不得了。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对一个人有这样热烈的情欲和耐心。他满脑子下流念头,手上却还能慢慢地,慢慢地逗引,仔细观察身下这人最细微的反应,心里做好了随时被推开的准备。 可是他的猎物乖得出乎意料。他知道年晓米没有全醉,因为他在僵硬,却又拼命让自己保持静止。小动物遇到致命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 但他自己真的有些熬不住了,不光是因为那一点酒。每个男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只是他比旁人文明些,手落在对方腰带上时还能耐着性子问一句:行么? 年晓米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人生最大的事,不过死生而已。他这个算什么呢。 只是明臻长久的危言耸听让他找回了一点不那么应景的理智:你戴套子 沈嘉文愕然抬头,一脸受辱:我没病忽然没来由地又醋又怒起来:难道你有! 年晓米觉得心上很疼,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我没有可是你得戴 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过了好久年晓米才一个人缓缓坐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环住膝盖,把脸埋进去,布料慢慢变得湿漉漉的,他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然而来不及想更多,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掀翻。 有那么一刻年晓米觉得自己心脏会脱落。跳得太厉害,胸腔里装不下了。 开始还能胡乱想着那些小电影里怎样怎样,可是很快发现完全不一样。他也就跟着惶惶然地乱套了。 有什么把他从中间劈成两半,飘起来的一瞬间,他听见一声凄惨的哭叫。好久他才惊讶地意识到,原来那是自己的声音。 然而来不及想更多。 深海的漩涡,平原的风暴,大地裂开缝隙,火红的岩浆滚滚而出。欲望是这样的东西。爱情也是。 最后他在狂风和闪电里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土地,有植物在他身上疯狂地生长,他的根刺进他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更深,索求越来越多的东西。起初他在疼痛里慢慢贫瘠下去,可是随着那些茎叶四下蔓延,那些痛苦和虚弱都慢慢退去了。它们覆盖他,包裹他,遮蔽烈日和尘土,只留下润泽的液体。于是他又一次丰沃起来,和他身上的植物一起。 夜里他醒来一次。沉重和疼痛告诉他那不是梦。还有把他箍得难受的手臂,他看着扣着自己腕上扣紧的大手,忽然慌起来,我不会睡错了人吧。回头,那个人的眉眼近在咫尺,不戴眼镜在夜色里也能看得清楚。他的脑袋沉重得无法思考,只能闭上眼睛不去想。其实很好不是么,梦里的事都实现了。 沈嘉文醒来前感觉了一下,怀里有具发烫的身子。他嘴角翘了一下才睁眼,把嘴唇凑近眼前白皙光裸的肩头着迷地轻轻蹭着。那里有个深红的牙印子,让人想起白糖糕上的红印,像是诱人上去再咬一口似的。星期天的大上午阳光太好,窗帘实在挡不住什么。 他留恋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身掀被子,下床时还不忘往后又看了一眼,余光却落在床单上。 他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慌。 年晓米被体温计冰得醒了过来,迷茫了好一阵,才觉得全身冷得厉害。他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不远处全身整齐的沈嘉文,没有眼镜,那张脸模糊一片。 阳光太明亮,黑夜带来的勇气被炙烤得无影无踪。他呆了呆,浑身发抖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着找衣服,谁知身上像是被人抽了筋后又拿什么重物碾过似的,又酸又痛,半点力气也使不出。 慌张间忽然落尽一片高大的黑影,年晓米登时僵在那里,喉咙滚了几滚,却吐不出半个字。他在影子压过来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谁知却是被摁回床上。沈嘉文拉着他的胳膊帮他把体温计重新夹好,声音温柔地有些不真实:别乱动,你好像有点发烧。 两个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年晓米看着他的眼睛,惊异地发现这个男人的瞳仁是金棕色,猫似的,明亮得让人心悸。 他嗓子发紧,好一会儿才艰难沙哑地开口:你我说不下去地闭了闭眼睛:挺恶心的吧 额头上忽然落下一片羽毛似地轻软,年晓米睁开眼,一片金棕色要把他吞下去一般。 第64章 紧接着唇上被温柔地吮吸起来。 好一会儿沈嘉文才松开他,拇指碾过他的嘴唇:怎么不知道张嘴呢。 年晓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你 他惊异地看着沈嘉文耳朵红起来,男人轻咳一声:你别怕。我对你咳也一样我去煮点粥给你喝。言罢起身走了,留下大脑死机的年晓米,走前还不忘把被角掖了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那样廉价的三个字,就是说不出口。好像一夜间回到十几岁,所有的经验心机和脸皮统统清零。 与那时不同的是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那些想象里的障碍和不适统统没有出现。沈嘉文想起年晓米的反应,心里难免有种猥琐地庆幸,他是第一次。 他搅着锅里的粥,想着什么时候要让年晓米搬过来,证是领不成了,起码要买个戒指。想着想着又想起前一晚,那些热烈的,甜美的细节。身体立刻变得有些不知饕足。 他舔舔嘴角,微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回屋,年晓米不见了。沈嘉文满屋找了一圈,最后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里面传来年晓米有些虚弱的声音:等一下 沈嘉文推门就进去了。 年晓米全身光裸坐在马桶上缩成一团,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沈嘉文叹了口气:你自己不关门 年晓米气恼地说不出话来。低头盯着地砖,肚子痛得越发厉害。沈嘉文的手落在他肚子上:难受? 他点头:你出去 该看的早都看光了。发烧么? 有点热不对你快出去!出去! 沈嘉文似乎一下子成了个活土匪,不理会要连羞带气简直要吐血的年晓米,把人拎起来往花洒下拽。 白色的东西顺着大腿慢慢流下来。 年晓米双手撑着光洁的壁砖,恨不得一头撞死:求你了你先出去吧我觉得我好像要拉肚子 沈嘉文十分钟后又一次进来了,光着身子的。年晓米这时候刚解决完生理问题,那里痛得太厉害,他脚下发软,小心翼翼地清洗,不敢碰里面,只能冲冲外面的血迹。原来那些血流满床的不是恐怖片而是写实片,他一脸遭罪地想着,太疼了啊,而且还不是只疼一会儿。 被沈嘉文抱住的时候他僵了一下。身体是有记忆的,他看他接近第一反应总是疼痛。沈嘉文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隔着温暖的水流抚摸他的背:还疼? 年晓米点头:嗯。你后来没戴套? 戴了,后来破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年晓米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你说你嗯你以后那我们以后算什么? 沈嘉文突然心里疼起来:什么叫我们以后算什么?我也不懂两个男的在一起算什么。他思考了一下:想跟你过日子,这样,你说算什么? 年晓米觉得身上那些沉重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抱住沈嘉文的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洗了澡两个人对坐吃简单的白粥和香菇肉片。年晓米不安地动来动去,实在是疼,浑身都不舒服。沈嘉文说要么你去床上吃吧,年晓米摇头。沈嘉文就去翻出来个海绵的靠垫给他坐,软乎乎的,压上去像是要被弹起来似的。 年晓米有点晕乎乎的,头也晕,心里也晕,对糊了的肉片视而不见,满心都是:他做饭给我吃。亲手做的。好久才想起来,这个人以前还在知味居下过厨啊! 沈嘉文失笑,说我哪里是什么厨师,只会烤鸭子而已。 年晓米就追问为什么只会烤鸭子。沈嘉文沉默了一下,笑了笑,以后讲给你听。 吃了饭就回到床上去,沈嘉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文件,年晓米在午后模糊的阳光里看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暖呼呼的简直要溢出来,可是还是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好久他才想起来,啊!是程序不对。 还在暗恋的时候想象过,两个人要先表白,然后吃饭,看电影,带淇淇出去玩,介绍给朋友认识,带去见妈,上床,然后像普通的伴侣那样生活在一起,只是没有结婚证罢了 现在完全是反了。他们先上床,再表白。下一步怎么办!年晓米糊涂了。怎么稀里糊涂就一步到位了呢,以后怎么办怎么办?!他一会儿想着男人真是下半身动物啊一会儿想着自己其实根本就没舒服到,想着想着就有点委屈。 可是他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年晓米想起来,他本来不喜欢男人的,以后会去结婚么,我们能长久么。人总是贪心的,以前总想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就好了,等到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就想这喜欢能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别人都没长久,他难过地想,邵怡他们,还有吧里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聚得容易,散得也容易。也许我不该跟他这么早就上床,他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尽可能地裹起来。 第65章 岂料这一睡下去就起不来了。晚上沈嘉文过来招呼年晓米吃饭,一摸额头,烫得简直能煮鸡蛋。沈嘉文心里一凉,赶紧把年晓米捞起来往身上套衣服,然后背起人往医院跑。 年晓米整个人软得像面团,只在沈嘉文背上颠簸时醒来一次:别去附院 沈嘉文心里焦急,那能去哪里,就近去了市五院。 市区医院本来不大,又是晚饭时间,只有挂号那里有个小姑娘。 挂了号坐在外科急诊室里等医生,他把羊绒马甲脱下来套在年晓米身上,拿自己的风衣又裹了一层,穿衬衫把人抱在怀里,初冬天冷,他身上却微微出了汗。 姗姗来迟的值班医生进门先把两个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们看什么病? 沈嘉文这才觉出不对来。这个时候或许本来不该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这样坦然:身上可能有感染,高烧。 什么部位? 肛门。 那医生脸上立刻露出来一种强忍的不耐的表情:你们那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回去吃吧。 那高烧怎么办?伤口不处理么? 医生很冷淡:这么晚了处理不了,你等明天吧,我给你开点阿司匹林先回去吃。 沈嘉文扫了一眼那个医生的名牌,一声不吭地把年晓米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在车上辗转打了一圈电话,还是开车去了附院。 人际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外科急诊的大夫尽管根本不认识沈嘉文,还是热络得五官全堆起来。只是在问及患处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僵硬。 正开着单据时忽然有人进来,大夫抬头:哟,下手术了? 沈嘉文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不是某天开着小破车把年晓米拉跑的那一位么! 明臻看到了年晓米,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摸摸年晓米的额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沈嘉文,沈嘉文咳嗽了一声,对方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浓浓的谴责。 既然是熟人,自然明臻就接手了,那大夫打个哈哈出去了。 明臻看了眼沈嘉文:把人带到处置室来吧。 支走了值班的护士,两个人一起把年晓米扶到体检床上。 被透明胶皮垫子一冰,年晓米清醒过来,看到明臻,霎时脸上写满不安:明哥附院我妈 米主任今天应该是在住院那边。你算了,把裤子脱了吧。 年晓米尴尬又艰难地解皮带。明臻在旁边翻找一次性用具,瞟了沈嘉文一眼:去帮帮他。 沈嘉文只得走过去。心态复杂难言。 等年晓米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时,明臻看了看一旁黑面神似的人:家属到外面等候。 沈嘉文装作听不见。 明臻也没再说什么,专心做事,一时间处置室里只有令人尴尬的湿黏声响。 沈嘉文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听见那医生平板的声音:有轻微的裂伤,里面没有清洁干净,已经发炎了。暂时先上药,一会儿过去打点滴,可能要静点一周。我等下再开点吃的药和外用药给你。两个月之内不能有肛交行为。下次再裂伤可能需要做吊线手术。好了,你先在这里趴一会儿。你,过来跟我拿单子。 沈嘉文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年晓米身上,跟着明臻去了旁边的房间。 明臻进屋时带上了门,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嘉文好一会儿,忽然有些生气地开口道:不知道做润滑么,起码要戴套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他落下毛病。 沈嘉文忍不住打断他:什么毛病? 明臻怒道:痔疮,肛瘘。频繁肛交四五十岁以后可能会有大小便失禁。肛门反复感染是要做切除手术的当然可能还会感染性病,更严重的我就不说了。 沈嘉文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一块儿说了吧。 明臻却陷入了沉默,半晌开口:你们的事,我听小米提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坦白说,我并不看好。这话由我来说本来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想好了。如果只是尝新鲜的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沈嘉文忽然笑了:你没吃过一样东西,尝了一口,觉得好吃,该拿什么判断以后会不会吃腻呢。 明臻疑惑地看着他。 沈嘉文嘴角轻轻抿了起来:有的人尝新鲜,一次就够了。有的人想多吃几次,也有的人,吃着吃着就吃了一辈子。你看那兰州人一辈子天天吃拉面也不腻,你怎么就断定,我是尝了个新鲜就够了的人呢。 明臻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开口,言语有些涩然:我就是想说,我们这样的人,感情和生活大都不那么容易。小米跟圈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大一样,他比较单纯,心眼也死。你要是决定下来了,就好好对他吧。 沈嘉文点头:那一定的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我们? 明臻手底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啊,对。 沈嘉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第66章 静点室里人满为患。沈嘉文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只有一个座,连挂瓶子的架子都没有,他就把手举高,勉强当了个点滴架子,顺便把年晓米挡了个严实。因为他发现年晓米从试敏时开始就很不安,这里是附院,想必怕有熟人看见。 他低头看年晓米苍白憔悴的脸,心里像有一根细针,慢慢扎进去,好容易不大疼了,就抽出来又扎进去。反反复复,细微又磨人。 年晓米抬起脸来虚弱地微笑了一下,他落进他高大的影子里,心上慢慢涌起一种疲惫的安心感。 回去时已经半夜了。沈嘉文仔细看了那一大堆药品说明书,然后关灯上床,很自然地搂住年晓米。热度退了一些,可是还没退干净。年晓米本能地往他怀里凑。黑暗里他脸上的轮廓看上去愈发柔和,沈嘉文忍不住低头含住一小块皮肉吸吮了一下。末了舔舔嘴唇,有点发愁,原来男人比女人还麻烦。 他低头又看看年晓米安静的睡颜,过往的细节一幕幕浮上心头。他不是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茫茫人海里,你遇上一个人,合心合意,看见便欢喜。这是天大的缘分,亦是天大的运气。活了三十年,才晓得两情相悦原来是这样的,暖暖的,把心都填满了还不够,溢出来的东西把整个人都裹进去,晕乎乎,软绵绵的,舒服得让人想一辈子沉浸在里头不出来。 沈嘉文亲亲他还烫着的额角,在心里说,我会对你好. 暖气里的水声哗哗地想着,北方寒冷又温暖的冬天,悄然到来了。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完结了,嗯。然后还有下部,下部还没写完,有机会以后再贴。大家再见。 下部 第23章 五点一刻,手机叮地一声轻响,年晓米一面哗啦啦地印文件,一面点开了信息:到了,在转角。 他手底下的速度立刻快起来,掀开放下掀开放下 秃顶的部长看不过去:你轻点,那玩意年久失修经不起折腾 年晓米嗯嗯嗯地应着,光速把文件归档,一手拎包一手拽外套,第一个冲出办公室,把一众还在忙碌的同事丢在后面。 其实恋爱挺好的,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年晓米高高兴兴地想。 黑色的捷豹悄悄停在僻静的转角,拉开车门,淇淇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年晓米摸摸他,坐上去。 晚上吃什么? 家里有肉馅和菠菜,丸子汤怎么样。 沈嘉文嘴角翘起来:好。 年晓米至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求而不得几近放弃的感情,某天忽然像个特大馅饼一样砸在自己的头上,他到现在脑子都晕乎乎的。 悲催的第一次过后,沈嘉文以照顾的名义每天留他过夜,然后趁他脑子还晕着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提出:搬过来吧。 年晓米那时候刚吃过药,脑子昏昏沉沉地,就听见那人在耳边念咒似地一遍遍诱哄:过来住吧,过来吧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还是昏头胀脑地点了头,然后一个激灵:诶?!同居?! 沈嘉文亲昵地拿鼻尖蹭他的鼻尖:嗯,过来吧,不然一周也见不了一次 于是就这样了。 病好后年晓米回了一次家,米瑞兰脸色非常忧郁:你跟妈说,你是不是有人了 年晓米吓得蹦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妈你你说啥呢 米瑞兰叹了一口气:你赵姨前两天看见你在附院打完针跟一个男的走了 年晓米羞愧地低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你们,那个了? 没!年晓米下意识否认:我感冒了 米瑞兰不高兴了:有什么事不能让妈知道的。 年晓米只得硬着头皮:真没他人很好现在感情还不稳定 米瑞兰叹了口气:在一起的时候要戴套知道不,别染上什么病。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妈看看。 年晓米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一定一定 知道怎么戴那个不不知道妈教你 年晓米非常想一头撞死:那个有什么好学的啊! 妈别的不担心,但是你可千万不能一根筋,学精明着点,凡事多想想。就是黄了也不伤心知道不?那还有明臻呐 年晓米囧着脸,什么叫还有明臻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实人一骗人一个准的缘故,米瑞兰最后似乎是信了。 年晓米出门时抹了一把汗,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谎话都说光了。 其实他满可以对母亲实话实说,但是下意识就不想那样做。 因为他不知道他和沈嘉文会到哪一步,能不能真的像平常的恋人和伴侣那样一直过下去。 如果真的,以后沈嘉文还要结婚,他希望能把这些难过一个人吞下去,不让母亲知晓半分。 第67章 车子平稳地停下来,沈嘉文回头:小米小米,想什么呢,俩眼发直,累了? 年晓米回过神来:哦,没什么。说着把淇淇抱出来:我先上去做饭了。 沈嘉文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门就是一阵食物的香气,年晓米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这么久 去超市买了点水果。 淇淇在小书房里安静地描字母,看见亲爹,眨眨眼,低头接着描。 沈嘉文洗了手,走到厨房里去:还有什么要弄的? 没有了把菜端过去吧。 木耳炒白菜,黑白分明的,热腾腾地冒着气,带着点醋香。沈嘉文尝了一片木耳,软嘟嘟的又很有嚼劲,味道刚刚好。 他凑过去看年晓米汆丸子,一个又一个,沿着锅边落下去又浮起来,很快沿着锅沿排成了一圈,水汽和香气一起飘出来。 明明这一切都非常平常,他还是静静地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有多少年了呢,他在心里叹息,多少年没有人在灶台前给自己做饭了。旁人眼里或许只是不得已为之的麻烦事在自己心里却是一种隐秘的奢望。 现在它在那里,实实在在的。家常的饭菜从某种意义上比那些大饭店里高档的菜肴金贵得多。它的存在说明,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或许平淡甚至有无数烦恼,但是至少证明,这世上有谁是真心在惦记你的。 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在厨房里流连了一阵,无事可做,就顺手去开冰箱门,半月前还空荡荡的冰箱里现在有些不堪重负的意味。冷冻那一层塞得满满登登,他只好去开冷藏那一层。 大部分是水果和鲜奶,放鸡蛋的那排凹槽里排得满满的。其他就是一些从来都没再这个冰箱里出现的东西了,比如一块一斤重的巧克力,比如大块的马苏里拉奶酪,黄油块还有一堆小包小瓶的东西。沈嘉文怀疑楼下小超市的调味品货架上都没有这个冰箱里的东西全。他摸摸下巴,觉得有必要换个大点的冰箱了。 年晓米在灶台边洗一个盛汤的大碗,沈嘉文拿起冰箱边上新出现的一个胖嘟嘟的瓦罐好奇地端详。 年晓米被他的表情逗得有点想乐,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姨妈家养过的一只猫,每当有新鲜玩意儿,那小东西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但他最后没有乐,只是安静地洗着手里的碗。因为他想起那只猫在一个春天跑掉了,尽管全家人对它那样好。 冷不丁身后探过来一只手:我来吧,水凉。 年晓米刚想说不用,手里的东西已经被轻巧地抽走了。 沈嘉文就着冰凉的水洗着碗筷,眉头微微皱起来:明天得出去一趟,起码买个新厨宝,冬天水太凉了。说罢冲年晓米一扬头:招呼淇淇吃饭吧。 年晓米看着他洗好一堆东西,掀开锅盖尝汤,突然又开心起来了。 淇淇很喜欢吃肉丸子,年晓米盛汤的时候特意多给他盛了几个,见小家伙吃得腮帮鼓鼓,眼睛弯成月牙,笑着温声提醒:菠菜也多吃一点,长力气的。 淇淇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声音脆脆的:知道!会变成大力水手! 沈嘉文在儿子脑袋上胡噜了一把,低头扒饭。 年晓米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其实男人最可爱的时候应该是认真吃饭的时候。 晚餐吃到一半,电话响了,沈嘉文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去书房接电话。 不出所料是李秋生。 有事儿快说,吃饭呢。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我妈让我问问你,那个建行的小姑娘你还去不去见了?人家等你一个来月了,你也该有时间了吧。 沈嘉文压低声音:不去了,推了吧,帮我谢谢干妈,以后也甭给我忙活了,我现在挺好的。 那边一听就急了:什么玩意儿你现在挺好的!你儿子病了住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退一万步讲,你天天一个人儿晚上搁床上躺着舒坦是怎么着!后半辈子指着俩手过了? 沈嘉文也不恼,微微一笑:真挺好的,我有人了,淇淇也喜欢。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像查户口似的急急盘问起来:什么人?家哪儿的?多大岁数?结过婚没有?漂亮不? 家在本市,比我小四岁,没结过婚,挺漂亮的,人也好不过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什么!什么不一样?!有残疾? 滚边拉去人家身体健康着呢。 李秋生松了一口气:没啥毛病就成,不过我建议你再好好观察观察,现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她真不嫌弃你带孩子? 不嫌弃,人家还挺喜欢的。对了他做饭特别好吃。 行行行,你看着谈吧,过两天见见,让你嫂子跟他好好唠唠 再说吧,刚开始先过一阵子的。 那也行。欸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沈嘉文略思考了一下:有一年多了。 第68章 对面疑惑道: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么。 沈嘉文随口应付着:你见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行了吃饭呢,改天我去看看干妈,可千万别给我瞎张罗了。 电话刚放下就又响了。 沈嘉文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觉得吃饭时的那些好心情像个漏气的气球,迅速瘪成一块干巴巴的胶皮。 他有心想摁掉电话,终究觉得不好,还是接了起来。 淇淇吃好了饭,年晓米揪着围兜给他擦嘴,一抬眼看见沈嘉文从书房里出来,眼神有淡淡的冷意。 他坐下端起碗,却没有动筷:宝宝,爸下个星期给你报个课外班吧,你看你想学什么? 淇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沈嘉文看着儿子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吃完了? 年晓米点头:添饭么?锅里还有不少。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年晓米把淇淇安顿到沙发上看图画书,回头看见沈嘉文皱着眉头戳汤碗里的菠菜。 他跟他一起过了半个月,慢慢得懂得了从微小的细节里判断这个男人的心情。比如他高兴时会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水,吃东西吃得又快又安静,喜欢含笑直视别人的眼睛 现在他坐在那里,半天吃不下一口,目光低垂多半是碰到心烦的事在想办法。 盘碗最后还是空了。年晓米做晚总是比够吃略少一点,大概是不愿意有隔夜菜的缘故。沈嘉文吃个半饱,倒也不恼,本来晚餐也该少吃。 只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怕是要挨饿。 不过他没提这件事。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很麻烦。 淇淇从沙发上抬头看他,沈嘉文摸摸他:你姥姥姥爷想让你周末过去,去么? 宝宝的嘴角一下子掉下来:不去 沈嘉文拍拍他:这周可以不去,下周总得过去了。 淇淇看着手里的童话书,低头不说话。 沈嘉文突然有点警觉起来:为什么不爱过去,谁对你不好么? 淇淇轻轻摇头:姥爷很好姥姥,有点凶。 那妈妈呢? 淇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爸爸,我是妈妈生的么? 沈嘉文一时怔住了,他从年幼的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本不该属于小孩子的悲伤。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饭桌上那个吃得满嘴饭粒的小娃娃好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似的。沈嘉文忽然想起其实在不久前宝宝还是个不爱讲话,有点自闭的孩子。 这让他心里埋藏的那些不安又一次冒了出来。 爸爸你会不要我么? 沈嘉文亲亲他:不会,爸爸说话算话,我们拉过勾的,你忘记了? 淇淇点点头:老师说,作业要家长签字。 沈嘉文失笑:还有作业?这幼儿园也太严了吧。 宝宝严肃地点头:要评小红花的。说完放下图画书,噔噔噔跑到书房写作业去了。 沈嘉文从茶几下摸出一盒烟,夹在手指里,往阳台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分心的缘故,他现在抽烟不像前一阵子那么厉害了,一天有大半包也就够了。 然而他自己知道,比起更早之前却是严重了。那时他偶尔也抽得很凶,却不上瘾。现在一时半刻离了烟,总觉得浑身不大舒服。 年晓米正在灶上炖东西,淡淡的清爽的甜香一点点溢出来。 沈嘉文凑过去一看:哟,炖什么呢晚饭都吃完了。 年晓米耐心地搅着锅里的东西:雪梨羹。我看你跟淇淇都有点咳嗽回头看见沈嘉文手里的烟,脸色一变,差点摔了汤勺:尼玛我在这边指望能给你治咳嗽,你怎么还抽烟!还抽! 他特别想把沈嘉文手里拿个坑人的小白棍掰吧掰吧丢进垃圾桶,然而还是咬牙忍住了:要,耐,心。管得太厉害人家会烦你的。 沈嘉文好笑地看着年晓米仇恨地在他的手指上盯了一会儿,僵着脸背过身去,声音干巴巴的:少抽一点儿吧,对肺不好对淇淇也不好 沈嘉文往阳台走:嗯。 刚把烟点上,身后拉门哗啦一声开了,回头看见年晓米站在那里,一脸大义凛然:我说还是别抽了 沈嘉文耸耸肩,脸上笑容戏谑:你该不会是想劝我戒烟吧。 年晓米点点头。 沈嘉文吸了一口,歪歪头,笑容未褪:凭什么啊。 年晓米一下子懵了,凭什么啊。有一瞬间他忽然心酸地想蹲下来蜷缩起来。 暗红的一点在黑暗的背景下明灭,沈嘉文的身影半掩在夜色里。20层,落地玻璃外,冬天的夜空深远而冷寂。 如果他退一步,如果窗子开着难言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脚比心思还快。 沈嘉文手指上的烟眨眼就不见了。 年晓米心跳得很快:什么凭什么,总之别抽了。 第69章 他看见沈嘉文脸上倏然露出笑容。 烟落在地砖上,被踩灭了。 他骤然落尽一个温暖的怀抱:嗯。我尽量,你监督。 年晓米心跳漏了一拍,耳边略过温暖的呼吸:还有,有话要说。 年晓米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暖意从心口扩散开去,他嗅到沈嘉文衬衫上温暖的气息,下意识把整张脸都埋进去,轻轻磨蹭。直到听到一声轻笑,才大梦初醒般地抬头,瞬间红透了脸。 沈嘉文错开一步,把烟丢进纸篓:锅开了么? 年晓米立刻慌不择路地往厨房跑,还被门槛小小地绊了一下。 雪梨羹里的银耳炖得软烂,整道果羹呈透明的胶状,加了一点冰糖,入口滑腻清甜。淇淇呼噜噜吃了一碗,到了最后,整张脸都埋进碗里,小猫似地舔着。 年晓米轻轻拿开他的手:不要舔碗,不礼貌。 淇淇充满期望地看着他:还想吃! 年晓米回头,沈嘉文握着勺子从锅里抬头,一脸无辜:剩个底,我打扫干净了。 年晓米只好摸摸小宝宝的头:下次吧,晚上吃太多也不好。 淇淇有点失望地低头,攥住了年晓米的衣襟,声音小小的:不要忘记呀。 年晓米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说好了的,不会忘,去刷牙吧。 窗外的灯火一格格灭下去,年晓米看着淇淇上下眼皮打架地收拾课本,有点心疼:明天周末可以写呀。 淇淇迷迷糊糊地往床上一趴:可是都写完才能好好玩呀话音渐渐静下去,年晓米凑上前一看,已经睡着了。 他刚搬过来的时候发现淇淇怕黑,晚上都是开着壁灯睡的。担心对小孩眼睛发育不好,就自己做了个光线微弱的纸杯小夜灯。还是充电式的那种,白天把纸杯取下来,灯座放在窗台上,晚上睡下时打开。小而简陋的太阳能板储能不多,却刚好够淇淇入睡,宝宝睡着了,灯也就自己灭下去了。 沈嘉文很喜欢这盏小灯,强烈要求年晓米再弄一个,可惜重要元件都是从一个坏掉的太阳能充电计算器上拆下来的,总不能为了一盏小灯再去买个计算器,这才作罢。 被问起怎么会做这玩意儿,他就说是大学里一个同学教的。没说的是,他曾经对那个同学有点心动,看见人家哄女友弄了这个,才印象如此深刻。 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小夜灯的光线一点点微弱下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沈嘉文给淇淇关好门,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检查门锁和煤气,最后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卧室床头的台灯,浅浅的暖黄色,只够照亮大床的一边。 年晓米远远地缩在床那边的阴影里,无比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第一次太过惨烈把人吓到了,沈嘉文再也没有碰过他。两个人像床中间有人似地一人把着一边,背对背,隔得老远。 插入是很痛,但是互相摸的时候明明很舒服。年晓米不安地缩了缩,觉得身下有点难受。也不敢像一个人的时候那样劳动右手君,只好默默忍着,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是不是对方后悔了,一会儿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点,简直一片混乱。 很久也睡不着,只听见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回头,看见沈嘉文还坐着,一膝蜷起,手肘支在膝上,侧脸在微光里凝成一个线条利落的影子。 怎么了? 没,你还没睡? 嗯,你有事么?心烦的话倒是可以跟我说。 沈嘉文失笑:前妻的事,怕你听了膈应。 年晓米摇头:那也没什么。 沈嘉文盯着被子上的暗影,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与其像是说给年晓米,不如说是讲给自己的。 沈嘉文和黄丽丽是大学时认识的,他自己因为年少时经历的原因,在一群毛头小子里显得非常特别,女生缘一直很不错。黄丽丽是心极高的女人,人生得美,家庭条件又好,公主病得厉害,性情偏偏也拔尖得很,沈嘉文不知不觉就成了个女神宴席上的那个金苹果。 他自己那时候对感情很随意,觉得跟买东西差不多,挑一个好的就是了。两个人各怀心思,又都是天生的伶俐人,彼此面上功夫做得够足。可也就因为都是心思百转的人,戏做着做着,就混不觉人在戏中了。 两个人彼此都把对方骗过了,成了人人艳羡的情侣。旁人大学毕业也就分开了,沈父被儿子弄怕了,好容易安定了几年,便想让这安定的日子地久天长下去,于是便一个劲儿地催着他成家立业。 前妻家里是走仕途的,那时正是不顺的时候,眼瞅着要把整个家都搭进去了。沈嘉文有长相有能力,他父母图着女儿终身有靠,也催着结婚。 大红的本本拿到手里,再多的犹豫都成了云烟。 等两个人真的在一起生活,才发现原来从前看到的全是假的。黄丽丽嫌弃沈嘉文不懂浪漫,沈嘉文不满她不懂持家。 偏偏两个人结婚没多久,省市里的风向变了,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黄母摇身一变青云直上去了。黄家跟着水涨船高,两家顿时成了门不当户不对。 第70章 两个人那时候天天因为琐事冷战,加上丈母娘在中间搅合,差一点就直接离婚。 淇淇的出生纯属意外。两个人那时候光顾着冷战,结婚后几乎没怎么上过床,而且每次都有避孕。黄丽丽生理期一直不稳定,为了身材又吃得极少,等发现的时候,这个命大的孩子在肚里已经四个多月了。她纵然烦得要死,却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万幸这个做妈的一路自私到底,才有淇淇的降生。 看着年晓米脸上的难以置信,沈嘉文叹了一口气:你可能很难想象,但是的确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做母亲。李秋生还劝我去做鉴定,不过后来发现没必要了,淇淇现在长得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后来呢,后来终于还是离了。儿子有妈不如没妈,那就直接散伙算了。 年晓米半天没说话,沈嘉文笑了一下:有什么感想? 就不太明白。 你小时候挨过你妈的打么? 没一指头都没挨过。 那你不明白是对的。 年晓米晃晃脑袋:可你为什么心烦? 沈嘉文:因为姥爷想孩子,老是让我把淇淇送他那边去。他没说的是,总觉得前妻在谋划什么,隔了四年才母性大发,骗鬼呢。 年晓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人想孩子挺正常的。一周过去一次 孩子姥爷倒是还好说,不过真是不想见那母女两个,婚都离了,不愿给自己添堵。 年晓米摸摸头:哦。 沈嘉文回头看他:哦什么哦,跟你谈心呢。算了,不该跟你讲这个,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年晓米说:呃,有话要说么 沈嘉文不满道:对啊,你有什么话,也要说出来大家才公平啊。 年晓米脸上立刻开始发烫:也不是要紧事啊 一双布满薄茧的大手忽然沿着腰线爬进睡衣,年晓米被那带着粗糙感的热意一激,瞬间就有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往外躲闪,却被扣着腰揽了个结实,沈嘉文不紧不慢地揉弄着他:说吧。 年晓米:你这样我没法说算了啊其实就是这个 沈嘉文停下动作,温柔地顺了顺他的背:怕你没好利索,不是说两个月么。 年晓米气恼道:但是我前面没事啊!然后又声音低下去:你进来很疼,但是摸的话,就很舒服 沈嘉文似乎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什么,然后忽然笑起来:懂了。 安静的夜晚,墙上两个影子慢慢变成一个,年晓米趴在床上,向后勾着沈嘉文的脖子,裸露的手臂泛起冷意,便衬得身后愈发温暖安全。夜航的小船慢慢驶向海港,一次次靠岸,又一次次被浪冲开好久好久终于停靠下来,在轻轻摇晃的水波里,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北方冬天烧煤,天气大多时候都灰蒙蒙的。年晓米夹着两箱秋刀鱼和一箱冰糖橘进姨妈家的门时,米瑞梅正在厨房里抱着面板往锅里削面,米瑞兰熟练地沏了两杯蜂蜜姜茶,跟小米一人一碗喝了润喉咙。 年晓米脚底下有点发软,大腿根儿也不大舒服,还要强撑着做没事状,只能在内心默默囧着,窝在沙发里一口一口喝茶。热乎乎的茶水下去,很快连手指尖都暖和起来 姨父不在家,说是一早上去了近郊的朋友家拿吃的。姨妈一边削面一边唠叨小米:眼瞅着又是年关了那个加班差不多就行,别把身体累坏了。老许说要给你姨父拿两斤海参,等他回来你带回去点,一天煮一个吃,听见没这孩子!姨说你呢,听见没啊? 年晓米咽下一口茶,狠命点头,呆了呆,又拼命摇头:不不不,海参你给我姐留着吧,我不用,我身体好着呢! 姨妈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少不了她的,顾好你自个儿就得了。 米瑞兰也笑:男孩子补大劲儿了也不好,姨做面你多吃点儿就行了。对了,还有个事儿,老严跟我商量,看有空两家人吃个饭。 米瑞梅手里的长柄勺当啷掉进锅里,她顾不得捡,急急追问道:你们成了?哎呦这可是头一件的大事,啥时候领证啊? 米瑞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姐你想哪里去了,远着呢,就是两家人认识认识。 年晓米手里的杯子一滑,差点摔在地上。他把那个命大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茶几上,心里五味陈杂。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妈妈,只觉得那笑容一闪而逝,眼里留下的是某些他看不清楚的东西,像是追忆,也像是感伤。 房子还没弄完呢,总得放放味道啊。妈妈你没事吧? 米瑞兰回过神来:哦不急不急。 然后就是沉默了。年晓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妈他想说是不是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是不是因为我不能在家陪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第71章 他对父亲的印象不多,只是能从家人聊天的只言片语里听出,父母的感情一直是非常好的。 世上唯二两件最痛的事,生离死别而已。 米瑞兰似乎看穿了年晓米的心思,微微一笑:好容易把你拉扯大了,还不许妈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年晓米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只觉得满心没由来的愧疚。米瑞兰摸摸他的头:别心思那么重,你过得好,妈也放心。这阵子怎么不和明臻出去玩儿了? 明臻年晓米一个头两个大,苦恼地抓抓头:这不有人了么 米瑞兰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那就什么时候赶紧把人带回来让妈看看。 年晓米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吧下去。 索性米瑞梅端着面出来了:说啥呢你俩,来,快吃面吧,这都九点多了。 刀削面,野菌杂烩的卤子,口蘑,平菇,滑子蘑和黑木耳混在一起,又嫩又滑,鲜得很。 年晓米抱着海碗嚼面条的时候,心里那些沉重感慢慢淡下去。他看见姨妈往妈妈碗里夹她爱吃的滑子蘑,他妈妈则把口蘑挑出来放进姨妈碗里。两个人说说笑笑,都是家常里短的琐事。年晓米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埋头吃面,心里渐渐欢喜起来。 出门时姨妈像往常一样拼命给他塞吃的,他妈妈则一圈圈往他脖子上缠围巾,年晓米奋力挣扎,终于从四只魔爪里逃脱,飞也似地跑了。 往院外走时他习惯性地抬头望,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挨在一起,从阳台上笑着向他挥手。离远了就看不清那些岁月刻下的痕迹,一对姐妹依稀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偎依在一起,说不出的温馨静好。 年晓米裹进围巾跑出去,熟悉的黑色车子停在院外的转角,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在车上,把玩一根烟,见年晓米过来,把烟远远投进垃圾桶,潇洒的笑容里带着一点孩子气。 年晓米跑过去:怎么不在车里,外面多冷。 沈嘉文揽着他的肩把人塞进车里:等你。 车子直接开去了滨海,淇淇在后座上嘟着嘴不高兴。年晓米逗他:午饭吃的什么啊。淇淇玩着手指:包子 年晓米:还有什么呀? 淇淇:包子 年晓米摸摸他:晚上做好吃的。又转向沈嘉文:怎么不做点别的? 沈嘉文尴尬地咳嗽一声:冰箱里刚好有一袋,这不是方便么 到了地方,两个人不敢把淇淇单独留在车上,只好抱着逛街。宝宝中午总是犯困,在沈嘉文怀里一个劲儿地打瞌睡。 两个人在家电商场转了一圈,添了几件小东西,留了地址等商家送货。 年晓米坚持要付钱,被沈嘉文挡了回去:留着还贷款吧,别瞎算账。 那不行的 沈嘉文:别闹。 年晓米:什么别闹!哪里在闹! 两个人出了商场,年晓米还在纠结,总莫名有种被包养的感觉。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钱是从冰箱上的那张卡里拿的。 两个人觉得在一起了之后,就每人出月薪的一半放在一起,当做日常的开支。这是沈嘉文单方面规定的不平等条约,年晓米对此一直略微纠结,因为明显是在照顾他的经济能力。可惜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了。 他低下头。冷不丁一片温热落在脑后:老公养家是应该的,别瞎琢磨。 年晓米点头,又觉得有点不对,什么就老公了?!我也是男人好么!这种话就这样说出来,都不用脸红一下么喂! 沈嘉文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径自抱着淇淇进了百货商场。两个人坐扶梯上楼时沈嘉文忽然面色一变,然而身在扶梯上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就这么跟前妻打了个照面。 黄丽丽看见他面色也是一绷,然而不过一瞬便满脸笑容:嘉文呦,宝贝也在,这周怎么没回去,爸妈还在念叨呢。说着就要来抱淇淇。 宝宝在沈嘉文怀里本来迷糊着,这一下忽然醒了,满脸慌张,死死扒着沈嘉文的大衣。 黄丽丽还在把孩子往外抱:怎么了这是宝宝想不想妈妈? 淇淇落进她怀里,还来不及答话,就一连串地打起了喷嚏,黄丽丽赶紧把孩子塞回沈嘉文怀里,掏出纸巾来擦大衣。昂贵的 貂绒上沾了鼻涕,好一会儿也弄不干净。 结果打喷嚏这件事大概是传染,淇淇一落回沈嘉文怀里,沈嘉文也开始鼻子发痒。 年晓米见状不好,赶紧把淇淇抱走,掏出纸巾来擦干净,顺手也递给了沈嘉文一张。 黄丽丽弄好了衣服,仿佛才发现年晓米似的:哟,这是 我妈那边的表弟,这不刚好来这边工作么。介绍一下,这是我前妻。 年晓米习惯性地伸出手:你好。 黄丽丽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拎着包,笑盈盈地:你好。 年晓米尴尬地缩回手,有点莫名的心虚。 第72章 沈嘉文看了眼表:我等下还有点事,先不多说了,你慢慢逛。 年晓米赶紧抱着淇淇追上去。走了一段路忽然心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男人从旁边出来,挎上了她的胳膊。女人隔着人流目光落在年晓米脸上,年晓米赶紧转回来,有点不安。 沈嘉文把淇淇接过去抱着:你没事吧。 年晓米摇头。 沈嘉文呢失笑:她一出门也不知道在身上涂什么,我跟淇淇一闻就打喷嚏。 年晓米说:我表姐脸上涂粉的话我也打喷嚏啊。 两人相视一笑。 在童装那层走了一圈,年晓米给淇淇买了一副柔软的羊绒手套和几双毛绒袜子。还打算要买绒衣,被沈嘉文拦住了:等过年吧,买那么多都穿不完,小孩子长得太快了。 这才作罢。 地下一层是超市。淇淇一进去就直奔儿童车。沈嘉文看了一眼表:两点半和老赵约好了谈点事,我们快一点吧。 年晓米说好,那就在扶梯那边汇合好了。 于是两个人一个去买吃的一个去买日用品。 等年晓米楼上楼下买全了东西回来,看见沈嘉文站在一个货架前埋头仔细看着什么,淇淇在儿童车里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东西都买好了,你想想还缺不缺什么。 沈嘉文随口嗯了一声:苹果和香蕉你喜欢哪一种? 年晓米正在检查酸奶的生产日期,没头没脑地答道:都喜欢啊。 那你要螺纹还是浮点?柔珠的好像也还行。 年晓米莫名其妙地抬头,发现不远处经过的顾客都回头往这里看,他抬头看了下货架牌:计生用品,顿时心脏狂跳,等目光僵硬地落在沈嘉文手里那一堆东西上的时候,只觉得脸上腾地一下烧起来。 沈嘉文还在货架上翻,一面翻一面感慨:现在怎么种类这么多了,还有薄荷的薄荷就算了 年晓米紧张地四下看了一眼,发现经过的人都在看沈嘉文。帅男人挑这种东西,还能让别人怎么想 他咬着嘴唇拽沈嘉文的衣服,焦急地小声催促:快走吧,以后再说 沈嘉文头都不抬:家里那些放太久可能过性了,买点新的留着用。我也不记得哪种好了你算了,你更不知道了 年晓米炸毛道:什么叫我更不知道!算了我是不知道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快走吧,随便拿一个就行 沈嘉文两手举着四盒:这些,你要哪个? 年晓米看也不看抽了一盒就要跑,沈嘉文从后头追上来把那盒拿走了:我是让你看种类,这个号我戴不上 年晓米差点一头栽倒。 好在结账时东西很多,收银的小姑娘噼里啪啦地扫条码,估计连自己手底下过的是什么都没有看。沈嘉文直接刷了购物卡,年晓米拿着单据对账:好像不对诶,怎么多了三百多? 沈嘉文提着两个袋子:对,不会有错。 年晓米:不可能,没买什么贵的东西啊然后他看见一串字:计生用品xxx,计生用品xxx,计生用品xx水果香型最后还有一个计生用品xx润滑。 年晓米看着那个三位数,连不好意思都忘了:那是什么东西一支要两百块! 沈嘉文扫了一眼:进口牌子,我挑了最贵的买。 年晓米带着淇淇刚到家,外面就开始飘雪。他记着沈嘉文把他们送上出租车前的叮嘱,脱下外套就回了短信。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下雪了,慢点开车。 短信理所当然没收到回复。 他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始分拣购物袋里的东西,掏到那一堆特殊用品时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好奇地翻过来调过去地把它们都看了一遍,非常想拆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又觉得自己太过猥琐,还是耐着好奇心把他们收进了卧室的抽屉。 还有好久才能用到呢。年晓米想想那一次,不由得有点紧张,真的太疼了啊,但是,又莫名地觉得非常期待。 他转了一圈放好东西,认真地审视了一下冰箱,晚餐的菜谱很快有了着落。上次害惨了人的那坛酒还剩下一些,刚好拿来做菜。 东西在炉灶上煨着。年晓米闲得发慌,开始屋里屋外地找活干,下个星期可能要出差,他得赶紧把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才行。沈嘉文的生活能力从某种程度下低下得令人叹为观止。他不收拾屋子,并且不让年晓米收拾屋子。房子看上去干净整洁全靠家政公司的一个钟点工阿姨每三天过来一次。衣服是从来不肯洗的,能送洗衣店一律送洗衣店。家里两台洗衣机,一台洗他自己的,一台洗淇淇的。鞋油这种东西在这个家里根本不存在,反正单元楼出门右拐三十米就是个擦鞋店。 哦,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年晓米面无表情地想,起码他会洗碗,这大概是对方唯一的生活技能了。 他把书房里丢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和档案归类,洗净结了茶垢的杯子,又推着吸尘器进了卧室。 第73章 床底下噗地窜出来一个东西奔着吸尘器吸口去了。年晓米关了机器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个塑料袋,他抖开那个并不结实的活结,几条内裤扑啦啦地掉了出来。 年晓米: 他匪夷所思地检查了一下,发现都是新的,只是穿脏了。脑子里灵光一现,他奔到卧室衣柜前,打开了柜底的抽屉 满满一抽屉没开封的同一牌子的新内裤和袜子。 一大圈羊驼快快乐乐地从年晓米身上碾过去。 一时间他脑海里充满咆哮的感叹号:成何体统!暴殄天物!浪费可耻!简直作孽! 最后年晓米深吸一口气,把那一堆内裤丢进了洗衣盆泡了起来。 淇淇睡饱了觉出来,开始抱着年晓米的大腿打转。年晓米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小脑瓜:怎么啦? 淇淇扁扁嘴:饿 年晓米搅合着锅里的汤:晚上有好吃的。 淇淇还是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委屈道:现在就饿嘛。 年晓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不过要等一等。 他把准备煲汤的淮山掰了一段出来,洗净带皮掰成小段放到了笼屉上。细细的山药很容易就熟透了。年晓米把它们浸在凉开水里剥了皮,开了新买的一瓶草莓果酱,浇了两勺上去。 白瓷碗里装着半透明的山药块,红色的果酱亮晶晶地铺在在上面,颇有点像夏天吃的草莓圣代。 淇淇吮着手指,眼睛也跟着亮晶晶的。 年晓米拿了个小方巾垫在碗下:本来要放蓝莓的,可惜只有草莓,下次做蓝莓的给你吃。 沈嘉文带着一身雪花推门进来的时候年晓米还在厨房忙碌,他深深嗅了下空气,只觉得自己好多年都没有这般饥肠辘辘了。 年晓米放下锅铲过来:雪很大吧,你先洗个澡吧。我去开热水器。 沈嘉文拨弄了一下头发:嗯。然后趁着年晓米转身的功夫一闪身就进了厨房。 锅里果然是咕嘟咕嘟冒泡的红烧肉,酱红色的五花肉油亮油亮地在砂锅里煨着,他拿筷子夹了一块,急匆匆地甩了几下,谁知那肉块软得像豆腐,肥瘦分离,瘦的那一半噗地落回锅里。他也不在意,把剩下的那一半带皮的肥肉塞进嘴里。肥而不腻,满嘴肉香,若不是太烫,只怕还要咬到舌头。 年晓米放好了水出来,一回身就看见沈嘉文在厨房偷吃,他有点好笑,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子一样。沈嘉文看到他,故作镇定地放下筷子:那啥,我尝尝。 年晓米决定不要揭穿他:水热了,去洗吧,马上吃饭。 手机响了一下,是天气预报,他看了,今晚大雪。还有个未读信息,点开看,沈嘉文发过来的:知道,关好门窗。 往桌上端菜的时候淇淇还在房间里收拾玩具,年晓米放慢了动作:有个事问你。 沈嘉文眼睛一直盯着桌上那个还在微微冒着泡泡的砂锅:说。 年晓米:你是不是从来不洗内裤? 沈嘉文抬头:啊? 年晓米:卧室床底下 沈嘉文尴尬地点点头。 年晓米匪夷所思地望着他:都是新的 沈嘉文:咳穿脏了就丢了,洗的话怪麻烦的 年晓米你这个习惯不好,要改,多少人没钱买内裤呢 沈嘉文夹了块肉:吃饭吃饭这肉炖得真好 年晓米:不是,你真的不能这样,太浪费了你有考虑过被抛弃的内裤的感受么! 沈嘉文:我哪有时间洗那个你别那么看我好好好,我丢洗衣机总可以了吧! 年晓米有气无力:内衣要和外衣分开洗你的生活常识究竟在哪里啊,就着红烧肉一起吃下去了么 沈嘉文又夹了一口肉,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的男人总是特别好说话:行行行,我再买个洗衣机 年晓米简直要掀桌:重点不是这个啊 沈嘉文放下筷子,起身走开了。年晓米沮丧地坐在餐桌旁,到底是哪里不对啊,为什么沟通那么困难啊,他那个成熟优雅的男神去哪里了啊,这个土豪加懒汉又是谁啊! 等了好久也不见沈嘉文回来。年晓米惴惴不安了起来,我话说重了么?太唠叨被讨厌了?他委屈地低下头,丧权辱国地决定以后给沈嘉文洗内裤。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毕竟人家以前一直穿新内裤大概也没什么不对吧?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什么的 沈嘉文一手拿着酒具一手拿着酒,看着年晓米垂头丧气的模样,疑惑道:你怎么了? 年晓米没你去拿酒了? 沈嘉文笑:是啊,有肉也要有酒才成啊。开瓶西凤吧,热水有么? 第74章 所以刚才那个事人家根本没放心上?年晓米端着暖瓶过来注水:少喝点吧,你平时都喝那么多了 青瓷的小酒壶里注满澄澈的酒液,沈嘉文笑:就这一小壶,多了不喝。 淇淇凑过来:我要吃肉! 年晓米说菜也要吃,不然我白炒了。蒜烧油麦菜,冬瓜海米汤,都是清淡的菜色。 沈嘉文心情很好:放心,都剩不下。 窗外风雪交加,年晓米看着窗外浓重的黑色里翻滚飘过的白雪,只觉得一时有些痴了。 沈嘉文挑瘦的肉夹到他碗里:想什么呢,快吃饭。那个内裤我是真不想洗,我再买个小洗衣机吧,你也别老给自己找活干,成天上班就够累的了。 年晓米看看碗里的瘦肉,心里有点暖,他知道我不爱吃肥的啊。但是又觉得有点被绕进去了:总不能什么都雇人做 沈嘉文停下筷子:劳动力也是商品,本质上跟你在超市里买东西没有区别,你别想总那么多。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表达方式:我有时候不大清楚你在担心什么,反正小事你说了算,大事我们商量。别的都不要紧,不过洗衣服这个事免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疯狂的加班开始前,年晓米和妈妈一起去见了妈妈的那一位。很有风度的老知识分子,话不多,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他给年晓米的见面礼是一个记忆合金制作的眼睛架,据说不论用火烤还是用被弯折都不会坏,说着还当场示范起来,年晓米惊讶地看着那个眼镜腿被从中间一百八十度折叠,然后又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恢复原样,连点痕迹都看不到。老先生很自豪,我们研究院里这两年的新成果,那个什么什么飞船,就应用了这种新合金,前景非常广阔啊! 老先生的二儿子笑了,说爸我们今天是来吃饭的,不是来上课的。老先生心情很好,对对对,赶紧上菜。那什么,小米啊,你二哥原来是做审计的,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老先生的二儿子微笑了一下,你好,我叫王致知,幸会幸会。 开席前一个短发精干的女子牵着个棕发绿眼的美女推门进来,叫了一声爸,又打量了一下米瑞兰,克制而礼貌,阿姨您好。 米瑞兰点点头,笑容温柔。 老先生叹气,正心你又迟到。说着转向年晓米,这是我小女儿,论年纪你要叫姐姐,那位是她的妻子。 年晓米呛咳了一下。 绿眼睛的美人和在座的小辈一一拥抱,女性每人都被她左右各亲两下,最后她快乐地在年晓米身边坐下来,非常热切地看着他,嘴里噼里啪啦蹦出了一大堆音符。 年晓米一脸茫然。 姑娘凑过来在他左右脸各亲了一下。 年晓米瞬间石化。 老先生的大儿媳笑着解释,她说她为多了一个弟弟感到非常高兴,她觉得你非常可爱。 年晓米被那个可爱深深地打击到了。 他注意到在座的男性只有自己被亲吻,于是小声地问了身边新认识的二哥。 王致知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告诉他,呃,她认为怎么说呢因为你是同志对女性没有威胁大概是这样 年晓米满脑子混乱。 王致知拍了拍他的肩。 总之年晓米直到离开饭店还是一脸被世界抛弃的表情。他几乎要埋怨自己的亲妈了,搞什么啊,每次都是他以为人家不知道其实人家都知道以后绝对会得心脏病!绝对会! 但是,能这样平静地接受在大众眼里看来非常不平常的事,大概也能说明这个家庭开明和宽容的家风。 所以妈妈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吧。 年晓米在新年前夕陷入了疯狂的加班,沈嘉文也忙得要死。两个人一个有时根本回不来,一个回家都半夜了。 淇淇成了两个人的心事。 沈嘉文去年是把儿子送了整托。高档幼儿园的孩子家长有不少从事的是高薪高压的工作,同时又是外地来这里打拼的,没时间照顾小孩,幼儿园针对这个,就开了这个整托的业务。 问题是淇淇太小了。他头一个晚上住在幼儿园哭了一整夜,以为他爸爸不要他了。别的小孩哭累了就睡了,他不,他哭累了却试图逃跑,都跑到铁栅栏门口了,被老师逮了回去。沈嘉文事后想想特别后怕,幸好幼儿园的栅栏密实,不然那么个小娃娃大冬天跑丢了,只怕要冻死在外头。 但是没办法,谁也没时间给他带孩子,保姆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最后他还是狠着心把儿子又送过去了。别人家的孩子闹腾个一两天也就算了,淇淇不,他天天在闹,各种撒泼打滚发疯,甚至还咬伤了看护老师的手。管事的老师很不高兴,但是耐不住沈嘉文私下塞了钱,只得忍气吞声。但是看护的老师就很烦。这年头哪有几个天使心肠的幼儿园老师,反正不是自己家孩子,只要打不坏,怎么折腾不是折腾。问题是淇淇性子太倔,你越罚他,他越闹,于是被罚得更厉害,于是闹得也更厉害。 沈嘉文最后看着宝宝蹲下来抱着他的小腿大哭,后脖子被掐得一片青紫,当时又痛又怒,立刻就报了警。警官是他熟人,把看护的老师直接带走拘留。这下园长当然不干了。总之最后闹得很乱。等尘埃落定之后,淇淇又一次换了幼儿园。好在那时候最忙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沈嘉文通常是把淇淇接出来放到店里,他的小助理和人事经理有时间过帮忙照顾,没时间就把孩子锁在办公室睡觉。 第75章 今年他本来想着父亲不忙了可以把儿子送过去托他照顾,哪知道正赶上高中期末复习,他父亲在学校住宿,根本没这个时间。 年晓米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还能把宝宝托付给谁。他妈是没指望了,一年四季都忙,更别提冬天了。姨妈那头还不知道他跟个男的一起过呢,回头可能要炸庙。 年晓米最后想了想:有的班太晚我应该可以推掉,大不了年终奖少拿就是了。淇淇接回来放店里,我每天九点钟过去接他。 沈嘉文一想,似乎也只能是这样了,他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然而这周的加班已经排好了不能推,沈嘉文说:后天先把淇淇送他姥爷那边呆两天吧。然后下周的事下周再说。他翻了翻自己的日程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元旦小假期,年晓米是在加班的。没办法,虽然和同事串了班,但是该上多少班还是要上的。办公室冷冷清清的,大家都跑去放假了。他其实也没剩下太多事要做了,只是在干靠钟点。 办公室有点冷,年晓米披上羽绒服,把下巴搁在文件上发呆。前些天去沈嘉文前妻那里接淇淇,总觉得那女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想自己虽然是gay,但是从小没谁觉得他娘,顶多就是生得过于白净了些。别人对他的评价大多是脾气好,老实,上学时有女生喜欢欺负他,可那都不是出于恶意的。他在男生堆里和朋友也都玩的很好,一开始有人开玩笑他还会紧张些,后来该脸红脸红该炸毛炸毛,大家也没怀疑过什么。 他叹了口气,拨弄桌上的小盆栽。其实也没有刻意地隐藏过,只是被发现了日子多少会变得有些不好过吧。像明臻本来在军总干得好好的,还不是说辞退也就辞退了。虽然他本人说是早就想离开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年晓米直觉有八卦,虽然很好奇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但是现在麻烦的是自己啊!他觉得沈嘉文的老婆绝对知道些什么。但是没可能啊!他们之前就见过那么一次,他抱着淇淇,和沈嘉文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年晓米抱头在文件上蹭来蹭去,但是我为什么要怕她啊!他们都离婚了啊!我又不是小三!我们是正当的恋爱关系啊! 蹭了一阵抬头,傻眼了,文件皱巴巴的了!算了,再打一份好了。 年晓米浑身骨头长蘑菇,在椅子里扭来扭曲,大过年的上班真的好无赖啊,他想做芝士焗土豆泥,想做巧克力蛋糕,想做水果大福蓝莓蛋挞双皮奶西米露鸡蛋布丁而不是在这里无聊地等着关联企业发传真件啊泪流。冰箱里的巧克力和奶酪再不赶紧吃的话会坏掉吧,买了那么久都没有做会变得不新鲜吧,好伤感 手机忽然响了,年晓米有气无力地接起来:喂 沈嘉文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快:中午我有两个小时,现在在你单位楼下,你出来一趟,有点东西要买。 年晓米呆了一呆,骨头缝里的蘑菇瞬间被拨了个干净。 他上车的时候沈嘉文正在喝一罐红牛,看见他上来,把空罐放在脚下:安全带系好。 淇淇呢? 在他姥爷那里。晚上我去接。你今晚还加班? 年晓米无奈道:是啊,前一阵请假太多了,所以现在人家放假我就要加班了。 沈嘉文拍拍他的头。 年晓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嗯? 沈嘉文专心开车不理他。 最后下了车竟然是四季坊。年晓米看着那高贵冷艳的摩天大楼,登时有点腿抖。沈嘉文把他丢在门口去停车。年晓米站在那个华丽万分却不喷水的喷泉跟前,cpu有点短路。来这里做什么,把他按斤称卖换个lv么,那傻包有什么好看的,早市大妈不是都背那个买菜的么 沈嘉文停好车回来,看年晓米还在门口傻站着,很自然地拉了他的手往里走。年晓米却轻轻挣了出来。沈嘉文一挑眉,不由分说地揽着他的肩,堂而皇之地迈了进去。 一楼是卖珠宝的。因为是奢侈品聚集区,大都是些大品牌的旗舰店。年晓米跟着人往里走,沈嘉文走到一家店里去,导购很殷勤地过来。沈嘉文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对方还是凑过来:先生看中哪款我帮您介绍一下 沈嘉文不悦地抬头:不必。他不高兴的时候总是唇线笔直,眼里有股森然的冷意,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导购小姐被冻了一下,讪讪退推开了。 年晓米也被冻了一下:别那么凶。 沈嘉文不说话,眼神盯在玻璃柜下璀璨的一点:你看这个怎么样? 导购小姐这次很有眼色地把那对戒指拿了出来。 年晓米一惊:这是婚戒?! 沈嘉文点头:好看么? 年晓米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哦。 沈嘉文叹了口气:问你呢。 年晓米心跳如鼓,盯着那闪瞎人眼的一排亮钻:太亮了吧 沈嘉文不以为然:钻多点不好么? 年晓米但是戴着这个很危险啊,会被抢吧。 第76章 不会啊啊,也是。他看了一眼年晓米。 年晓米心说你看我做什么,我看上去很好抢么 导购小姐不失时机地凑上来:我们还有好多其他款式的,先生是结婚时用么,未婚妻的戒围是多少呢? 你量他的就行,他和他姐手大小差不多。 但是男性和女性 说了差不多。 年晓米低头默默脸红。 他们差不多把对戒都看了一遍,年晓米的意思是不要钻,沈嘉文觉得钻太少看着寒碜。最后两个人各自妥协一步,选了一对嵌了一枚小钻的白金戒圈。 沈嘉文那枚刚刚好,年晓米戴女款的戴不上,戴男款的又大。 导购小姐看他们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对了。 沈嘉文把戒指放回去:尺寸可以改么? 导购小姐:我去问一下。 年晓米坐在沙发上等,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导购凑在一起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只是不舒服了一小下就释然了。心里的喜悦太大,平素会在意的事都变得不在意了。就好像一块美味的芒果蛋糕,难道因为爬了一只蚂蚁就要把蛋糕丢掉么,当然是把蚂蚁弹开然后吃掉蛋糕才是正经嘛。 沈嘉文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冷,他看了一眼那些凑在一处的小姑娘,抬手拨了个电话。不到三分钟就有个西装男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沈老板,哎呀呀您要过来怎么不早说 沈嘉文脸上变脸似地换成一片云淡风轻,两个人打了一会儿哈哈,一块儿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沈嘉文出来,那人跟在后面满脸歉意,沈嘉文不在意地挥挥手,招呼年晓米走了。走过拐角的时候听见那西装男吼人:客人的事是你们能管的么!啊!又跑了一笔钱! 沈嘉文揽着他年晓米的肩膀摩挲了一下:戒围改不了,我们换一家看看 年晓米:没关系啊。不过你又怎么人家了? 沈嘉文抿嘴不说话。 年晓米默默叹了口气。 两个人逛遍一楼珠宝店和专柜,再就没有更合适的了。沈嘉文先前来逛过一次,看中的就是最开始两个人看的那一款。 最后一家的导购小姐很尽职:先生要是没有满意的,可以春节时过来看看,我们圣诞刚在意大利发布了新款,预计春节时这边会上柜,这里有宣传册,您可以拿去看看也有很多偏中性的款式,在欧洲那边反响很好。 沈嘉文点点头,看了眼表。 年晓米:到时间了吧,你忙就会去吧。下次有时间再过来。 沈嘉文看了看他,眼神很温柔:还有点时间。对了。我有东西要拿,差点忘了。 年晓米跟着他到金店去,看着他跟店长打了声招呼,不一会儿拎着个小纸袋出来。年晓米坐在卡座上等他,沈嘉文把纸袋放到他腿上,指着柜台里的戒指:要么买个这个给你先戴着? 年晓米感觉他其实问的是:要么买棵大白菜给你先吃着? 柜子里是那种老式的金扳指,刻着福啊,寿啊之类的大字。沈嘉文挑着戒指,随口道:我奶奶原来给我留了一个,后来让我大娘发现,又哭又闹的,我爸拉不下脸来,就让她拿去卖了。 年晓米看着他。侧面瞧这个男人睫毛很长,低头认真看什么的时候,总是显得寂寞又温柔。他心里一动:我买给你吧。你要哪个? 沈嘉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停顿很久,忽然笑起来:好啊,我要那个财字。 年晓米刚想嘲笑他只认钱,就听沈嘉文说:我给你买那个福字。 付了钱沈嘉文就把扳指套手上了。年晓米看着自己手里那个老大的扳指,有点牙疼。店长很拿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链:你看你买了这么多,也没办法给你个折扣,这个就送你吧。 沈嘉文笑笑:没事,上面定的规矩么。谢谢了。 店长也笑:老板记得常来。 沈嘉文点头:一定。 两个人出了门,年晓米走在沈嘉文后面,虽然这个月工资一下子没了大半,但是还是挺开心的。沈嘉文去取车,他翻看手里的纸袋,发现是一本黄金存折,开户日期是今天,折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入夜又开始飘雪,沈嘉文谨慎地握着方向盘,不敢丝毫松懈。往前妻家那个方向去的这个路段有个很陡的上坡。白天半融化的积雪来不及清理,晚上在路面上结了一层坑洼的冰壳,加上稀疏的新雪,路滑得难以想象。他旁边一直并排的车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车后传来乒乓的沉重声响。 沈嘉文没回头,一直把车开到坡顶,吁了口气,不知道第几次拨了那个让他厌烦的号码。那边依然是平板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他烦躁地把手机丢在副驾上。 淇淇姥爷临时陪他妻子去应酬,宝宝又被丢到前妻那边。住址不是沈嘉文熟悉的,开车很是绕了一段路。 城市扩张新发展起来的区域,道路宽阔,高楼林立,却人烟稀少。过往车辆不多,一辆辆都开得飞快。沈嘉文留意着周围,终于在那个提示的路口拐进去,找到了小区的大门。 第77章 保安在岗亭给业主打电话,一直是占线。沈嘉文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我就是来接孩子,很快下来,要么证件押在你这里? 年轻的保安有些为难,但是看沈嘉文的样子也不像闲杂人等,只好登记了身份证号码,勉强把人放了进去。 沈嘉文把车停稳,刚好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推开单元门出来,他利落地一步踏上去撑开门。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居然什么都没说,低头匆匆走了。 这样的小区里一般单元门都是电子对讲式的防盗门,楼里的住户不会轻易让陌生人这样进门,最不济也要问上一句是住几楼的。 男人的反应让沈嘉文有些奇怪,多年警觉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呢子大衣,鸭舌帽。冬天穿得厚看不清身材,但是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熟悉。 但他不可能松手追上去。 黄丽丽听见敲门来开门很快,看见沈嘉文脸上表情有一闪而过的惊愕。沈嘉文没有理会:淇淇呢。 黄丽丽把门打开:睡着了。 门厅昏暗。沈嘉文进去才看清她穿了一件真丝睡衣,披着浴巾,头发还是湿的。见人进来也不理会,自顾自地擦头发,颈侧有个不甚明显的红印子。 都是成年人,沈嘉文当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无意管闲事,但是想到淇淇,忍不住压着怒意低声质问:孩子还在,你能不能注意点! 黄丽丽不置可否地拨弄自己的发梢:他睡了,不要紧。 沈嘉文懒得跟她多说,径直去屋里找儿子。房屋的格局被改动过,主卧只有一间,小卧室和阳台打通,成了个休闲室。进去看见淇淇蜷缩在圆沙发上,睡得很沉,身上连条被单都没有。所幸供暖好,屋里温度很高,还不至于冻着。 沈嘉文摸摸淇淇的耳朵,叫了几声起床了,淇淇一点反应都没有。小孩子会睡得这么沉么? 他抱起淇淇给他套好衣服,淇淇一直没有醒来,沈嘉文终于觉得不对,脸色大变地冲出去:黄丽丽! 那女人手里的杯子跌在地上,红酒像一滩血迹一样在地板上漫开。她回头远远看着沈嘉文,脸色镇定:怎么了。 你给淇淇吃了什么? 女人镇定地又拿起一个杯子:我能给他吃什么。 沈嘉文两步冲过去,挥开她手上的杯子,声音冷酷而愤怒:我再问你一遍,你给他吃了什么! 黄丽丽身体微微颤抖,眼里有种混杂着快意的怨毒:死不了,两片安定而已。 沈嘉文难以置信地退后一步:你疯了那是你亲生的儿子 女人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冷静而疯狂:那才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屋里那个是个多余的小畜生!是你这个死玻璃的孽种!怎么,没话说了?你们男人啊你们男人,你们有拿女人当过人吗! 沈嘉文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望着眼前攥着胸口大口喘气的女人,心底忽然涌起一种无声的悲哀。他能大致想象到她离开自己后经历了什么。但是那不是他的事了。一个人的命运与生活,到底只握在那个人自己手里而已。 但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我现在的事与你无关。至于从前,那时跟你结婚是因为我想有个稳定的家庭,而你是个优秀的女人你不必质疑我,我确实是喜欢过你的,尽管不能算是深爱。他沉默了一下: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还有,你是淇淇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不觉一出生就没妈的人能理解母爱是个什么东西。 沈嘉文神情平静:是,我没有过,但这不妨碍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年晓米爬上车的时候哆嗦了一下,车上很暖,淇淇在后座上睡着。沈嘉文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你遇到烦心的事了? 沈嘉文摇摇头。 年晓米把自己的围巾折起来垫在淇淇的小脑瓜下头,摸摸宝宝柔软的头发,微笑了一下:明天不加班了。天气预报说早上降温,包点小馄饨吃吧,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都行。最好别放青菜。 年晓米想了想,冰箱里还剩了几个大虾:那就鲜肉虾仁吧。 到家的时候年晓米把淇淇抱下来,宝宝还没醒,年晓米担忧地摸了摸他的小脑门:不是发烧了吧,怎么这么贪睡 沈嘉文叹了口气:吃了两片安定。 年晓米吓了一跳:这么小怎么能吃安定! 沈嘉文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妈妈喂的,喂了两片。 年晓米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嘉文很少提他前妻的事,年晓米只是隐约知道那是个不大好相与的女人,对淇淇的感情也很一般。不然孩子这样小,离婚的话通常是会判给母亲的。 年晓米抱着淇淇,风有点大,沈嘉文很自然地站在风口,恰好挡住了他们。不知道哪个住户锁门时拧错了,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半圈竟然没打开,年晓米张口刚想说什么,忽然看见沈嘉文警觉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有光亮微弱地一闪。 第78章 门锁咔嚓一声轻响,沈嘉文把年晓米推进去:先上去。然后拔腿追过去。 年晓米吓了一跳,一路飞奔把淇淇送回家,路上等电梯等得直跺脚,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他。安顿好淇淇正要冲出门去,看见沈嘉文从电梯里走出来。 怎么了?有抢劫的?年晓米紧张地看着他。 沈嘉文摇摇头:不知道,感觉有人跟着。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年晓米呆了一呆:哦,先喝口水吧。他转身进厨房冲了一杯热巧克力。 沈嘉文捧着那杯浓稠的热饮,失笑:什么时候弄的? 前两天想烤点心来的,后来没时间,只弄了粉。 沈嘉文慢慢转动杯子,盯着杯子上的蒸汽。 年晓米看着他:对了,那个存折 嗯? 你不用总之年晓米声音低下去:我知道这样说好像挺生分的,但是 丈夫把自己的钱交给妻子保管,有问题么? 年晓米呆掉:什么啊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涨红了脸:我也是男人啊!为什么你就是丈夫! 沈嘉文微笑着喝了一口巧克力,他不爱吃甜,热巧克力里有很细微的苦味,恰好是他喜欢的口感。 年晓米还在一边抓狂:真的不是这样算的,总之,我们要算也是夫夫不是夫妻 你看,你那么喜欢做饭,还喜欢我在你上面 年晓米面红耳赤:好了别说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觉得这个还是很有必要说清楚的 年晓米已经蹑着脚逃了。 沈嘉文把空杯子放下来,关掉了客厅的灯。厨房里传来剁馅的声响,暖黄色的光柔和地透过来,他躺在沙发上,许多年来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又有家了。 清早醒来时天还黑着,年晓米发了一会儿呆,转头看旁边。 沈嘉文还睡着,两个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牵在了一起,手心有点湿润。年晓米舍不得放开,就这么半撑着身子看他,看他黑暗里脸部深邃英挺的轮廓。凑得太近,鼻尖要碰到鼻尖,不用戴眼镜,也能看见那浓密的睫毛。 年晓米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很想凑上去偷偷亲一下,又怕吵醒了人。两个人最近都很忙,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能亲热了,套子和那个死贵的润滑剂连开封都没有,一直寂寞地躺在床头的抽屉里。 其实屈指算算他们在一起这样久都没怎么亲热过。两个人作息不怎么一致,年晓米白天上班,晚上回来总是很累,每次想着去床上等人,结果都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早上他又总是比沈嘉文起得早,忙着准备吃的,没工夫想那事。 他有时会疑惑,难道沈嘉文就不想的么,然后就很沮丧,果然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对他没太多那方面的吸引力。那他们到底为什么在一起,这根本不科学。 年晓米使劲晃了晃脑袋,其实,他在沈嘉文头顶轻轻吻了一下,其实,能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比单纯的性更让他温暖和满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下面有点胀,对男人来说,早上总是有点麻烦的时光。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被冷得轻轻一哆嗦,想把手从对方手里拿出来。 结果轻轻挣了几下都挣不开,年晓米一咬牙,把胳膊往外拽,却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后跌倒。温暖的被子的胸膛一起裹上来:几点了? 年晓米:你醒了?嗯,六点十分 这么早,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幼儿园要七点五十前到 沈嘉文扒着他不撒手。年晓米扭了扭:你膝盖顶到我了然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呆掉。 沈嘉文把脸埋在他颈窝蹭了一阵,然后神清气爽地抻了个懒腰:冰箱里还有一袋糖酥饼记得热热。说完利落地爬起来去洗漱。 年晓米低头看看自己精神满满的小弟弟,欲哭无泪。 他觉得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在一个次元。榨菜丁,小虾皮,紫菜年晓米叹了口气,在清水里兑了几大勺鸡汤,把包好的馄饨下进锅里。 衣襟被轻轻拉扯,他低头,看见淇淇揉着眼睛仰脸看他。 他盖好锅盖蹲下来:怎么啦,饿啦? 淇淇慢慢地点点头,打了个小哈欠:老师说,下雪可以晚点去幼儿园 年晓米亲亲他:好,我们不着急。 早餐香得很,沈嘉文吃了两碗小馄饨,两个小酥饼,连锅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在餐桌旁看报纸。 淇淇出人意料地一人吃掉一整碗馄饨,年晓米有点担忧:别撑坏了。 宝宝摇摇头,拿小勺子捞汤里的紫菜,几点碧绿的香菜末在汤面上孤零零地飘着。 正想着下次要多包一点,手机响了,年晓米接起来,竟然是表姐,而且劈头就是说相亲的事。 年晓米被砸了个跟头,心里有点画魂:姐,不着急吧我还年轻 第79章 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什么不着急,你看你二十好几连对象都没谈过怎么行呢,那谁,还有那谁谁,儿子都生了 年晓米心里有点奇怪,他的事,向来念叨得最多的是他嫂子,他姐一向是很纵容他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还是大清早的 恍神间电话那头已经拍了板:你周末没班吧,有个姑娘已经给你约好了,你去见见,地址在 年晓米想拒绝都来不及,他姐那头似乎很着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捧着嘟嘟忙音的手机,不知所措。 沈嘉文从报纸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年晓米心虚地低头:没什么。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说实话:有个事,就是我姐说 家里电话响起来,沈嘉文摆摆手: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着匆匆过去接电话。 年晓米望着雪白的瓷盘上那一片酥饼渣子,顿时觉得一早上的好心情全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年晓米赶到滨海一百正门的时候是个大上午,离吃中饭还有一段时间。很快就是春节,商业街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连寒意都驱散了几分。他站在角落里往手心呵气,内心一片苦逼。原本不想来的,但是表姐态度特别强硬,介绍的姑娘是一个中学的历史老师,是姐夫同事家的一个亲戚。倘若他真的连一面都不肯见,也会让姐姐姐夫难堪。沈嘉文最近到处应酬,年晓米几次想提这个事,都被岔过去了。他后来想想那就先瞒着吧,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见一面,就推说不合适,嗯,反正对相亲而言这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也算是对家里有个过得去的交代。真的说出来,不过是平白惹沈嘉文生气而已。如果因为这个一气之下跟他闹分手,他可要怎么办。 相亲的姑娘相貌平凡,圆脸,有点婴儿肥,性情倒是温柔大方。两个人并肩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年晓米注意到姑娘跟他讲话时一直注视他的眼睛,从来也没有打断过他,一副倾听得很认真的模样。这让他想起沈嘉文,两个人平日里偶尔静静对着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样。事实上他跟沈嘉文到现在,没听对方嘴里冒出过一句所谓的甜言蜜语,至于海誓山盟,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么。他也有不安,但是慢慢就发现,大概是那个男人压根没有这个功能,技能点都在钱上了。他对他好就是拼命给他买贵的东西,但是年晓米在家里忙来忙去,偶尔回头,总能看见沈嘉文注视他的目光,他说不上来,但是觉得那样的目光很温暖。开始被发现的时候那个人甚至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然而这样的事过了几次,在沈嘉文又一次被抓包时,年晓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老瞅我干啥呀。沈嘉文有点不自在地低头看文件,没啥,说着又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怎么的,看看你不行啊,你还要收个费啊。年晓米心砰砰跳,说你看你看你随便看。这时候要是换了个人,比如邵怡,会说对啊就收费你怎么着吧。要是换了程晓风,铁定就是笑眯眯地调戏说是啊是啊是啊不光随便看不收费还可以随便摸呢,大爷要不要来摸一个可惜年晓米段数太低,被沈嘉文这样盯着,只觉得耳根都烧起来,满脑子限制级,却没勇气说出来,只好跑到厨房装作有事在忙请勿打扰的模样。 但是偶尔一个人细想想,大概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有些话,毕竟不是说出来的。那些不必言说的小事,反而才是感情的明证。想到这里,他有点傻傻地微笑起来。 年晓米的感觉没错,那个姑娘是对他有一点好感的。不同于年晓米第一次出来相亲,姑娘也算是身经几十战,所见对象要么油嘴滑舌,要么木讷无趣,更有狂妄自大瞧不起女方和过于实际一上来就谈房子车子婚前财产的。这一次的这个都没有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有点拘束,但是一看就是个温和老实的脾气。上来懂得问她想去哪里,姑娘说随便的时候他就说那我们不要喝咖啡了吧不当饱,我知道这里有家某岛的芋圆店还不错。正中红心啊,姑娘心想,真实在,正好我也不喜欢喝咖啡。 其实年晓米实在是冤枉的。姑娘故意迟到,他在冷风里站了那样久,难免有些又冷又饿,正常相亲都是去浪漫地喝个星某客,年晓米也不指望姑娘看中自己,还是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吃点东西比较实在。 芋圆的店铺很小,木头柜台上挂着红色的纸灯笼,旁边四五张小桌,被圈在商场的角落里。年晓米点了两碗芋圆,直接付了帐。东西好了就埋头苦吃,不怎么想说话。小店的芋圆味道很好,咬上去会有微微的弹性,是很让舌头和牙齿都能满足的甜品。他像往常一样,要了薏仁地瓜的,因为喜欢吃里面的柠檬地瓜,酸甜的。哪知道姑娘在对面拿勺子轻轻搅合着碗里的珍珠,突然开了口:诶,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早,不过,我觉得你挺好的 年晓米正美滋滋地捞芋圆吃,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呆掉。 对面的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搅合碗里的东西:你中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知道有家小火锅不错,正好在楼上听湘媛姐说,你还喜欢做饭? 年晓米干笑两声,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他低头看看碗里的颜色漂亮诱人的芋圆,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一走神,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勺子不知怎么就碰翻了碗,大半碗芋圆撒了满桌子,姑娘急急忙忙地凑过来帮他擦衣服:啊呀,你烫到没有啊? 第80章 年晓米赶紧往旁边躲: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女孩子有点失望地放下手。 芋圆吃不成了,两个人只好起身离开,在商场里慢慢地乱走。年晓米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快点离开,忽然听见姑娘在身边幽幽地开口: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年晓米本来想点头,觉得太伤人自尊又赶紧摇头。姑娘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漂亮,男生还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吧。 年晓米赶紧说不是不是,你挺好的真的,但是我我其实唉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姑娘瞧着他,复而又笑起来,算啦,大不了我们可以做朋友么。反正都出来了,你饿不饿,我想吃火锅。 年晓米有点愧疚。他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姑娘,他姐的眼光不会差,但是自己这么出来和人相亲,其实也算是在骗人了。不过都已经这样了,回家也没有饭吃,在外面吃一顿也好。 自己请人家吃顿饭,也算是小小地弥补一下吧。 饭店都在九楼以上,两个人被一大帮人挤进电梯的角落里,商场里热,姑娘早就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手臂上,整个人半侧身被挤进年晓米怀里,发育良好的胸`部正好卡在年晓米臂弯上。年晓米从那块肉贴上身的一刻起就觉得脖子上有点冒冷汗。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总之浑身不舒服,只想躲得远远的,但是又没处可躲,只好神游天外,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比如,那么大的两块肉在胸前,边走路边往下坠,真的不会疼么 顶着一脑门汗好容易出了电梯门,年晓米刚喘出一口气,抬眼一看,瞬间觉得整个人瞬间冻成了冰棍。 西装革履的沈嘉文正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 年晓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对方身边还有不少人,俱是西装打扮,一看就是典型的商务人士出来聚餐,一旁的人不明所以地往这面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就回过头做了个热络的请的手势,沈嘉文就这么从年晓米眼前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年晓米呆呆站在那里,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撞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你走不走啊,这么多人别挡路啊。 姑娘拉拉年晓米的手:怎么了? 年晓米说啊?哦没什么 两个人在火锅店点汤底,年晓米胡乱点了个番茄牛肉,姑娘要了金汤。等菜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六个大字:完!蛋!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这顿饭再吃下去罪过就大了,可是脑子短路时已经把菜都点好了。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年晓米颤抖着起身,走出去按了接听键。 那边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小米粒儿竟然是郝帅那个二货。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干嘛。 郝帅似乎心情很好:我在新天地呢,过年回家要给我妈挑点东西,你眼光好,现在有没有时间出来帮我看看? 年晓米脑子里一亮:帅哥!救命! 十分钟后郝帅站在火锅店门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年晓米:一顿火锅,一个姑娘。 年晓米说我把账已经结了,你你你你过去帮我陪陪那个姑娘求你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家 说完就像个点了火的炮仗似的跑远了。 他光速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又飞奔回家,一下午都奋力在厨房里忙活。眼瞅天都要黑了,忽然发现点汤的香油用完了,又心急火燎地跑出去买,等他满头大汗地打开门进来,发现沈嘉文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年晓米心里一凉。 沈嘉文把烟摁灭了,淡淡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结婚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随礼给你。 年晓米一下子就懵了:那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沈嘉文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都贴你身上了,还说不是。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未免有点不像话吧。 年晓米满心焦急,却不知道要怎么分辨,只能一狠心说了实话:不是女朋友,我只是去相亲 他不说还好,一听见相亲两个字,沈嘉文登时面色一变,冷淡的面具哗地碎掉,露出底下一张暴怒的脸:相亲!好!很好! 年晓米瑟缩地抵着墙根站着,觉得似乎对方随时会冲上来把自己撕碎。 然而沈嘉文只是焦躁地走了两圈,背对着他,回身又点了一支烟。 良久,他听见他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过了,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拦着你。但是你不能在跟我的时候跟别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年晓米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就听见那句:你要不想跟我过了随时可以走 这是要分手?!他不要我了要赶我走?! 长久以来的不安和焦虑终于井喷了。 年晓米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他哽咽了几下,艰难地开口:其实,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吧,你只是缺个能照顾你的人,换了别人也一样的是不是 那些埋藏在心底阴暗处,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和不安,终于被自己亲手劈开了封印,像泛滥的洪水一样把脆弱的幸福与期盼冲毁殆尽。 第81章 屋子里一片静默。 他希望沈嘉文能说点什么,然而随着沉默的扩大,微弱的希冀渐渐变成了沉重的失望。 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是这样。原来这几个月的幸福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 年晓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种捧出一颗心来却被人踩在脚底下碾碎的剧痛。他很想抱着肩蹲下来痛哭,但是那样真的好丢人。 所以只想快点离开。 他摘了眼镜揉揉眼睛,转身开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嘉文忽然冲上来拽住他:你上哪儿去! 年晓米被巨大的伤心充斥着,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只是甩开沈嘉文,开门冲了出去。背后传来焦急的呼喊:年晓米!年晓米! 电梯门在沈嘉文眼前关上了,他急切地扑上去移动乱按,数字还是慢慢变化了。 身后传来怯生生地呼喊:爸爸。 一回头,淇淇正扒着门框在走廊那一头惊慌地看着他。 沈嘉文只好回去安抚儿子:你乖,关好门,爸爸一会儿就回来。 安顿好儿子,沈嘉文抓着车钥匙匆匆而去。 北方冬日天黑得早,五点多已经漆黑一片。他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就开着车沿小区外头慢慢搜索。经常买东西的小超市,蔬果店,理发店,两个人常带淇淇去的小广场,双和桥,都不见人影。沈嘉文慢慢把车停下来,平复心绪。 中午看见人的那一刹那,他确实暴怒不已,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一直生活简单到几乎透明的年晓米也会在外面有人。然而他很快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年晓米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何况年晓米对女人根本不行。可当他仔细回忆年晓米的每一个表情,又对自己产生了疑问,他真的知道么?很久以前他也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一样喜欢着自己,可是那个人给了他什么?她那么会演戏,而陷入爱情中的自己从来都没起过半分疑心。爱情从来都是盲目的,不然丘比特也不会被烧瞎双眼。 但他忍着一肚子的恼怒和怀疑带淇淇回家,见到厨房里的东西时,那股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一大半。至少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年晓米非常在乎自己。他就想等一下等人回来要问个明白,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可是相亲两个字犹如当一管炸药,一下子就让他炸了庙。暴怒之时他简直想暴揍年晓米一顿,又想把他衣服扯光狠狠干死算了。 然而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不说淇淇还在,就是淇淇不在,他也舍不得那样对他。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事实上,就算年晓米真的一万个对不起他,他也只能是生气,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明明对方才应该是理亏的那个,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就这么给他一声不吭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还穿得那么少,不知道会不会冻感冒。 他平静下来,年晓米最后的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悠。他竟然觉得自己不喜欢他?没道理啊,他拼命给他买好东西,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当然年晓米也没给过他什么说重话的机会。 那是哪里不对。他究竟是多不安。 他叹了口气,在车里又点了一支烟。慢慢似乎有点想明白了。 结婚。 正常男人在这个年纪应该跟女人谈恋爱,比较早的可能都结婚了,然后生儿育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 而他们两个却不能遵守这个所谓的规则。可是他又与年晓米不同,他结过一次婚,有了一个孩子,就算最后离了,之后一直不再结婚。别人顶多觉得他不容易罢了,甚至还会猜测他被妻子伤害过而对他报以宽容和同情。 而年晓米不一样。他一直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单身只会引起越来越多的怀疑。事实上,他所面临的压力远远比自己大得多。 何况自己的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许多在平民百姓看来出格的事在有钱人的圈子里不过是个见怪不怪。可年晓米呢。他见过他的家庭,是那种很传统的好人家。这样的家庭和它周围的人真的能接受他的不同么?他连跟自己同居这件事都没让家里人知道啊。 这样不行。 沈嘉文想。要想长久,有些事根本不能一味瞒着。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回来好好把事情问清楚。 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年晓米许久不来星河,酒保倒没忘了他。明臻邵怡他们都不在,程晓风笑眯眯地出来陪他:这么久都不见你,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听明臻说你有伴儿了。 年晓米摇摇头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遇到沈嘉文以后脑子就没好使过,冲动之下就这么跑出来,东西还在家里,到时候还是要面对那个人。 嗯,不是家,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罢了。 但是对方并没有明确说分手,只是说要是不想跟他过了就走,但他想跟他过啊。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想跟他过啊。 年晓米低头,眼泪终于还是啪嗒滴在镜片上,两个人互相喜欢,才算是爱情。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叫犯贱。 所以自己真是贱啊。 第82章 程晓风何其通透,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年晓米的肩,没有说话。 年晓米也没喝酒,他没有借酒浇愁的习惯。随手翻开菜单,那一页正好是千层面,他就一口气要了两份,面一上来就埋头苦吃。可是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便无力地趴在吧台上,只觉得又冷又累。 酒吧里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 他没理会,兀自趴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一只角落里的蘑菇。 手背忽然被一片暖热覆盖了。 年晓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嘉文看他这样,心里反倒平静了:有话回去说吧。 年晓米狠心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死紧。男人力气很大,认真起来,不是他这点小身板能应付得来的。 别闹了,先回家。 年晓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都这样了。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不想和你分开。 沈嘉文叹了口气:回家吧。 年晓米摇头:你不喜欢我。他顿了顿,又说了一次:你不喜欢我。 沈嘉文突然伸手卡住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酒吧里顿时一片嘘声。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年晓米身上的力气渐渐溜走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全世界只剩下那温暖的唇舌,还有疯狂的心跳。 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过了很久,沈嘉文放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说罢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年晓米夹在胳膊底下拖走了。留下`身后一片口哨和怪叫。 年晓米坐进车里时死机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然而重点似乎有点跑偏:我还有份千层面没上呢 沈嘉文被他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噎死,终于无法抑制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大晚上穿那么少到处乱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说什么我他妈不喜欢你!老子对你不好么!老子不喜欢你干嘛使劲给你花钱!我不喜欢你我当着那么人亲你!操!他妈的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年晓米做梦也没想到沈嘉文会问候他家女性亲属。这人成熟优雅的伪装终于碎了个干净,原来粗俗暴躁的土大款才是他的本质啊。 年晓米对即使是看到真相也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高兴的自己简直充满绝望。 沈嘉文见他还在发愣,余怒未消,揪着他的领子凑近自己:给你三十秒!说!那女的怎么回事!你要去结婚?! 年晓米哆哆嗦嗦地开口:那是我姐介绍的相亲的我就想去见一面好跟我姐有个交代我没要结婚 沈嘉文瞪着他。 年晓米先前没掉干净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真的,我就没想过要结婚,都是做样子 沈嘉文松开他,粗糙的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可你都没跟我说就这样偷偷去,让我觉得自己被骗了。 年晓米的眼泪越擦越多:我是要跟你说来着,那天早上吃小馄饨,我姐来电话时我就要跟你说,可你去接电话了,还有前天,还有昨天,我睡觉时要跟你说可你说你困了有事等明天 沈嘉文吁出一口气。把纸抽丢给年晓米,发动了车子。 年晓米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你真的喜欢我么。 沈嘉文停下手中的动作,觉得自己简直无力了:我不喜欢你我跟个男的一起过我他妈有病啊。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措辞: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照顾我。这两件事对我来说不是矛盾的。假如有一天你不能照顾我了,我会照顾你的。你明白了么?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都知道的。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些能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上下嘴唇一碰,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往往假的多真的少。也许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该明白了。 年晓米心里的疼痛骤然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自己特别丢人,还在那种地方和沈嘉文亲嘴儿了,以后再去估计少不了要被取笑。不过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去那里了。 他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想起一件一直想说的事:但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沈嘉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晓米鼓起勇气认真说下去:就像今天的事,假如我不说的话,你不是也误会了么。你总对我说有话要说,可是你自己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 沈嘉文不自在地别过头:我觉得没完没了腻腻歪歪地说这种事,挺别扭的。 年晓米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以你,是觉得不好意思? 沈嘉文有些气恼地看着他:年晓米,难道就没人教过你说话也要讲究方式么? 年晓米傻笑起来。 淇淇饿得眼泪汪汪的,一见年晓米进家门就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鼻涕眼泪全糊在年晓米裤子上:叔叔我好饿 年晓米心头微酸,抱着他亲了亲:去洗手吧,晚饭很快就好。 锅里是沈嘉文极爱吃的酱脊骨,原本已经快好了,只是临时闹了这样一通,已经冷透了。年晓米用大火又开了锅,转小火细细煨着。蚝油西兰花和金针菇滑肉丝放到微波炉里转一下就行,还有一个凉拌海蜇黄瓜丝,随时都可以吃。 第83章 酱脊骨是道极麻烦的菜。新鲜的脊骨要换五六遍冷水把血水泡出去,炖时要加沙姜,草果,香叶,甘草,花椒,大料,肉桂,丁香,山楂片等一干香料,并黄酒,生抽和老抽,大火炖开了转小火细细煨着,求滋味浸到骨头里,肉又不能散,人得在锅灶前一直守着,维持汤面微微开着又不能沸腾的状态,前后要花五六个小时。这样做出来的酱脊骨,颜色是明亮的棕红色,口感浓郁,香而不腻,连骨头都能吮出滋味来。 如果不是一门心思地在乎,谁又肯没事花这个时间和耐心来酱这一锅骨头呢。 年晓米站在锅前看着,见手指还微微冰着,便凑到锅边熏着那股暖气。心思平静下来,只觉得有些累。但愿以后千万别吵架了,虽说话都说明白了,然而静下心来,还是会觉得有些茫然和疲惫。 冷不丁背上一暖,沈嘉文宽厚的胸膛贴上来,手心攥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默默抱在一起。良久,沈嘉文突然开口:我跟淇淇说了,以后改口管你叫小爸。 年晓米想回头看他,身体却被钳制住,只觉得颈窝裸露的肌肤上传来一阵灼热。 沈嘉文在吻他。 年晓米微微尴尬地夹紧了腿。 沈嘉文似乎察觉到什么:你怎么了? 年晓米说不出来。他觉得其实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也挺好,但是总是光这么抱着,却越来 越不能满足。反正今天脸面已经丢了个干净,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我想和你你为什么都不跟我 沈嘉文有点意外:你很想么?冬天不是都不想的么? 年晓米茫然地回头看他:什么叫冬天都不想的? 沈嘉文眉头皱起来:不是么?天这么冷,哪有心思做这种事。 可是屋里是暖的啊 沈嘉文若有所思:你很想么?可我并不太想。 年晓米紧张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还是他踌躇了一下:还是你不习惯和男的 沈嘉文默默思索:那到不是,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冬天一向是这样的。 年晓米也苦恼了。沈嘉文冬天在床上喜欢抱着他又亲又蹭,高兴了还捏上几下,但是基本不会做什么,揉搓一通,就心满意足地睡了。常常留下年晓米一柱擎天地瞪着天花板,眼睛都有点发绿了。 难道你冬天不是这样的? 年晓米再次觉得他们不在一个次元。 晚饭的脊骨好吃极了,宝宝啃得满嘴流油,两只小手上都油腻腻的。沈嘉文中午被气得没吃好饭,现下倒是都一起补回来了。年晓米午饭一样是没吃就跑回来,又这样那样地折腾了一番,也饿得狠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战斗力惊人,把四个菜扫荡得干干净净,末了还人人有一碗红枣银耳枸杞羹溜缝,才算是结束了这场战斗。 淇淇吃得小肚子滚圆,躺在沙发上打饱嗝,小东西吃起东西来谁也拦不住,年晓米怕他撑坏了,只能事后强拎着他起来在屋里屋外绕圈,又拿山楂片泡水给他喝,末了躺下来泡脚揉肚子,这才不至于难受。 这般折腾一番天就晚了。窗外的灯火灭了大片。淇淇睡了,年晓米把窗帘一一拉好,回到卧室,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北方冬天晚上屋里温度很高,木质地板上也不凉,他的呼吸落在窗子上,一小片白雾漫开又散去,路上车流断续穿行,盯久了有点眼花。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要想,比如为什么他姐急着让他相亲,比如他今年没过的cpa明年要不要报个班上了课再考,比如他是不是应该考虑跳槽比如他和沈嘉文以后怎么办。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去想了。他本来无路可走,他的足迹就是他走出来的路。所以只要一直把脚步往前迈不回头就是了,慢慢的,或许就有路了。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年晓米笑着摇头。 沈嘉文看着他,目光平静柔软: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我现在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这个事迟早得让我爸先知道。过年的时候你有空跟我回去一趟吧,我以前跟他提过你,这次正好去见。还有李秋生,你见过吧,我答应他春节时带你去他家里。对了,今年我还能去你家么? 年晓米点头:嗯,我姨妈家亲戚朋友多,你来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妈知道我这样,我答应她有机会带你回去的。说着有点严肃起来:我妈面前,你得表现好点。 沈嘉文失笑:知道,不用你教。言罢有些轻佻地笑了:不过那些事还要好些天。不如,我们现在来做点你想做的事 年晓米靠在他怀里难耐地喘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冬天会不想呢,你你轻点 沈嘉文只是轻轻笑:我一直以为人人都这样,搞了半天只有我自己这样。不过老人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可见我是没错的,错的是你。你冬天这个样子,春天可怎么办呢 年晓米哪有心思想春天,难道现在不是春天么?他转过身来紧紧抱着沈嘉文,说不清是快活还是什么,眼泪又一次落下来。沈嘉文温柔地舔掉那些水滴,手上动作不停。 第84章 年晓米终于颤抖着瘫软下去。沈嘉文抱着他坐在地板上,两人一起看着窗外。 天气晴朗,夜空苍蓝,正是冬日难得的好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眼瞅着就是过年,年晓米午间顾不上休息,跑到最近的百货公司童装部买东西。他有四个侄子一个侄女,如今又加上淇淇,还有那位严先生的孙子,过年给孩子们挑礼物是一件大事。 童装部的导购小姐看见年晓米手里的大包小裹忍不住开口劝道:先生,小孩子长得很快,您不必一口气买这样多,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来挑比较合适 年晓米笑笑摇头,并不解释。 他拎着东西在商场里走,思量着给淇淇买什么比较合适,一对虎爪形的毛绒手套吸引了他,仔细地翻看了一下,正打算询问导购有没有小号的时候,手机响了。 年晓米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那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小米,你在哪儿呢? 年晓米说我在百货公司呀,给孩子买东西呢。 他姐就问是你公司附近的那家么?正好我在这边,中午一起吃吧。 年晓米放下电话,忍不住有些紧张。他觉得他姐一定知道了什么,却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到了什么程度。 出柜啊。 姐姐一向很疼他,也许并没有那么困难吧。 福湘媛挑了个很清静的湘菜馆子,还特意要了隔间。北方人不嗜辣,又是干燥寒冷的冬天,店里人很少。 年晓米推门之前有点犹豫,甚至忍不住吞咽了几下,觉得自己小腿肚子有点转筋。他攥紧手里的购物袋,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早晚都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 福湘媛倒是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她相貌随了米家的姐妹,素颜也是难得的美人,只是脸色隐隐有些憔悴。 两个人坐下翻看菜单,年晓米偷偷抬头瞅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姐,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休息好啊?婆婆又为难你了? 福湘媛微微笑道:还不都是老样子,好在你姐夫心里都明白,日子倒算不上难过。 今年能回来过年么? 不能啦,璋璋是一定不能回去的,不过我把琪琪送回去,你替我多照看着点。 年晓米认真点头:姐你放心。 福湘媛的婆家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当初年晓米的姐姐一胎生了两个,福家这边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婆家那边高兴归高兴,却总觉得女娃娃是个多余的累赘。 养大了是给别人家做媳妇,白吃家里二十年粮,末了还得准备嫁妆,分兄弟的家产,赔钱货哟。这是那老太太的原话。 故而小丫头十分不讨老太太的喜欢,和她另外一个堂姐年三十是不能在家过年的。年纪小的女娃娃不能祭祖,三十和初一甚至不能留在家里,说是怕口不择言冲撞了祖宗。老太太振振有词,我们是大户人家,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的规矩,。 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也没听过哪里有这等规矩。福湘媛把能说的话都说了,谁知她一句话,她婆婆那里有十句话等着。跟丈夫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一向宠她疼她的老公只是苦着脸求她忍让。 年晓米想想就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福家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米瑞梅一挥手,不过就不过么,谁稀罕上他们家过年似的,说是等大了就能过年了,咱大了也不回去过,姥姥家里一样的,再说咱家吃得可比他们家强多了。 只是福湘媛到底觉得不平,明知道没希望的事,年年也还是要提一提的,不说别的,就是想让婆婆明白,丫头小子是一样的,没哪个就贵了哪个就贱了。 年晓米把东西拿出来:既然璋璋不回来过年,那姐你就把东西给他捎回去吧,我给他和琪琪一人买了件小羊绒衫,你看这式样合不合适 福湘媛看着年晓米兴高采烈地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小米,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早点结婚,到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天天在身边看着,不是更好么? 年晓米动作一顿,干笑道:没有合适的么。再说就算结了婚,也未必能生出来啊。 福湘媛急道:什么叫未必能生出来。文婉她很喜欢你,怎么不多相处下看看。你要实在觉得她不合适,姐和嫂子还认识不少小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姐说说 年晓米只好负隅顽抗:我还小么,不着急的。我现在心思不在这事上,工作忙么,你看,现在哪有二十几岁就结婚的了将来将来要是有合适的再说这边上菜好慢啊我都饿了 福湘媛盯着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年晓米挠挠头:三十以后吧,这个哪里说的准啊为今之计就是个拖字诀而已。 谁知他姐完全不买账:你说的啊,可说好了,三十得结婚啊。但是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始谈恋爱了,也不能到时候随便抓一个就领证啊 再说吧诶我好饿呀怎么还不上菜 第85章 福湘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米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年晓米低头抠桌子:嗯。 房间里好一阵沉默,服务员端了剁椒蒸鱼上来,年晓米夹了鱼肚子那一块放进他姐碗里:姐你吃鱼呀。一抬头,愣住了。 福湘媛死死捂着嘴,双肩不停颤抖,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小溪似地流下来。 年晓米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找出包纸巾递过去,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福湘媛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叹道:从小从小你跟我最好,按说我和你二哥是一个肚子里一起呆过的,可我身体不好,小时候一向都是你陪在我身边那时候东西少,你得了一口好吃的,自己馋得口水直流,却还想着要给我留着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多乖多可人疼啊 年晓米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那时候,什么都跟我说,我也什么都跟你说你跟我亲弟弟是一个样的啊!可是,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学会跟姐撒谎了啊! 年晓米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十几岁的时候年纪还小,尚不能完全理解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能向妈妈坦诚真实的自己。米瑞兰的宽容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让他可以像同龄人一样拥有平凡快乐的青春。但他也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袒露在阳光下的,并且随着渐渐长大,慢慢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因为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伤害和疼痛。 有些东西之所以被称作命运,就是因为它的无法避免。他天生喜欢男人,然后他遇到了喜欢的男人,这是命运;与他人不同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当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无法避免的命运相遇,他终将无处可逃。 他以为谎言可以成为一层保护衣,让那些疼痛来得晚些,再晚些。却忘了这层衣服终有穿不住的一天;而穿不住的那一天来临时,他自己和所有爱他的人,无法避免要受到伤害。 姐姐,对不起 福湘媛摇头擦干了眼泪:你没啥好对不起我的,我就问你,你这,这还能扳过来不? 年晓米摇头。 福湘媛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摇晃着:听姐的话,跟那个男的断了吧,啊。他先勾`引你的,是不是?有钱人都爱玩儿邪的,姐怕你吃亏啊!被人卖了还傻傻的帮人数钱 勾`引两个字让年晓米心里刺得慌。他从来是好性子的人,现在却忽然想发脾气,只因为听不得别人这样说沈嘉文。他晃了晃神,他姐什么时候成了别人? 福湘媛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你都没跟女孩子好过,不知道女孩子的好。两个男的在一起怎么过啊。他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年晓米涩然开口:不是他,是我,我天生的。天生喜欢男人。他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是同性恋。姐,你知道吧,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 福湘媛忽然起身走过来,一把抱住年晓米痛哭起来。 他老公跟她说的时候,她原本死也不相信,直到看到了照片,那个高大的男人搂着他的腰把他护在胸前开单元门,她的弟弟怀里抱着个孩子。 年晓米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姐夫的客户和沈嘉文一个小区,他每天和沈嘉文回来的时间,恰巧都是他姐夫那几天办完事回家的时间。做律师的什么没见过,有些事真是一目了然。何况他和沈嘉文一直以为晚上没人,拉手这些事,从来没有避讳过。 后来跟他姐谈了什么,年晓米记得不大清楚了。福湘媛一直在哭,哭得年晓米自己鼻子也酸酸的。 然而心上的包袱却渐渐消失了。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想,其实说出来,自己心里也好受多了。 离年三十儿还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年晓米陷入了短暂的抑郁。 他和沈嘉文要暂时分开了。 两个人确定关系后就同居了,每天都能见到,每晚睡在一起,最长的分别也不超过48小时,那还是在年晓米短途出差的时候。 有时他会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情侣,倒是更像多年的朋友和兄弟。这样原本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让人难免不时在心里画魂,对这段关系隐隐地感到不安。 春节,意味着从三十到初五都要在姨妈家过。那么沈嘉文怎么办,淇淇怎么办?没有自己做饭,那一大一小会不会饿死?年晓米生生脑补出一部悲惨世界,完全忘记了没有自己的时候那爷俩也活得好好的这个既定事实。 然而这份担忧也并非全无根据。 沈嘉文其实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很能将就,曾经创造过在年晓米出差时带着淇淇连吃五顿速冻包子的记录,导致现在宝宝一闻见包子味儿就干呕,手工包的也不行,家里从此不能吃包子。年晓米的拿手本事再无用武之地,实在是郁闷非常。 他早上四点爬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前还得过赖床综合症这种不可救药的病。事实上,打从他搬到沈嘉文这里,那毛病就一次也没犯过。 第86章 卤牛肉,熏干豆腐卷,酥凤尾鱼,包饺子。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做这寥寥几样。锅里呼呼呼地往外冒白汽,年晓米抽空在平素记菜谱的本子上认真写下年月日,把冰箱里什么可以直接吃,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一一列出来。末了拿笔挠挠头,想写我很快回来,又觉得自己矫情,把那个我字划掉了。 随手把本子往前翻,一天一天的日期,每天打算吃什么,最后做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刚会写字的淇淇前两天还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个土豆泥,字儿歪歪扭扭的,笔迹却深,看出来是认真地下了力气的。沈嘉文就简洁得多:肉,排骨,肉,牛肉,排骨 年晓米把笔夹好,本子放回冰箱上面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关了炉灶。看看时间,来不及整理厨房,匆匆回卧室换衣服。 身后传来被褥翻动的声响,一回头,沈嘉文头发凌乱,胡乱抱着被子,结实的大腿夹在被子上,光裸的肩膀和胸膛也露在外面,正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看他:你干嘛呢? 年晓米咽了口唾沫,有点不敢看他,凑过去把被子整理好拉到他下巴下面才移回目光,看着他眼睛下面宿醉形成的青黑,十分心疼:过年少喝点酒吧,再喝下去肝脏会受不了的。 沈嘉文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年晓米还不放心:保温杯里我冲了蜂蜜,你记得喝,多喝点水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打断: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五初六吧,可能 沈嘉文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正静静地望着他。 年晓米一时忘词,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男人的眼白里都是血丝,那对金棕色的瞳仁却清澈依旧。年晓米被他这样望着,只觉得魂都被吸了进去,短路的大脑莫名其妙就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那样的颜色,究竟是蜂蜜呢,还是黄宝石呢? 冷不丁一只温暖的大手袭上耳朵,年晓米冰凉的耳朵被那温暖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一揉`捏,瞬间就红了个透。连带着身上也起来了。 沈嘉文却又打了个哈欠,兀自翻了个身:知道了,路上小心车。 年晓米在床边呆立半晌,最后咽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走了。 姨妈家过年年年都差不多,全家人忙来忙去忙得都是吃食。 年晓米拿刀子剔枣核,心里还想着家里那一大一小有没有吃上饭。沈嘉文年节时应酬最忙,差不多天天都是在酒桌上过的,昨晚喝得最多,回来时吐了两回,最后完全是在干呕。年晓米吓得差点要叫救护车。万幸男人神智还很清醒,吐完了自己晃晃荡荡躺到床上去,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年晓米不喝酒,家里也没人喝得这样凶过,整个人有点麻爪,像个烧了屁股炮仗,上蹿下跳地给沈嘉文冲蜂蜜水,又把挤好的梨汁拿热水温过给他喝,后来还下了一口青菜面喂了,最后看着人睡了,这才稍稍安心。 大概是真的醉得狠了,今天他都没送我上班呢。 年晓米这么一走神,手上就是一疼。他叹了口气放下红枣和刀子,姨妈不知从哪儿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哎呦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注意点啊!老大!你怎么让你弟弟干这个呦! 年晓米的大哥从豆馅儿盆里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就是破了个口子年晓米往边上躲,却被姨妈拖麻袋似地拖走,强行消毒上药裹创可贴。 腊月二十九已经有人家坐不住开始放炮仗了,年晓米坐在去年淇淇睡过的小屋里,看着窗外,对面人家的鞭炮在黑暗里燃起星星点点金红色的火花,他看着零星的红灯笼,忽然想起家里忘了买灯笼。 就剩那一大一小两个,哪里有个过年的样子呢。 手机一直很安静。年晓米翻开收件箱,信息都是朋友发过来的,没有沈嘉文。男人很不耐烦短信这种东西,一般能打电话都是直接打电话。 古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从来当是夸张,以前偶尔分别一两天也没觉得多么想。然而,现在坐在这里看万家灯火,莫名地就抓心挠肝起来。三秋六秋九秋年晓米掰着手指,最后忧郁地叹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短信。自打跟沈嘉文在一起了之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对了,唠叨,喋喋不休,而且时不时还很下流很色请早上人家都那样了,自己还能年晓米赶紧甩甩头,双手使劲拍脸:年晓米啊年晓米!你要有点出息! 出息的年晓米同志镇定地接着帮姨妈干活,也就没注意到他大哥大嫂担忧的目光。 年三十沈嘉文带淇淇回了趟大伯家,简单吃两口就回来了,那边还在很热心地张罗他再婚的事,他本想直接说有人了,见他父亲在一旁坐着,话到嘴边变成了有个对象,打算相处看看。有些事急不得,也不能急,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开车回来路上淇淇蔫蔫的,沈嘉文想起去年的事,还以为宝宝又病了,结果小家伙像个小大人忧郁地盯着年晓米买给他的虎爪手套:小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年呀? 第87章 沈嘉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在等红灯时抽出手来摸摸他的小脑瓜。 淇淇声音小小的:我想小爸了,大爷爷家里的饭菜好难吃 沈嘉文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家里只是少了个人,却骤然空荡起来。沈嘉文把阳台盖帘上冻着的饺子拣出些下了,冰箱里还有拌好的凉菜和熟食,简单切了些摆盘。 白胖的饺子浮起来,沈嘉文尝了一个,是他一向喜欢的三鲜馅儿,咬上一口,鲜美的汁水就溢出来,很香。 宝宝太小要少吃熏酱,于是就只是埋头吃饺子。 沈嘉文也沉默着吃饺子,间或夹一口凉菜和凤尾鱼。前天拌的凉菜收在冰箱里一直没坏,糖醋的味道都反而浸得足了,里头还放了他喜欢的芥末油。凤尾鱼连中间的脊骨都酥掉了,一条条却还是完整的,微咸略甜,鲜美非常。他本想开一罐啤酒,眼前闪过年晓米担忧的目光,最终只是自嘲地笑笑,又夹了个饺子。 那些为应酬而喝下去的酒不过是有滋味的水,而伴着好菜好人儿痛饮的,哪怕本是劣酒也能喝出个琼浆的滋味来。那个人向来不懂这个。但是也只有仔细保养着身体,以后同他喝酒的日子才能长远。一念及此,沈嘉文便忍不住又微笑起来。 电视里的春晚兀自热闹着,越发显得屋里安静又寂寞。窗外不时传来焰火声鞭炮声,淇淇扒在窗子上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沈嘉文把儿子抱回屋里安顿好,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手机像抽风似地响个不停,他却破天荒地懒得回复那些短信和电话。最后干脆直接关了机。 年晓米那些喋喋不休的短信他看得都能背下来了,却始终没有回复。不想承认心里是有点生对方的气的,因为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可是这气实在毫无道理。三十岁了,沈嘉文在心里悄悄嘲笑自己,怎么能跟个不讲理的孩子一样。然而道理是道理,心情又是另一回事。他略路思索了一下,最终拨通了李秋生的电话,那头背景嘈杂吵闹,沈嘉文也不在意:哥,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声了。 年晓米初二这天就坐不住了。电话不敢多打,怕家人疑心,只是三十的午夜夹在一堆电话里拨出去一个,那边沈嘉文似乎有些疲惫,声音也淡淡的,问十句嗯一句,年晓米还想多说点什么,那边一句没什么事我挂了,然后就真的挂了电话。年晓米握着手机,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前天还好好的呢难道是病了?! 初一一大早,家里人都还睡着,一夜没睡着的年晓米就匆匆爬起来套衣服,正苦思找个什么借口出门,姨妈出来看见他:哟,小米你起这早干啥?快去多睡会儿,饺子都包好了一会儿一下就成。 年晓米说那个那个我想回家一趟 姨妈说回家干啥?天都没亮,外头二十多度(当然是零下的),冻坏了哟。这两天都冷,家里也不缺啥,猫着多好 年晓米默默无语,只好回屋里呆坐着。他大侄子睡迷糊了,直往他身上猴,像个沉甸甸的小号沙袋。 他给沈嘉文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年晓米忧心忡忡,直到中午时收到了短信:有事么? 年晓米赶紧拨回去,对方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没什么事别老打电话,吵死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这不是生我气了吧。但是为啥呀? 初二姨妈就这么一个没看住,年晓米跑了。 等了好久也没有公交,出租打不到,年晓米一狠心就这么走回去了。马路上到处是放炮仗的,他被火药味儿呛得有点咳嗽。 家里静悄悄的,年晓米来不及换衣服,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床上一大一小睡得正香。他凑上去一看,脸色都还不错,这才安心下来。 沈嘉文其实在年晓米没进门前就醒了。他听力很好,楼道里的脚步声,很容易就分辨得出。年晓米凑过来给他拉被子的时候,他很想直接睁眼吓唬一下对方,又觉得似乎很幼稚,犹豫着犹豫着,对方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但是心里是高兴的,他把被子一掀,随便套了件内衣,下`身就一件平角内裤,扒拉了一下头发,光着脚跑出去。 年晓米正蹲在冰箱前检查食物储备。他临走前做的那些熟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渣都没剩;总共六七斤的水果就剩下两只猕猴桃,摸上去有点硬,可以想见如果不是没有放软估计也已经不存在了总之就是先前满满的冰箱空了大半,幸存的都是调料之类不能直接吃的东西这才三天啊。 年晓米晃晃玻璃罐子,他走前给淇淇做了些松露巧克力,现在里面就剩一颗了。年晓米把那颗松露掏啊掏啊终于掏出来,珍惜地咬了一半。巧克力很快就化在舌尖上,他舔舔嘴角,正打算把另一半也吃了,冷不防手指上被温热湿滑的舌头卷过,半颗松露就这么活生生地没了! 年晓米无语地望着自己湿淋淋的手指头,始作俑者蹲在他后头,手臂毫不客气的缠上来。嘴里还在咂摸:化得也太快了,都没等尝够味道呢 年晓米挣扎着想回头,但是被耍赖似地禁锢着,怎么也动不了。 第88章 你生气了? 没有。 那怎么都不回我信息 你担心? 年晓米气结:我以为你病了! 沈嘉文毫不客气地指出:那你还不是没回来! 年晓米说可是后来我问你你说你没事的! 沈嘉文不依不饶:那在那之前呢! 年晓米:我觉得,真有事你会打电话给我的再说好歹你都那么大的人了 沈嘉文说你就是不关心我,别的都是借口! 年晓米: 年晓米心里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放开我饺子还有没有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饺子当然没有了。 年晓米随便煮了点大米粥,身上有点没力气。 他有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嘉文沟通,对方不讲理起来简直气得人肝疼。但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从前沈嘉文看上去多好啊。礼数周全,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那是对外人。 年晓米琢磨了一下,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还不大明白。他嗓子里痒,低低咳嗽了两声,身旁递过来一杯水,侧头正对上沈嘉文担忧的目光:怎么感冒了? 那些纠结忽然烟消云散了。 年晓米喝了口水,嗓子有点疼,大概是室内外温差太大,从姨妈家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 正想着等下翻点柴胡冲剂吃,膝盖上忽然一沉,低头,发现宝宝正扒在他腿上,小手背揉着眼睛打哈欠:小爸爸 大概是小时候一直没养好的关系,淇淇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已经三岁多了,还是小小的一只,抱年晓米只能抱到膝盖。平时年晓米走到哪里小东西都挂在他腿上,像个无尾熊,害得年晓米在家里走路时经常一条腿拖啊拖的。沈嘉文这个当爹的就坐在沙发上看,脑袋跟着转来转去,每次都等到他开始有点喘,才走上来把宝宝抱走。 年晓米摸摸淇淇的脑袋:宝宝到屋里去好不好?小爸感冒了,不要传染给你。 小东西打了个哈欠,把脸贴在年晓米腿上,开始打瞌睡。 沈嘉文把儿子从年晓米腿上费劲地扒下来,抱在怀里颠了两下,却没动地方。 早饭就这么和中饭一起吃了,家里不剩什么,所幸还有从姨妈家带回来的一点吃的,小豆包,荷叶猪肝,就着一锅稠厚的白米粥,还有年晓米拍碎了拌了醋和盐的蔫黄瓜。宝宝一闻见香味儿就醒了,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地喝米汤。 两个大人倒是吃得都不多。年晓米没什么胃口,沈嘉文则是不怎么饿。 吃过饭实在撑不住,年晓米揉揉太阳穴:我睡一下。刚躺下手机就响了,姨妈很担心:小米你跑哪儿去了?你妈说你没回家 年晓米说嗯嗯那个,出来看一个朋友 放下电话有点茫然。 说谎是很累的事,因为一个谎话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圆,背负的谎言越来越多,总有把人压垮的一天。 沈嘉文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冲剂递给他。年晓米一口气喝了,侧过身躺下,闭上眼睛。 冰凉的手指被温暖包围起来: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年晓米就真的安心地睡了,醒来的事,留给醒来再说吧。 半梦半醒见听见有说话声,年晓米翻了个身,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过来。 李秋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实在受不了,摸出一支烟来,还没等点上,就被他的好兄弟一把夺走:他有点感冒,你别抽了。 气得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喘了半晌粗气。 沈嘉文倒是还挺平静的:事儿就这么个事儿,赶明儿打算带回家给老爷子看看,先不说破,你在旁边帮着夸两句就成,以后慢慢磨,趁我爸岁数还不大,心脏脑血管啥的还成,赶紧把这事儿说了,怕瞒得时间长了,他岁数大了,等到捅破那一天,受不了 李秋生气道:你也知道你爸根本受不了!那你就趁早别干这事儿!沈嘉文啊沈嘉文,不是我说你,你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啊,啊?你疯了吧你,还腆着脸跟我说你谈了个特别好的,又贤惠,又稀罕你,还特别会照顾人到头来是个带把儿的!不是我说你,你他妈的是不是憋坏了,老母猪也能赛貂蝉你还别说,那老母猪起码是个母的,你这个呢!你自己说说!我他妈的真想把你脑壳儿撬开看看,那里头别他妈的塞的是一坨屎吧! 沈嘉文慢条斯理地给对方倒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尝尝? 李秋生怒道:尝你妈蛋!然而说了一大通到底嘴干,抓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个底朝上,完事儿咂咂嘴,火气莫名地降了几分。 沈嘉文也一口气喝了半杯,舔舔嘴:好喝吧,我媳妇儿熬的,前后弄了仨钟头呢。 李秋生刚想点头,忽然回过味儿来,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就是会做龙肉也不成啊!那是个男的! 沈嘉文说男的怎么了,不就下头多长了点玩意儿又不能生么,你仔细想想,别的耽误啥了? 第89章 李秋生闷头一想,好像是有点道理,但是还是不对,他气哼哼地又灌了一杯果茶,一抹嘴:反正你这就是不对,我不能看我兄弟往火坑里跳 沈嘉文笑了:火坑?我倒觉得是个福窝。只不过别人享不起这个福罢了。你不知道他的好。总之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再说其实这都算不上是个忙,就是你嘎巴几下嘴,说句话的事儿。 李秋生沉默下来,半晌开口:打小我们在一起,你都是看得远看得透的那一个,我那时老也不服气,但为了哥们儿义气,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事实证明,你都是对的。可这回这个事儿不一样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口唾沫一口钉的,你说的,你跟他的那些事儿,我都信。但说实话,我不能理解,好兄弟怎么就让你给当媳妇用了。退一步,你仔细想想,我都不理解,你指望别人,别说你爹,就是你那堆朋友,熟人,他们能理解么?走在街上让人戳脊梁骨,那滋味什么样,你跟我都明白。而且不止是你,就是他,还有你儿子,你老爹,都得让人瞧不起啊! 沈嘉文嘴角翘起来:瞧不起?好啊,瞧不起我,就别跟我做生意,别想从我这儿赚一分钱。我倒想看看,是钱重要,还是闲得蛋疼去管别人的私事重要。 他把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别人怎么看我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关上门我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开心是真的,我就不信那帮人里有哪个日子过得比我好。 李秋生恨铁不成钢地看他:那财富榜上那堆富豪呢? 沈嘉文说他要日子过得好他包一堆二`奶三奶四奶?我就不信了,老婆要是好,一个就足够了。 李秋生算是彻底败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年晓米病得不算厉害,躺了一个下午出了些汗就好得差不多了。起来时正好赶上李秋生离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就在眼前关上了。他家男人在门口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地回头:晚上你想吃啥? 隔天天气转暖,沈嘉文很轻描淡写地提出:跟我去串个门子吧。 年晓米虽然反应有点慢,人有点单纯,但是并不是傻的。他看着门口那大包小包的礼盒已经开始画魂,等看见对方翻出双叠袖的衬衫并往上戴一对纯银嵌黑玛瑙袖扣时,终于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你要回家? 沈嘉文嗯了一声,回头看他,有点不耐烦: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换衣服啊! 年晓米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胆怯了:我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认识你们家的人 沈嘉文不悦道:这不就是带你去认识的么行了别啰嗦了,就我爸。 年晓米站着没动:你你你你不是打算出柜吧! 出柜这两个字显然对沈嘉文而言有些陌生,他眉头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年晓米的意思,声音软下来:这回不是。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庆幸多点还是失望多点,然而心里还是很紧张。他一头扎到衣柜跟前,这时候才后悔没多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赚点工资除了每个月还贷和留给妈妈一点差不多都吃光了。 回头瞅了一眼沈嘉文,突然觉出不对来:大冬天你穿衬衫不冷么 沈嘉文不理他,对着镜子打领带。法式衬衫款式贴身,很显身材,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来的。 可是这时候年晓米已经完全没有心思花痴他了,只是在心里默默纠结,怎么办我也要穿衬衫和西装么 最后还是沈嘉文发话:穿你平时穿的就行。 年晓米在衣柜前头像土拨鼠似地狂翻:平时的就只有针织开衫啊我到底是穿灰色的还是穿烟色啊啊啊 淇淇从门边探出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呀? 年晓米沮丧地站在柜门前,手里拿着昨天穿的一件灰白底雪花十字纹的羊绒衫:那就这一件好了 直到坐上车他还在纠结:唉我穿那件烟色暗纹的好了,那样能显得成熟一些不让人觉得奇怪这件看上去太像学生了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年晓米疑惑地侧头:怎么了? 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男人无奈地摇头。 年晓米低头,心说我要是女人还好了呢,但是就算是女人第一次上门也很闹心啊 沈父住的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职工分配房,六层的红砖楼,他家在三楼,转角那里有个公用的露台,能看见楼下院子里被清里成小山的积雪,和延绵的两道小雪岭之间干净的青灰色石板砖。 开门的是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沈嘉文:你找谁? 沈嘉文抬脚就跨进去:我爸。爸,我回来了。 沈父戴着花镜从屋里走出来,淇淇机灵地噔噔噔跑上去:爷爷 老爷子见了乖孙,难得地笑了笑:哟,长胖了呀。然后看见正在脱下羊毛呢大衣,露出西装的亲儿子,脸色吧嗒沉下去:哼。有两个钱不知道怎么嘚瑟了吧。 第90章 沈嘉文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您是非得看我穿军大衣戴狗皮帽子才高兴是吧。 沈父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自己瞅瞅你那身打扮,要是再戴个帽子就跟个汉奸似的我不管你,你爱穿啥穿啥去 淇淇仰起头,大眼睛眨了眨,扯扯沈父的衣襟:爷爷,我渴 沈父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哦哦好好好,爷爷给你倒果汁喝 年晓米咽了口唾沫,从沈嘉文身后走出来,沈父一回头:哟,这是 沈嘉文说啊是我朋友,他妈妈是淇淇的大夫。 说起淇淇老爷子脸上表情就缓和起来:啊,来来,来屋里坐。 旁边被冷落许久的学生带点希冀地发问:老师,没啥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沈父的脸色又冷下去:你题都做完了么?圆锥曲线的公式都背会了么?你自己算算,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 那学生不高兴地嘟囔着:还有一年多呢! 沈父怒道:一年多!还按年算!你可长点心吧,以后都得论天过论小时过了,你以为你家长有两个钱就能把你送进大学,那是扯淡!好大学还是要凭本事考的!你看看你期末那点分,以后够干啥,上市场买个菜都算不明白帐! 那男生一面不忿地嘟囔着谁家买菜拿圆锥曲线算账一面拖着脚慢慢走过去,经过年晓米时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沈嘉文,若有所思。 年晓米也看着那学生,下意识地往沈嘉文身边靠了靠。 男生把嘴一撅,一脸没趣地走了。 年晓米看着沈嘉文无知无觉地往屋里走,连忙追过去。 李秋生最终没有来,年晓米尴尬地陪沈父坐着,手心里都是汗。好在宝宝一直在身边打转,气氛还算融洽。 沈嘉文把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放好,看看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他撑着门框问道:爸,午饭 沈父说哦哦我来做好了。 沈嘉文想到父亲的手艺,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沈父大手一挥,家里来客人怎么能出去吃,多不像话。 沈嘉文心想这有什么不像话的,但是大过年的不想惹亲爹不高兴,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年晓米几次想过去帮忙,都被沈父拦住了。沈嘉文皱着眉头在一边打下手。期间那个学生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就顶着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默默回去写作业了。 午饭虽然卖相有点恐怖,但吃起来味道竟然还可以。 沈嘉文东一句西一句地没话找话,聊着聊着竟然发现,年晓米曾经在沈父的学校里读过书。年晓米埋头一想,终于想起沈父是哪一个,觉得手心里更湿了。 沈父倒是对年晓米没什么印象,一年一年不知带过多少学生,年晓米没在他的班里呆过,毫无印象也是正常的。 旁边一直埋头吃海参的学生突然转向年晓米:学长,老师当年也这么凶么? 年晓米看看沈嘉文,沈嘉文笑笑低头吃饭,他想了想:嗯,并没有,只是有点严厉。 小男生撇了撇嘴。 吃过饭无事就离开了,那个男生目送他们出门,目光几乎是哀怨的。沈父重新戴上老花镜:你题都做完了吧,笔记本拿出来,我给你好好讲讲例题 车上沈嘉文问年晓米觉得老头子怎么样,年晓米多少还沉浸在高中的恐怖记忆里,一脸心有余悸。 沈嘉文却在思索另一件事。他看了父亲年前的体检报告,老头子身体很健康,尤其血压很正常。闹心的是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真的要坦白,还得徐徐图之,甚至可能要把宝贝儿子带在身边当缓冲,以免到时被轰成渣渣。 年晓米在一旁,想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 高中的时候,沈父是学校里出名的严师,每次考试出成绩后整栋教学楼里都能听见他愤怒的吼声:考这么点分!对得起你家长给你交的学费么! 五十九点五分就五十九点五分,坚决不给及格。 是这样刻板而严厉的人。 他虽然从小没有父亲,也知道父子间的关系不该是沈嘉文和沈父这样的。大抵是沈嘉文从前做过什么让沈父生气的事,现在关系才刚刚缓和一点。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要出柜,沈嘉文的下场大概会非常悲惨。 那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自己不能被接纳,那是正常的,但是如果害得爱人因此失去亲人,他觉得自己心里会永远都有愧疚。 嘉文 嗯? 先不要和伯父讲吧。 红灯。两个人身子都微微前倾了一下。 沈嘉文盯着交通岗:我觉得我早点说出来,你的压力可能会小一点。 年晓米低头:但是你和伯父的关系,并不很亲近吧。其实这个事也不着急的,我认识好多人,也都一直没有出柜。 沈嘉文回头看他:那你告诉我,他们过得都好么? 年晓米张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第91章 是啊,不出柜的那些人,有的顶不住压力跟爱人分手找女人结婚。有的拖着不结婚,跟父母关系越来越僵硬。有的一面跟女人结了婚一面在外面找男人无论哪一种,都是生活在越来越多的谎言和欺骗里。 他不喜欢谎言,一直觉得人只有活得真实才会真正获得幸福和快乐。他是这样的,沈嘉文又何尝不是个坦荡直白的人呢。 沈嘉文把头转过去,忽然微微歪头坏笑起来:而且我觉得等把这个事捅漏了,你就彻底跑不了了。 年晓米呆呆地看着他,脸慢慢红起来。 绿灯亮了,车子平稳地滑行出去。 相比于沈父的难搞,米瑞兰这边似乎就顺利多了。年晓米提前和妈妈打好了招呼,大年初七带沈嘉文和宝宝回去吃饭。 米瑞兰记性一向不错,故而看见年晓米带回来的那一大一小很是吃惊。但到底是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一愣之下很快转换心情,言谈礼貌而热情。 沈嘉文是生意场上打滚的人,察言观色见微知著这些本事自然不是盖的。他敏锐地意识到丈母娘对自己并不那么满意,至于原因,自己心里也有个大概。心思电转,便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可怜年晓米看不见这些虚空里的四溅的火花,只是抱着淇淇笑问:妈,今天做点啥吃呀? 米瑞兰宠溺地嗔了他一眼:都是你爱吃的。然后又转向沈嘉文:你看,这你头一回过来,阿姨也不知道你爱吃点啥,家里年货备了不少,你看看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沈嘉文笑道:我和小米口味倒是差不多。我去洗个手,帮您打个下手吧。 年晓米听见打下手三个字,终于从傻笑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诶,不用的,你坐着吧。男人的斤两他比谁都清楚,为了妈妈的印象着想绝对不能让这人进厨房啊! 米瑞兰对儿子的阻拦视而不见,笑眯眯地道:好啊,多个人能早点吃上饭。小米,冰箱边上有一篮提子,你洗点跟出来跟宝宝吃,可甜啦,明臻特意送过来的,让小沈也尝尝。 年晓米无力回天,只能木木地应了声:哦。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嘉文摘下两粒黄金嵌红碧玺的袖扣,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米瑞兰在做饭的间隙出来拿东西,看着在沙发上给苹果削皮的儿子叹了口气。 年晓米抬起头来,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妈? 米瑞兰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你想好了?妈寻思,男的跟男的,和男的跟女的,也没啥分别,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年晓米点头:妈你放心,他挺好的。 米瑞兰白了他一眼,还是有点忧心忡忡:不是我说,那小沈,瞅着就是个人精。你也别太死心眼儿,别委屈自己。说完又小声嘀咕起来:真是,小明哪儿不好,多正派的人,长得也好你说你这熊孩子 年晓米有点无语,不过总归是母亲对儿子的心意,他也就默默听着,并不言语。 米瑞兰看了看沈嘉文带过来的东西,跟年晓米小声嘀咕:这些个礼盒都让他拿回去吧,这么多又吃不完,还有这化妆品,我也用不上,我平时就涂个玻尿酸抹个甘油啥的 年晓米说你就收着呗,人家都拿过来了 宝宝从沙发后头探出头来,怯生生叫:奶奶 年晓米立刻骄傲地挺直了腰,这时沈嘉文从厨房里出来拿削好的苹果,笑着问道:刚刚叫什么来着? 淇淇愣了一秒,立刻改口道:姥姥 沈嘉文笑眯眯地走开了。 米瑞兰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缩到沙发角落里儿子,重重叹了口气。 回去路上沈嘉文心情很好,他在厨房里就是切个菜,刀工是他的拿手,自然丝毫也没有暴露厨艺不佳的事实。米瑞兰做油爆双脆做得特别好,好多年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鸡胗和猪肚了。 话说回来我还没吃过你做的双脆呢。 年晓米说我不行的,我做得不好吃,那个菜火候太要命了,过一秒不脆,少一秒不熟。还是我妈做得最好,以后你想吃,我们回家吃好了。 沈嘉文心说我倒是想,问题是你妈似乎不怎么待见我。看样子还是得慢慢磨才成。 总之见家长这事儿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沈嘉文看着在厨房里忙着擀面条的年晓米,再想想对儿子领男人上门也能温柔礼貌微笑的米瑞兰,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感激。他仿佛明白了年晓米身上那些温柔和善良的来源。 初七是人日子,晚餐自然是面条。正宗的山东打卤面,手擀的面条,浇了黄花菜,黑木耳,口蘑和瘦肉丝煮出来的卤子,清淡而不失咸鲜。 这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沈嘉文自己倒是没所谓,只是一想到明天年晓米就得上班去了,便忍不住对短暂的假期有些怨言。 年晓米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后天就歇了,我们单位最近业务少,部长私下里给调休了,到正月十五都不用太正经上班呢。打春你想吃春饼么?明天我捎回来点?我知道有家春饼做得特别好。 第92章 沈嘉文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年晓米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男人突然凑上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说:虽然你妈不喜欢我,不过我还是得谢谢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沈嘉文年节出门轮番去见几个不得不见的朋友,对方清一色惊讶于他的好气色,李秋生的母亲芳姨更是直白:哟,小沈这最近过得不错啊,白胖白胖的 对于这个形容词,沈嘉文嘴角不为人知的轻微抽搐了一下。他回头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气色的确好了不少,平时忙,倒是没曾留意这个。他脸上挂起笑,把年晓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当然,把性别轻描淡写地略过了。 老太太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自己儿子能有现在,对方功劳不小,故而一直是拿他当半个儿子的,当即关切道:哎呦,这样的好姑娘现在可难得了,得把握住了,处得差不多了,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别把人家闺女耽误了哪天有机会,领来给姨看看呗,姨也给你把把关,可别再像上一个似的,我还没等见着是圆是扁呢,你就稀里糊涂的把婚结了 一旁唯一知道真相的李秋生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没有吭声。 第二个知道这事的是沈嘉文的另一位朋友赵恒志,对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平淡: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就好。 沈嘉文自己有点意外,自嘲地笑:不劝我断了? 对方摇摇头:跟你认识这些年,你决定了事,什么时候回头过?我自己一滩烂帐,也没资格跟你说教。何况这种事多了去了,我见得比你多,没什么好奇怪的。 晃了晃杯中的茶,沈嘉文呼出一口气:谢谢你。 赵恒志盯着杯中根根竖直的银针,:风刀霜剑严相逼,难过的日子在后头。我想你比我明白。 沈嘉文摇摇头,笑容里流露出几分潇洒不羁,他一口饮尽了杯中茶,连茶叶都嚼烂了吞下去,苦涩又清香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来:来就来呗,咱什么没经历过。 赵恒志一愣,而后笑骂道:请你喝茶就是个白糟蹋,哪有连茶叶一块儿吃的。罢罢罢,你自个儿舒坦就算了。 沈嘉文也笑:可不是图个自个儿舒坦么。 春节年晓米休假的这些天,对沈嘉文而言是难得轻松愉快的日子。乱七八糟的事都暂时放在一边,每天只是平淡地窝在家里,吃点好吃的,看点闲书,逗逗儿子,晚上搂着又白又软的情人夜夜好梦。除了幸福,实在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这种生活。 年晓米陪着淇淇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过了片刻,大腿上忽然一沉,他低头,无语地看着男人正毫不客气地枕在他大腿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往嘴里塞小西红柿,完全是一副标准的昏君模样。 年晓米推了推他:诶,你别这样吃,会噎到的。 沈嘉文把装小番茄的碗递给淇淇,在年晓米身上打了个哈欠:让我睡一会儿。 于是他就只能姿势僵硬地坐着,谁知过了一会儿,大腿另一边也加了些重量。原来是宝宝吃够了水果,也躺倒在年晓米腿上。 青年望着这一大一小两只,有点无奈地把双手覆上去,手心触到两头卷毛,区别只是一边柔软些,另一边坚硬些。 正月十五,算是大年的最后一天了。年晓米晚餐准备的是火锅,螃蟹做汤底,材料有沈嘉文爱吃的羔羊片和肥牛片,还有大对虾,鸳鸯贝,冻豆腐,小油菜和香菜。材料不多,但是样样都很新鲜。蘸料是麻酱腐乳和韭菜花调出来的,点一滴镇江香醋,配肥美的牛羊肉片,味道刚刚好。 宝宝一个没看住又吃得有点多,嘟着嘴围着餐桌绕圈。沈嘉文看着窗外一拨又一拨璀璨的烟火,忽然道:我们出去看灯吧,双和桥那里好像有灯会。 立春一过,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天空中隐隐飘着点轻雪,却并不十分寒冷。夜市两边的路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彩灯,仿古的青石板路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公园上空接连绽放的璀璨焰火更是惹得人群连连叫好。 沈嘉文在人流里抱着淇淇艰难穿行,郁闷道:打哪儿冒出这么些人?早知道上滨海那头好了。 年晓米笑着跟在后面:过节么,哪里人还不是一样多。 两人寻着锣鼓和乐声慢慢走到广场那里,人海中间有片空地,是舞龙表演。两条布身中点满灯火的龙围着一颗金红色的灯球腾挪跃动,蜿蜒飞走,一旁鼓乐声欢快热烈,引得围观者也被感染,欢呼声一浪高似一浪,热闹非凡。 沈嘉文找了个台阶招呼年晓米站上去,把宝宝扛在肩上,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上次看舞龙,似乎还是少年时在乡下春社祭神,此刻黑暗的场地上两条灯龙格外醒目,自然勾起了他旧日的记忆。 父子两个认真看舞龙,年晓米在一旁,看的却是沈嘉文。 男人的目光遥远而热烈,廊下一盏花灯的灯影落在他肩上,从明灭里生出一种不真实,年晓米忽然想起很久前大年夜站在阴影里的自己。 然而这时和那时已经不同了。 他伸出手,悄悄捉住了沈嘉文空着的那只手,把手指挨个插进对方指缝里,慢慢扣紧了。 第93章 感受到手上的异样,沈嘉文有些意外地回头,猝然对上年晓米温柔的双眼,烟花同一瞬间在四周次第绽放,映入那双瞳仁,那平静而满足的眼神让他的心猛然一颤。 年晓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的羞怯让他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把眼神转向热闹的人群,然而白`皙面颊上涌起的红晕却暴露了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主动牵他的手。 据说这世上有两件事是无从掩饰的,一件是咳嗽,另一件,就是爱情。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年晓米对他的感情,平和安静,像缓缓流动的水,却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是爱着他的。 刻意小心维持的平静之下那浓烈深沉的爱。 比爱更深的爱。 深爱。 他从前一直觉得,年晓米是合适的人。所谓合适,对他这样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人而言,是年龄,背景,性格,长相等等这些可以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标准去判别和衡量的东西。这一切特质足以保证他和儿子有舒心安稳的生活。所以尽管这是一个男人,尽管这样违背固有的社会伦理,他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了。在这样一个惯性思维的前提下,他忘了一个最大的悖论,他本是个凡事都习惯从利益角度考量的人,这样得与失难以衡量的事,从来都不会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如果当真是一切从所谓的合适出发,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个温柔的女人。而不是年晓米。 让他把利益和物质,外在所有生活赖以正常维系的常识都抛开的感情。只是喜欢二字,未免太肤浅了。 被爱是一种幸运。而爱是比被爱更接近奇迹的东西。 可假如世上只有一件事能称得上奇迹,那就是相爱。 他是如此爱我,而我,也是爱着他的。 这个念头在沈嘉文心里像耀眼的焰火一样灿烂起来。 如果不是肩膀上的重量,他简直想扑上去亲吻他羞怯的爱人。什么世俗,什么议论,什么的什么都是浮尘。而你是我眼里唯一的影子。 年晓米被手上的疼痛惊到,下意识回望:你却在看见沈嘉文眼神的瞬间顿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样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舞龙表演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沈嘉文扛着淇淇大步走开:我们赶快回去吧。 宝宝本来正看得开心,坐骑忽然掉头,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焦急地抓住沈嘉文的头发:爸爸看龙看龙 沈嘉文说没啥意思咱早点回去吧这都几点了。 淇淇委屈地扁扁嘴,从沈嘉文肩上向年晓米伸出小手,一副马上就要掉眼泪的模样。 年晓米赶紧小跑两步把宝宝抱过来:不哭不哭,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宝宝眨了眨眼睛,眼泪不见了,偎在年晓米怀里,声音软软的:吃什么呀? 年晓米四下张望,街两边卖小吃的摊子还真挺不少,炸麻花炸糕的,烤串烤海鲜的,还有卖芝麻糕茯苓糕,桂圆红枣汤,臭豆腐一类的,简直眼花缭乱。 沈嘉文走了一段路,心情稍微平复下来,看着儿子一脸委屈的小样,也有些愧疚:那就想吃啥买点啥吧。我说这会儿你又不撑了? 宝宝摇摇头,把小脑瓜枕到年晓米怀里。 两个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不知不觉被拥到一个排长队的汤圆摊子前面。沈嘉文往四周扫了一圈,无奈道:就这儿吧,别的地方人比这儿还多。 汤圆是拿大锅煮的,卖得还挺快的,很快轮到沈嘉文这里。他刚想问年晓米吃什么馅儿的,老板突然开口:这锅是山楂馅儿的。 没有别的馅儿的? 下一锅是枣泥桂花的,现包,得等半小时,你看你等是不等? 山楂就山楂吧,来两碗。 老板说就剩一碗了。 沈嘉文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一碗就一碗吧。 一碗汤圆只有八个,沈嘉文拿塑料勺舀起来尝了一个,酸甜的,山楂酱里掺了瓜子仁和葡萄干,味道清甜爽口。他又舀了一个递到年晓米嘴边:尝尝。 大概是灯会太热闹的缘故,一个大男人给另一个大男人在街边喂汤圆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年晓米难得地轻松起来,高兴地咂咂嘴:还挺好吃的,难怪生意好。 宝宝期待地盯着碗里那一枚枚雪白滚圆的汤圆儿。 沈嘉文严肃地看着儿子:就能吃一个,听见没?不然晚上该难受了。 淇淇乖巧地点点头。谁知一个汤圆喂下去,马上开始跟亲爹讨价还价:还要! 沈嘉文说,说好就一个的。 宝宝小大人似地摇头道:刚才不知道这么好吃呀! 沈嘉文说那也不行,讲好的事不能反悔的。 于是淇淇只能失望地看着汤圆一只接一只消失在他亲爹和小爸的嘴里。 年晓米愧疚感爆棚,抱着泪水在眼里打转的宝宝:那就再吃半个好不好,馅儿给你,皮儿我吃。 宝宝点点头。 沈嘉文撇撇嘴:你就惯着他吧。嘴上这样说,还是把最后一只汤圆捣破,挤出馅儿来送到儿子嘴边。 第94章 淇淇心满意足地舔干净勺子,嘴边浮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多了,宝宝不知什么时候在年晓米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盏小小的金鱼花灯。 两个大人就着那盏不甚明亮的劣质塑料灯笼摸索着把淇淇送回房间,小东西一挨上床就滚进了被子里,年晓米几番想把他摇起来洗漱都没能成功,只能无奈地放弃。 十六就要正常上班了。春节就这么结束了。年晓米洗好澡,披着浴巾坐在地板上发呆。窗外烟花和鞭炮放得似乎比年三十儿还热闹些,万幸家里楼层高,不然真是一宿都不用睡觉了。 他把手放到玻璃上,冰冰凉的,心里有点莫名的感伤。漫天烟花里沈嘉文看他的眼神好深,两个人带着淇淇在人流里穿行的时候那种自在和欢喜还在心里。 只有他们两个加上淇淇,每一刻都幸福得让人浑身颤抖。 可是世上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 年晓米扒了扒头发,觉得自己情绪简直不对头,明明应该很高兴啊,想那么多又没有用。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不高兴? 青年摇摇头:大概因为明天又要上班了吧。 不想上的话辞了也可以,又不是养不起你。 年晓米本想把这当个玩笑,回头看见对方的眼睛,调侃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男人的手熟练地摸进他衣服里,激得他呼吸开始不稳:把灯关了吧 可是这一次对方却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 这一夜似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失去黑暗的遮掩,玻璃窗里自己迷乱的神情简直让人羞耻得要窒息。年晓米身不由己,只能一边咬牙克制自己的颤抖一面小声哀求对方轻些。平日里一向温柔的男人忽然暴露出的强势让他感到有些恐惧。 平复呼吸的时候对方突然把他推倒在地毯上,双手一掀,脱掉了上衣。 那回买的东西呢? 年晓米的眼镜早不知道掉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床头柜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年晓米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站稳,又被面朝下推倒在床上。 海啸奔涌而来。遮蔽天际。他的城倾覆在坍塌的水墙下,只剩激流在幽暗的窄巷里来回冲刷,直到每一道缝隙里都注满温热的水流。而巨浪依然不息地拍打着城墙,直到整座城同海洋化为一体。 他成了海底的石子,海底的沙,也成了水中自在漂浮的游鱼,在黑暗里慢慢上浮,直到眼前出现漫天星光。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只是对方明亮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春天仿佛是一夜之间到来的。前一天还覆着薄雪的花坛隔日已是新绿点点,冰封的西陵河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稀落的冰排。 小区夜晚总有细弱的婴儿哭声整夜不歇,宝宝担忧地扒着窗子望,年晓米呲牙咧嘴地扶着腰蹲下来,吞吞吐吐地解释说那是猫在找小伙伴。 身后传来古怪的呼吸声,一回头,看见沈嘉文抱着肚子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年晓米不高兴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男人放声大笑:对对,没错,哈哈哈笑够了凑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道:有人和猫一样能哭上一整夜呢,是想小伙伴了么 年晓米气得不想说话。 真的经历过了,才明白那些关于男人没节操的传言原来都是真的。明明每次做完后都要遭罪,可是一旦养好了就反复地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起来对方在床上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方式也很传统,只是精力有些太好了。年晓米想起沈嘉文冬天里说过的话,一阵牙疼。 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开始他还觉得挺好的,渐渐就越发吃不消。即使不总是插入,每天都做,还是让人受不了。明明有时都说好不做了,可是一旦对方碰触他的身体,决心就成了渣渣。他克制不了,只能每每在事后对方舔着嘴唇微笑时捶床挠墙生自己的气。 年晓米把淇淇抱走,他决定今天离沈嘉文远一点。后天还要上班,他可不想再因为红印子的事被同事逼问了。 宝宝春日里犯困,总是早早就睡了。年晓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上网。 新闻基本都是外国人民水深火热,我国人民欢天喜地迎接各种节日。再就是哪个女明星怀孕啦,哪个男明星闹绯闻啦之类的。他百无聊赖地翻网页,还有一则:高校男生抑郁症自杀下面一堆专家评论建议学生要调节好情绪正确对待压力巴拉巴拉。 年晓米无聊地关掉新闻页面,开始水论坛。 其实他谈不上太喜欢这个论坛。和沈嘉文在一起之后更不怎么上了,因为负面的东西太多,看了让人怪不舒服的。可是那上面还有他喜欢的漫画。 只是最近,他喜欢的作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完结了这部漫画,结局是那个小受被抛弃,一个人病死在山洞里。 结局哪一篇看得人很压抑,四格条漫,后三格都是一片黑色。 年晓米看到这个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从心里生出对作者的担忧。事实证明这担忧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最后一话贴完后,作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从论坛上消失了,底下读者急吼吼地盖楼都在猜测是不是作者本人出了什么事。 第95章 他慢慢往下翻留言,忽然顿住了。 一个顶着作者id自称是作者朋友的人留言说,作者患抑郁症自杀未遂,以后不会再来画漫画了,论坛id自杀。 下面一群人急吼吼地追问,作者id却再没有回复了。 翻了几百楼,忽然有神通广大的网友给出链接,抽丝剥茧地分析出原因是作者前男友结婚这件事。 下面一片问候渣男亲属十八代的留言,夹杂着对同志未来的消极情绪。 年晓米看着那一堆我们根本没有未来,以后只能找女人结婚的留言觉得有点不平。不由自主地在下面敲下回复,简单地说了自己和沈嘉文的事:我觉得,只要认真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谁知却遭到了一致的炮轰。 年晓米失望地看着那一片回复,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身后传来门响,他赶紧把网页关了,假装欣赏电脑桌面。 沈嘉文凑过来把鼠标从他手里拿走,三点两点,打开了他方才关掉的网页。 年晓米有点不好意思。 他的id:小米爱吃小米依然在被炮轰,沈嘉文浏览了一下,回头看看年晓米:用不用我帮你买点水军灭了他们? 年晓米:不用了,拿那个钱买润滑剂吧 沈嘉文关掉电脑:睡觉吧。 年晓米想起自己的决心,咽了口唾沫:你你你你自己睡吧,我今天睡书房 沈嘉文眼睛眯起来:睡书房?那我怎么办? 年晓米:我觉得我需要休息 沈嘉文说你不是一直在休息么,我都多少天没做全套了? 年晓米: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说你不行了?不是吧你才二十几岁,真有什么毛病早点去看,我给你找个好点的男科大夫 年晓米气道:不是那样的!你你你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男人不由分说凑上来,一口啃在他嘴上。 年晓米瞬间就瘫软了。 沈嘉文顺势把人拦腰往外拖,年晓米一个激灵,奋力挣扎起来,不死心地扒住门框:我是说真的啊!没有跟你开玩笑 啪嚓。 世界停顿了三秒钟,年晓米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截门框,目瞪口呆。 沈嘉文把那截门框从他手里抽走,撇撇嘴:都跟你说别闹了。明天找人来修吧。说完把还在石化状的年晓米拖进卧室,啪嗒一声落了锁。 年晓米第二天不得不再次向单位请假,理由是春季流感。尽管沙哑的嗓子很有说服力,领导还是非常不高兴:你说你,最近请多少回假了啊,年轻人要平衡好工作和身体啊,单位还要靠你们呢你说是不是 年晓米嗯嗯嗯,第二天拒绝了沈嘉文要求他再休息一天的无理要求,一拐一拐地上班去了。同事小姑娘张慧依看着他虚浮怪异的脚步,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大好啊,不行吃点营养品好好补补吧。 年晓米说哦,然后下班跑到单位后面一条街的药店去,对着琳琅满目的营养品看得两眼蚊香。卖药的大婶很热情:小伙子,需要什么呀? 年晓米嗫嚅到:呃肾虚 大婶豪爽地说:是给你父亲买吧,呐,这个六味地黄丸,卖得最好了 年晓米没好意思说是自己要吃,只能默默在心里对去世二十几年的亲爹讲声抱歉。 结果出门就看见沈嘉文的车,男人握着方向盘,正狐疑地盯着他。等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脸色变得十分复杂:药可不能乱吃 年晓米拼命想脑补自己把沈嘉文按在地上揍屁股的情景,然而难度太高,往往想到一半就变成了他自己被对方按在床上揍屁股,神色几番变换,心中十分沮丧。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我今天不碰你了。 年晓米默默吐槽:光今天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这周都别碰我。然而还没腹诽完,就听见对方接着说道:你说你是有多虚,我像你这个岁数时,一天恨不得好几趟 年晓米忍耐良久,终于炸毛了:虚你个大头鬼!有本事你在下面! 沈嘉文干脆道:你能压得住算。 年晓米:你躺着不行么 骑乘么?试试也行 年晓米再次气得不想说话。 沈嘉文什么都好,只是在这件事上十分霸道。年晓米心中苦恼,思来想去,敲了程晓风的qq,对方十分干脆,发过来一个笑眯眯的表情,顺带一个让年晓米吐血的建议:榨干他就好嘛。 这个人不靠谱,那就换一个,于是敲了邵怡,邵怡的回复更让人捶桌:你们还没分手? 年晓米说分手做什么,我就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矛盾。 让他出去找人,或者你忍着。 年晓米长叹一口气:你就不能靠谱一点 第96章 对方回复:哦,那你记得多做提肛运动,当心老了靠尿不湿过日子。 年晓米:算了没啥事我下了,88 邵怡说等等,白色`情人节程哥那里有活动,这回你得来吧。 年晓米说啥,还有白色`情人节?像情人节那样的么,我不去 对方发过来一个鄙视的表情:你想多了,就是酒水和吃食打折,布置个场地,顺便大家交换礼物什么的 年晓米听了解释,想了想:嗯,我问问看。 邵怡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夫管严。 年晓米默默无语。 他能感觉到沈嘉文其实并不喜欢他去吧里玩儿,但是男人尽管不喜欢,却不会制止,只是含蓄地用商讨的语气询问晚上需要几点过去接他。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只去过吧里三次,其中一次还是那回相亲后吵架。剩下的两次,一次是程晓风过生日,另一次就是二月的情人节。 情人节那次他并没有打算在吧里过,只是过去帮忙布置。店里开无上装party,一听就不怎么纯洁,客流来得比预料得早且多,下午三点店里就开始有光着膀子的客人穿梭,到了四点气氛已经开始热烈起来了。 沈嘉文那天四点半过来接人,一进门就被陌生的同性拉扯着脱上衣,男人解释无效,昂贵的外套被拽掉了扣子,再加上面对到处裸着上身的雄性生物,顿时发起飙来,小擒拿加扫堂腿放倒了三个人,等年晓米闻声赶过去时,男人的脸色已经像锅底一样黑了。 发脾气的老虎很可怕,年晓米只好一面对地上呲牙咧嘴的客人道歉,一面拜托服务生给程晓风带话,最后被沈嘉文拉着匆匆离开。 更惨的是那天因为过节的缘故,商业街周围都在堵车,两个人不但接宝宝接晚了,还错过了在西餐厅的预约时间,沈嘉文给自己店里打电话要位子,经理抖着声音说情人节的位子早就一个都不剩了。气得沈嘉文把手机扔回后座,还砸到了宝宝的脚趾。 最后三口人只好回家下面条吃,宝宝摆弄花瓶里的蓝色妖姬时弄了一手的蓝色,怎么都洗不掉,年晓米凑过去闻,一股钢笔水味儿。沈嘉文在旁边站着,周身气压好似冰山。 年晓米只好一面给淇淇洗手,一面战战兢兢地给大老虎顺毛,结果锅里的面条糊成了一坨 最后那天以他被沈嘉文按在床上泄愤似地折腾了一夜告终,第二天眼睛嗓子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地方都是肿的,备用的一整管药膏都不够涂的。 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这次年晓米提出要出去的时候很是有一点战战兢兢。不过一想到沈嘉文最近诸多让人火大的表现,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理直气壮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这些天似乎很忙,回家比平时要晚,晚上睡得也早,相比于前一阵子的闹腾,简直是安分得不得了。 年晓米好多天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沈嘉文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似乎只是恢复到了冬天的模样。 也许春天过去了?他看了眼日历,但是也不对,这才三月份啊。 烤箱叮地一声响了,宝宝吮着手指站在一边,一脸期待。年晓米抱歉地摸摸他的小脑瓜:这个不适合你吃的,很硬。等下小爸做别的给你好不好? 淇淇看着托盘上细长的饼干棒,大眼睛眨啊眨啊,有点委屈的样子。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给他一个啃着吧,磨磨牙,正好有颗牙要掉了。 年晓米:那吃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硌坏牙。 宝宝高兴地拿起一根饼干棒放进嘴里,然后又不开心地吐出来:好硬咬不动 沈嘉文也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有点炫耀地看着儿子。 宝宝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把饼干棒又塞进嘴里,嘎嘣一声。 年晓米听见身后骤然响起的哭声,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小东西一手攥着沾了血的饼干棒,一手揉着眼睛大哭。沈嘉文一面拍着儿子的背一面说风凉话:早跟你说不要别人干啥你干啥,你就是不听话,看,牙掉了吧,没法吃东西了吧 年晓米简直想把手里的长柄勺敲到男人脑袋上,哪有这么当爹的,这真是亲爹么?!心里这样想着,赶紧走过去把淇淇抱在怀里,顺着背一下一下捋着:不哭不哭,牙掉了是好事,马上长新牙了,长了新牙,就可以吃硬一点的东西了 宝宝哭了一会儿,抽抽搭搭地止了哭,年晓米把他的手心掰开,一颗雪白的小乳牙沾了一点红色,很晶莹可爱的样子。 年晓米让宝宝张嘴,看了看,是一颗下牙。 找个地方埋起来吧。 沈嘉文勾起嘴角:好啊。说着把那颗牙拿过来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走到书房去了。 年晓米把淇淇抱到厨房,冲了一点温的淡盐水让他漱口。宝宝把嘴里的血水吐掉了,又开心起来。 年晓米教他把饼干棒插进扎好小眼儿的草莓里,放进白巧克力浆,黑巧克力碎屑和碎杏仁里一一滚过,然后插进海绵蛋糕里,宝宝期待地看着,比划出一根小小的手指:我可以吃一个么? 第97章 年晓米笑起来:晾干了就可以吃啦,拿到书房里和爸爸一起吃好不好? 宝宝捧着装着蛋糕和草莓棒的圆玻璃杯,摇摇晃晃地去找沈嘉文了。 年晓米把剩下的草莓一一裹好,黑巧克力屑不够了,就把做点心的椰丝和葡萄干都拿出来用了,最后把插满草莓棒的蛋糕杯子裹上漂亮的食品包装纸,扎上彩带。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看着他一堆漂亮的礼物,笑道:你要是愿意出去泡妞儿,肯定一泡一个准儿。 年晓米从那笑声里听出了一点酸溜溜的味道,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能硬生生地岔话:草莓棒东西我留了一些在冰箱里,还有,我我今天可能要晚一点 沈嘉文说嗯,没事的,我过去接你。 年晓米把冰箱门打开:晚餐我做了虾仁菠菜,蒜蓉油麦菜和照烧鸡排,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吃 沈嘉文伸手把他手上的巧克力浆抹掉,放进嘴里舔了舔:知道了,我八点半点过去接你。 年晓米本来想抗争一下争取到九点,想想还是算了,再晚可能就不大方便了,明天还要上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吧里的气氛比预想的热闹。可见同志也是普通人,像所有中国人一样,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过节的机会,而且乐于把所有节日都过成情人节。管它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 明臻穿梭在餐桌间发传单,年晓米凑过去一看:珍爱自己,健康生活。不用想,肯定又是防艾宣传。邵怡正忙着把花篮往餐桌上摆,见状撇了撇嘴:大过节的你发这个 明臻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就是过节才要发啊。 邵怡看见年晓米,立刻丢下明臻,一脸严肃:欸,你来了,我正好有个事儿跟你说。 年晓米跟他走到餐桌旁,把纸袋放下,好奇道:什么事儿啊? 邵怡说你家那口子最近怎么回事,他能不老来祸害人么,是来砸场子还是什么啊? 年晓米茫然道:什么啊?什么祸害人砸场子的? 邵怡气道:他最近天天来我们健身中心,散打的陪练都让他揍坏俩了!仗着有钱欺负人是怎么着! 年晓米还在疑惑:没听他说什么健身中心啊说着说着脑子里一亮:难道是因为这个才晚回家的么?! 邵怡见年晓米一脸呆样,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回事?你男朋友天天去哪儿你都不知道? 年晓米说他那么大的人了腿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知道啊。 邵怡气闷道,你就二吧,这将来让人劈腿了都不知道。 年晓米郁闷道:你怎么回事啊,能说点好话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邵怡摆摆手:我不管你,总之别让你家那口子出来祸害人了,算我求你了。 年晓米说回去我问问他,紧接着疑惑道:但是散打教练跟你有啥关系啊,你不是教舞蹈的么? 邵怡声音小下去:我对象在散打那边。 年晓米惊讶道:你换男友了? 邵怡气道:不是! 年晓米茫然:还是大黄狗么?不是分了么?再说他不是当兵的么? 这下换邵怡郁闷了:不是他退役了唉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年晓米脑子里一团又一团的问号和浆糊。 最后还是酒保跑过来八卦兮兮地做了解释。 情人节那天年晓米走后,邵怡跑到吧里宣布自己是单身,喝了一堆酒,大跳热舞。那个一直和邵怡搞不清楚的男人也跑到吧里喝酒,两个人互相装不认识。节日里吧里的气氛和平时完全不同,没下限程度已经逼近了hot sea那边。那男的身材非常结实,在同志圈里是很容易受欢迎的一夜情类型(虽然邵怡从来不承认),自然被人盯上了,好几个小零过去搭话献殷勤,最后一个小零力克众零,就差等男人一点头,马上就能出去滚床单。 邵怡本来在喝酒,回头一见就炸庙了,冲上去把那小零拽开了。那人也不是个省油的,何况都说了是分手了,邵怡这么干实在是没道理,于是当场就吵了起来。 两个泼辣的零号战斗力都不是盖的,简直能让一众菜市场泼妇掩面遁走。那小零得理不饶人,邵怡是蛮不讲理外加没理搅三分。语言不能解决问题的后果就是诉诸暴力,两人很快大熊猫一样滚做一团,最后是疑似邵怡男友的男人把邵怡拖走了。 然后然后邵怡就有对象了。 酒保绘声绘色地对年晓米再现了当日的完整过程。年晓米笑起来,本想对邵怡说句恭喜,待到看见对方一脸吃人的表情,又生生把那句恭喜咽了回去。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斜里忽然伸出一只白`皙修长十指丹蔻的手,把纸袋提走了。 长发披肩,眉目如画的美人轻巧地扯下蝴蝶结,拈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口,脸上浮现出迷人的笑容。 年晓米不知所措起来:那个不好意思,那是我的 对方轻笑一下:拿过来不是大家吃的么,还是说,没有我的份儿? 第98章 年晓米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失声叫道:程哥!不对你你你你怎么你是程哥么?你是他妹还是他姐? 程晓风眼波荡漾,微微侧头,长发披散下来,正是个风情万种的模样:你猜。 邵怡没好气地把袋子抢走:行了别逗他了,你有瘾啊? 程晓风脸上笑容不变:过节么。 邵怡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年晓米坐下来。 程晓风隐去笑容:我去看看后厨。然后婀娜地走开去,开叉到腰的紫色晚礼服里一片光裸白`皙的后背晃得人直眼花。 年晓米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邵怡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别理他,他心情不好就爱穿成这样作弄人。 年晓米说干嘛心情不好,今天不是大家都在么,聚会是很开心的事啊。 邵怡难得耐心地解释起来:大家都有男朋友了,只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能开心才怪。 年晓米被一个又一个重磅炸弹轰得体无完肤:不是你说啥?明哥也有了? 这回轮到邵怡诧异了:他没跟你说过么,他有个男友的。 年晓米想了想,明臻是说过的,用那种淡淡的开玩笑的口气。他并没有当真,因为认识这么久,明臻始终是孤身一人。他听爱八卦的酒保提过,明臻在星河有个外号叫冰人,是说他是个感情绝缘体,每次过来基本就是没完没了地发传单发安全套贴宣传海报,被很多人当成神经病。然而这个神经病长得实在是太勾人,于是自然就有不少无聊的有心的都对他跃跃欲试,一晃已经大半年了,无人成功。后来有个在明臻曾经工作的城市也呆过的圈里人透露,他在那个城市的圈子也是一样,三四年都没人成功把他带走过,至于原因,圈中不乏很多龌龊恶毒的猜想。明臻大概都是知道的,但并不表现出什么,一切照旧。 年晓米是个很好的听众,可并不是爱打探的人,后来有了沈嘉文,注意力都转移了,也就从没往深里探询过。 邵怡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分别,听说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回。咱今天能遇见,也是运气。 聊着聊着,人很快就到齐了。 年晓米属于在很多人里呆着会说不上话来的那种,所以只是有点无措地呆坐着,倒是明臻那一位很豪爽热情:你是年晓米吧,我听臻儿提过,谢谢你和你妈一直照顾他,来,我干了,你随意。说着一口气饮干了杯里的酒,明臻在旁边有点无奈的样子,捕捉到年晓米的眼神,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笑容。 邵怡的那一位年晓米是见过的,叫张强,似乎也是不善言辞的,只是憨厚地笑了一下:那就都在酒里了。 年晓米慌忙把眼前的酒端起来喝了。 最后一位陌生的面孔则是一个相貌颇清秀的少年,韩式的短发,白衬衫,蓝领带,年晓米被程晓风刺激得有点大发,脑子里好一阵怀疑:这不会是个女的吧。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不是多余。这位身高一米七七胸前一马平川的清秀少年郑重宣布:本人男,性别女。 年晓米拼命忍着不把嘴里的意面喷出去,好悬没噎死。 大家把礼物都拿出来,邵怡男友带过来的是影城的半价票,邵怡自己拿的是健身会所的免费体验卡,明臻拿的医用润滑剂,年晓米的是草莓巧克力棒,那个叫月圆的少年则是数枚宝石领带夹。 年晓米看着灯下闪闪发光的饰品,有点犹豫。 少年看出了他的不安,笑道:我是设计师,拿这些都是不花钱的,几个小玩意儿,算是借花献佛了。 邵怡看着程晓风:你的呢? 程晓风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美女,声音却是毫不掩饰的男声:这顿我和陈泽鲲请了。 餐桌上很快泾渭分明起来,明臻的男友和邵怡的男友都是退伍军人,很快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愣是把西餐酒吧喝出了路边大排档的气氛。月圆和程晓风还有明臻聊着圈里的事儿,邵怡则陪着年晓米扫荡餐桌,一面吃一面不忘竖着耳朵听八卦,不至于无聊。 说着说着忽然说起小小原始人的那位作者的事。月圆一直洒脱爽朗的口气骤然一变,简直有些咬牙切齿起来:那个人渣,下回让我遇到,一定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小安多好的人,我要是喜欢男的,哪能轮得到那个混蛋 年晓米匆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急急追问道:你认识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月圆叹了口气:南下了,去工作,顺便也治病,医生说像他那种心理疾病换个环境有好处。 年晓米有点难过地低下头:怎么会这样啊,唉,我很喜欢他的画呢,以前还买过徽章。 邵怡也很不平:背着人劈腿结婚不算,把说好两人一起买房子的钱买婚房,还骗着人家给他还贷款,这男的实在也太混蛋了,你朋友怎么不去告他? 你知道恋爱里的人都是傻的,当初说好那房子是两人一起买来以后住的,那人说怕父母怀疑,不敢在房产证上写两个人的名字,他为了表真心,就答应了只写那人渣的名字。首付是两个人三七开,我朋友拿三,那人拿七。但最后还贷大部分都是我朋友自己还的。我们都以为他过得挺好,谁知道最后会是这样。 第99章 餐桌上一时沉默下来,好在侍应生很快端了东西过来。 碳烤鳕鱼,红酒焗蜗牛。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年晓米拿刀划拉来划拉去,不大熟练地分隔盘中的鱼,邵怡看不下去:直接上手抓得了,多费劲。 于是好好的西餐厅就变成了印度菜馆子,众人弃了餐具,纷纷上手。只有月圆一个人慢条斯理地拿刀叉吃蜗牛,姿势熟练而优雅,引来程晓风的打趣。 正吃得高兴,忽然听见餐厅另一头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这个人渣!你怎么不去死! 程晓风站起来看了一眼:坏了,好像是领带的媳妇儿找过来了。 领带是酒吧的常客,一个已婚男,因为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是西装革履,领带板板正正的,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 圈子里都有小圈子,也讲究物以类聚,领带和邵怡年晓米他们平时不在一处玩儿,对程晓风来说都是一样的客人,倒是明臻和他略微相熟些,但是对彼此印象都不好。 程晓风刚要往那边走,月圆忽然拉住他:等一下,那女的好像不大对劲儿。 酒吧另一侧很快吵闹起来,几个年轻小伙子过去拉架:姑娘你冷静点,你们有什么事儿出去说吧 女人的尖叫盖过了酒吧的乐声:我就要在这儿说!这是个人渣!你们同性恋都是人渣!自己有病还传给别人!你们怎么不去死! 酒吧里忽然静下来,领带旁边的一个人站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有艾滋病! 别听她瞎说!那个领带男忽然站起来,推搡着女人往外走。女人挣开他,从包里拽出一张纸,嚎啕大哭起来:你们自己看! 吧里骤然骚动起来,明臻站起来:我得过去看看。 可是他和程晓风还没走两步,骚动瞬间变成了大片的尖叫。 吧里这一侧的人都站起来往那边跑,那边的人却往后跑,年晓米被陈泽鲲从边缘挤到前面,目睹了他这辈子最大的一场噩梦。 女人手里拿着刀,跌坐在地上,一旁倒在地上的男人被另一个年轻男孩捣药似地一下下捣着,不停抽搐,暗红的血像茫然的溪水一样在阴影里蔓延开来。 陈泽楷和张强从年晓米身后冲出去,把人往外拉,那男孩挥舞着手里的东西,整个人精神已经崩溃了。 年晓米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的是一把沾血的餐刀。 明臻脸色早就变了:别碰血! 陈泽楷哗啦一下拽下一条桌布,扑上去抢下了刀子。张强把人拖到一旁摁在地上。 明臻冲围观的人吼道:愣着做什么!快打120啊!说完转向程晓风:快!快去拿副手套过来! 身后酒吧里已经乱套了,客人纷纷往外跑,余下没走的都远远站着,程晓风把手套拿过去,转身看到已经吓得不会动弹的年晓米:你和邵怡先赶紧走吧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警笛轰鸣,门口传来一声大吼:警察!不许动! 程晓风把他俩推给月圆:你快送他们出去! 月圆趁乱一手拽着一个,贴墙溜进酒吧深处。 后厨有个平时堆食材的仓库,月圆管厨师要了钥匙,打开了仓库角落的门:走吧。出院子往左拐一直走是商业街,你们从那边就能回去了。 年晓米这才稍稍回过神来:那你怎么办?明哥程哥他们呢? 月圆笑了:没事,别担心我,我也就跟着去做个笔录啥的。程哥有他的老板罩着,轮不上咱们担心。 年晓米点头,伸手拉邵怡,却被大力甩开:别碰我! 月光下邵怡面色一片惨白,却没有直视年晓米的眼睛:我先走了。说着匆匆跑进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年晓米来不及细想,仓库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月圆把他推出去,匆匆锁上了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一只野猫不怀好意地嚎叫一声,从他脚边窜过去,年晓米抬头,今晚没有月亮。 就着水房的灯光检查自己,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和出来时一个样,连个污点都找不到,只有手上还沾着吃鳕鱼时蹭上的油和调料。 冻结了的画面铺天盖地地涌进脑海。很多他以为自己没看到的细节一幕幕放大了。 比如那个男孩每一下落刀时地上那个男人指尖的抽搐,比如那张飘在地上被血脏污了的报告单,比如那个女人手里的刀,刀刃上分明有血,锋利的刃口在黑暗里泛着一星蓝色的寒光。 还有那个男孩被拖走时的眼神。或许那不该称之为眼神,分明只是两个黑漆漆的空洞。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母亲办公室看见的人体头骨标本。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时他吓得当场大哭起来,不论周围的叔叔阿姨如何安抚都不起作用。 他抱着肩慢慢往院外走,不知道是夜晚降温还是什么,身上一直在打寒战,似乎连胃都跟着抽痛起来。 一大片黑影忽然落在眼前。年晓米神思恍惚,低着头木木地看了一眼,下意识往外绕,却被一片高温灼痛了手腕,烫得他心脏都跟着热起来。 第100章 嘉文 沈嘉文沉着脸,把他拽到路灯底下,上下前后都仔细看了,连个指甲缝也没放过,这才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坏脾气立刻发作起来:打你手机怎么一直不接!他妈的你想吓死老子啊! 年晓米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他刚才一片混乱的脑子现在突然空荡下来,只剩下手腕上那一点热意,温暖了血脉,顺着手臂一路在全身漫开去。 沈嘉文安静了片刻,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他,哄小孩似地拍着他的背:行了没事了,看你那点儿出息 年晓米没有力气反驳他,只是把身体的重量都靠过去,脚下有些发软。 回家的时候宝宝还没睡,抱着个枕头盘腿坐在沙发上,打着哈欠,一脸不高兴:爸爸好晚 沈嘉文说大人有事,你乖,去睡觉吧。 小东西从沙发上爬下来,噔噔噔跑去卧室,却不关上门,从门缝里露出两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小爸小爸,你还没有和我说晚安。 年晓米疲惫地微笑了一下:淇淇晚安。 宝宝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上了门。 年晓米把换下的衣服泡进肥皂水里,直接就在浴室冲洗起来。 他明明什么都没碰到,还是觉得自己身上脏。女人的尖叫和哭泣一直在耳边回响。热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进了眼睛,他却连动弹都不愿意,只是闭上了眼睛。 冷不丁手里塞进了一块澡巾,睁开眼睛,沈嘉文光着身子背对着他:帮我搓搓后背。 年晓米温顺地照做了。只是擦到一条微凹发红的疤痕时,动作放轻了些。 男人背上这一道疤痕,也是全身唯一的一道。 沈嘉文是个典型的非疤痕体,平时不注意碰破了皮,两天就掉痂。某天早上收拾海鲜,被冻鱼在手心拉开个横贯掌心的深口子,年晓米吓得不行,要拉他去打破伤风针。男人只是皱着眉头拿白酒浇了浇,甩甩手,就该干嘛干嘛了。晚上年晓米再去看,那伤口已经结痂了。五六天就掉了,留下一道白印子。现在再看,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跟从没受过伤似的。 年晓米下意识伸出手指抚摸拿到伤痕。这还是在两个人亲热时发现的,他问过,沈嘉文就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看过他妈妈的教学录像,讲伤口愈合的,细胞不断分裂生长,然后是血管和神经,就像有一群看不见的小人扛着砖头水泥钢筋电缆水管去补一面破损的墙一样。 不过似乎别人家补墙的都是普通群众,沈嘉文补墙,往上冲的是专业建筑工程队,还附带古建筑修复,保证补完了啥也看不出来,跟原来一个样。 那么当初得是多深多长的伤口,才能在男人身上留下这个一拃长的疤痕。 沈嘉文回手抓住他的手腕:别挠我痒痒。 年晓米被抓包,有点窘迫地放开了手:搓完了,冲冲吧。 沈嘉文回过身来盯着他:还想那事呢? 年晓米点点头,又摇摇头。 刚才你有个电话,是个姓月的人打过来的,我大概都知道了。不该你管的事别瞎琢磨。世上天天都在死人,只不过这个凑巧死在你眼前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年晓米嘴里发干:你又没亲眼见过 沈嘉文瞟了他一眼,眼神锋利:我见得比你多。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假如有一个无辜的人,被突然冲出来的歹徒杀了,你同情感慨生气都是对的,没错。那男的坑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一报还一报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人,活着是作孽,死了才是积德呢。 年晓米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许只是物伤其类吧。 你有毛病啊,把自己跟人渣划到一个圈儿里? 并不是 行了你就是给吓着了,你说你可怎么整,好歹是个男的,一天天老那么脆弱 年晓米忍着把澡巾丢到男人脸上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我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你以为一个个都跟你一样么!神经比牛筋还粗!你就不能好好安慰安慰我!还有!什么叫我好歹是个男的!我本来就是男的! 沈嘉文笑起来:好啊,诶,那个男的,你肾虚好点了没? 年晓米把澡巾冲他脸上丢过去。 沈嘉文的动作却比他快。微微侧身闪过,捉住他的胳膊,瞬间就以一个警察抓小偷的姿势擒住了人。 年晓米奋力挣扎:你干啥!别闹了快松手! 沈嘉文呲咪一乐,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光着身子押着人出了浴室。 年晓米冷得直哆嗦,说话都打着颤:别闹了你要干啥呀 沈嘉文把卧室门落了锁,把人往床上一推,年晓米迅速钻进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警惕地看着他。 沈嘉文抬腿上了床,想把被子拽过来,年晓米固呦固呦,死命拽住被子不撒手,脸上的表情几乎带着某种大限将至的惊恐。 沈嘉文终于怒了:年晓米!你冷我不冷啊!松手! 第101章 年晓米脸上腾地一下红起来。 沈嘉文钻进被子里,冰得他哆嗦了一下。他愧疚地把男人冰凉的手捧到胸口前,小声说:对不起啊 哼。 年晓米:我错了给你暖和暖和,一会儿就好了。 男人不吭声,凑过来把人抱住取暖。 两个不穿衣服的人躺在一起通常很容易出事,但是眼下他俩都没这个心思。沈嘉文还没解冻,年晓米则是给他冰得直哆嗦。 北方这个季节夜晚气温还很低,但是供暖已经快要结束了,暖气半死不活的,温呼呼,一天也热不上两个小时。冲澡时他一直让年晓米在热水下站着,出了浴室又冷,好半天也缓不过来。 年晓米自责起来,光顾着胡思乱想,怎么没留意到这个。 床头灯柔和的光铺洒下来,映出一团偎依在一起的影子。 许久,沈嘉文终于开口:你知道我跟我爸关系为什么不好么? 年晓米摇头。 因为从来就没好过。 年晓米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暖黄色的灯光里,男人脸上的棱角似乎也跟着柔和下来,眼睛半睁着,像只慵懒的大猫。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七岁以前对我爸都没印象。城里教学条件好些,初中时他把我从乡下接回去,又没地方给我住,只能把我放到大伯家。我适应不了城里的学校,又没人管,老是惹事,他说不了我,就动手打人。 后来我奶奶病了,来城里找儿子,我大娘嫌弃她,她不愿受气,一个人偷偷跑回乡下,死在老屋里。 我恨他们。 后来我就跑了。 年晓米把男人的大手攥紧了些,身子微微靠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背。男人身材比他高大一些,抱是不大抱得住的,但是总觉得这样紧紧挨着,似乎能给人带去安慰似的。 沈嘉文动了动,把年晓米的脑袋按进自己肩窝里。 找了最近的一趟火车,逃票上去,去了北方。没有钱,四处给人干活,谁给我一口饭吃,我就跟谁混。后来给个饭店师傅当帮工,一个月五块钱,管三顿饭。那家店卖挂炉鸭子,一天能卖几百只,我就在后厨里杀鸭子,烫鸭毛。 那师傅待我还好,但别人看我小,总欺负我。后来遇上个大哥,我就跟他走了。 年晓米听见大哥两个字就觉得不对,想抬头说点什么,脑袋却给沈嘉文摁着,动弹不得。 男人轻笑一声:对,就是那种大哥。好听点叫大哥,不好听叫流氓。叼着烟,混三厅,满街收保护费。不过我没跟他太久,他的大哥看上我,把我带走了,到边境做生意。 年晓米拱来拱去,终于把脑袋抽出来:你现在跟他们没关系了吧?说话! 沈嘉文戏谑地看着他:有啊,怎么着,想甩我? 年晓米急迫地看着他: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什么赚钱做什么,吃的啊,毛皮啊,枪支啊 赶紧断了!那是违法的!你你怎么能这样 逗你的。早断了,我十七那年就回家了。 年晓米: 沈嘉文凑过来亲昵地蹭他的脸:一骗一个准儿,你啊。 我不相信,你 嗯,现在真的没有了。我十七的时候回家了。然后就断了。背上的伤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差点让人捅了个对穿。 打架么? 不算是。替我大哥挡刀子。 年晓米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生活离他太遥远,想象起来都是港片的风格,和现实完全不搭界,很怪异。生活有时比小说更奇幻,然而当这奇幻发生在自己最亲密的人身上,总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那为什么不接着干下去? 因为我发现我不喜欢那种日子。暴力是很空虚的东西,什么都填不满。身边生死都是很轻易的事,人命不值钱,反正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混混满街都是。我奶奶把我辛辛苦苦养大,要是这么轻易就去见她,她要大嘴巴子抽我的。 那你还替人挡刀子。 那是因为我欠他的。我想把他的女人带走。虽然最后证明了这是个笑话,但是错还是在我。 年晓米:不是我没明白 一声悠远的叹息。 沈嘉文文胡噜了他脑袋一把:没指望你明白,睡觉吧,你不累啊。 年晓米眼珠咕噜噜地转,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女的,是你初恋啊? 嗯。 什么样啊? 沈嘉文斜了他一眼:比你漂亮,行了吧。 年晓米觉得有人把一缸醋从头到脚浇到自己身上:你具体点啊!到底什么样啊! 第一次跟她的时候,她年龄差不多是我一倍。你不用紧张,现在已经是老太婆了。 第102章 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她只是想玩儿我。小男孩儿干净,傻。 那你你第一次 十五六岁吧,不太记得了。 年晓米抱住他,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心情很奇怪,又嫉妒,又生气,又伤心,然而到最后,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疼。 我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 我喜欢你。 嗯。 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做。 可我现在就饿了。 年晓米爬起来套衣服:我去煮碗粥给你吧,冰箱里有熟牛肉,煮牛肉青菜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嘉文提着两腋拖回来。 不是肚子饿,是这里快要饿死了 没穿衣服果然永远都是很危险的。年晓米微弱地挣扎了一下,认命地抱住男人宽阔的背,小声哀求:不要太久可以么? 嗯,我今天先吃个七分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昏暗的酒吧里,到处是模糊的人脸。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四周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声。晃动的光影里,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直捅过来:你这个死同性恋!你怎么不去死! 年晓米腾地一下坐起来。湿冷的被褥像无数细针一半,刺得人骨头缝儿生疼。 大梦一场啊。 他慢慢平复呼吸,扭过头。原本在身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床那一边去了。年晓米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两个人洗完澡没怎么擦,又做了些不和谐的运动,他后来神思恍惚很快入睡,忘了换床单。 床铺中间湿哒哒的,能睡得舒服才怪。 凌晨时段,前一天的供暖已经结束,当天的暖气还没来,正是屋子里最冷的时候。 他从噩梦中猝然惊醒,头昏脑胀,身上又冷又难过,在黑暗里默默环住了双肩。呆坐了一会儿,哆嗦着下床,轻手轻脚地套好衣服。 沉睡中的沈嘉文呼吸平稳悠长。没有鼾声,只是肩膀缓缓起伏。年晓米凑过去,黑暗里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却能感受到那种放松和满足。 真好。 他总是很羡慕沈嘉文的睡眠。男人睡着了是雷打不动型的,估计就算把人从床上推下去大概也只是翻个身继续睡的样子。是小孩子才有的那种睡眠。 不过沈嘉文却总是坚称自己睡眠很轻,夜晚楼道里的脚步声都能把他惊醒。年晓米辩解,男人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脑子里转的都是什么。 他悄悄下床,出了卧室。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在充电,没有未接来电,只有一条程晓风的回复的短信,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担心。 人的记忆有时很奇怪。发生的时候,大概就那么过去了。但是之后却会越来越清晰地回忆起种种细节。他不确定这些越来越清晰的事是他真的看到的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象。 无论如何,总不是令人愉快的。 人与人真的是不一样的。沈嘉文大概没办法真正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是同类,所以即使知道对方害了别人也止不住想要去同情,但也正是因为同类,才感到一种寒冷彻骨的悲哀。 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不幸的人去传播更多的不幸。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轨迹,就把他人也一起拖入深渊。 人就是这样的。自私,嫉妒,冷酷,残忍,心怀恶意,不可信任。 他披着外套,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我这样真的对么,年晓米默默问自己,他本来可以过很正常的生活的,一辈子都富裕光鲜。我明知道自己以后会很辛苦,为什么还要把他变得和我自己一样辛苦呢。还有宝宝,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以后会怎么样呢?总是看着两个男的在一起,会不会也变成同性恋呢。如果真是这样,以后的路该多么艰难,淇淇长大了会恨我么? 说到底,大概,我和那个人也没有分别吧。 他把头埋进抱枕里,紧紧蜷缩起身体。 身边啪嗒一声轻响。 年晓米抬起头,茶几边的台灯亮了,沈嘉文高大的影子落下来:半夜不睡觉,发什么呆呢,你不冷啊? 年晓米张张嘴,发现自己喉咙梗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来,打了个哈欠。 你不是睡得很好么,怎么醒了?年晓米生涩地开口 不知道,反正就醒了。 两个人无声对坐了一会儿,沈嘉文突然起身进了书房。过一会儿出来,递给年晓米一个木头盒子。 年晓米打开盒子,被里面的东西吓得一哆嗦。 黑色天鹅绒上是一把短刀,铜头雕花,镂空的花纹精巧繁复,木质手柄上布满了细致清晰的鱼鳞纹。 沈嘉文把那柄刀拿出来,放到年晓米手心里:给你用吧。 年晓米开始结巴起来:怎怎怎怎么用? 睡觉放枕头底下,压惊。哦,厨房那菜刀切生肉不是费劲么,你拿着当菜刀用也行,这本来就是猎刀。 年晓米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那匕首。沈嘉文把刀拿过来,抽开皮制刀鞘。精钢刀身上的花纹即使在台灯微弱的光芒下依然精致美丽。 第103章 比起凶器,它更像一件艺术品。 你怎么会有这个这算是管制刀具吧 以前进货时人家搭的。 进进进进什么货 没什么,总之现在早不干那个了,不是跟你说我回来上学了么,大学毕业证你要看么? 年晓米:呃 虽说应该不是真品,但是还是挺快的,我用了好几年,还和刚拿回来时一样锋利。 年晓米伸手轻轻碰触刀身上的花纹。即使是他这样对刀具收藏毫无了解的人也能轻易地看出来,这是把好刀。切肉是不是太糟蹋东西了啊,这么好的刀。 好东西就要糟蹋着用,才能显示价值么。不然我扔在柜里也是落灰。再说,本来这也是猎刀。因为当初不是买来的,所以没开证明。你不跟别人说不就得了。男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有点孩子气的笑容。 年晓米回头看他。 微光下的男人五官深邃,半侧脸时面部线条越发棱角分明。极英俊的一张脸。但是似乎又不止是这样。帅男人有很多,却没有哪一个能让年晓米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强烈的雄性气息。年轻,健壮,永远充满生命力,像一头收起利爪的猛兽,慵懒而自在。任何时候,只要他清醒着陪伴在身边,就会让人觉得说不出地踏实安心。 年晓米下意识地凑过去吻了他一下。亲吻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喜爱的时候,就忍不住去做了。 亲过了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你回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业务么? 沈嘉文却玩味地看着他:真稀罕,你会主动亲我。 年晓米: 男人打了个哈欠:你吧,就是想太多。别瞎想了。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也懒得管别人怎么看。 你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么?多好猜啊。不就是心里愧得慌,觉得自己像个传染病似的把我给带的也不走寻常路了。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你这种吧,在乡下批命的话,就叫男身女命,这个是老天爷定的,由不得你,所以你也别闹心了,该干嘛干嘛吧,乖。 年晓米:那你 我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怎么舒坦怎么来,我要是听话,当初就不会离家出走。离家出走之后,就不会回来。毕业之后,就不会丢下工作跑去开店。顺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其实没那么难,只不过大部分人胆子太小想太多而已。对了,明天我想吃小鸡炖蘑菇。赵哥送了半箱给我,够呛能吃完。你想着给你妈那边拿点儿。 咱妈。 嗯,咱妈。 湿冷的床褥是没法睡了,两个人挤在书房的单人床上将就了后半宿。不知道是沈嘉文身上太温暖,还是那把漂亮得要命的小刀真的能压惊,年晓米睡得很好。 再醒过来时家里已经没人了,冰箱上有个小纸条,他男人送宝宝上幼儿园去了,锅里留了粥。 年晓米掀开粥锅一看,一阵无语。 大米粥太稠了,锅底的那部分已经糊了。年晓米想起以前沈嘉文下厨时宝宝那惨不忍睹的小表情,不禁笑出声来。 匆匆吃了粥,手机忽然响了。 是邵怡的短信。 以前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以后张强有事的话,请你多关照。 年晓米盯着短信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不祥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他急匆匆回拨电话,那边却关机了。 正不知所措时,手机响了,是程晓风,声音很焦急:年晓米,邵怡有没有联系你? 放下电话,年晓米匆匆穿衣服往外跑。 邵怡不在家的话,能去哪儿呢? 他在街边的冷风里站着,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交往的细节一幕幕浮现出来。年晓米一拍脑门,拦了辆的士:师傅,去明珠岛大桥。 d城临海,位于北方的海湾地区,海上有很多岛屿,养殖业和旅游业都很发达,为了交通便利,数年前修建了明珠岛大桥。 大桥落成伊始就是与开发区x建筑公司齐名的两大自杀圣地。 邵怡以前在商圈跟他逛街时提到过,要是自杀的话就去那里,风景很好,而且捞不到尸体,整个人彻底消失,很理想的地点。 年晓米当时有点紧张,邵怡却嘲笑他胆子小。年轻人不忌讳谈论死亡,因为毕竟离得还算遥远。 事后他也没多想。邵怡非常能玩儿,哪里新开了一个什么店,他一定要去一次,吃喝玩乐,但凡新奇有趣的从不放过。这种人不大可能好端端地跑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那只是在通常情况下。 想起那人昨晚惨白的脸色,年晓米担忧地绞紧了手。 出租车师傅有点奇怪:那个,你是过桥去明珠岛还是在桥头下车啊? 年晓米说我也不知道,你沿着桥开吧,我找人 好心的师傅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人要自杀?那赶紧报警啊! 年晓米说我也不确定,总之先找找看吧。 第104章 于是师傅把年晓米拉到明珠岛又绕回来,桥上行人寥寥,没有邵怡的踪迹。年晓米无奈下车,跟师傅讲了声抱歉。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月圆:你在哪儿呢? 明珠岛大桥。 月圆说我们分头在找人,家里没有,几个健身中心也没有,我现在在疾控守着,还没见到人,你仔细想想,还有哪些地方他可能会去?程子在虎头湾公园 年晓米放下电话,回头望了大桥一眼, 纯白的桥面从蔚蓝的海面上飞过,把海中碧绿的岛屿和这边的高楼大厦连接起来。早上的阳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每一道波纹里都有一个灿烂的小太阳。 点点白帆在海面上自在地飘着。 天气晴好的时候,这里是大家都爱来的地方,因为风景很美。哪怕只是看看海,心情也会开阔很多。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成为自杀圣地。 很美的风景 邵怡是怎样的人呢?一个星期七天,差不多有六天半在上班,在各个健身中心教舞蹈,兼职演出,拼命赚钱。然而即使这样还老是抱怨自己穷,因为要花很多钱买昂贵的护肤品和做皮肤护理。他对自己是真的狠,但也是真的好,很怕自己会老,怕自己不够漂亮钓不到喜欢的人。 一辈子都漂漂亮亮的人。没办法漂漂亮亮地活着,至少死的时候也要漂漂亮亮的。他记得明臻这样感慨过一个病人来的。 年晓米握着手机,又走回大桥上去。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一种直觉。 事实证明,有时直觉这玩应儿比什么推理分析都管用得多。 他在大桥中段靠近明珠岛那一侧看见了趴在护栏上的邵怡。 邵怡穿着去年和年晓米一起逛街时买的那件外套,一副干净清爽的样子。 年晓米一颗心落下一半:邵怡! 青年回头看见他,呆滞了片刻,忽然拔腿就跑。 年晓米的心嗖地又提起来,他分明看见了邵怡白`皙干净的脸上,两只红肿得可怕的大眼睛。 脚底下比心思转得还快,年晓米抬腿就追。 虽然他跑不过体力变态的自家男人,但是作为大学短跑拿过年级第二上班后长期追公交车的大好青年而言,追上邵怡这种凡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谁知对方眼见跑他不过,扶着栏杆停下脚步,利索地爬了上去。 年晓米赶紧刹车,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邵邵邵邵怡!你你你你要干啥! 明珠岛大桥结构特殊,护栏有内外两层,内侧护栏高度到成人胸`部,外侧护栏是大桥斜拉钢索的一部分,邵怡停下脚步的地方刚好是大桥混凝土立柱的部分,钢索很密集,想爬出去相当不容易。 邵怡也发现了这一点,然而年晓米马上要追过来,他只能不管不顾地从护栏往上爬,想要爬到支撑柱的混凝土平台上去,那里正好有个很宽的钢筋缝隙。 年晓米被这险境刺激得有点大发,脑子里不知道哪两根线儿碰到一起,噼里啪啦地短路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比邵怡动作还快些,在对方手舞足蹈地壁虎般往上爬时,已经跟猴子附体似地从另一侧爬到了混凝土平台上:你你你你给我站住! 邵怡抬头,绝望的表情慢慢变成了震惊,在年晓米看来几乎是有一点喜感的。 俗话说演戏演到底,送佛上西天呸呸呸年晓米在内心唾弃了自己一把,脑补了一番自己被沈嘉文抛弃的剧情,声情并茂地喊起来:你不就是要死么!来!我陪你一块儿!沈嘉文要去结婚了!我也不活了! 演戏这个事就是,没人搭理也就算了,或者演着演着出戏也就没戏了,哪知道年晓米一想到沈嘉文真要结婚跟自己分手,简直是发自内心地悲从中来,竟然就这么站在平台上哭了出来。 邵怡自己是真想死,但他从来没想过要看自己的朋友去死。他脸上表情空白了片刻,焦急起来:年晓米!你别干傻事!快下来! 谁知年晓米脑补得有点大发,这一落泪就有点刹不住,干脆在平台上蹲下来,专心埋头痛哭起来。 邵怡不上不下地攀在护栏上,简直快要急疯了:年晓米!你快下来!你为了个人渣不值得! 两个人这么一闹,过路的车纷纷停下来,好心的行人都以为年晓米失恋要闹自杀,纷纷哄劝,有个年轻女孩站在下面打110:喂,滨海派出所么对,明珠岛大桥这儿中间,有人要自杀你们赶紧过来啊! 年晓米本来哭得很投入,一听110,终于觉得事情发展有点超出预期,然而情绪一时转换不过来,只是抬起头,一抽一抽的,呆呆望着邵怡。 邵怡早忘了自己要干啥,一个劲儿地在下头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们快跑吧!警察要来了! 年晓米抹了把鼻涕,让缝隙里的海风一吹,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回头看看缝隙里的一片汪洋,脚底下瞬间就软了,一秒从奥斯卡影帝变回怂蛋一枚。 最后还是好心的围观群众把他连拉带拖地从平台上弄了下来。 年晓米被人抱下来时羞得头都不敢抬,只嗫嚅着说了声谢谢,就拦了辆出租,急匆匆拉邵怡逃跑了。 第105章 谁知车子刚从大桥上下来,在等信号灯的时候,邵怡忽然打开车门跑了,年晓米给师傅丢下二十块钱,跺着脚追出去。 找到人的时候,青年正沉默地坐在海防堤的石凳上。工作日的早上,这边几乎没有人,只有成群的海鸥轻盈地来回滑翔。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海水一浪浪涌上来,把海防堤下的礁石慢慢淹没了。 涨潮了。 邵怡一脸木然,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年晓米沉默了一下:走吧,陪你去疾控。 不。 起码要确认一下吧,万一不是呢? 我知道是。 总有个万一好吧就算是,有病要治啊! 治不好。 可是 你不懂。邵怡盯着远处盘旋的海鸟,红肿的眼睛滑下了一滴泪:你不会懂的。 年晓米说我懂,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难呢。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好的风景都看不到了,好吃的也都吃不到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就算你真的感染了,可以治的啊,有的人感染后还能活好几十年呢,跟正常人寿命差不多的 我对不起强子。 可是 死了的话,他会恨我少一点吧。邵怡埋下头,抽泣起来:活到这么大,除了我妈,他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我的人啊 有一些人,生来拥有很多爱,不论发生什么事,总有人能够一路陪伴他挺过去。也有的人,一直一无所有,偶然得到一点爱,那爱就成为他生命的全部支撑,一旦失去,整个人生也就完全坍塌了。 说到底,邵怡怕的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抛弃啊。 年晓米想通了这一点,轻轻顺了顺邵怡的背:不管怎么说,先去做个检查吧有结果了再说以后的事。我会陪你的,程哥他们也会一直在的。 去疾控的路上,年晓米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邵怡那时候被交往才一个月的前男友劈腿,那个前男友劈腿的对象就是领带男,他一时气不过,当着前男友的面在酒吧把领带男勾走了。原本不过是为了赌气,并不打算真的做什么,谁知道对方是早有预谋的。即使不情愿,那种情况下,也就那样了。 清醒过来后自然是生气的,他揍了领带男一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同志圈本来就很乱,被这样那样占了便宜,并不是很稀罕的事。法律上只有女性才有被强`奸的说法,男人即使遭到了这种事,也无法可依。报警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何况真要计较起来,他勉强也算是半推半就了。权当是被狗咬了,如此而已。 路上邵怡情绪一直不稳定,经常走着走着就停下脚步发愣。年晓米在一边又哄又拖,情绪在难过和忧愁间来回摇摆。 疾控中心人并不多,偌大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月圆握着手机跑过来,拍了拍邵怡:\&我帮你挂了号,走吧.\& 邵怡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后退了一步:\&算了.\& 年晓米紧张地盯着他:\&来都来了,我给张强打个电话\& \&不.\&邵怡抹了把眼睛:走吧。 看诊的医生倒是很平静,问了高危的时间,开了化验单:伴侣也做一下检测吧。然后看向年晓米:我给你们一起开了? 年晓米:我不是伴侣 哦,和他有过性`行为的建议都做一下 年晓米脸涨得通红:都说了不是了我是他朋友,陪着过来的。 医生很严肃: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还有你,你是他什么人。 月圆面无表情:\&我是女的,谢谢。 医生:我没有别的意思,一般来讲陪同过来的都会一起检测一下 到了化验室,邵怡忽然停下了脚步:多久能出结果? 月圆说我刚刚问过了医生,快的话今天下午,慢的话要明天。 邵怡在候诊区坐下来。年晓米看着他双手攥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月圆和年晓米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默默站在一边等待着。 谁知过了片刻,门口传来一声呼喊:邵怡! 青年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 张强满头大汗地从门口奔过来,跑到他跟前,蹲下来狠狠抱住他。 年晓米看着邵怡的眼泪像变戏法似地一下子流了满脸。 憨厚的男人声音闷闷的:昨天对不起啊,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家里负担重,还指望我赚钱回去呢不过后来想想也没啥的,人都有个生老病死,我们村支书才三十多岁,去上个茅坑都能犯心脏病没了,还有东头老王家儿子,那年十六,从屋顶上摔下来没的唉我没别的意思,这要真得上了,我都寻思了,也是命。再说往好了想,正好咱俩凑做堆,你也不用老嫌弃我了,一块儿过下半辈子,挺好的。我知道,我没文化,长得也一般,没什么钱,跟你在一块儿,你委屈是应该的。但我身体比你好,往后应该能一直照顾你 第106章 别说了邵怡邵怡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别说了我我一直都 后面的话声音太低。年晓米揉揉耳朵,没听清。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张强去开了张单子,和邵怡一起抽了血。出人意料的是程晓风也一起抽了血,见年晓米一脸疑惑,笑了笑不说话。 月圆叹了口气:你别瞎想。程哥跟邵怡可没啥的,不过包过他的那个人说不准。 这话信息量实在有点大,年晓米脸上空白了片刻,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他和沈嘉文在一起久了,有些小习惯,慢慢被男人影响到了。 旁边一个形容苍老的女人拉着个小伙子过来取结果,拿到检查单呆滞了一下,放声痛哭起来。一旁的青年颓然坐倒在地上,低下头,看不到表情。 年晓米神色黯淡下去。月圆拍了拍他的背:别想了。你又不认识。回头看邵怡,青年身上那股绝望和木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紧紧握住张强的手,脸上还挂着泪,眼角却有一丝羞涩的欢喜。 结实的男人伸手环住他的肩,摩挲着他的肩膀,低低说着什么,邵怡轻轻点头,两个人一起走过来。 那啥,这回真是谢谢你们啊,回头不管咋的,我请客。我先带他出去吃点东西,回头见。 结果出来告诉我们一声。 诶,一定的。 三个人在疾控大门口目送两人相拥离去,年晓米忽然一拍脑门,惨叫起来:完了完了!我今天上班!忘请假了! 程晓风不温不火地建议道:回头管邵怡要损失费。 年晓米叹了口气:算了,万一他真的怎么样了,有点钱还有留着看病呢。对了明哥呢?还有那人怎么样了? 程晓风不悦道:祸害遗千年,没死成,搁ccu躺着呢。别的病人家属都在闹,说不跟艾滋病人在一块儿住。医院也不想收,打算等病情稳定了往别的医院转。明臻为了这家伙跟院里好一顿吵。结果手术的时候他自己还碰血了,说是崩脸上了。现在在家吃药呢,药物反应有点大。 不会有事吧 应该问题不太大,几率挺低的。做过阻断的医生还没听说有谁感染。不过他自己怪遭罪的。 他男朋友 陈泽鲲没事。那小子什么危险没遇见过,这个对他而言简直家常便饭。 对了张强 张强也没事。他连根毛都没伤着,真要感染了就只能赖邵怡了 你的店 停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领带家属还要告我,说我店里有刀才会发生这种事。妈的,该着,谁让他们那一桌点烤肉,不拿烤肉刀能切开么! 月圆凉凉地在一边插嘴:客人是不该碰烤肉刀的,这事儿怪你店里的厨师,应该是厨师站在一边切的。 昨天不是人太多了么! 三个人齐齐叹一口气,在医院门口分手,年晓米打了车,匆匆往单位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果然被领导再次好好敲打了一番。 他叹了口气,坐下来,旁边李洪涛正在摸鱼看本地新闻:我靠明珠岛大桥怎么老有人闹自杀啊!那地方多漂亮啊!这么一想以后都不敢去了,怪瘆得慌的。 年晓米眼皮一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一旁的同事还在喋喋不休:现在的小年轻真脆弱,失个恋要死要活的 说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经过的张惠依插嘴道:诶?这个男的,穿得跟年晓米好像啊! 年晓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结结巴巴地分辨道:哪里像啊!我我都没有女朋友的! 同事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看不到脸啊!不过衣服是一样的 李洪涛嘟囔道:撞衫了吧,这年头衣服都批量生产,买到一样的也挺正常的。不过小年你还是把那衣服换了吧,有点晦气。 经理踱着方步过来:都不工作干啥呢!你!这个月扣奖金啊! 李洪涛赶紧把视频关了,谄笑道:别啊!这不都弄完了么,没事儿瞅一眼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年晓米悄悄擦了一把汗。 哪知道麻烦还在后头,他照例坐上沈嘉文的车时,广播正在播报当地新闻:今早明珠岛大桥有一青年男子失恋轻生 年晓米: 沈嘉文不吭声,把广播声音调大了一点:该男子最后和朋友匆匆离去专家点评 年晓米双手绞在一起,看了一眼沈嘉文,过了会儿又看了一眼。 男人手握着方向盘,一声不吭。 回到家里打开电视,依然是当地新闻,这次还是带画面的,声音很清晰:要去结婚了!我也不活了! 宝宝拉了拉年晓米的衣襟:小爸小爸,今天有动画片 第107章 年晓米想从沈嘉文手里把遥控器抽出来,男人一抬手避开了他,不容置疑地对宝宝说:先去屋里写作业。 宝宝嘟了嘟嘴,拖着书包走开了。 d城向来风平浪静,民风热情爽朗,生活也大多比较舒适安逸,偶尔有个盗窃案啦,车祸啦,都能在新闻上滚动报道一整天。出于维稳的缘故,自杀这种事倒是不常上新闻,但自杀未遂,还是群众齐心协力劝下来的,自然要大肆报道一番。 年晓米对那个热心拍下录像的群众心情有点复杂。 沈嘉文把电视静音,遥控器丢在沙发上:解释。 年晓米说我我我我先喝口水。 沈嘉文把玻璃水壶拿在手里:先解释。 年晓米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我问,你说。跟你一起那男的是不是那回在酒吧拉着你跑了后来又在餐厅和你一起吃饭的小白脸? 年晓米微弱地抗议:人家不是小白脸 是不是? 是但是那是我朋友 你要自杀? 没 那你跑到那上头干什么? 他要自杀啊!我去拦着啊!他不听我就说那我陪你一块儿年晓米底气不足,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你有病啊!他是你谁啊! 我朋友啊诶你别瞎想!我那不是没办法了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为啥要闹自杀? 年晓米: 他有艾滋病是不是? 不是唉,还不知道呢,上午刚陪他去疾控做的化验 年晓米。 呃,在。 你简直脑子有坑!如果他有病,把你传染了怎么办!还有你站在桥上掉下去怎么办!那是海港区!不是游泳池!你连个狗刨都不会!你做事之前能不能走走脑子!真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你妈怎么办! 对不起啊我就是一时着急 以后少跟那帮人出去。你就没点正常的朋友? 年晓米心上像是被人划了一刀:你觉得我不正常? 没说你,我说你交往的人!你不是有别的朋友么,大学同学,同事 年晓米身上有点脱力:可那是不一样的朋友啊有一些事,终究没办法和郝帅他们讲啊。 年晓米心中酸涩。讲出来,有多少人能真正接受呢,要好的朋友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出柜的,时机,方式,都要考虑。他也想被周围的人接受和认同,可是终究要慢慢来。而且有一些事,毕竟只有同类才能彼此理解啊! 我只是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很放松。因为不必隐藏,可以袒露真实的自己。 我不管,总之你注意点,你那圈子太乱。染上点什么病怎么办,你不为我考虑,也该想想宝宝。 我不会和别人上床的。 我没说你跟别人怎么的了,我就是提醒你! 正常交往不会感染的!你其实就是在歧视我们吧!你是不是打一开始就觉得我们都不正常! 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吓到了。沉默了一下,还是习惯性地先开口道歉:对不起。我去做饭吧。 晚饭吃得很沉闷。苦瓜炒蛋一向只有沈嘉文爱吃,宝宝和年晓米都不怎么动筷的。这次他却破天荒地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借此遮掩自己脸上无法抑制的难过。 粗略地算算在一起快半年了,尽管男人生活里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他还是觉得非常幸福。那些生活里的细节是骗不了人的,他对他真的很好,总能摸透他的心思,从容地引导他去面对困难。那些隐藏在看似随意粗糙中的细致,一直让他觉得温暖和安全。 他让他不必总是小心翼翼,能在他面前坦诚自己真实的样子。 笨拙,腼腆,反应迟钝,犹豫不决,同情心泛滥,胆小,怯懦,不够理智,都没关系。被接纳,被包容,被爱。付的感情全部都收到了美好的回应。 唯一一次吵架也是自己的不对。 没有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哪怕能收到一句我不讨厌你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在一起之后,反而越来越贪心了。 想要全部都被接纳,不光是自己,也连同自己背后的圈子。 可那终究是太困难的事。人的感情都是有限的,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自己被接纳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幸运了。他幸福了太久,已经忘记了最初受伤的滋味。 可那是不该被忘记的。或许这很卑微,但是就算是在爱情里,也要懂得感恩和珍惜啊。 总要有人退让的。男人那么骄傲,这一步,只能是他来走了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后,年晓米端着餐盘跑出来。 先是给宝宝送了一份,然后才忐忑地往书房走。 红木门紧闭着,年晓米端着东西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按了下把手。 第108章 门开了。 沈嘉文翘着二郎腿看一份文件,都没抬头瞅他一眼。 年晓米远远地看着那份文件背面的标题,似乎是好几天前的东西了,按说早该处理完了的。 他难得脑筋灵光,忽然心里有了底。 放下餐盘,推了推沈嘉文:吃点东西。 男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他,头都没抬。 年晓米在旁边站着一会儿,摸了摸后脑勺:这公司简介有啥好看的啊,该翻页了吧。 沈嘉文:我愿意。 年晓米摸摸鼻子:快吃吧,不吃一会儿该凉了,好不容易做的。 沈嘉文扫了一眼餐盘,一壶茶,一碟切好的苹果,还有一个盛满了金黄色东西的烤盘,芝士和鸡肉的香味一阵阵飘出来。 往常年晓米偶尔看他忙会给他加宵夜,两个人就在书房头对头一起吃东西,吃了东西接着工作。青年如果第二天不上班,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看专业书籍,或者看股市行情。如果上班,就去准备第二天的早餐,然后跑到床上捧着小说等他。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样的生活,规律,平静,惬意。 以前他很难想象婚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前妻更是打碎了他仅有的一点期待。 而现在的生活,比他从前期待的,好了太多太多。 可是保证这幸福的基础是,年晓米一直能平安快乐地待在他身边。 他无法想象失去年晓米的样子,那几乎等于是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当你尝到过幸福的滋味,又被人生生夺走,那种恨意,光是想象,都能让人发疯。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整个世界。 年晓米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他甚至希望能把他锁进保险柜里,只有自己有钥匙的柜子。 多么疯狂又荒诞的念头。 然而它们确确实实会偶尔在他脑海里晃过,尤其是当年晓米丢下他一个人出门的时候。 午间经过员工餐厅看新闻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手脚都是冰凉的,半天没动地方,直到看着年晓米被人弄下来,他脚下都是软的。 那是真正的恐惧。在他年轻气盛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没有切实感受到过的恐惧。 年晓米有点没底气:我真的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年晓米: 说吧,你错哪儿了? 呃不该跟他们出去玩儿? 不是!沈嘉文暴怒起来:是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考虑考虑自己!你自己的安全! 年晓米看着男人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胸中忽然翻涌的感情让他一瞬间有些口干:所以你其实不是在气我交的朋友 他们都有责任!你考虑了别人,别人有没有考虑过你!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别人难过也就是一时的事,可是我怎么办!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办! 说罢有些黯然:年晓米,你老说你有多喜欢我,可是你真的时时刻刻把我放在心上么。 这是典型的不讲理了,就算再相爱的人,也总不可能一天24小时想着对方,那还要怎么做事。 可是年晓米却忽然开心起来,他身上轻飘飘的,如果不是情况不对,简直马上就要傻笑出来。 原来他们一开始吵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事儿。 还有原来在男人心里自己是如此重要。 被爱的自信忽然给了他古怪的勇气。让他想立刻做一件一直想做却一直不好意思也没胆子做的事。 沈嘉文发够了脾气,也不看年晓米,径自坐下来,灌了一杯茶水。迷迭香,据说常喝能提高记忆力。 年晓米在他旁边坐下来,忍着某些小心思,挖了一勺鸡肉蘑菇派,讨好地送到男人嘴边:我从呃,饭店师傅那边学来的,放了好多鸡肉和蘑菇,还有豌豆,洋葱,玉米粒 沈嘉文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吃掉了那口派,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着吃下去。 年晓米有点不知所措:不好吃么说着也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东西虽然有点温了,味道却还是好的。 年晓米想起他偷偷看过的一堆和谐婚姻指导类的信息和邵怡以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放下勺子,一狠心蹲下来,把对方的转椅转过来:我我要做一个事儿。本来想晚上的不过还是现在吧。 沈嘉文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直到年晓米伸手来够他的拉链,男人才反应过来,腾地一下站起来:年晓米! 年晓米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他以一个推陷入泥坑的大卡车的姿势把沈嘉文推回到转椅上,哪知道椅子带轮,就这么直直冲着书柜去了,他只好慌里慌张地扑上去往回拉,最后跌坐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平沙落雁式。 沈嘉文一脸无奈地站起来扶他,却被对方抵在书桌上。 年晓米脸上红得吓人,手上的动作也笨拙极了,好半天也不能达到目的。男人只能心情复杂地一手护着拉链一手把他往外推。 第109章 照理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却半天也拉扯不明白。 直到温暖最终包裹了他。心跳和血液一起疯狂在耳边作响。 年晓米闭上眼睛,他的心脏成了一面鼓,被口中的鼓槌刺穿了身体,一下下狠命地敲动,仿若春日里万钧雷霆,震得人浑身颤抖,却也怀着蓬勃的希望,无比欣喜。 直到敲门声响起:小爸小爸 年晓米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击落,鼓面破了。 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有力的双手落在背后,男人把他带进怀里,轻轻顺着背。 门锁转动,宝宝探出头来,看见两个大人都跪在地上,呆了呆,担忧地跑过来:小爸小爸,你怎么了? 年晓米费力地吞咽了一下,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 沈嘉文淡定地说:喝牛奶呛到了。 宝宝的小手也落在他背上,小大人似地教育道:牛奶烫,要慢慢喝呀。 费劲地打发了儿子去睡觉,沈嘉文回到书房。 年晓米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坐在单人床上,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下次别做这事儿了。 我我错了,以后不会让宝宝看见 男人打断他:我不喜欢。 年晓米呆滞了一下:为什么?网上说都喜欢的 我不喜欢你那样。太糟践人了。男人走过来,面对面地抱住了他。我不要你这样的道歉。 这也不是道歉唉,总之,我想让你舒服而且,那样我也舒服 你都咳成那样了叫舒服?! 年晓米抬起头认真看他:可是我很喜欢。虽然还是很害羞,但是有些话大概还是直说得好:可能因为我天生的吧,我喜欢你,喜欢这样。觉得心里很快活。也不是要道歉。唉我也说不清楚,今天是我的不对,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会多想想的。吧里,我不会再过去了,也不会再参加圈子里的活动。以后要是和朋友聚会,我们去普通的餐厅 还有,可能说多了你慢慢就不信了,但是我真的觉得,我很幸运,很感激只要你不开口赶我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家里没有离婚的传统,在一起了,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虽然一辈子啥样谁也说不准,可是,我觉得这样一天天慢慢过下去,也许某一天回头看看,就已经是一辈子了啊 别生气了。我,我我给你看个东西。 年晓米起身跑到书桌那里,从密码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精致的宣传册,里面夹着两章收据。 一张是裁缝店的:鸳鸯织锦缎四件套,xx月xx日取。 另一张是订金收据:bonheur系列男士对戒。 戒指要从海外定做,可能要等半年到时候正好是我们纪念日 怎么都不跟我说 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说了就没惊喜了 你哪里来的钱? 一本存折从宣传册里掉了出来,一笔笔小额存款密密麻麻地打在上面。最少的只有几百块,最多的那一笔大概是年终奖,有将近一万块。 最初的一笔是去年冬天的,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沈嘉文很久都没有说话。 年晓米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又习惯性地被男人反握住:嗯,就是这样,戒指来了,我们一起去拿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邵怡和张强最后的检测结果一切正常,程晓风也一样。明臻和陈泽鲲数周后去检查,也是一切平安。 不过那是后话了。 虚惊一场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之一。 然后日子就这么照常平平淡淡地过着。 偶尔他和邵怡在qq上聊天,问一问对方心理治疗的情况,八卦其他人,也听邵怡吐槽自家汉子,顺便咨询一点羞羞的话题,比如灌肠液和润滑剂哪个牌子好用,身上的牙印怎么才能快点消下去之类的。 明臻偶尔会在群里发信息,都是一些好用的常用药剂和健康提示。年晓米不忙的时候去附院给米瑞兰送饭,时常能碰见他。男人笑容灿烂了不少,走起路来都是轻快的。有几次年晓米还看见他和陈泽鲲一起在医院对面的小面馆吃饭,一个穿白大褂,一个穿警服,很和谐的样子。 北方的天气真正暖起来的是四月末的时候,米瑞兰的婚期也是安排在这个时间。姨妈那一边好一通张罗,有人好事地背地里嚼舌根,说一个二婚搞那么大排场,米瑞梅却振振有词:二婚怎么了?五十岁还能结婚,那是我妹妹够好。凭什么不能风风光光地办? 米家这边亲朋好友多,喜宴安排了三十桌没够,最后又加了六桌。来的客人除了相熟的朋友,还有不少二老的学生,甚至不知道打哪儿听到消息的从前的病人家属。 第110章 沈嘉文混在一堆人里随了红包,私下另外准备了一套80头的高档餐具让年晓米送过去。毕竟现在他和年晓米的关系,米家除了米瑞兰和年晓米表姐,别人都还不知道,也不好太过张扬。 婚庆公司的化妆师嘴甜得很,一个劲儿地夸:阿姨这皮肤真好啊,你看这上完妆,跟三十出头似的,港城那些女明星都没您漂亮呢,您年轻时得多美啊 米瑞兰笑了一下,下一秒,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打湿了白色的真丝手套。 那化妆师登时就傻眼了:哎呦可不能哭!妆要花了啊!大喜的日子,您该高兴才是啊 年晓米蹲下来,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妈,怎么了啊? 米瑞兰抽了张面巾纸,捏起一角,小心地吸干眼下的泪水。万幸化妆品防水做得还不错,并没有因此花了妆。 她不说话,笑了一下,拍拍年晓米的脑袋:你不懂。 年晓米憋了半天:妈,你别想太多,你还年轻呢,该往前看 米瑞兰笑着摇头:所以说你不懂呢。我跟你严伯伯说好了,将来我们过世了,还是和各自家的那口子合葬。 年晓米眼圈红了: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那得多少年以后呢,你就算,你活到一百岁,还有五十年呢,起码得等我也老了 米瑞兰笑着掐他的脸:傻小子,要么说你还年轻呢。 喜宴上倒是一切顺利,年晓米看着母亲穿着正红色彩凤刺绣的旗袍挨桌敬酒,心里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骄傲。 严伯伯家的二儿子恰巧又和年晓米坐在一处,那人是个健谈的,难免聊到些工作上的事:做企业会计很难有大的发展,你既然一直在考证,有没有想过换一行做,比如审计? 年晓米说想过倒是想过,但是现在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王致知就笑:你要愿意,我倒是可以介绍个地方给你,是朋友开的事务所,随时都可以过去。考虑一下? 年晓米点了点头。 婚礼程序走完已经晚上了。亲戚朋友出了酒店,要送新人往新房去,年晓米很自然地要上沈嘉文的车,结果却被他表姐一把拽住:这边,往哪儿走呢? 年晓米这才反应过来,只好尴尬地跟着他姐往另一边走,回头看沈嘉文,男人在车边站着,冲他安慰地微笑了一下。 返回时依然不顺利,他大表哥一定要送他回家,年晓米没法解释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只好让人把自己送回老房子那边去。 新房子去年办完手续很快装修好了,因为放味道的关系,米瑞兰今年开春才搬过去。老房子这边一直没有租,母子两个偶尔回来一趟,打扫一下。 家里门窗上都贴着喜字,却因为没人,不见半分喜庆。一些小摆件和书籍都拿到新家去了,屋子里显得有些空荡。年晓米在床上坐下来,想到自己今晚应该没法回去了,就打算给沈嘉文打个电话。 还没拨完号,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那边是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在你家楼下,不让我上去喝口水么? 年晓米握着手机噌地一下蹿到窗边,撩开窗帘,男人在楼下对他挥手。 男人进门后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有水么?渴了。 年晓米匆匆跑到厨房去烧水。 许久没人住的房子,除了锅碗瓢盆,基本没啥可以吃的东西。年晓米翻了翻,蔬菜水果一样都没有,面粉倒是还有一些,再就一些调料了。他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小袋子从橱柜里掉出来。 是一小袋黄豆。 看来明天的早饭有着落了。 沈嘉文许久不见人回来,起身来厨房找他。见年晓米和好了面,正在洗手。 男人很自然地从后面抱上去:我今晚在这儿睡。 年晓米故作严肃:你不是说就上来喝杯水么。 男人就在他耳边轻轻地笑,胸膛里发出来的声音,有点低沉,很性`感。温热的气息落在耳朵上,让人心上也跟着发烫。 夜晚还是有点凉,被褥大都不在这边了,剩下的唯一一床被子薄得很。两个人挤在一起,把外套盖在被子上,互相磨蹭着对方的身体取暖。沈嘉文慢慢就有点不安分。只是两个人亲昵了许久,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该有的反应。男人停下动作,亲了亲他的额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年晓米摇摇头:没。我只是有点担心我妈。总感觉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嫁人。但是大家都希望她嫁,她就嫁了。我怕她委屈。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拿过床头已经冷掉的开水,喝了一大口:也许她也想试着开始另一种生活吧。我看那个人挺好的,你妈嫁给他,未必不幸福。说实在的,这个年纪结婚,图的本来也不是爱情。慢慢相处,以后也能过得挺好的。你得对你妈有点信心。 年晓米点点头:你爸爸,一直都没再婚? 沈嘉文思索了一下:我上中学的时候,短暂地有过一段。他心里总还念着我母亲,人家因为这个跟他过不下去,跑了。后来我离家出走,他也上了年纪,就没再找了。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要说对不起谁,也就只有一个我爸。那时候太不懂事。 第111章 年晓米伸手握住他,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沈嘉文拍拍他:别多想。咱俩的事儿,慢慢来吧。你别胆子那么小,也跟李秋生那家伙学学,没事偶尔去老头子跟前晃荡一圈。以后摊牌的时候,也能好讲话。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年晓米脑子慢慢就放空了,一整天忙碌之后的倦意袭来,很快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沈嘉文抬手关掉了台灯,把他珍惜地圈在怀里。 早餐是简单的豆浆和油条,自家打的豆浆很浓,煮好了添两勺白糖,把新炸的油条撕碎了泡进去,百吃不厌。年晓米三两口吃完,抹抹嘴,跑去拆一个竹制的旧鞋架。沈嘉文倚在门边一面喝豆浆一面疑惑地看他:你弄什么呢?缺什么东西今天一起去买就好了。 年晓米挠挠头:我想自己做点东西,这个能用上的,反正扔掉也可惜。 两个人大清早到老爷子那边接宝宝,沈嘉文本来想怂恿年晓米上去,想想这次时机似乎不合适,也就作罢了。 宝宝坐进车里时嘟着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年晓米摸摸他:怎么了?不高兴?吃早饭了么? 吃了可是你们吃油条了都不带着我 年晓米闻闻自己的衣服,油烟味很淡,小东西的鼻子倒是怪灵的。 因为孩子太小的缘故,平时他基本不在家里做油炸的东西。但是宝宝其实是爱吃的,油炸的东西人人都爱吃。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袋巧克力:奶奶的喜糖,喏,好几种口味的呢。油条你想吃,小爸明天再炸。 宝宝笑起来,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歪歪头:小爸,结婚是什么啊? 年晓米:结婚就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准备很多好吃的请人过来吃,然后告诉大家,以后他们要在一起生活了。 可是你和爸爸在一起生活为什么没有准备很多好吃的请人过来吃呢? 年晓米语塞。 沈嘉文开着车,淡淡道:我们准备等你长大了一块儿请人大吃一顿。 宝宝: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等你开始赚钱的时候。 宝宝低着头,一脸深沉思考的小模样。 年晓米不为人知地轻轻叹了口气。 两大一小进了家居用品城,慢慢逛起来。年晓米拉着淇淇四处看看摸摸,最后挑中两套卡通床罩套装,一套是维尼熊,另一套是大森林。 沈嘉文从另一边转过来:床单你开了几条? 年晓米说两条,沈嘉文摇头:起码得五条吧,你打算天天洗?晾了能干么? 年晓米:我觉得你买一次性的比较实在 我问了,没有卖的。 导购看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怪异起来。年晓米提着装好的袋子,耳根发烧,拉着宝宝匆匆走掉。 出来逛的重头戏是买茶具。沈嘉文看好一套蛟龙出海的端砚石茶盘,年晓米看着那老大一个茶盘一阵牙疼:你买那么大的不合适吧! 大点好看,瞅着也大方。 可是和屋子不搭调啊!家里整体走的是简约的风格,弄一个这么华丽高冷的东西摆在客厅,怎么想怎么都别扭。 我看那个黑檀的就挺好的,简单又漂亮 两个人争来争去,沈嘉文固执己见,一定要买自己看中的。年晓米叹了口气,转向导购:不合适能退么? 导购:原则上讲如果没有质量问题我们是不退换的。 年晓米:要么这样,黑檀的有这么多种,你先买一个便宜的回去用着,实在不合适,淘汰了也不会太可惜。石头的太贵了,万一真的不好看,不是白扔钱么?宝宝觉得哪个好看?木头的还是石头的? 宝宝:这个黑黑的木头那个大石头好丑 沈嘉文:你赢了。你挑一个吧。 最后的事实证明年晓米的眼光是没错的,鲤戏莲叶图案的茶盘摆在茶几上,就好像它一直在那里一样的和谐,宝宝试着往配套的紫砂荷叶金鱼上浇冷水和热水,那对相亲相爱的鱼儿一起喷出水来,煞是可爱。 年晓米回头看沈嘉文: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我问过了,是可以退换的。 男人嘴角翘了翘:泡茶。 年晓米笑起来。 春夏不那么忙,年晓米闲下来的时间基本都在改造连接客厅的那个大阳台,一部分地砖上被他铺了地板,放上小茶几和藤椅。一面花架底下埋了蔷薇苗和牵牛的种子,另一面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的小葫芦和始终不开花的忍冬,绿萝顺着吊在半空的花盆小瀑布似地往下生长,没有铺地板的一溜靠窗的地砖上则是一排种满桔梗和文竹的小花盆。 他甚至还买了一棵蓝莓苗和一盆金钱橘放在角落。 沈嘉文对他彻底无语:你喜欢的话,我找人来弄的就好了,你这天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一抱一身灰,一亲一口土,让他怎么受得了。 第112章 年晓米抹了把汗水,脸上满满都是单纯的开心:那不一样啊!这个是自己弄的,多有成就感。 宝宝蹲在地上拿小铲子往花盆里填土,像模像样地,听见爸爸说话,回头一笑,脸上黑乎乎的,一口牙倒是白得可以。 男人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随他们去了。 周末沈嘉文送宝宝去上一个课外班,教书画的。原本他打算自己教宝宝学武术,谁知道淇淇根本学不来,连最基本的马步都扎不好,最后当爹的彻底失去耐心,以宝宝大哭年晓米大怒作罢。 后来问宝宝自己想学什么,小东西深思了好一阵:我想学写字和画画。 写字到底哪里有意思呢,沈嘉文和年晓米都不是很懂。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爱闹,宝宝却似乎更偏爱安静的东西,比如和年晓米下棋,比如看图画书。 教书法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直向沈嘉文夸宝宝有毅力,有恒心。沈嘉文看着儿子悬腕练字的样子,也就由着他的性子去了。 家里没有人,年晓米修剪了阳台上的花草,洗手换衣服,正打算和点面粉烤豆沙小面包的时候,门铃响了。 他疑惑着沈嘉文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门前是个陌生的男人。 请问你找谁?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这不是沈嘉文家? 年晓米说是啊,请问您是哪位啊? 男人说我是他堂哥,你又是谁啊? 年晓米有点懵了。 沈嘉文在外面一向跟人说年晓米是他表弟,年晓米也这样下意识地回答了对方。 来人明显不信,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妈那边一个活着的亲戚。说罢毫不客气地跨进屋子。 年晓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于事无补,只能有点窘迫地泡茶招待客人。 沈嘉文的这位堂哥相当不客气:哟,这一个茶盘,得好几万吧。还有这茶叶,啧啧,特级龙井吧,好东西啊 其实那个茶盘只有两千多块,茶也只是品级一般的龙井。还没来得及解释,男人已经端着茶杯四处晃荡了起来。 年晓米不好说什么,只能跟在后面礼貌地劝说:要么您先坐一下,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谁知道对方拿他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径自走向书房,翻起桌上的文件来,甚至还状似随意地拉开一个个抽屉查看。 脾气再好的人,也都有自己的底线,年晓米有点生气:他平时不让人动书房的东西的,您还是在客厅等一下吧,他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端着茶杯晃出来。 年晓米真的无奈了,只好拿起电话,打算催沈嘉文快点回来,还没拨出去,就看见男人打开了卧室门往里探看。 他的手僵了一下,放下电话,迎向对方怪异的目光。 你跟他睡一起? 年晓米强作镇定:我暂时在这儿借住。 男人嗤地冷笑一声,坐下来,径自把刚烧好的白开水浇在茶盘上摆着的紫砂三足金蟾上。年晓米心疼得要命,那玩意儿明明不能拿白水浇的。 正想着要怎么劝说,门响了。 沈嘉文推门而入,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神色相当意外,但他很快调整表情,客气地叫了声三哥。 年晓米看了看他们两个:我出去买点东西。 沈嘉文看着自己堂哥那副吊儿郎当无所顾忌的模样,心下已经有谱了,他也不慌,淡淡地嘱咐道:回来捡一块豆腐吧,我想吃锅塌豆腐了。出门小心车。 年晓米脸上有点发热,也不敢看那位堂哥作何表情,抓起钥匙匆匆出门。 楼道里的脚步声远去了,沈嘉文松开衬衫的袖扣: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不然我还能准备准备好好招待你。大伯最近还好吧? 年晓米一出门,那位堂哥立刻就换了副表情,脸上几乎是有些谄媚的:我爸好着呢,这还多亏你托人买的药,现在都能下楼溜达了。这不,挺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办事儿打这头儿过,来看看你。说着拿起沙发边上的一个纸袋子:从江夏那边儿捎回来的点心,拿过来给你尝尝。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沈嘉文淡淡笑了一下:三哥有心了。然后不咸不淡地话些家常。 我看这也快到中午了,咱出去吃吧,小区旁边有个日料的馆子,他家刺身很新鲜。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堂哥赶紧赔笑:不忙不忙,早上吃得晚,还不饿呢。你不等等那谁,你那表弟? 沈嘉文神色不变:不用,咱们下去吧,太晚了过去怕没有位子。 戏演不下去了。 这位堂哥一抹脸,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其实我今天过来吧是想要唉,这话不太好说。 沈嘉文抱着手臂靠在落地窗边,一脸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 堂哥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跟朋友倒腾建材,货款,差十万块钱。 我记得我前年已经借了你五万。 前年是前年咳,那回不是赔了么。我跟你说,这回这次和那回可不一样,能翻倍地挣回来,到时候我连那五万一起还你 第113章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这些年跟人做生意,赚过多少,赔过多少,你心里有一笔账么?第二,你在我这里的好几张欠条,日期都是不作数么? 堂哥语塞。 我想你比我有数。 这次真的不一样 哪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弟,你那么有钱,不差这一点,就当接济 我这些年接济你们家的还少么!不提你爸看病的事,就说你家,嫂子亲戚犯事也是来我这儿借钱,借条现在还在我抽屉底下压着。你借我的名义到我店里来拿东西,我哪一次跟你算过账。别的我不想再说了。你自己心里应该都有数。 弟,你这就不对了,你看,家里的兄弟姐妹,数你当年最得奶奶的宠,她过世,老家的房子和田地都是落在你名下了,就冲这个,你帮着家里,也是应该的。更别说,你看你现在过的,我们没法跟你比啊,你就当松松手指缝,我们也能跟着好过点,好歹是一家人 沈嘉文脸色冷下来:房子和地你妈卖了,把钱拿去给大伯看病的事,你不知道? 堂哥脸色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强硬起来:一码归一码,这笔钱,你看 资产都跟朋友拿去投资了,现在还没回本。搞不好其实我比你还穷呢。沈嘉文讥讽道。 扯淡!你包小鸭子有钱,对着亲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沈嘉文眼睛眯起来。 堂哥见了他的表情,瑟缩了一下,然而利字当前,难听的话还是一股脑地涌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包个二`奶,一年没二十万都下不来,你不拿钱猛砸,他一个大小伙子能给你白玩? 你可以走了。 你 出去。沈嘉文脸色变得非常可怕。 堂哥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恐的表情,见男人一步步逼近,慌忙抓起东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门重重地关上了。 沈嘉文周身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他瘫倒在沙发上,抬手遮住脸,很久都没有动作。 年晓米推门进来时看见男人在沙发上的模样,有点紧张:怎么了?不舒服?饿了?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担忧地凑上去。 男人声音有些发哑:坐过来。 年晓米听话地坐下来,谁知却被大力带倒,胡乱地压在对方身上。他下意识地想爬起来,却在听见对方沉闷的声音时停止了动作。 沈嘉文说:让我抱一会儿。 沙发不像床那样宽大,怎么都是别扭,年晓米艰难地调整姿势,控制着自己不要摔下去,尽力靠近男人怀里。 外头天色有些发暗,远处公园的一片绿色无声地起伏着。风从阳台穿过客厅,拉门两侧的窗帘簌簌地飘起来。 要下雨了。 我说错话了。 没事。 露馅了。 嗯。 怎么办啊?你堂哥知道了,会不会告诉你家里? 谁知道,随便他。 年晓米脑子一团浆糊,心里有些难过。 你怕么? 不可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我问你怕不怕? 年晓米认真地想了想:有一点,但是我觉得我更多还是紧张。 沈嘉文忽然笑起来:嗯,我也有点儿。我都好多年没紧张过了。 两个人就这么躺着,沈嘉文把他箍得死紧:以后你见了他,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我家那边的亲戚有点麻烦。你不用理他们。 年晓米有点不明白:是你堂哥的话,感情不是应该很好么?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家和你家不一样。真要碰上了,绕着走,听见没?绕不开,他们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年晓米看着男人恹恹的神色,有些心疼起来:知道,都听你的。忽然想起宝宝不在家,似乎可以有点别的减压方式。 初夏穿得薄,年晓米本来就很容易被对方引诱,现下这么抱着,呼吸里都是男人肌肤上温热的气息,隔着两层布料,那熟悉的肌理纹路轻易地便挑起了暧昧的期许。 他夹住双腿蹭了蹭,那里胀得难受,已经有些湿了。布料上黏腻的,细微的刺激,勾得人心上发痒。 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色`情了。 尽管羞耻,却很快乐。 被爱的快乐。 年晓米脸上发烫,闭上眼睛,慢慢伸下手去,摸索着把两个人握在一起。 沈嘉文把他抱紧了一些,低低地喘息起来。 后面的发展就有点超出预期。 年晓米本意只是吃点零食,对方却领会成了要提前吃大餐。他被按住剥衣服的时候才意识到要抗议:说好一个星期一天的。你前天刚刚我那里还没好呢! 男人置若罔闻,没有套子和润滑剂,就这样胡乱压上去。 第114章 年晓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被鱼叉插住的鱼,很疼,不能呼吸, 离开水面的鱼拼命扑腾起来。 却在听见男人压抑得有些痛苦的呼吸声时停下来,抱住了对方宽阔的脊背。碰到那条疤痕时,他还是本能地把柔软湿润的鱼鳍温柔地覆盖上去。 深海里的两条鱼,小鱼攀附在大鱼身上,在冰冷的洋流中拼命地逆流穿行。 直到暖流最终充盈了身体。 年晓米裹着毛巾被蹲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指导沈嘉文做午饭。抹盐腌好的豆腐牌儿放在锅里两面煎,加打好的蛋液,再一块块铲出来,拿葱姜爆香,再放回去,添水,糖,盐,最后放淀粉勾芡。 男人第一次做这个菜,煎得有点过头,出锅时味道却很香。 放下豆腐,沈嘉文盛了一碗小米粥给他,看他坐都不敢坐的样子,心里满是懊悔。 年晓米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呼呼地吹着粥。一副着急吃却吃不到的样子。 男人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把勺子从他手里拿开,把人抱起来。 年晓米愣怔了一下:诶我自己能走你干啥啊!我要吃饭 沈嘉文把他一路抱到卧室,小心地放在床上,出去了,过了一会把饭菜端过来,支起了床桌。 小桌子本来是宝宝的,小东西以前爱生病,常常在床上吃饭,如今倒是闲置下来,谁知道这次用的人竟然换成了年晓米自己。 会把床铺弄脏的。 我洗。 年晓米不忍心拆穿他所谓洗东西就是丢洗衣机的事实,默默拿起奶油小馒头咬了一口。 还没碰勺子,对方已经把吹凉的粥送到了嘴边。 年晓米没有喝。 沈嘉文放下勺子:怎么了? 你不用这样。 男人低头轻轻搅动碗里的粥:是我混蛋。没有下次了。 年晓米摇摇头:我自己愿意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没事儿。他犹豫了一下:我以前说,你要是不赶我走,我就一直在你身边的话,其实是骗你的。你就是真的赶我走,我也会赖着不走的 沈嘉文抬头,嘴角高高地翘起来:知道了。吃饭吧,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事情并没往最坏的那一步走。 堂哥的出现似乎只是平静生活里一个小小的插曲,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水面轻轻晃了晃,又是一片宁静。 年晓米这个季节工作不忙,至多一个月有一两天要出去做盘点略微辛苦些,其他时间都很轻松,甚至偶尔会从单位跑出来回家准备好吃的东西。他陪伴宝宝的时间算来比沈嘉文要多,小东西现在粘他粘得不行,年晓米走到哪里他都跟着,像是一条小小的尾巴。偶尔男人下班回来,会看见那一大一小两只坐在阳台的蒲团上下棋,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晚,晚霞温暖而明亮,映在叶丛和花影的边缘,微微发光。 他就在客厅这一头不出声地看着,直到年晓米发现他,笑着问一声,你回来了。 然后丢下残局,三口人洗手,围坐在一起,吃一顿谈不上太过丰盛,但永远用心而可口的晚餐。 然而沈嘉文却是谨慎惯了的人,他懂得,有一些事,与其等旁人捅破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不如自己想办法尽早解决。 隔了不久,他抽时间自己去了一趟老头子那边。 一进门就听见暴脾气的老爷子在吼人:你瞅瞅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像话么!这是啥!这是啥你给我说清楚! 上次见到的那个学生抖着腿,浑身没骨头似地站着,满脸的没所谓:就信呗,表达友情的信。 表达友情?你自己看看你写的啥!一个男生跟另一个男生说这个,你羞是不羞!我告诉你你这往严重了说属于流氓罪你知道么! 那学生梗着脖子:我就写个信!我啥也没干!那是我好兄弟!我跟他表个白怎么了!俩男的能干出什么事儿啊!您年纪一把管那么宽累是不累?班里那谁和那谁谁还抱着在小树林后头亲嘴儿呢!您怎么不去抓他们啊!要我月考进年级前五百我也进了,还想咋的? 你学习又不是给我学的!等等你说谁亲嘴儿? 就您那大班长和班花,下了晚自习总在一块儿偷摸地干那事儿诶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沈父原地暴躁地转了两圈,掐着那张大粉色印花的信纸,纸边快要戳到那学生的鼻子上:不许再有下次了!听见没有!再有让我抓着我找你家长。年轻人,要发展正常健康的友谊,不要总整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听见没有! 那学生低头拿鞋子在地上划了两下:哦。 沈嘉文咳嗽了一声:爸。 老爷子把信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你,去把今天的笔记赶紧补完,马上要期末了,基础比别人差那么多,还老缺课,文化课不过,你艺考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好大学! 那学生怏怏地转身,趁沈父不注意,噌地窜到垃圾桶边上把纸团拣出来塞进校服外头的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跟特效似的。见沈嘉文看他,示威似地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晃荡进书房抄笔记去了。 第115章 沈嘉文压下心里的那抹淡淡的怪异感,跟父亲进了屋,没话找话地聊了一会儿,打开了手里的袋子:熟食店那边新出的粉肠和熏脊骨,还有海带卷和素鸡,您尝尝。 沈父矜持地点了下头:行,放冰箱里吧。 还有这个,我朋友做的枣泥蒸糕,不能放太久,得赶紧吃。 沈父也是个精明的人:朋友?你过年时说要处处看的那个?这一晃也挺长时间了,差不多定下来了吧。 嗯。他人挺好的,和宝宝也处得来。 那赶紧带回来看看,见过对方父母没有? 见过他妈妈。 行,那你有空把人领回来我看看。 成。不过有个事儿 老师我笔记补完了能不能走了?那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推门进来了。 沈嘉文被打断,有些不悦,冷冷地盯了那小男生一眼。 小男生缩了缩:那啥,老师,我能不能走了? 沈父丢下沈嘉文,语重心长道:许悠,你年纪还小,路还很长,千万得把握住自己,不要一念之差走错了路,读书时学校不让早恋,这是为了你们好。老师明白,你们这个年纪,对异性正是感兴趣的时候,学校却管得严。要是有精力没处发泄,就多搞搞学习 那男生一脸恭敬:知道知道,那我走了哈? 沈父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走吧,嘉文你正好把他送回去。 爸 他家赶巧儿和你回去顺路,我这儿没啥事儿了,你早点儿回去照顾淇淇吧。 沈嘉文轻轻叹了口气:行,那走吧。 回去路上那个叫许悠的男孩从课本里珍而重之地抽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沈嘉文拿余光扫了一眼,是之前被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张。 男孩拿笔杆搔搔头,借着车窗外昏暗的灯光,垫着课本接着往下写什么。红灯时男人出于好奇扫了一眼,越看越惊讶。 少年察觉他在偷看,吝啬地把信纸夹回课本。 沈嘉文轻轻咳嗽一声:对了你家具体在哪里?等会儿我从哪个路口拐过去? 你把我放d大门口就行了。 那不行,我得平安把你送回去。 我家就在d大后边,后门封路,你过不去,从学校里也穿不过去,到时候只能把我送到角门,还得从正门出去。 沈嘉文权衡了一下:那我把你送到角门好了。到家之后记得跟我爸打电话说一声。 男生看看他,若有所思:大哥 沈嘉文眉头微蹙:叫叔。 少年切了一声,有点试探地:诶,你也是吧? 沈嘉文神情冷淡,没有回答。 许悠撅了撅嘴,往车窗那边靠了靠,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车子在图书馆门口停下来,男孩吹了声口哨:谢啦哥们儿!说着抓起书包跑下去。 图书馆门口跑过来一个高瘦的戴眼镜的男孩,也是一身肥大空荡的校服,身后炸药包似的大书包在跑动中喜感地坠颤着。 两个人跑到对方跟前,一起停下来。那场景让人看着总觉得莫名地眼熟。 两个男孩说了一会话,肩并肩一起走了。 沈嘉文那双5.3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远去的男孩,快要到角门时,他看见他们牵起了手。 回去路上他心不在焉地想起来,那不是老电影里常见的场景么,男女主角久别重逢之类的。 到家时宝宝已经睡了。年晓米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台灯看书,暖黄色的光线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柔软,比平时更柔软。 看见男人进门,他把书随手一扣,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温开水:爸还好? 沈嘉文接过来喝了一口,在他身边坐下来,打了个哈欠:嗯。 洗个澡早点睡吧。 男人懒懒地把脑袋往年晓米肩膀上一枕,脸颊蹭到青年柔软的头发,干净的薄荷味道。 同性恋很多么? 啊?年晓米转头看他,艰难地把那颗满是卷毛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搬开,沈嘉文太重了,每次他被这样枕一会儿,肩膀都要酸好久。 大猫一样的男人被搬开,三秒钟后啪叽倒回来,这次是枕在大腿上。 年晓米无奈极了:我不是枕头 问你话呢。 不知道啊国外研究说是有5%呢年晓米也开始打哈欠:怎么了? 没事儿。 对了那个健身卡我退了 男人转过头来从下往上看他:为什么?你举不动哑铃还可以去练练瑜伽啊,省着动不动老喊腰疼腿疼 邵怡说没那个必要,每天压压腿就行了。说起来简直心酸,都说做零号轻松,实际上真的好辛苦。 沈嘉文抬手摸摸他的脸,笑了:算啦,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给你买的东西用了么?好不好使? 第116章 年晓米脸一红:以后别买了,用不着,长痘而已。我妈说拿芦荟胶涂一涂就行了,等天冷了就好了。 不给你花钱我心里不得劲儿。 年晓米抓抓他的头发,笑起来:你不困?去睡觉吧。 日子照旧平平淡淡地过着。夏天沈嘉文食欲不好,他不怕冷,但怕热怕得很,家里空调开久了又头疼,整个人变得十分娇气。原本没人照顾着的时候也就那样了,现在身边多了个整日里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的人,自然没病也要借机撒撒娇。 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年晓米也不是傻的,一次两次,慢慢看出一点端倪来,但他也不说。人对自己的爱人大概都是这样,他惯着他,煮绿豆百合甜汤,做沙冰,摇扇子心里却很甜。心甘情愿。 沈父可能是知道了点什么,也可能是没有,偶尔沈嘉文回家,会被问起朋友的事,沈嘉文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了搪塞。 他知道他父亲的脾气。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是在忤逆他。这一次,大概是最后,也是最狠的一回。到最后,免不了伤筋动骨的一场战争。 他无所谓,但是他怕年晓米被伤害。 青年做了水果果冻,水果很多,冻儿很少,好大的一只,装在玻璃盏里,芒果黄桃草莓葡萄苹果椰果和橘子瓣,五颜六色地包裹在半透明的一层冻儿里,明亮可爱。他和宝宝两个一人举着一个小钢勺,探宝似地挖着,你一口我一口,掏水果吃。 沈嘉文慢慢攥紧了拳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那么激烈地解决这件事,他的心思飞快地转着。好好想想,总会有的,一定有的,让老头子接受的办法。 宝宝挖到一块黄桃,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沈嘉文身边:爸爸这个给你吃!小东西记得爸爸爱吃黄桃罐头。 沈嘉文咬了一口,很甜。年晓米温柔地望着他,风吹得阳台上的花叶沙沙地晃着。 八月份全国都热,北方气温却悄悄降下来了,白天太阳依旧烤人,但树荫下却非常凉爽。风穿过树冠形成的绿色拱廊,把知了的叫声都淹没了。邵怡拽着个堆满箱子的小拉车埋头走,年晓米在后面推着。老街的路面不太平整,车子走得很颠簸,一不留神轮子卡到突起的一块地砖上,车身一歪,最上面的箱子滑下来,没封好的纸盖儿打开,咕噜噜地滚出一堆熟透的水蜜桃。 邵怡骂了句脏话,怒气冲冲地扶正了车子,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走不动了!快给陈泽鲲打电话! 年晓米跑来跑去满地捡桃子:打过了,他陪明哥换药去了,还得等一会儿。 把桃子一只只码回箱子里,年晓米抹了把汗,在邵怡身边坐下来。 街边那两排老榆树的树冠很浓密,地上深浅斑驳的树影里没有一丝阳光。几只小麻雀在不远处跳跃着,和街道尽头的熙攘相比,根本是两个世界。 明臻和陈泽鲲住的是陈泽鲲的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在这个建国前就有的老街区。这里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不少还是独门独院,很多建筑都有点来头,拆迁的风刮了好些年,老房子们还是纹丝不动。 唯一麻烦的是,附近是市中心商圈,交通很差,出租车司机死活不肯进来,说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于是大热天的,两个人只好靠走。 邵怡歇过来一些,脸色终于好看了点,从纸箱里掏出一个大桃子,毫不讲究地在t恤上蹭了蹭,吭哧咬了一大口。 年晓米:刚在地上滚过你就吃? 我拿的是没掉在地上的。 年晓米: 你不来一个? 年晓米咽了口口水,又想到没有洗的桃子上都是毛,只好强忍着:等会儿到了明哥家再说吧。 有句话叫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换句好听点的话将叫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个人一个忙着啃桃子一个忙着眼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来了! 两个人齐齐回头,年晓米跳起来,震惊地看着轮椅上的青年:不是说没什么大事么?怎么变这样了! 明臻脚上,胳膊上,连同半边脸上都缠满了纱布,神情却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没事,外面灰大,就包上了,回家就摘了。 邵怡手里攥着剩下的半个桃子,脸色有些黯淡:早跟你说让你别去了。 陈泽鲲有些尴尬地摸摸头:那啥,先回去再说吧。 最重的东西自然交给力气最大的人负责,年晓米和陈泽鲲换了把手,推着明臻在前面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皮外伤还是伤到筋骨了啊?多久能好? 皮外伤,筋扭了,没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啊? 明臻笑笑:没事,鲲子他妈过来找我了。人家好好一个儿子让我拐走了,当然要发发脾气。我不能还手不是?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好像挺吃亏的,其实吃亏的是她儿子,还得跑前跑后伺候我你看,我都胖了。 年晓米有点难过:帐不是这么算的,你自己遭罪啊。 两个人一时都不再说话。 第117章 过了一会儿,明臻回头看他,有点揶揄的样子:听邵怡说,好像就你过得还挺好的。 年晓米有点脸热:还好吧。他挺好的。唉不过,我俩的事儿,让他一个堂哥知道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他打算出柜么? 嗯。 有把握么? 年晓米垂下头:我觉得没有。他和他爸,关系不大亲的样子。 总之还是慎重一些吧。 年晓米点点头:对了你最后一次检测还需要做么? 要做啊,按程序来。不过别担心,没什么事的。 年晓米点点头:以后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明臻笑笑不说话。 张强前些天回了一趟老家,带过来一堆水果。我煨了点牛筋和脊骨带给你,放冰箱里应该能吃几天。没好意思说的是本来做了挺多,结果被自家男人伙同宝宝偷吃了不少,年晓米忍不住说了他两句,男人就一脸的酸溜溜。年晓米在沈嘉文面前向来毫无原则,只得拼命道歉哄劝,才算把事态平息下去。 其实细细想来,男人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有时就是很擅长这样无理取闹。年晓米一开始觉得有点无奈和为难,后来心里竟然慢慢有点甜,那种被人当个香饽饽的感觉其实也不坏。什么锅配什么盖儿还真是老人家的至理名言。 上楼的时候就看出了找个男人当伴侣的好处来。陈泽鲲很轻松地就把明臻背起来,一手还提着折叠好的轮椅。年晓米和邵怡在门口守着一堆吃的面面相觑,邵怡不开心地踢了踢箱子:张强那根木头。丢了一堆吃的给我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我他妈的要吃的干什么,又不是自己不能买。 邵怡的男友家庭负担很重,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在乡下,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等着他供。他复员后的正职是一个私立中学的体育老师,节假日在健身中心做散打教练和陪练。八月学生放暑假,那人和几个战友经人介绍,出远门给人做保镖,为的不过是能在开学前再多赚几千块钱给弟弟交学费。 年晓米知道这些事,也不好说什么:他也不过是希望能让你过好一点。邵怡从前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性子,再拼命赚钱也挡不住花钱如流水,房贷护肤品加上吃喝玩乐,钱从左手过到右手,再哗啦啦地从右手过到别人手里。和张强在一起后才好了一些。他三月出了那件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几个朋友好说歹说劝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是抑郁症,还是不典型的狂躁型。治病又是一笔开销。 不过虽然邵怡的脾气还是不怎么太好,年晓米却觉得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看事情的方式也变得温和了,不再动不动就炸毛。比起医生的治疗,他觉得其实邵怡的男友才是最大的功臣。邵怡脾气急起来会跟医生拍桌子摔东西,对张强却不会,顶多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他现在不用去医生那里,但是药还一直没有断。 张强不在,他似乎又有点暴躁的迹象。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后天。邵怡蹲下来,在纸箱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声音低下去:我想他。 陈泽鲲家的楼外面看上去有些沧桑,走进去才发现很不简单,这座四层小楼里面非常开阔,举架很高,走廊里保留着有些掉漆的铁艺灯台,楼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甚至还雕着赤`裸的天使,尽管有些残破,依然能让人想象得到许多年前的富丽堂皇。 陈泽鲲解释道:以前好像是哪个国家的公馆来着,后来单位分给我奶奶的。她打小特别疼我,我那事儿捅漏了给家里撵出来,她偷偷把房子钥匙给我了,怕我没有睡觉的地儿。 邵怡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多好。 陈泽鲲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啊。 明臻在家里现在基本就是个残废,包得像个没缠好的木乃伊一样半坐在沙发上,看着剩下的三只坐在地上分拣水果。张强老家产水蜜桃,紫红色外皮,甜软多汁的那种,夏天要是不乐意吃饭,啃两个这样的桃子,也能顶一顿。再就是一箱黑豆蜜。结果打开一看众人都默默了。 邵怡震惊地看着那一箱不成样子的果子。张强是说过这玩意儿坏得很快,但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儿啊! 四个人面面相觑。 邵怡叹了口气:不行扔了吧,感觉都快烂了没法儿吃。出门之前还没这样呢。 年晓米伸手巴拉了一下:明哥,你家白糖多么? 陈泽鲲站起来:前两天单位刚分了几袋,要用么? 年晓米点头:嗯,白糖够多的话,可以做果酱吃啊。 陈泽鲲看了眼明臻,男人微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也确实很久都没吃果酱了。 这句话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总之话音一落,陈泽鲲就跟个看见飞盘被丢出去的哈士奇一样跳起来,不一会儿人从屋外回来,手上拿着一大摞不锈钢菜盆,豪爽地往地上一墩:我来挑! 大概是职业的关系,陈泽鲲做事手脚相当利落,加上还有年晓米和邵怡帮忙,很快就把果子分拣出来,期间明臻一直笑眯眯地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桃子,他不是用啃的,而是剥了皮,拿刀把桃核剔出来,切成小块,拿小钢叉叉着吃。 第118章 年晓米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冒出一句:明哥,你你是处`女座么?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明臻楞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年晓米:感觉 邵怡冲他伸出大拇指。 能吃的果子还不到一半。年晓米留出来一点,剩下的统统倒进锅里捣碎,和白糖一起边搅拌边煮,香味开始飘出来的时候,他把一个柠檬切开,挤了些汁水进去,顺便添了一点琼脂。紫黑色的果酱在搅拌下慢慢变得粘稠,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气泡,空气里都是黑豆蜜那种特殊的甜香。 邵怡和陈泽鲲一边一个,守在锅前。陈泽鲲右手拿个勺子,左手举着两片面包,一脸认真地盯着锅里:能吃了么? 年晓米说差不多了。话音没落就见那人利落地伸手舀出来一勺,飞快地抹在面包片上,颠儿颠儿地找明臻去了。 邵怡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秀恩爱,哼。 年晓米说也不是秀恩爱啊,就是煮好了给明哥尝尝么。 我说是就是。 年晓米:是是是你要尝尝么? 要! 很少有人会讨厌果酱这种东西,似乎不论烤得多难吃的小麦制品,只要加一点这个,都能瞬间化腐朽为神奇。 邵怡把果酱盛进碗里,翻出一袋小牛角面包蘸着吃。面包不大新鲜,有点硬了,但他还是很快把大半袋都消灭掉了。 年晓米把果酱分装在罐头瓶子里,洗了个桃子坐在一边啃。 明臻和陈泽鲲不知道在做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 邵怡吃饱了就坐在餐桌边上发呆,他眼睛很大,没精打采的时候,像只得了抑郁症的布偶猫。 年晓米碰碰他: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邵怡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家那个对你好么? 年晓米点点头,想到早上醒来时对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邵怡一直注意着年晓米的表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分手会怎么样? 年晓米本来还沉浸在美好的感觉里,被这个没头没脑的词吓了一跳:分手为什么要分手? 邵怡:只是假设。你也说过,他应酬很多,而且也不是对女人不行。 年晓米想到那一天不速之客离开后,男人罕见的疲惫不安,快乐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以后面对的艰难也就越多,这些他都很清楚。但还是想着,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认真过下去,也许不知不觉就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了。他最初的不安原本已经变得很淡,现在却突然被明臻的事和邵怡的问题又勾了起来。 年晓米思索了一下:我不知道。没法想象的事就别去想象吧。也许很鸵鸟,但是很管用。 邵怡很轻地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你别给别人讲。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同学。告白后他带着一群哥们儿把我堵在男厕所,揍了我一顿,把我的裤子和衣服全扒下来,丢进了便池。那天全校停水。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我的舞蹈老师。我俩的事儿让人知道以后,他没事儿,我被学校开除了。第二个男朋友,谈了两年,他结婚去了。后来又有好几个,最短的那个在一起好像有半个月?我都不知道强子是第几个了。有时候会想,他凭什么对我这么好,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不是骗我吧。有时候又会想,万一哪天分了可怎么办。万一家里让他结婚,他扛不住走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年晓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邵怡无精打采地在饭桌上趴下来:挺没出息的是吧,我以前不这样。谁爱来来爱走走,就当老子不花钱白嫖了。你说那大夫是不是跟张强串通好了给我下药了?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年晓米安慰地伸手拍拍邵怡的胳膊。三秒钟后邵怡大怒:卧槽你没洗手!桃子汁儿都抹我身上了! 年晓米赶紧跳起来洗手,脖子上的坠子不知怎么从领口里滑出来,微微一荡。 邵怡好奇地凑过来看:金扳指这玩意儿不应该戴手上么?你爸的东西? 年晓米洗了手,把金扳指塞回去。纯金的坠子在锁骨下面微微晃动,沉甸甸的,却让人觉得心里很温暖。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是。是他给买的。戴手上怕丢了。 邵怡翻了个白眼。 年晓米擦干净了手,拍拍他的背:不要想太多。我妈老说,做事的时候如果总想着结果会怎样,往往结果都不会太好,反倒是,不想结果,努力做好点滴,最后会有意外的收获。我觉得大概,爱情也差不多吧。好好珍惜就行了,别的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啊,比如地球围着太阳转唉我说不清楚,反正就大概这么个意思,你领会一下精神吧。 邵怡长出一口气,看了眼表:我得回去了,到点儿得给他打电话,不然他又唠叨。 年晓米点头:嗯,我得去接宝宝了。去跟他俩说一声吧。 两个人出了厨房,发现客厅没人,卧室的门关着。房间很安静,年晓米呆站了一会儿,突然捂住耳朵。邵怡蹑手蹑脚地在卧室门口蹲下来,把耳朵贴上去。年晓米满脸通红在一边死命拽他,用口型催促他快走。 第119章 邵怡一脸奇幻地站起来。 两个人回到厨房,邵怡拿起两瓶果酱,塞给年晓米一瓶:拿着。 年晓米:怎么办咱俩就这么走了? 邵怡脸上依然奇幻着,答非所问:你知道么?明哥竟然是上面的那个! 年晓米默默地托住自己的下巴:咱俩还是赶紧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地上的落叶变厚的时候,秋天就来了。沈嘉文投资的新公司那边开始有了回报。晚上两个人各拿着一份财务分析,勾勾圈圈。末了男人把资料笑着一丢:整两个菜喝一顿? 年晓米点头。起身进了厨房,把拌凉菜剩下的干豆腐随意裹点洋葱丝金针菇香菜之类的,放在平底锅上烤,考完刷点蒜蓉辣酱和孜然,香喷喷的一盘。冰箱里剩下的一点腌鸡腿肉也被他顺手烤了,再揪点生菜叶子甘蓝叶子拌个沙拉,就是一顿很丰盛的宵夜。沈嘉文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他,不说话,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走到哪儿粘到哪儿。年晓米也不恼,心里有种平静的甜蜜。 两个人就着小菜在阳台喝啤酒。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不高兴地嘟着嘴,糯糯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们吃好吃的都不带我 年晓米摸摸他:小孩子晚上吃太多宵夜对胃肠不好。 小东西眼睛咕噜噜转着:那为什么大人可以吃呢? 因为大人体质强壮一些呀! 宝宝扁扁嘴,爬到年晓米膝盖上,开始讨价还价:那我可以少吃点么,就吃一个! 年晓米失笑道:是辣的,你不是讨厌吃辣的么? 宝宝挺起小小的胸膛,豪迈地回答:凡事总有第一次嘛! 沈嘉文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年晓米摸摸宝宝头顶的小卷毛,心里一片柔软。 宝宝果然被辣到了,脸色通红地咳个不停,年晓米慌忙放下手里的酒杯,跑到客厅的茶几上倒了杯凉开水给他,这才慢慢止住了。 沈嘉文掐了掐宝宝圆了不少的小脸:怎么老是不听话,非得撞南墙知道才知道疼,何苦来哉。 宝宝喘过来气,缩进年晓米怀里,躲开亲爹的魔爪,理直气壮的模样:别人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我要自己判断! 沈嘉文把他拖进怀里又是好一通揉搓,直到年晓米看不下去把小东西拖出来才作罢。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大晚上楼下和不远处的公园都黑漆漆的一片,屋子里就显得越发温暖和安全。 年晓米喝了酒就有点犯困,糊里糊涂地换了衣服后就瘫倒在床上,懒懒地不愿意动弹。等沈嘉文安顿了宝宝,收拾好东西回来,看见的就是一只衣衫不整的瞌睡虫。棉质睡衣的下摆被撩起来,平日里白皙的的皮肤微微泛着粉色。沈嘉文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盖起来,手摸到他的肚子,柔软而温暖。肌肤被抚触的感觉让年晓米习惯性地靠过来,无意识地伸手抱住沈嘉文的背,嘴里含混地嘟囔着:嗯今天星期五还是星期六? 沈嘉文毫无愧疚地睁眼说瞎话:星期六,明天可以休息,我们上周都没做。 年晓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凑过来像小动物似地胡乱地亲他:嗯好补上都给你 沈嘉文扑到床头柜翻抽屉的时候,年晓米双手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男人把年晓米从自己腰上卸下来,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把东西丢在一边。天凉之后,他的欲望变得很容易平息,如果换做是夏天,大概年晓米只能被强迫做整晚的春梦了。 和年晓米在一起快要一年了,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对外说是表兄弟,周围也没人怀疑过什么。宝宝身体好了不少,他自己事业上慢慢有了起色,日子平静而充满希望。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满足。内心长久以来空虚的那一部分被满满地填上了,溢出来的东西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温暖里。以前的时候,回家和工作一样,都只是生活里的程序,而现在,家变成了如此让人满足的地方。 分担疲惫,分享喜悦,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在。 这是谁也不曾真正给过他的安全。 来自温暖和爱情。 都是因为有这个人。 很久以前他读过一本书,那里面写:生命确是黑暗,除非盼望,而一切盼望都是盲目,除非有知识,而一切的知识都是枉然,除非有工作,而一切工作尽都空虚,除非有爱。当时他比现在年轻,觉得那是文人的酸腐。他的过往告诉他,爱是骗子的骗术,小偷的手,荡妇的童贞,是蹩脚的小说家拿来骗人眼泪的矫揉造作。 现在他知道那话并不是错的。 生活看似还是老样子,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要是谁把他怀里这个人带走,他大概会跟人拼命。 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 出柜。 他觉得这个词有点奇怪,但慢慢也习惯这么用了。 真的自己经历了,才发觉不走寻常路的不易。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慢慢也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会选择一味地隐瞒。无非是不想毁掉眼前的生活。 第120章 可是以后呢?能瞒一辈子的,有多少呢?就算瞒了一辈子,这一生又会过得多辛苦? 他把年晓米往怀里搂紧了些。 关于坦诚这件事,根本没有所谓合适的办法。 周末沈嘉文抽了个晚上回父亲那边去,谈淇淇的事儿。 宝宝虽然不满六周岁,沈嘉文还是想让他早点上小学。然而上哪个学校却成了个问题。 划区内的小学校对口初中不好;对口初中好一点的,花点钱就能进的学校,离家又太远。他和年晓米两个人综合比较来比较去,就只有一所学校可以去。问题是这个坑爹的小学校是市里的名校,每年把孩子往里送的人简直挤破头,年年交赞助费都得出点事,不是把收费处的大门挤坏了就是家长为了一个报名单打起来。钱倒是小事,问题是光有钱,没有够硬的关系,也进不去。办进去不是一般的麻烦,可是思来想去,沈嘉文还是不舍得把儿子随便找个小学就那么一扔。 这个时间按说早就开学了,宝宝的事还没办下来。打电话给帮忙办事的熟人,那边一叠声地道歉,说今年抓得太严,不好办。 沈嘉文心烦得很,面上却客客气气的,含蓄而诚恳地表达了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孩子上学就成的意愿。对方赶紧说不是钱的事儿,只是,真的不好办,要是实在不行,我把礼金退给你。 沈嘉文跟父亲把情况都说了,意思就是爸你干教育这么多年,认识的人也不少,我那刘叔不是教育局的么,能不能想想办法。 沈父皱着眉头看他:小学就是个培养习惯的地方,找个好老师比找个好学校强。你以为名校一定就好?就这全是花钱走门路进去的学校,你指望风气能好到哪儿去?上对口校就得了,初中再找个好点的学校,都来得及。 这话在沈嘉文看来,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细想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说问题是我怎么知道哪个老师好?万一分到个差劲的老师宝宝遭罪怎么办?那好学校不管怎么说,招聘老师的时候会严格一点吧。 扯皮来扯皮去,到最后沈父也没答应把刘叔的电话给他。 沈嘉文叹了口气,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失望。 他望着父亲眼角和额头的沟壑,心说爸你这些年都是在图什么呢。 原本打算等宝宝的事儿定下来就跟父亲摊牌,如今看来,只怕还是要先拖着。 他起身拿外套:那就这样吧,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沈父说诶你等等,你那个对象谈的怎么样了,带过来给我见见吧。 沈嘉文顿了一下,把外套挂回去,沉默起来。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爸 知子莫若父,就算父子两个三十年来从来谈不上亲密。沈父的面色一下子变了:你找的人就这么上不了台面? 并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带回来?沈父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每次提起来你就一直搪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沈嘉文抬起头:他是很好的人,只是身份上可能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你找了个有夫之妇? 沈嘉文似乎有一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垂着头,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金扳指,良久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沈父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一直空白着。 沈嘉文看着他:就是这样。我已经有了淇淇,也不打算再结婚了,没意思。就这么过着吧。 沈父的神情一直茫然着。 沈嘉文心里有些不忍:爸你不管怎么说,你要是接受不了,就当我离了婚一直没再找吧。 那天直到沈嘉文离开,沈父都没有说话。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沈嘉文出门时,家门口的门灯没有像往常那样亮起来。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力,但他还是把脚步放得很慢。只是这段路终究太短。枯叶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时,他停下脚步,在楼下站了很久。寒露一过,夜晚的天气越来越冷。出门之前年晓米非要他戴一条羊绒围巾,现下那玩意儿柔软而妥帖地围在他颈间,在黑暗和冷风里奇异地变成了一个热源。他把围巾围紧了一些,最后看了一眼父亲房间里的灯光,转身上车。 他没跟年晓米说这件事,事实上,他不是什么都会跟年晓米讲。比如那些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比如那些这个圈那个党里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黑暗;也比如他少年时代那些不堪的往事。这是他珍惜一个人的方式。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掌控生活,不动声色地把那些可能发生的麻烦事都解决掉,避免让年晓米和宝宝直面那些不愉快的东西。但是人不可能完全让一切按照自己预定的轨道来发生,就像你不能阻止夏天随时瓢泼而降的大雨或者冬天那些不期而至的大雪一样。 所以直到年晓米打开门,看见沈父的那一刻,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 他竭力镇静地解释自己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出租房,临时在这边借住。 很少说谎的人糊弄人时总是各种意义上的漏洞百出,哪怕他编得故事看起来十分合情合理。年晓米忍不住开始结巴,脸上都是冷汗。 第121章 沈父在沙发另一侧冷冷地望着他,年晓米觉得那表情很眼熟,好久以后才想起来,那正是沈嘉文发怒时的样子。 他说不下去了,慢慢低下头。感觉自己从脚尖到头发都在发抖。 沈父没有责骂他,他直接对年晓米说:我希望你们能分开。 年晓米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尽快。 年晓米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直很混账。所以我不责怪你。但我希望你能离开。 年晓米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对不起。但是,他不混账,他很好。 沈父咬牙道:我们先不谈他,我们说你。我希望你能离开。 年晓米没办法顶撞沈父,他张张嘴,还没说出来什么,却发现自己眼前有点开始模糊了。 我为我儿子做过的事向你道歉,如果你希望得到补偿的话,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年晓米安静地坐在那里。他茫然地想,为什么要道歉。他想说不,想说没什么好补偿的,想说我只是因为喜欢他,他也是喜欢我的。但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鼻子越来越酸。 我喜欢他,我爱他。所以我想要和他在一起,不想分开。为什么不行。 我就要你一句话。 不。 沈父面色变了: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你必须走,放在十年前你们这叫犯罪! 年晓米摇头,喃喃道:不是。 沈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家里人知道么?我想见见你父母。我记得沈嘉文说过你妈妈是附院儿科的主任,我现在就去找她,把事情谈清楚。 年晓米惊慌起来:您不能不能这样做 你看,你也害怕,怕闹大,怕让别人知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知道这个事儿是不对的。既然知道错了,现在改还来得及。总之,我话放在这里,你必须离开,尽快。算了,别尽快了,就现在吧。马上。不然我现在立刻到附院去,一定要和你母亲好好谈谈这件事 门锁响了。 沈嘉文和沈父四目相对,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 但沈嘉文一惊之下就平静了:爸,你来了。 宝宝从沈嘉文身后探出头来,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怯生生地叫了声爷爷。 沈父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沈嘉文放下东西,笑了一下:今天书法班的老师有事,提前下课了。刚好您过来了。让小米去做几个菜,晚饭在我这儿吃吧。他手艺很好,您以前吃的蒸糕和茶酥饼都是他做的。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是。但是我已经跟您把该说的都说了。 你不想再结婚,可以。但是这个这个他必须走!你们两个大男人,难道连廉耻都没有么!我早就说你有点钱不知道怎么嘚瑟了,现在连兔子都开始玩儿了我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淇淇!你们两个干这种事儿,让孩子以后怎么办! 沈嘉文面色冷下来:爸,您说话注意点儿。就算他是个男的,那也跟兔子没关系。再说我干什么事儿了就没廉耻了?我不偷不抢,清清白白地做生意,赚了点钱又碍着您什么事儿了?哦,您说您为了淇淇好,那您赶紧把刘叔的电话给我啊,你让我把宝宝送到那个四处漏风的破学校,就叫为他好了?! 我不管!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他必须走!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看着你干这事儿! 我也跟您说明白了,我不觉得我有错。 你要让你儿子一辈人给人戳脊梁骨么?! 他自己以后要是没本事,给人戳脊梁骨也是应该的。 你说什么?!你这小畜生! 沈嘉文回头看了眼宝宝:去屋里呆着。 宝宝一步三回头地进屋了。 沈嘉文和父亲面对面站着,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了:您要受不了,就跟以前一样,打我一顿吧。 沈父眼睛通红地看着他,额角迸出一条青筋。 年晓米走过去,默默跟着跪在一边。 沈父躲开他,面向自己的儿子:你改不改? 我没错。 沈父推开年晓米,随手抓起沙发边上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下去。 年晓米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沈父,却看见了沈嘉文的眼神,男人对年晓米摇头,示意他别过来。 于是年晓米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觉得那玩意儿每一下都抽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沈父不知道一共抽了多少下,最后听见一声脆响,落在沈嘉文肩上的那一半飞出去,噗噜噜滚出老远。 沈父把剩下的一半狠狠丢在地上:你妈为了生你,把命都丢了,你就这么报答她?! 沈嘉文摸了摸脖子上红肿的一条,神情冷漠起来:别拿我妈说事儿,我就没妈。你有本事说我奶奶,她才是把我养大了的。 第122章 沈父暴怒起来:畜生!畜生!她把命都丢了就换来你这么个玩意儿!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沈嘉文倔强地死死盯着他:你看,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根本不关心我是不是过得好,你就是恨我,从我一生下来就恨我。你那么想我妈,怎么不干脆去底下陪她。 这话一出口,父子两个都是一阵恍惚,十几年前的场景和此刻一瞬间重合。 沈父怒吼一声,抓起茶几上的壶碗劈头盖脸地向沈嘉文砸过去。 男人躲也不躲,额角被紫砂壶砸中,一溜儿鲜血飞快地顺着脸颊淌下来。 年晓米扑上去:别打了!您冷静点!别打了! 沈父一手把他挥了个踉跄,抄起茶盘狠狠砸下去。 年晓米的意识空白了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天旋地转。 最后他看见沈嘉文模糊的脸,一滴温热的血落在自己的唇角。 你流血了他说。他想帮男人擦一下,还没来得及抬手,就被汹涌而来的黑暗吞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米瑞梅一家赶到附院的时候,正好看见年晓米被人从超声室里推出来。她顾不上理会沈嘉文,抓住检查的医生急切地问:大夫,我家孩子怎么样?伤得严重么?有没有危险啊? 那人匆匆摆手:你一会儿自己看检查单,具体情况问大夫。 旁边推床的护士催促道:快快快,ct室等着呢! 一家人只好跟在后面跑。 一大堆检查做完,还在昏迷的年晓米被送回脑外科病房。 米瑞梅喘出一口气,把包丢在一边,冷静地看着沈嘉文:这是怎么回事? 沈嘉文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我和我父亲起了点争执 在一旁抽烟的沈父站起身来打断他: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儿子扑上来挡。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错在我。医药费全部由我出。 米瑞梅大怒道:出钱有什么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教训自己儿子,和我们家小米有什么关系?他好好一个孩子,凭什么遭这种罪? 小护士走过来,不满地制止沈父:先生,病房区不能抽烟。 沈父道歉,把烟头踩灭。似乎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勉强平静地开口:他干了什么事?你自己儿子干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米瑞梅正要发作,米瑞兰拿着一堆检查结果匆匆跑过来:姐,姐夫,媛媛。 说着又转向沈父:我是小米的母亲。你有话可以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先说我。打伤人,责任在我,我负全责。但是我就一个要求,把你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离我儿子远远的,以后别干这些事儿。 沈嘉文眉头皱起来:爸 你闭嘴! 这件事和小米没关系! 一个巴掌拍不响! 米瑞兰打断他们:我听明白了。行。但是我也就一个要求,等我儿子醒过来,你得跟他道歉。沈先生,有两点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第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你打的是你自己的儿子还是我儿子,打人就是不对,你要为打人这件事道歉。第二,我儿子做人很清白,不论你打伤他是误伤还是什么,你这样的态度对他是一种侮辱,我作为一个母亲,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你要为你这种态度向他道歉; 我没有侮辱你儿子的意思。打人的事我会道歉,其他不行。还有,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既然知道,你还由着自己的儿子和男人搞这个,可见你这个当妈的也不清醒。 米瑞梅心思电转,很快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我们是说你,你转移什么话题? 两方人还要再理论,福湘媛跑出来:弟醒了! 米家人丢下沈家父子,匆匆往病房跑。 年晓米脑子嗡嗡响,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茫然地睁着眼睛。他使劲眨眨眼,下意识伸手往床头摸眼镜,结果却摸了个空。这一动弹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身上使不上力气,软软地倒回去。 表姐扶住她,眼泪就下来了:你图什么啊? 年晓米茫然地看她:姐? 哎。 你怎么在这儿? 福湘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米瑞兰就过来了:小米。 妈?这是哪儿?我眼镜呢? 医院。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医院?我不是在做早饭么坏了,沈嘉文呢? 沈嘉文躲开父亲的阻拦,在他床前半跪下来:这儿。 锅里的粥!我没关火! 都吃完了。 年晓米茫然道:是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好吃么? 好吃。 今天怎么这么困我睡一下,你去送宝宝 第123章 好。 表姐留下来照顾年晓米,一群人又开始出去谈事情。 然而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好谈的。 米瑞兰叹了口气,神色疲惫:沈先生,我无意和您争吵,只是想要个说法。您既然主张他们分开,不瞒您说,我也是同意的,因为我对您和您儿子都非常不满。但是一切看小米自己的意思。 你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这么糊涂?! 我觉得没有想清楚的是你。行了,先这样吧,小米有什么事儿我会通知你们的。现在孩子需要休息,你们可以走了。 沈父离开时看也没看沈嘉文一眼。 男人远远跟在后面,看见老爷子上了出租车,抬手拨通了赵恒志的电话,请他过去陪陪自己的父亲。 另一头,米家这边简直炸了锅。 福大爷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头一个就不答应了:这不行,这是病,得治。妹妹,你太糊涂了,怎么能由着孩子性子来,你这让他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两个男的一起过,后半辈子怎么生活啊。 米瑞兰疲惫极了:姐夫,这是天生的。不是治不治的事儿。 福大爷叹了口气:本来人活着就不容易,非得跟别人不一样,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要我说,就这么趁机把俩人分开也好。赶紧让小米去相亲,他都没正经谈过对象,不知道女孩子的好,所以才一时走了弯路。去相个亲,说不定就看上哪个姑娘了,以后该结婚结婚,该生小孩生小孩,不就成了。 米瑞梅不高兴道:你这人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媛媛给小米介绍过一个,没成。再说了,都跟你说了这是天生的。真逼他结婚,你不是祸害别人家姑娘么? 福大爷急道:一个哪能成?相亲没相过百八十个根本成不了。你也糊涂,你这叫溺爱孩子,根本不是为他好,是在害他!他要是能掰回来,也就谈不上祸害人家姑娘了 大表哥和表嫂面面相觑,最后表哥开口道:爸,先别说这个吧。我弟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有的结果也没出来。等人好了,再谈其他不迟。 对对,我赶紧回家给他做点好吃的。我昨天看见超市有卖猪脑的对了你们把那个男的看住了,让他离小米远点。 表哥赶紧点头,说爸你放心。 福大爷匆匆走了。 米瑞兰叹了口气:我看问题不大,轻微脑震荡而已。留不了这么些人,没啥事儿都回去吧 正说着,走廊那头跑过来一个小护士:主任!病人马上麻醉了,您赶紧回来! 米瑞兰不放心地看了病房一眼,年晓米安静地睡着,头上包着纱布。 米瑞梅拍拍她:没事儿,有我呢,你快去吧。 把妹妹送走,回头看见一身是伤的沈嘉文沉默地站在病房的玻璃前,叹了一句造孽。 沈嘉文看见米瑞梅,脸上露出些恳求的神色。 老太太想发火又发不出:不是我说,你爸这人有点太不像话了。你也是,你算了算了。这儿没你啥事儿了,你赶紧去外科上药吧,有事我们给你打电话。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没事,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儿,你们忙你们的。 米瑞梅叹了口气,一个人进去了。 沈嘉文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整个右胳膊已经完全肿起来了。他看了眼熟睡中的年晓米,抬了抬胳膊,眉头皱起来。 正想着要不要去外科挂个号,手机响了,那边是赵恒志焦急的声音:嘉文,你是把淇淇锁在屋里了么?孩子不见了! 宝宝一点儿也不知道那边大人们为了找他已经炸了庙。 小家伙现在正乖乖坐在外科会议室的沙发上思索人生的方向。 家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小爸满脸满身鲜血地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出去,大人们似乎完全把他遗忘了。 爷爷突然变成了坏人。 小爸会死么? 他很担心,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小东西一个人在家里放声痛哭一分钟之后,抹干了眼泪,用钢尺撬开铁皮储蓄罐的盖子,把所有的硬币一股脑地扫进空书包,跑出家门。 他在出租车和公交车之间选择了后者,因为电视台上报道过黑出租车载走乘客抢劫的新闻。 离小区三条街的地方有个公交车站,以前小爸带他来过。但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没有爸爸在身边,他感觉街上所有人盯着他看的人都想拐卖他。 宝宝在周围乘客们好奇的目光下找到一个靠近车门的角落,紧张地盯着车窗外面。 他凭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和直觉准确地在医院这一站下了车,走进大厅。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d市附院是省里最好的医院之一,大厅里人来人往,宝宝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他观察大人们的行为,发现很多人都到大厅中间的一个圆台那里询问,于是也跟着挤过去。可是每次没等到他靠近就被挤开了。 宝宝在导诊台的角落蹲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 第124章 思考无果。 宝宝深吸一口气,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高分贝的哭声很快吸引了周围的人。护士开门走出来询问。宝宝抽抽搭搭地描述了一番,护士从小东西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里听了个大概,猜测孩子家长估计在外科病房。但是外科病房很大,到底在哪里,护士也猜不出来。只好先把小东西带到广播室去,问有没有大人丢孩子的。 结果等了又等,没人认领。 最后一个年长的护士看孩子脸色不好,说先带到外科办公室去休息吧,实在找不着,我们就报警。 宝宝哭也哭够了,这时候茫然的劲儿过去,整个人又变得警惕起来。 他乖乖地坐在大外科会议室的沙发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背包,脸上却冲大人们露出甜甜的笑容。 但凡女性,总对漂亮乖巧的孩子充满好感,宝宝两腮圆圆的,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顶着一头软软的小卷毛,要是背上再插一对小翅膀,整个就是个小天使,惹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母性大发,围着他稀罕得不行。 有好心的小护士拿了蛋糕给他,小东西摇摇头:谢谢姐姐我不饿。 有医生问他家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就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不说话。 明臻从饮水机接了杯水喝,看着自己的一群同事围着个不知打哪儿领回来的孩子,有点无奈:不行报警吧,你们还真想领回家去养啊。 宝宝看着喝水的明臻,声音软软的:叔叔我渴了。 明臻放下水杯,又去接了杯水递给他,看着那乖乖的小模样,到底也是心里痒痒的:要是找不到爸爸怎么办?要不要先和叔叔住几天? 旁边的同事不高兴道:喂喂喂,不让我们逗,你怎么自己开始逗上了? 明臻笑笑不说话,仔细观察宝宝的表情,发现小东西虽然嘴角翘着,眼睛却很灵活,明显充满警惕,像只遇到危险的小兽。 他心说这孩子可了不得,不再逗弄,走到一边去。 宝宝被一群人围着,目光却不时落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又把眼神转开。 明臻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有点眼熟。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你刚才说你爸爸是不是姓沈? 宝宝点点头。 叫沈嘉文? 宝宝眼睛瞪得更大了,过了一会儿,慢慢地点点头。 他电话号码呢? 宝宝报出一串数字,明臻赶紧掏出手机拨号,那边却一直占线。又拨了年晓米的电话,还是没人接。他犹豫了一下,找出米瑞兰的电话,拨了出去,结果那边关机。 明臻把宝宝抱起来,不理会身后同事的呼喊,跑出会议室。 米瑞兰不在办公室。一旁的副主任听说是找米主任,立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明臻耐着性子问,对方说主任上手术去了。 虽然是在一家单位,但明臻和这位医生不是很熟悉,对方的态度也让他不放心。他抱着一脸警惕的宝宝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忽然看见了桌面上的收据。 明臻在脑外科病房的楼梯间里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沈嘉文。宝宝尖叫一声爸爸,沈嘉文回头,手机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宝宝挣扎着从明臻怀里跳下去,扑到沈嘉文大腿上,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沈嘉文搂着儿子,眼眶有些发红。好久,忽然抬起手来在宝宝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两巴掌。宝宝愣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清楚了,明臻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叹了口气:别太担心,目前检查结果不是没什么问题么,先在医院观察几天,三天过去没事,基本就没有大碍了。暂时性失忆也是正常的,这几天别刺激他,好好休息,应该问题不大。 明臻看着沈嘉文肿胀的手臂:赶紧去骨科拍个片子吧,等一下你过来找我,我给你处理下外伤。 沈嘉文点头道谢,带着宝宝离开了楼梯间。 明臻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踝有些酸痛。他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年晓米在医院住了四天。他神智偶尔还是不大清醒,加上失忆,整个人有点混乱。受伤的事完全想不起来,家里人跟他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他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再追问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和沈嘉文的事已经轰轰烈烈地让全家人都知道了,连给沈嘉文发信息都是在被子里偷偷的,看在米家众人的眼里,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福大爷虽然说让家里人把沈嘉文赶远点,但是一想到医生说病人怕刺激,也只能无奈地默许了沈嘉文每天下午过来在年晓米床前坐一会儿。 年晓米不敢表现得太亲昵,两个人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沈嘉文右小臂尺骨骨裂,打了石膏,年晓米心疼坏了,小声说回去要给他熬骨头汤喝,还趁家里人不在,把姨夫炖好的天麻鱼头汤分给他。沈嘉文推说不用,年晓米说你替我喝吧,我吃不下,老是有点想吐。 沈嘉文礼貌地推拒了。 鱼汤冷了,开始泛腥味儿。 两个人沉默地对坐着,年晓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觉得沈嘉文这两天特别奇怪,好像和自己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他们明明是爱人,却像陌生人一样冷淡而疏远。就算是在亲人面前演戏,这戏也未免太真了点儿。爱人之间对对方的情绪总是很敏感,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沈嘉文身上的那股疲惫和消沉,还有那些明显的拒绝。 第125章 他开始害怕起来。 楼梯上摔下来什么的,他是不相信的,沈嘉文也在同一时间受伤,说是开车和人碰上了。哪里会这么巧。他们俩应该是一起被人打了。 自己家这边,不可能有人做这种事。只可能是沈父那边。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对过程并不好奇。他只想知道结果,但是看上去结果是不好的。 沈嘉文会离开么。 他一有这个念头,就开始头疼,货真价值的那种剧烈头痛,伴着恶心,吃下去的东西来不及消化,一股脑地吐出来。 沈嘉文出去了。 年晓米从病床上艰难地爬下来,蹲在地上收拾呕吐物。 沈嘉文带着扫帚和簸箕进来的时候,年晓米已经用报纸把地面收拾干净了,他满身难闻的酸味儿,下意识地躲开对方,饶了个弯儿往水房去。 沈嘉文把工具放在角落里,追了出去。 年晓米穿着病号服在水房洗手。他这些天经常呕吐,吃下去的东西不消化,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不胖的身体在单薄的衣服里显得越发瘦弱。他把病号服脱下来泡进洗衣盆,肩膀忽然抽搐起来。 沈嘉文惊慌地跑过去,只看见年晓米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搓洗起来。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对方身后沉默地注视着。 年晓米一面洗衣服一面发呆,始终也没发现沈嘉文在他身后。 男人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转身离开。 他在医院的天台上抽烟,脑海里一幕幕回想起那天的事。男人愤怒起来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那时是真的抱着有本事你打死我的心思在挨揍。傻透了。 他没有想到年晓米会冲上来保护他。黑檀很坚硬,他匆忙之间的阻挡还是没能阻止那东西砸在年晓米头上。 父亲对他的态度很明确,分开,或者断绝关系。 年晓米家人对他的态度也很明确,希望他离开。 他把烟蒂按灭,又点了另外一支。 这个时候,趋利避害,不论从哪方面的角度来说,分开都是明智的。这样对两个人来说都好。为了所谓的爱情把家人都抛弃,这种行为真是愚蠢又自私。 他不知道年晓米是怎么想的,那个人和家人之间的联系远比自己和父亲间要亲密得多。 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不想。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父亲的态度,也不在乎年晓米被赶出家门。他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最好他能一无所有只剩下自己。 残忍又自私。 但是这念头也就是想想。 每当他面对年晓米的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愧疚和不知所措。感觉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安慰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他们以后怎么办。 他摁灭了最后一支烟,做了个决定。 当你处在困境中毫无办法的时候,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第二天沈嘉文没有来。短信不回,电话没人接。 年晓米坐在病床上发呆。表姐在他身边收拾东西。 附院患者多,床位不够,年晓米的伤在脑外科病房里是最轻的,医生建议他出院回家调养。 福湘媛把东西收拾好,坐在他旁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搂住他,小声说:出院先回我妈那儿住几天,她说她照顾你。小姨忙,怕顾不上。 年晓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头始终微微低着,眼神很黯淡。 表姐拍拍他,耳语道:爸说今儿做了阿胶核桃糕,你等下多吃一点,补脑的。想不起来的事儿别硬想,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你姐夫弄了点儿雪蛤回来,你不是爱吃甜么,姐回家做炖双雪给你吃 年晓米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 福湘媛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 两个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脑外科的病房很安静。这里的患者大多病情都比较重,十人的大病房里,昏迷的有六个,剩下四个,三个在睡觉,年晓米是唯一一个清醒的。家属来来往往都是轻手轻脚的,怕吵到了病人。 安静,却也压抑。 死是很容易的事。难的是活着。 他兀自发了会儿呆,忽然轻轻地开口:不用了。我想,回他那儿去。 福湘媛顺在他背上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嗔道:说什么呢。他又不能照顾你,自个儿的孩子都照顾不明白呢。听姐的话,不急,去我妈那儿好好歇两天呗。要不是顾着你侄子侄女,我都想回家住几天呢 病房那头骤然响起了家属的哭喊,一群医生护士匆匆冲进来。 年晓米掀开被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 福湘媛说好。 外面天气不大好,两个人在住院处后面的花园里慢慢走。初冬来了,空气里都是静静的萧索。 年晓米走到空荡荡的葡萄架下坐下来,抬头看着福湘媛。 他姐姐很漂亮,嫁人这么些年,身上依然保留着很多小女孩才有的纯真。尽管有个扯不清楚的婆婆,依然算是同龄人里过得幸福快乐的那一群。 很多人结婚是为了结婚,她结婚是为了爱情。 年晓米看着她:姐,你站在我这边好不好? 第126章 福湘媛一愣。 你跟姐夫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站在你那边的啊。 福湘媛苦笑起来: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福湘媛在他旁边坐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头上的纱布: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但是你看现在这样子,你和他怎么能过得好。 我们之前一直挺好的。 可那好是不长远的。 年晓米望着远处的花坛:我也不敢太想很久以后的事。我只想着现在。我喜欢他,像你喜欢姐夫的那种喜欢。 表姐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跟姨妈姨夫闹翻的话你帮我劝劝行么? 福湘媛低头掩饰住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好。 年晓米微微一笑。 两个人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天色慢慢暗下来,福湘媛看了眼表:今天怎么天黑得这样早。 年晓米鼻尖上一凉。 下雪了。 他正要起身招呼表姐回去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沈嘉文从葡萄架的那一头向他走过来,走到花坛前,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他。 年晓米呆滞了一会儿,起身慢慢走过去。 他不确定地看着沈嘉文手里的那个小盒子。 男人安静地看着他:你订的戒指。 年晓米伸手要拿,男人缩回了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年晓米盯着沈嘉文,男人表情很平静,太平静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觉得他好像在等待,因为他看了一眼手表。 在等什么呢。这种时候。 年晓米忽然单膝跪下来:你别走。我我不分手!。 沈嘉文一楞,赶紧拉他:你干什么! 年晓米顺势抢下戒指盒:你听我说完!我我虽然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不要放弃好不好,我也会好好跟家里人讲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喉咙哽住,说不下去,直接打开了戒指盒,抓住沈嘉文的手,把戒指套上去。 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那枚套到自己手上,就被沈嘉文一把抢走,男人死死攥住戒指盒,一脸恼怒。 年晓米的眼睛不争气地湿了:我说真的,好不好?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跑过来:先生您您订的花! 沈嘉文一把把花束抢过来,塞进年晓米怀里,把人恶狠狠地拉起来,命令道:左手伸出来! 年晓米呆呆地抬起手。 手指分开! 年晓米吸了下鼻涕,张开五指。 男人单手打开戒指盒,灵活地捻起戒指。 戒指盒掉在地上。 他把那枚戒指认真地套上了年晓米的无名指。 年晓米呆呆地看着他。 男人回头瞪了一眼旁边石化的花店小弟,后者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拉起年晓米的手:我们回家吧,明天我让助理过来给你办出院手续。 目睹了一切的表姐跑过来:诶你话都没说开,你要把我们小米带到哪儿去? 沈嘉文看着她:我带他回去。 不行,你你爸又过来怎么办?!小米这还没好利索呢! 不会的,你放心。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姐。 福湘媛没词了。 年晓米就这么跟着沈嘉文回去了。男人开不了车,是方致远过来接的。两个人坐在后座上,年晓米看了沈嘉文一眼,男人嘴唇紧紧抿着,是生气的表情。 他抱着一束红玫瑰,忐忑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 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是暗的,年晓米腿上撞上一个东西,宝宝软软的声音响起来:小爸 年晓米蹲下来抱住他。 烛光一点点亮起来。 沈嘉文在餐桌上点蜡烛。 年晓米拉着宝宝走过去。 男人把铁盘盖子一一掀开查看,最后摇摇头:有点温了要不要热热? 年晓米试了下温度:还好,这么吃吧。 知味居的师傅送过来的菜,因为两个人身上都有伤,菜色大多都很清淡。沈嘉文把那道小米扣辽参递到他跟前:吃吧。 你不吃? 沈嘉文摇摇头,喝了一口红酒。 年晓米把海参夹成两段,另一半放进宝宝的盘子里。 宝宝笨拙地把东西夹还给他:小爸我不吃。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年晓米摘掉眼镜,抬手在眼睛上蹭了一下。 沈嘉文郁闷地又喝掉一口酒。 宝宝似乎变得比平时更粘人了,他拖着年晓米的衣襟,跟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年晓米回头看他,他就无辜地眨眨眼睛,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年晓米摸摸他。 宝宝睡下以后,他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你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吧,以后别后悔就好。 第127章 年晓米说嗯,放下电话,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 沈嘉文看着他,神色依然有些黯然。 年晓米凑过去:你怎么了? 男人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咱俩拿错了剧本。 年晓米一头雾水。 沈嘉文一直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缱绻起来:所以今天你就一直主动好不好? 年晓米耳朵开始发热:你你还伤着呢 沈嘉文嗯了一声,眼神迷离起来:嗯,所以,你得主动。 台灯在床头铺开一偏暖色,接着是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沈嘉文半坐在床头,年晓米浑身光裸地骑在他身上,笨拙而不知所措。他努力了好多次,也没办法达到目的,惶急和羞耻让他简直快要哭出来。 沈嘉文抬头看着他,温柔而强势:你以前也做过的,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呢。还说过你会努力的,都是在骗我么? 年晓米拼命摇头:不是的但我真的没有这样过我不记得啊! 沈嘉文的手慢慢探下去:那这次你要记住。 年晓米喘息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背,破釜沉舟般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攀岩的旅人,男人是他的绳索,岩石锥,也是那座山崖,是他百丈高空中唯一的依附。 他不能松手,松手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所以他只能死死地抱着他,拼命攀行,尖叫和哭泣都湮灭在风里。 高潮来临的时候,他听见男人夹在喘息的声音:你要记住你的话。 年晓米咬着他的肩膀,在啜泣里说嗯。 你的话,我的话,我都记得。忘记的那部分,我会努力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就像年晓米预感到的那样,沈父最终也没有接受他们。那阵子沈嘉文四处给朋友打电话,拜托他们去帮忙照顾和规劝自己的父亲。他自己隔几天就回一次父亲那里,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是深夜,整个人疲惫而憔悴。年晓米看到他的西裤,膝盖的位置一片狼藉。 而他连安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似乎也并不需要。他脱光衣服洗了个澡,躺进被子里,很快入睡,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年晓米帮他把被子拉高了一些,自己却失眠了。 他一个人回了姨妈家。姨妈不提沈嘉文的事儿,对他一如往昔,甚至还费心弄了只有过年时才做的文思豆腐和清炖蟹粉狮子头,那都是年晓米爱吃的菜。 姨夫坐在餐桌旁,板着脸,不说话。 年晓米心里很忐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默着吃完了饭,姨妈陪他坐着,絮絮地说些他小时候的事。他就乖顺地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最后米瑞梅伸出手,在他头顶抚摸了一下:姨妈别的不图,你好好的,就好了。 他听见姨夫在旁边哼了一声。 米瑞梅毫不客气地冲丈夫翻了个白眼,拿出一早做好的水晶山楂糕和阿胶核桃糕给他,还有一盒没牌子的香膏:呐,冬天吃得腻,多吃点山楂;这个也要吃,核桃补脑的;这个是我找张大夫开的,你不是老头疼么,晚上睡觉之前往两边太阳穴和后脖子擦擦,管用。 年晓米鼻子有点发酸:姨 行了,回去吧,再晚就不好坐车了。没事常回来。 于是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十一月,宝宝终于有学上了。年晓米和沈嘉文起了个大早去送他,小东西第一次背这么重的书包,小嘴始终扁着,满脸不高兴。年晓米说帮他拿,宝宝却拒绝了。 小家伙下车前抓着年晓米不撒手,声音软软的:小爸,你要早点来接我呀! 年晓米说好,一定早早来。和小朋友们要好好相处,带的东西不要自己吃,也要大方一点,分给别人一些。 宝宝咬着嘴唇,一脸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终于松开手,背着书包一个人下去了。 校门口被送孩子上学的私家车堵着,年晓米和沈嘉文挤在一群家长里,目送小东西一步三回头地攥着小纸条走进教学楼,直到看不见。 年晓米还是有点担心:虽说都安排好了但是你要不要跟进去看看,毕竟是第一天,万一找不到教室,或者老师分的座位不好宝宝个子太小,分到教室后面会看不见的 沈嘉文收回目光:不用了。该花的钱我都花了,剩下的凭他自己本事吧,谁能一辈子跟在后头照顾他? 可是他还那么小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年晓米想反驳什么,最终没有说。 男人变得比从前沉默了。很多话他不说,但年晓米心里是知道的。他很愧疚,但是他必须尽可能地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否则只能让沈嘉文更难受而已。 宝宝插班的时机不对,第二天就要期中考试。小东西放学回家时扒着年晓米不撒手,一定要抱着。年晓米问他上学有意思么,小东西摇摇头,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年晓米攥着他的小手,在超市里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两条银鳕鱼,和一听酸黄瓜。家里有煮好的牛腩,他打算晚上做个罗宋汤,配槽子面包和酸黄瓜,就是很丰盛的一顿晚餐。 第128章 结果到家之后有点傻眼,家里来客人了。 赵恒志见到年晓米没有一点不自然,笑着过来握手:我是嘉文的朋友,带全家过来蹭饭的。 年晓米有点窘迫地答应着,求助似地看向沈嘉文。男人笑起来,是很多天来难得的好心情:没事儿,你该做啥做啥,多添几双碗筷就好了。 话是这样讲,到底是来客人,年晓米打开冰箱一顿狂翻,找出了一袋大虾,一包扇贝。客厅里一直安静坐着的女子把怀里的婴儿塞到赵恒志怀里,走上来:我帮你吧。 年晓米摸摸头,说不用你坐着吧。年轻的女人笑笑:两个人能快一些。 两个人分头洗了菜,年晓米收拾鳕鱼的时候,女人把带来的三文鱼煎了,剁碎,和着奶酪,黄瓜,洋葱和甜玉米粒,做了个沙拉。然后又利落地把带过来的水果切花刀,摆盘。 年晓米不认识她,但也能从沈嘉文平日的闲谈里知道她是谁。感觉上应该是很精明很妖娆的女子,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娴静。 他觉得做小三不对,但是那毕竟是别人的选择,和自己无关。 锅里红色的汤开始冒泡,他伸出勺子轻轻搅动,牛肉和西红柿的香味飘出来。 女人笑起来:没想到你的手艺这样好。老赵和我说时,我还不信呢。 年晓米说你的也很好啊,我切不出那么漂亮的花刀。 女人拢了一下头发:老赵跟我讲,嘉文那个人,看着好像什么都很随便,其实是特别挑剔的一个人。 年晓米心说我当然知道啊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啊喂! 他女人缘一直特别好,之前还和我一个姐妹相处过一段,所以说实话我有点意外。 年晓米搞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心里一酸。他嗯了一声,把用鸡蛋和面粉裹好的虾肉一个个放进锅里炸。 他父亲那边,我也帮老赵想办法在劝。只是真的没法劝。你家里知道你们的事么? 年晓米不说话,把虾肉挨个翻面。 唉,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老爷子总说沈嘉文不定性,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不考虑后果,任性得很。也是,毕竟他还是年轻。男人总是成熟得晚,爱玩,爱冲动,过后又后悔。后悔的时候,就翻脸无情了他以前和我朋友唉,算了,不该和你说这个 噼啪一声。 年晓米放下筷子跑到水池旁,用冷水冲了冲手,又赶紧回来把炸虾捞出来。 你没事吧? 嗯。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晚餐很丰盛,自家吃饭,也没有西餐厅里的那些讲究。三文鱼沙拉,酸黄瓜,红肠切片,焗扇贝,罐焖虾,奶汁烤鳕鱼,还有沈嘉文喜欢的罗宋汤和槽子面包。 年晓米放下汤碗后摘掉厚手套,沈嘉文眼尖:手怎么了? 年晓米把手收回去:没事。油星崩了一下。 男人起身,不一会儿回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挤了点紫草膏涂在年晓米手背上。 年晓米脸红了。 男人把药膏放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虾:吃吧,尝尝小米的手艺。 赵恒志笑了一下,不说话。他一旁的女人神色难测。 宝宝最爱罐焖虾,把虾肉和着汤汁里的洋葱末西芹末包进面包里,吃得小腮帮一鼓一鼓的。 晚饭还算愉快,沈嘉文和赵恒志一直在聊天,聊生意上的事,也聊年晓米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盘碗很快见底了。 沈嘉文很不讲究地把汤底倒进自己碗里,然后把碗底的两块牛腩都丢给年晓米,自己把面包撕成小块,蘸着剩下的汤底,扫了个干净。 赵恒志佯怒道:好歹也是有客人的,太不像话了。 沈嘉文抬抬下巴:你都快三高了,少吃一口是为你好。那还有果盘,你吃吧。 对方笑骂道:去你的。 沈嘉文吃干净了最后一块面包,擦擦手,拿过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金锁片:送得晚了些,总归是一点做叔叔的心意。 女人握着儿子的小手挥了挥,笑起来:宝贝,谢谢叔叔吧。 她怀里的婴儿咯咯笑起来。 赵恒志也笑了下:我就不跟你说谢了。 用不着。还得你费心多帮我看着点我爸。我给他雇了个保姆,还得托你引荐过去。 应该的。 女人一直在旁边逗宝宝说话:弟弟可爱么? 宝宝甜甜地笑了一下。 认你做哥哥好不好? 可是我说了不算呀,要爸爸才说了算。宝宝有点犹豫。 赵恒志刚好去阳台上接电话,沈嘉文扫了她一眼,笑了笑:赵哥要骂我的,辈分全乱了。 女人还要再说什么,赵恒志回来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赵恒志摸摸外套口袋:车钥匙落在茶几上了 年晓米回屋帮他拿,男人跟上来。 茶几上根本没有什么车钥匙。 第129章 男人拍拍他的肩,小声说:我家她要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在为她朋友抱不平。嘉文是个好男人,我跟他很多年兄弟,第一次看他这样对一个人上心。他那个人其实很闷,但心里比谁都明白。看着精,其实最死心眼,认准了谁,能把命换给你。只是偶尔他脾气不好,脸臭嘴臭,你多担待。 年晓米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男人笑了起来:我原来其实有点不理解,不过现在明白了。你们好好的,,我会劝的。 沈嘉文悄无声息地凑上来:说什么呢? 年晓米吓了一跳。 赵恒志毫不在意地大笑道:说你结婚之前谈过一个排的女朋友! 沈嘉文咬牙切齿:别扯淡!你想害死我么!快滚快滚! 赵恒志哈哈大笑地出门去了。 年晓米和宝宝收拾好盘碗,沈嘉文也回来了。 年晓米不说话。 男人偷偷看他。 年晓米咬咬嘴唇,觉得自己还是别问了。问了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就跟书里那谁谁说的,有人抢的,证明是好的。 宝宝托着腮帮又开始思索人生。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把酸奶递给他。 宝宝看了看年晓米,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小爸,我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年晓米:让我生我也生不出好么! 咳为什么? 宝宝沧桑地叹了口气:那样你们对我的好就被分走啦。 年晓米摸摸他:不会的。你放心。反正就算想生也生不出。 宝宝又高兴起来,颠儿颠儿地回去房间里写作业去了。 沈嘉文在年晓米身边坐下来:宝宝说什么? 说他不想再要弟弟或者妹妹了。 沈嘉文回头看他。 年晓米低下头,发呆。 男人碰碰他:手还疼么? 年晓米摇摇头。 赵哥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你很好。 哦,这个没问题。我是说别的。 嗯。 沈嘉文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表情很认真:我是说真的。你不要多想。 好。 有话要说。 年晓米沉默了一下:要是我也能生小孩就好了。 男人眼里瞬间燃起了火焰般的光,哑声道: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年晓米还在发呆:嗯。 铺天盖地的亲吻。口腔连着心脏,每一寸都被狠狠地翻搅。年晓米呜咽一声,伸手抱住男人的结实的后背。 接近失控的边缘时,沈嘉文忽然从沙发上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爱你。 年晓米浑身瘫软,只有一个地方硬得难过。他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你再说一遍! 沈嘉文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离开了他:我还有份文件没看 年晓米抓狂道:不对!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沈嘉文不看他,通红的耳朵动了动:我什么也没说,那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 年晓米惊讶道:诶你的耳朵会动不对!你再说一遍! 明天早上吃什么? 年晓米灵机一动:你再说一遍我就告诉你明早吃什么。 那算了,随便吃什么都好。男人说着,大步走开了。 年晓米扑通一声趴倒在沙发上,眼神哀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每年新旧年交接时单位最忙。财产清查,归档,清缴和下一年的建账。于是年晓米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悲惨加班季。沈嘉文则频繁地出去应酬各种酒宴。 宝宝很不开心。刚上学的那阵小爸每天给他带盒饭,荤素搭配,天天不重样,配着加玉米粒或者其他豆子蒸的白米饭,每天的午餐都很幸福。 现在好吃的盒饭没有了。好吃的晚饭也没有了。只有早餐还像从前一样。最惨的是,大人们直到很晚也不回家。小东西每天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又害怕又伤心。 然而沈嘉文没工夫在意小孩子的那点心思。他年末的时候要搭关系联系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几乎每天都是在酒席上过的。年晓米动辄加班到将近半夜,回家一沾床就睡过去,还能每天起来做早饭,顺便送宝宝去上学,已经是奇迹了。 男人从宿醉中醒来。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他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怎么跟年晓米说话了。他们最近回家的时间不统一,基本一个回来另一个已经撑不住睡了,或者一个撑不住睡了另一个还没回来。有时他需要早起,就悄悄地一个人出门。有时他起得晚些,年晓米已经带着宝宝上班去了。 往常他喝多了酒回来,总能被很好地照顾。然而最近这些好处都没有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被悉心妥帖地照顾了太久,猛然间这些温暖和惬意都没有了,他不习惯。 第130章 床头的日历已经换上了一本新的。 今天是元旦。 他爬起来随便拿冷水洗了把脸,走进餐厅。 大米粥在瓷罐子里温着,不锈钢餐盖下头有一碟凉拌虾皮瓜条,一碟脆萝卜干,还有两份面包煎蛋。 他坐下来,咬了一口面包。鸡蛋是他喜欢的溏心,热腾腾的,像平常一样好吃。 那点被忽视的不高兴立刻烟消云散了。 宝宝元旦有联欢会,半天。沈嘉文中午从学校把他接回来,思量着拿儿子怎么办。下午他还有事,年晓米上班。前妻那边已经很久不联络了,他父亲又一直是那种态度。 他叹了口气。宝宝忧郁地看着他:爸爸,你要送我去哪儿啊?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下午你一个人在家行么?爸爸可能很晚回来。晚上让你小何姐姐送饭给你。 宝宝不情愿地低下头:那好吧。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今天是新年呢。 沈嘉文摸摸他:嗯,所以你又长了一岁。 宝宝撅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学着沈嘉文的样子叹了口气。 晚上的应酬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主宾因为酒精性脂肪肝的关系,宴席上没有上酒水,也就免去了众人的饮酒之苦。但没有酒水的宴席终究不尽兴,客人暗示想玩玩,立刻有陪席者很上道地说那就东海龙宫吧。沈嘉文在一侧言笑晏晏,心里骂一句老不正经。 东海龙宫虽然有特殊服务,但明面上是个正经泡澡的地方。沈嘉文把客人送进去,和几个朋友去餐厅休息,有人提议去泡澡按摩,他推说想先喝点东西,没有去。 有眼尖的看见他无名指上多出来的戒指,便隐晦地询问,男人笑而不语。对方不大高兴:结婚这么大的事,总要跟大伙说一下,也好去捧个场嘛。 沈嘉文笑得特别诚恳:那是那是,不过一来现在还没定,二来我媳妇那个人胆小,不爱热闹,凡事还得依着他。 你这样宠她,当心惯坏了。女人不能惯,你看你上一个说到一半尴尬地停下来。 沈嘉文毫不在意:那倒也是。不过我自己现在也想开了,别的都是次要的,好好过日子最要紧。 一旁的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聊起女人,男人不动声色地听着,抿了一口茶。 送走了客人已经接近午夜了。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好久才听见宝宝迷迷糊糊的声音:爸爸? 小爸回家了么? 没有 没事了,去睡吧,爸爸很快回去。 放下手机,他开车去了年晓米单位。 办公楼的灯还亮着。他在街对面等了一会儿,看见一群人疲惫地走下来,各自分别。 年晓米提着一个小纸袋走在最后,他在路口停了一会儿,似乎想打车。沈嘉文驱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开过去,停在了年晓米身边。 年晓米似乎吓了一跳,半天没有反应。 男人下车,看到他惊讶和欣喜的目光,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你怎么过来了? 宝宝说你没回去。正好今天没喝酒,开车过来,看看能不能把你顺路捎回去。 年晓米有点愧疚的样子:今天元旦呢。 沈嘉文看着他眼睛下面的阴影,淡淡道:公历的年不算过年。走吧。 等一下。年晓米打开了手里的纸袋:这个,上车会化掉。 沈嘉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青年剥开了包装纸,里面是一颗巧克力球,他把它送到男人嘴边:尝尝? 沈嘉文吃进嘴里,一口咬下去。 凉凉的,巧克力和花生碎只是一层皮,里面是冰激凌。 年晓米有点期待地看着他:好不好吃?同事给的。要是好吃我也去买 好吃。你不吃? 年晓米舔了下手指,笑起来:只有一个。 两个人坐进车里,沈嘉文忽然倾过身来,舌尖分开他的嘴唇,小半颗没化掉的冰淇淋球顶进来。 年晓米有时也奇怪自己。没谈恋爱前,他觉得口水有点恶心。接吻那时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嘴唇之间的事。而现在他吃着沾满对方唾液的东西却没有一丁点儿厌恶,相反的,满满都是羞怯的幸福。 他抬头望着沈嘉文,脸上红起来。 沈嘉文把自己的皮手套丢给年晓米:戴上。你手好冷。 年晓米顺从地接过来戴好,把双手插进袖口,安安稳稳地靠坐在椅背上。 沈嘉文检查了一下他的安全带,把空调开大了些,发动了车子。 晚上回去时两个人照旧没什么精力说话,年晓米没工夫再纠结不洗澡就上床睡觉会把细菌弄到床上,脑袋一沾枕头就掉进了黑甜乡。睡着前最后的感觉是男人从身后抱上来,胸膛宽厚而温暖。 早上他醒来时沈嘉文已经带着宝宝离开了,年晓米看了眼床头的小钟,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他胡乱套了衣裤匆匆往外跑,在冷风里飞奔时心里满是怨念,为什么男人出门时不叫醒他啊。 踩着钟点赶到单位,同事大部分已经来了,好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年晓米笑着向大家打招呼,众人回头看见他,忽然都不说话了,各自散开做事。 第131章 年晓米摸摸鼻子,有点莫名。 照旧是很忙碌的一天。年晓米趁着午休的时间跑出去上厕所,单位过节加班,男厕所排着长队。他站在一个同事后面,那人瞥见他,往旁边躲了躲。年晓米脑子里还想着工作的事,也没在意。等他方便完出来,发现自己用过的那个小便池始终没人走上去,他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加班任务重,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也没有谁讲话,只是交接文件的时候,以往那个同事都会放下文件简单寒暄两句,这一天却是直接把东西丢下就走,好像年晓米的位置有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往常交好的同事也都没有和他讲话。 年晓米不安地揉揉鼻子,起身去冲茶叶。 还没走进茶水间,就听见几个同事的声音: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看着也挺正常的 不能有什么病吧,我老吃他带过来的东西 这可说不准,同性恋得怪病的可多了 不是吧你别吓我 反正离他远点没错俩男的干那事儿,没病也够恶心人的了 后面的话就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年晓米木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晚上他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交材料给同事时,对方眼神带着明显的厌恶和躲闪。 年晓米心里不舒服,难过和疲惫让他看上去很憔悴: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诶,你昨天那个来接你的男的,是你什么人啊? 年晓米说不出话来,只是放下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只是一个开始。 最初周围的人被繁忙的工作压着,还不大看得出来什么。等那段日子过去了,流言便开始在公司里传开了,人们打量他的眼神也开始从掩饰和躲闪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他以前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但心里终究是难受的。 上班不过是为了拿薪水,年晓米默默安慰自己,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其他的那些真计较起来也不算什么,当做不存在吧。 然而境况却变得越发糟糕了。 一开始是被众人孤立,拿年货,发福利,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甚至有几次都没有人来通知他,最后留给他的都是些不好的。后来周围有人拿他开玩笑,见他不吭声,那玩笑就变得越来越肆意起来。 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年晓米原本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直到小年前一天,他冲茶水回来,看见几个同事拿着他的手机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并不时哄笑。 愤怒终于爆发了。 他冲上去一声不吭地抢下手机。 众人都是一愣,各自散开了。只有最开始拿着他手机的那个人抖抖腿:开个玩笑而已,当真做什么。 年晓米不吭声,低头看手机。 那是他之前拍下的一张沈嘉文睡着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身上光裸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平静安详。 他把手机塞回包里。 那人还不依不饶:你有本事做,就不要怕别人笑话么。 年晓米咬牙道: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看着多闹心啊。他跟你一样?说实话我一直好奇你们怎么上床啊,互相捅?不觉得恶心么? 年晓米一拳挥出去。 血液在他脑袋里疯狂地鼓噪,他满心愤怒,只想让对方闭嘴。 被人拉开时那人还在叫唤:自己不要脸就别怕别人说! 年晓米推开架着他的人,抓起背包冲出去。 他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大家都是普通人,平时也都相处的不错。那个人之前还夸过他做的点心好吃。更让他心寒的是,以往要好的同事没有一个站出来帮他讲话。 所有人都是社会认可的好人,好人们伤害他,这伤害似乎理所应当。 他不明白。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这到底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肩膀上被轻轻拍了拍,年晓米抬起头,张惠依手里拿着酒精和棉签,在他身边坐下来:消消毒吧,脖子上破皮了。 年晓米愣了下:哦。 女孩子拿棉棒蘸了酒精擦了擦破皮的地方,帮他贴了张创可贴:别跟他一般见识,那个人就是嘴贱。我天天被他在嘴上占便宜,不是也没生气么。 年晓米心里愤愤的,心说你早干嘛去了。 张惠依看出他脸色不好,有点犹豫:大家也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他们说的是真的? 嗯。 女孩子沉默了一下: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起身:吃午饭去吧,晚了好的都让别人挑走了。 年晓米不吭声。 女孩子轻轻叹了口气,走开了。 晚上回家,沈嘉文已经睡下了。年晓米发了会儿呆,扭头借台灯的光亮看男人的睡颜。他心里还是委屈,难受,可是却慢慢平静下来了。空气里似乎有种柔软温暖的东西,让那些愤懑不知不觉地消弭了。 第132章 他揉揉额头,感觉有点头晕。那次住院之后他就经常头晕头痛,沈嘉文不放心,拖他去检查,换了三个大夫,都说没有问题已经痊愈了。年晓米关掉灯躺下来。温暖消失了,被子里很冷。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一起袭来,眩晕变成了疼痛。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床边靠了靠。 冷不防身后一跳手臂缠上来,沈嘉文在黑暗里摸索他的身体,声音还是半梦半醒的:怎么了?冷么? 没有回应。 男人打开床头灯,把他翻过来,眼神迅速清明:头又疼了? 年晓米哑着声音:没事。最近睡得有点少而已。 男人松开他,翻身下床。不一会儿回来,手上端着一盆热水。 他把水盆放在床头,扶着年晓米坐起来,让他把双手泡进去。冷不丁看见他脖子上的伤痕,眼神一暗,声音却很轻松:脖子上怎么了?刮的? 年晓米不想说。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让他男人过去把一群同事统统揍一顿?太不现实了。何况年关事多,他也不想让他担心:嗯。 瞅着像被猫抓的,你去打疫苗了么? 不是猫 是动物就不成。你是不是没去打疫苗。 不用不是动物抓的就刮的 什么刮的? 温水刚缓解下去的疼痛又回来了:树枝子 沈嘉文不再问了。他往盆里又兑了些热水,让年晓米靠到自己怀里,开始往他太阳穴两侧擦药膏。一阵暖香扩散开来。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年晓米给他揉着,背上的温暖加上身体的记忆在他的骨子里激起一股热意。然而终究有心无力,他想抬手摸摸男人的脸,四肢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疼痛慢慢消下去,困意涌上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捞起来擦干,人被妥帖地安置在床上。男人伸出一条胳膊搂在他腰间。 一夜好眠。 转天去上班,议论声不再,大部分人看他都有点躲闪的样子,也有几个同事笑着打招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年晓米把包放下来,刚一坐下,桌上就被投下了一阵阴影。 昨天被他揍过的同事痞兮兮地靠在他桌子旁:你还挺横。 年晓米不理他。 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等着的。 年晓米抬头看看他眼睛上的乌青和结着血痂的嘴角,没吭声。 平静地过了几天,春节的值班表出来了。年晓米随着众人一起去看,上下看了三遍,没有他的名字。 他正在疑惑,部长叫住他,有点尴尬的神色:小年,你来一趟。 玻璃拉门把外面的嘈杂隔开了。秃脑门的老男人摸摸自己日益光亮的脑瓜顶,有点艰难地开口:那个小赵跟几个领导反映,说你有传染性疾病 年晓米眉头皱起来:不是去年年末刚和大家一起做了体检么,我很健康。 那个项目我们没检查我直说吧,他说你有艾滋。 年晓米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扯淡! 部长有点不敢看他:我也知道他跟你有点矛盾但是这事儿,他跟经理说了。我也很为难你看你能不能证明一下,要是没问题 年晓米沉默了半响:我懂了。辞职报告一会儿交给您。 部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急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就给经理交个检查报告证明一下 年晓米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这样,年三十儿前一天,他失业了。 回家一推门,破天荒地看见沈嘉文拿着扫帚扫地。男人脸上愤愤的表情来不及收好,看见他时简直是有点扭曲的。 不过只是一瞬间。 今天这么早? 嗯。年晓米怕他追问,赶紧自己先说话:怎么自己扫?家政的阿姨呢? 沈嘉文耸耸肩:哦,说是有事,没来。 那可以请别人啊。 过年都有活儿,请不到。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同打扫起来。 沈嘉文生平最烦做家务。他倒也不是全然的四体不勤,像扛大米白面,换桶装水这些事他倒是做得十分顺手,但你要让他擦个玻璃扫个地,他能烦躁得把扫帚柄弄坏抹布扯碎。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就是满满的不耐烦。 这个不耐烦的人现在正耐着性子趴下来扫屋里的死角,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明天你要不要跟我回姨妈家? 沈嘉文手下不停:不了,还得回我大伯那边去。 年晓米有点失望:那我得初三以后才能回来呢。 你忙你的。 年晓米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脑子清明起来:阿姨其实今天来过了吧。 男人动作一顿:来过了还用咱俩在这儿忙活? 第133章 年晓米把垃圾袋从桶上拿起来系好,忽然看见底部有个空的润滑剂瓶子,他愣了一下,心里透亮起来。 沈嘉文买东西一向买好的,润滑剂也不肯将就,买的是进口的男用产品。瓶子上两个男的真是一目了然。 原来的家政阿姨是个能干而寡言的人,并不过问雇主的事。但是这个妥帖的阿姨小年前有事回家了,沈嘉文只好从家政公司另外请了一个。而那个阿姨是今天第一次上门。 沈嘉文见年晓米看见了,心知瞒不住,不吭声了。 年晓米拿过他手里的扫帚:我来吧。 沈嘉文看着他利落而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最初决心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种事。然而他人的目光是一回事,实质的困扰却是另一回事了。那种赤`裸裸明晃晃的瞧不起落在自己身上,当真让人火大。他不过是拿出雇主的口气训斥了对方几句,那家政阿姨竟然甩手走了。他又不肯放下`身段去追人,自然只能自己挨累。 怎一个憋闷了得。 房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即使有沈嘉文笨手笨脚地帮忙,两个人收拾完屋子也已经天色擦黑了。沈嘉文郁闷地张着手脚倒在沙发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年晓米推推他:去接宝宝! 男人翻了个身,露出个后脑勺给他:不去,累了。让他自己回来吧。 年晓米叹了口气,刚要起身,男人拉住他:小何一会儿送他回来。 年晓米只好又坐下来。 沈嘉文翻过来把他拖倒,搂住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晚上我们出去吃吧。老方说滨海那边新开了一家泰国菜,他家咖喱虾不错,正好去尝尝。 年晓米还在想辞职的事,眼神有点空洞。 沈嘉文在他腰上摸了一会儿,发现没反应,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年晓米回过神来:没什么啊我能怎么 男人又蹭了他一下:我去洗把脸。 他直接进了书房,锁上门,毫不客气地翻起了年晓米的背包。文件袋里的东西让他眼神暗了暗。男人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原位,略一思索,推门而出。 这个春节过得不算如意。年晓米像往常一样回家,家里人看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担忧和小心翼翼,让他心里有点难过。他快人快语的二嫂跟大嫂直言不讳,小弟这样哪行,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有个朋友,他老公是精神科的,要么年后带过去看看 年晓米眼神黯淡下去,悄悄走开了。 他的小侄女和淇淇一般年纪,还是不爱讲话,倒是同他很亲,软软地凑过来,手里攥着一把剥好的松子仁:小叔,松子给你吃 年晓米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有点甜,很香。他把小侄女抱起来,帮她重新梳理歪掉的小辫子。 米瑞兰在他身边坐下来,放下一碟炸丸子和一杯苹果汁:刚炸好的,趁热吃。 年晓米笑了一下。 母亲摸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柔软的疼惜:有什么事别总憋在心里,妈还在呢。 年晓米点点头:严先生他好么? 米瑞兰笑笑:都好。老房子年后要拆迁,什么时候你跟我回去一趟,收拾下东西吧。 年晓米说好。 米瑞兰看看他:工作怎么样?你们单位是不是今年效益不大好? 年晓米哑然。 米瑞兰似乎是看出什么:你合同快到期了吧,考不考虑换一份工作?之前老严他儿子还说,他朋友的事务所缺人。没证书也没关系,只要有三门以上通过了就可以过去。我仔细问了下,淡季时很清闲,忙时和你现在差不多。老板很厚道,福利也不错。 年晓米点点头:那也行。 米瑞兰摸摸他:人活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沈嘉文除了年前去看望了大伯,整个过年都带着宝宝窝在家里。他老爹不肯见他,他也没苦情地非去求见。赵恒志带过去的保姆把老爷子照顾得不错,他多少安下心来。寻思着等他爹退休了,再做打算。 吃和睡,是他这两年过年的主要状态。年晓米今年忙,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他就带着宝宝吃速冻饺子。小东西一脸苦大仇深,偷偷给年晓米打电话,声音委屈极了,简直是快要大哭的节奏。吓得年晓米年初二就奔回来,带着从姨妈家卷来的一堆好吃的。 于是窝在一处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宝宝心满意足地吮`吸冻柿子里的汁水,吃得果肉都跑到腮帮上。 沈嘉文戳戳儿子圆圆的脸蛋,小东西躲进年晓米怀里,双手捧着果子,窸窸窣窣地接着啃。 沈嘉文在他小脑门上弹了一下,被年晓米瞪了一眼。 男人斜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你去考个驾照吧。考下来了,我给你买台车。 年晓米瞪大眼睛。 我说真的。 但是 就这么定了。地址在便笺本上,你自己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跟驾校那边联系一下。 年晓米低下头,抱住宝宝,不说话了。 第134章 沈嘉文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年晓米猛地回头看他,男人笑了笑,把宝宝吃了一半的冻柿子抢过来,咬了一口。 宝宝瘪起嘴。 年晓米心里轻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辞职之后,年晓米过了一段很轻松也很充实的日子。他报了几个考试,打算利用短暂的时间好好复习,争取换工作的时候能多一点筹码。美中不足是驾校的培训有点难熬,他科目二总也不过,惹得教练叹息连连。 年晓米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放弃。他觉得自己大概天生不是个开车的料,就算硬着头皮考下来了,将来也是马路杀手。沈嘉文恨铁不成钢,很是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春天来了,年晓米的日子痛并快乐着。 清明时男人带他回了一趟老家。七个多小时的车程,夜里出发,终于赶在清晨到了目的地。 山间空气很好,即使一夜颠簸,嗅到那些湿润微凉的青草香,还是让人精神为之一轻。 墓地在半山的一处空地上,周围草木很齐整,看得出是有人常来照顾的。这里风景很好,极目远眺,能看见极远处的海平线。 年晓米抱着打瞌睡的宝宝站在后头,看男人把一瓶烧酒浇在石碑上,在墓前放了一束新采的野花。 他招呼年晓米走过去,拉他一起跪下来,在奶奶坟前磕了三个头。 山林寂静,唯有鸟鸣啁啾。 跟着沈嘉文兜兜转转地走,才晓得这附近是个古镇。说是古镇,不过是连着县城一角的一条长街。别的那些年早就拆得干净,只剩下这么一条街,两边是寻常人家的房屋,找不出拆的由头,故而留了下来。 如今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大清早的正赶上早市,两侧不少早点的摊铺。 沈嘉文找了一家坐下来,点了小米粥,馒头,干豆腐和蘸酱菜。摊主端上来,盘子里是早上新采的婆婆丁和水萝卜,还有嫩生生的小水葱。 年晓米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薄的干豆腐,纸一样的一张,半透明的,裹着热腾腾的鸡蛋酱和青菜,一咬一口豆子的鲜香。 男人胃口很好,几次招呼店家添粥。 最后一次过来添菜的是个老太太。她打量了沈嘉文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你是你是不是沈家的小孙子? 沈嘉文抬头,愣了一下:许婆婆? 老太太惊喜道:真是你!长这么大了。 沈嘉文笑:是,儿子都有了。 老太太端详了宝宝一会儿,夸赞道:跟你小时候生得一般俊呢。又看年晓米:这是? 我弟弟。 哦,没见过你,他爸那边的吧?小伙子生得真好,瞧这白净的 两个人闲闲地话些旧事,最后老太太抹了把眼睛:你奶奶本应该是个有福气的。可惜了。不过瞧你过得这样好,她也该安心了。 离开的时候老太太死活不肯收钱,还是沈嘉文偷偷留下的。 快走到头时,沈嘉文抱着打瞌睡的宝宝,带他拐进一条小巷,指着两扇黑色的大门:那原来是我家。 白墙黑瓦,紧闭的大门有些破旧,唯有两个铜门环上的虎头微微发亮。 可惜现在不是了。 巷子空寂无人,嘈杂声都远了。年晓米拉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男人微微一笑。 两个人转出巷子来,沈嘉文在早市上买了五五数的新鲜水果,带着年晓米开车离开。 出镇不远是个香火很旺的寺院。 沈嘉文不知道去办什么事了。 年晓米在大殿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进去郑重地许愿,跪拜。 宝宝瞪眼看着佛像,歪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晓米磕了头捐了钱,起身回头,看见沈嘉文倚在店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脸一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抱起宝宝。 男人凑到他耳边:那么虔诚做什么。施主要参欢喜禅么? 年晓米吓一跳:这是寺院! 沈嘉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看了眼大殿上威严的佛像,笑了笑。 一旁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僧人凑上来,要给年晓米看手相。沈嘉文看了他一眼,那人似乎跟他吓了一跳,却仍然不屈不挠地装腔作势:阿弥陀佛。 多少钱? 和尚眉开眼笑:三十。 沈嘉文甩出五十块:说点好的,这些就不用找了。 封建迷信这个事儿,信就有,不信就没有。那和尚东拉西扯,左一句少时艰难,又一句多病多难,听得年晓米脸都绿了。 沈嘉文拉着宝宝闲闲地靠在门柱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胖和尚赶紧话头一转:不过施主命里有贵人咦,和姻缘线是连着的啊施主姻缘线不错,一生只会结一次婚,家庭和顺美满 沈嘉文把年晓米的手从胖和尚手心里抢过来: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那和尚正说得口沫横飞,这下有点不高兴:这位施主,您虽然面相富贵,但是要时时防范小人 第135章 沈嘉文敷衍着道谢,拉着年晓米和宝宝走掉了。 年晓米还抻着头往后瞅:听他怎么说 每次来都是同一套说辞,耳朵出茧子了。 你这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 奶奶以前供了盏灯,我隔几年过来交一次钱。以前庙里有个老师傅看相还挺准的,但是前些年圆寂了。 那他给你看过么?说什么? 说我少时艰难,往后倒是一生富贵。但多犯小人,命里有起落。其实细琢磨这话都是模棱两可的,谁一辈子还不得碰上几个坏人?有点不如意也是难免的。 那姻缘呢? 沈嘉文笑笑,简短地说:那个倒是挺准的。 年晓米再问,男人就不吭声了。 宝宝前一晚没有睡好,早上山间露水又重,到了下午时整个人蔫蔫的,脸上有点不正常的红。沈嘉文事情没有办完,只好把小东西安置在一个招待所里,留下年晓米照看,一个人去办事。 年晓米向老板要了点生姜和红糖,切丝泡水给宝宝喝。小东西皱着眉头嫌弃辣,喝完了却很快睡着,不一会儿额头上一层薄汗,年晓米探手摸摸他,凉凉的,已经没事了。 沈嘉文回来时是傍晚,整人人脸色发红,嘴唇有些干裂。 他也发烧了。 原打算当晚驱车回去的,现下看来是走不成了。 县城的招待所是民居改的,没有床,房间里是土炕,硬邦邦的,有股陈年的味道,谈不上好闻,却也不算招人厌恶。老板娘在外头烧水,靠灶台的那一边就热起来了。 沈嘉文身上冷,靠在墙边,很难受的样子。 男人很少生病,一病就来势汹汹。 年晓米依法冲了姜糖水给他,沈嘉文却不喝,说熬一宿就好了。年晓米拧不过他,只能换了杯温开水。沈嘉文喝过了开水,在年晓米身边躺下来。 宝宝在另一边睡得正香。 他探手摸摸男人的额头,很热,但不算太烫:真的不要紧么?我去买点感冒药吧。 没事。每次回来都会病一场。明早就好了。 招待所里没什么吃食,只有高粱米水饭和虾油小咸菜。水饭是冷食,咸菜能齁死人。年晓米尝了一口,整个人喝了一杯水才觉得舌头好受了点。 他不敢给沈嘉文和宝宝吃这样的东西。老板娘看他的模样,有点无奈:垓上有卖面片汤的,你去瞅瞅? 街上卖吃食的店铺不少,但看上去都不怎么干净。年晓米走出好远才找到一家看上去好一些的,点了两碗面片汤和一份海带丝。 颤悠悠地端回来时面片已经坨了。 宝宝饿了,倒是不怎么挑剔,吃过了倒头接着睡。沈嘉文则一脸恹恹,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一个人精神脆弱时最能暴露本性,他任性病发作,任凭年晓米怎么哄劝也不肯再吃一口,把头埋进不大干净的被子里,拿后背对人。 年晓米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跑出去。 沈嘉文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很久不见人回来,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他正匆匆穿衣服时,看见年晓米端着一碗东西回来了。 是水果羹。 年晓米舀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脸上是满满的担忧:吃一点吧。 清淡甜软的东西总算不像又坨又咸的面片那么让人难以下咽了。男人接过碗,一声不吭地吃了个干净。 年晓米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沈嘉文又一次躺下来,声音闷闷的:我不怎么爱吃枣,太甜。 看见厨房里有,我顺手搁的。你不爱吃,下次我不放了。 男人嘴角翘起来。 年晓米摸摸他的脸:睡吧。 相处日久,慢慢就意识到,男人其实和宝宝一样的粘人,身体不舒服时尤其。三十岁的男人,撒起娇来手到擒来花样百出,重要的是无往不利,简直能写一部教科书,让年晓米叹为观止。 沈嘉文在外为人处世都很成熟稳重,在家里却像换了个人。懒散,爱撒娇,以欺负宝宝为乐。两人闲谈时偶尔会带出零星的往事,年晓米就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得到的关怀太少,心里就越发疼惜,那点任性和娇气也都成了无所谓的事。他当然看不见男人偷偷翘起来的嘴角,爱情面前,他是瞎子。 祭扫回来之后的日子照旧很平淡,他回公司办离职的后续手续,张惠依神色复杂地告诉他那个害他辞职的同事也辞职了。年晓米有点意外,但没觉得高兴或者失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放在心上。余下的事,除了他二嫂给他找了个精神科医生让他有点为难之外,都很顺利。他办了新公司的交接手续,在天气开始变热的时候,正式入职了。 盛夏港城有一场国际美食节,沈嘉文要和几个朋友过去谈生意,顺便作为大陆这边的代表队之一参加一个比赛。这大概是今年里最大的大事了。店里设计了好几个参赛作品,沈嘉文和总厨思来想去无法抉择,把资料带回家来继续思索。 年晓米无意中看见男人丢在书房桌子上的材料,好奇地翻了翻。 沈嘉文想得头疼,干脆把材料递给年晓米,让他看。 第136章 年晓米捧着一堆资料,心里一阵腹诽:有钱人这一口一口吃的都是金子啊!天价的食材,堪比艺术品的料理,看得人一阵牙疼。 他忍不住嘟囔一句:这哪是用来吃的啊。 沈嘉文打了个哈欠: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啊。 可是你参加的不是美食节吗?不能吃,还叫什么美食啊? 沈嘉文眼神清明起来,陷入了思索。 年晓米翻着厚厚一叠材料,最后一份吸引了他的目光。 泉水豆花。 造型是买豆腐的老汉倚在石磨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做出来的几桶豆腐。一旁推车上是豆花拌食的小料。 主要食材很简单:黄豆和面粉。食器用面塑的方法做成,能吃不说,还不失艺术性。豆花则是廉价的常见食物,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有种返璞归真的意味。 年晓米翻来翻去,觉得自己最喜欢这一件作品。但他只是个凑热闹的,真正的决定,还要店里的大师傅来做。 拿奖很重要么? 能拿当然最好,拿不到倒也没所谓。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沈嘉文这一趟行程预计前后差不多要小半个月,他仰躺在转椅上,钩钩年晓米的手指:带你和宝宝一起去吧,正好去玩一趟。 宝宝要期末考啊! 跟老师请假。一个破期末考不考有什么所谓,知识学到了就得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港城春天新开了一个冒险公园,听说排名到世界前三,年晓米还真挺想去看看的。问题是新工作刚入职不久,这个时候请长假,未免不合适。年晓米纠结了一番,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不去了。刚入职走不开。 那边美食节,很多很多好吃的。听说渔港的金鼎自助帝王蟹可以随便吃。还有美食公园,厨师都是从各个国家请来的,我在那里也有一个摊位新菜很多你真的不去?巧克力火锅,香炸奶酪卷,可丽饼,文字烧,羊羹都不吃?还有黑面炖肉,海鲜烩饭 年晓米悲愤地咽了下口水:不去啊啊啊你别说了 男人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呼吸喷在他耳边,诱惑道:说你想去。嗯? 年晓米捂住耳朵,脸上开始泛红:你怎么这样我真的走不开,宝宝也要考试 男人抱住他,蹭了蹭,声音有点失望:那算了。 年晓米摸摸鼻子:要么,你给我带回来点就行了 哼。 冷战一分钟。 年晓米不说话了,觉得有点受伤。男人转过头来看到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玩脱了,声音温软下来:只能带包装食品。别的可就没办法了。 年晓米就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正在闲话,防盗门的对讲电话忽然响了。 沈嘉文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年晓米看出他被打断的不悦,赶忙说:我去接好了。 电话里是个他只听过一次的女声,他有点茫然地回头看向男人。 沈嘉文接过电话,面色渐渐阴沉下去。 年晓米愣了一下,忽然跑进卧室收拾起来。 沈嘉文在门口看着他:就扔那儿吧,我的事她管不着,婚都离了。你慌什么? 年晓米把被子拉平:不是慌。让人看见不大好。解释起来又麻烦唉总之很麻烦的还是跟她说我是你弟弟吧。 黄丽丽精心画了很漂亮的妆,乍一瞅仍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但有些事是掩盖不了的。比如疲惫和憔悴。 年晓米瞥见她脚跟附近磨出来的水泡,悄悄移开了眼神。 他原本想象的尴尬场景倒是没有出现。对方对他的存在似乎并不惊讶,或者说,简直是视若无睹了。 她声音很礼貌和客气:我来是有些事想和嘉文谈谈,能请您行个方便么? 年晓米愣了一下:哦,好的。说着起身,没留意到一旁沈嘉文不悦的目光。 他出了门才想起来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要出门避让,而是想起来她身为一个母亲,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不问问宝宝,真是不可理喻。 天气闷热得很,蝉鸣聒噪,没完没了。年晓米在外面兜兜转转,还去超市买了只新鲜的净鸡。原本差不多该回去了,他又怕对方没走徒增尴尬,只好等着一身汗在小区外头转悠。 街角有个大卡车卖西瓜,他挑了个大的,让老板叫开,几刀下去,连出瓜心的部分,是红艳艳的水沙瓤。老板很热情地让他尝一口,他摆摆手,让人把西瓜照原样合上了。 结果回家的时候还是撞见那女人往外走。年晓米和她四目相对,看见对方眼里明晃晃的轻蔑,一声冷笑传进耳朵。 他叹了口气。 回到家沈嘉文果然一脸阴沉:她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是有多听话。 年晓米莫名其妙:你们不是要谈事情 男人疲惫地拜拜手:算了。 前妻一把年晓米支出去就开始恳求他,希望能借一笔钱。沈嘉文一听那个数字不怒反笑:我又不是开银行的。 第137章 中途店里的合伙人来电话,他好不容易应付完对方,女人眼里含泪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说他不顾夫妻情分。 沈嘉文生平最烦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当下也没有太客气。但风度还是得维持,总之态度温和,滴水不漏。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坐下来还是满心憋闷。心说有点钱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借钱,我又不是印钞机。 年晓米洗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别生气了。 不是生气。就是累。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绝情。 年晓米想了想:跟绝情没关系吧。只是愿不愿意的事。你要是想借的话,借了也没事的,对方能还上就可以了。 男人不说话。 有些决定非得当事人自己来做才好。年晓米轻轻叹了一口气:吃西瓜么?刚买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叫开的那一块拿出来:吃这里,这里是瓜心,可甜了。 沈嘉文闷头把那块瓜啃到底,抹了把嘴:算了,管她呢。 这世上除了天灾,似乎更多的是人祸。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次意外的来访会成为日后一段艰难时光的祸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chapter 21 北方的夏天虽然高温不多,但春短夏长,天热起来得早。年晓米从药店买了乌梅,甘草和陈皮,加上家里冬天剩下的山楂片和平日泡茶用的玫瑰茄,加冰糖煮酸梅汤。天最热的这些时日,沈嘉文一回家就非得喝上一杯,不然满身的暑气下不去,憋闷得慌。 傍晚还不到,外面天色就阴沉得古怪,是台风过境的先兆。 年晓米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要么你把机票改签吧,这样的天怎么飞。 男人扯松了领带:看情况再说吧。 晚饭两荤一素,白切鸡,蒜拌茄子和清炒生菜,配大米绿豆粥和豆沙包。宝宝乖乖坐到餐桌跟前,眼睛眨了眨,却没有动筷。沈嘉文摸摸他的小卷毛,对厨房里的年晓米道:吃饭吧,你弄什么呢? 年晓米把最后一个三鲜虾仁馅儿饺子码在盖帘上,送进冰箱:包饺子。 男人神色柔和下来:不是有速冻的么。 年晓米洗了手坐下来:那能一样么。 沈嘉文嘴角一翘,不说话,只把鸡腿和鸡翅,还有其他比较嫩的部分堆到年晓米和宝宝的一边,自己则留下那些骨头多肉柴的部分。 宝宝蘸着葱姜汁吃鸡,却不怎么爱碰蒜拌茄子。茄子是白水煮过,撕成细条,用凉拌汁和蒜泥拌的,没有过油,保留了本身的味道,可惜宝宝并不喜欢。 沈嘉文把宝宝碗里的鸡腿块儿夹走,扬扬下巴:那堆菜也是你的,吃不完就别吃肉了。 小东西不情不愿地夹了一口生菜:没有味道 沈嘉文把葱姜汁的碟子放到他跟前。 宝宝只好苦大仇深地嚼起了青菜。 年晓米摸摸他:夏天多吃点菜好,不生病。 小家伙照旧睡得很早,年晓米在卧室里和男人一起收拾东西。沈嘉文喜欢行李轻简,把年晓米好不容易打包进去的一堆日用品统统拿出来,只带了两套正装,一些换洗的衣物。 年晓米郁闷了:藿香正气水你真的不带?那边可比这边热多了。还有解酒药,眼罩,备用剃须刀片 沈嘉文把空荡了不少的旅行箱一扣:不用,就这些,需要的话就在那边买,又不是没有商店。 年晓米拧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男人趁年晓米洗澡的功夫去了一趟书房,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憨态可掬的白玉老虎的坠子,温润细腻,灯下仿若有微光。美中不足的是老虎少了一只耳朵。他伸出拇指抚了抚那枚坠子。大概是皮肤太敏感,扳指又多棱角的关系,金坠子戴久了,年晓米锁骨那里磨破了皮,搞得衬衣领口总是血糊糊的。青年无奈,只好把东西摘下,收了起来。刚好港城一个朋友牵线给他找了个很出色的老工匠,他打算趁这一趟出去,把这枚残坠子和年晓米那个扳指做成个金镶玉的吊坠,这样对方就能长久地戴着了。 年晓米洗澡到一半,男人推门进来和他一起冲凉。 肌肤相亲都不知多少次了,年晓米还是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有点尴尬。他匆匆把身上的泡沫冲掉,耳朵微微泛红地跑出去了。 沈嘉文也不在意,甩了甩头上的水,腰上随便围了条浴巾,赤着脚推门而出。 年晓米原本在床头对着日历掰手指头,看见男人出来,呆了一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沈嘉文休息的时候有早起跑步打拳的习惯。平日工作压力大,隔三差五会去健身中心找散打陪练切磋。 所以即使没有什么健身训练和节食,他身材也一直很好。男人平时看上去身形颀长,其实脱掉衣服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几乎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充满一种优雅的力量感。 他们最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关灯或者开台灯亲热,年晓米在床上又是个经常神智不清的,以至于在一起好久他才意识到,男人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没话说,简直捡到宝。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那点纠结算个啥呢。哪怕再多受一点委屈,也很值得啊。 第138章 年晓米两眼放光,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身体不知不觉地起了反应。他把枕头搂紧了些,紧紧按在腿间,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沈嘉文坐在床边擦头发,似有所觉,扬眸看他,年晓米慌忙假装自己对枕头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我的人我凭什么不能看!于是又理直气壮地抬头,结果正对上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窗外忽然一个惊雷,好似炸在耳边。年晓米下意识紧紧抱住枕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雷声接二连三地炸响,即使明知没什么危险,还是让人觉得心慌。年晓米硬撑着起身,和男人一起关掉了家里所有的电器连同照明。 窗外枝状闪电不停闪耀,仿若天空裂开缝隙,年晓米在黑暗里看着窗外,心情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了:你看像不像世界末日? 男人摇头:这没什么吧,正常天气现象而已。 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你想做什么? 男人从后面抱住他:能跑就跑,跑不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呗,人还不是都得死。 那换个说法,假如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们都跑不了,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全家人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饭。 沈嘉文失笑:好像也不错。 那你觉得该干什么? 男人翻身把他压得一趴,声音喑哑起来:干这个。 紧张和恐惧似乎都成了情欲的催化剂。闪电照亮屋子,他在落雷声里慌不择路地抱住男人的背,像风浪里的小舟一般无助地颠簸。 火球闪过窗子时,男人一口啃在他颈侧,年晓米绞紧双腿,在雷声里呻吟起来。 卧室的门忽然被拍响了。 年晓米心脏一颤,理智回来了。他推了推男人的肩:宝宝。 沈嘉文似乎根本听不到,只一味地带他颠簸。 宝宝在门外开始嚎啕。 年晓米终于忍无可忍地踢腾起来。男人不情愿地放开他。 青年套了条大短裤匆匆跳下床,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他刚一打开门,宝宝就扑进来大哭,话都说不清楚了:雷雷 年晓米摸摸他。 小东西见到大人就慢慢止了哭,怯生生地看了表情恐怖的亲爹一眼。年晓米把他抱起来,小家伙似乎有了靠山,理直气壮地顺路抱着枕头爬到床上:我睡这里。 沈嘉文出去了。 再回来时男人身上有凉丝丝的水汽。 宝宝大字状地在躺在床中间,男人磨磨牙:沈念淇,你为什么非得挑中间睡? 宝宝似乎快睡着了:因为和你们都能挨着呀 黑暗里年晓米看见男人泛着微光的眼睛,沈嘉文动动嘴,年晓米辨认出他说的是:你竟然敢踹我。 他脸上微微发烫,嘴角却有笑容,闭上了眼睛。 夜里身边有走动的声音,雨声不停。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被人压住亲吻。 年晓米半梦半醒,只当又是一场春梦,最后还忍不住在梦里小声啜泣起来。 清早沈嘉文是被阳光弄醒的,一夜电闪雷鸣之后,天气竟然意外地好。 年晓米全身光裸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只有腰间一条什么也遮不住的毛巾被,睡得正酣。雪白洁净的床上一个雪白的人,唯有颈侧一个鲜红的牙印,像是被盖了个戳。 沈嘉文凑近了拨弄他的头发,青年嘴巴微微张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咂咂嘴,一线晶莹的涎液顺着淡色的唇角流下来,把枕头洇湿了一小片。 男人的瞳仁里窜起了火。 年晓米做了个很开心的梦,梦里他背着个篓子去海边捡海物,清浅的海水下全是懒洋洋的海参和扇贝,他在水里边走边捡,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游来一群小八爪鱼,他高高兴兴地把他们捞起来往背篓里丢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条巨大的触须缠住了。那触手在他身上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往他双腿间钻了进去。 他惨叫一声,连痛带吓,睁开了眼睛。 背上的重量让他茫然了一下,很快心里安定下来。 大概是要短暂分别的缘故,男人意外地热情。年晓米撑着腰在厨房里煮饺子,被隐秘处的不适拖累的动作有些僵硬。男人把勺子从他手里拿过来,轻轻地赶着锅里漂浮的白团子。 宝宝过年时被速冻饺子荼毒,如今看了饺子还在犯晕,一脸悲伤地戳了戳碟子里白胖的饺子。年晓米见状,又去给他冲了一碗麦片粥。 沈嘉文无奈道:你不要总惯着他,饿了他自己就吃了,是不是,沈念淇小朋友,嗯? 宝宝悲愤地看了他亲爹一眼:不是! 沈嘉文把又一个饺子在点了双油和蒜泥的醋里滚过,吃了下去:随便你吧,挑食长不高,你就永远坐第一排吧。 宝宝嘟着嘴,咬了一口饺子。 年晓米笑笑,伸手去够蒜泥的碟子,却被沈嘉文一筷子轻轻打在手上。 青年呆了呆,忽然和宝宝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早饭吃到一半,沈嘉文的手机响了,房间很安静,小助理焦急的声音清晰可闻:老板!您办公室的钥匙找不到了! 第139章 沈嘉文脸色沉下去:再找找,是不是你落在老方那儿了? 小姑娘快要哭出来:我没有!我一直放在包里的,出去拿个早饭就没有了! 男人放下筷子:你再好好找找,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看见年晓米担忧的目光,安慰地笑笑:没事,小何你也知道,笨手笨脚的。那我现在出门吧。 年晓米原本打算送他去机场,男人笑笑:出趟门而已,过几天就回来了。说着招呼把脸埋进粥碗的宝宝:儿子,爸爸出门了,不说再见么? 宝宝脸上蘸着麦片,疑惑道:你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么? 男人朗声一笑:小白眼狼。 年晓米还在啰嗦:旅行箱的背面的袋子里有个保鲜盒,里面是我做好的芝麻八爪鱼和炸萝卜丸子,你不要忘了吃。还有解酒药我还是给你塞进去了,在那堆衬衫边上的袋子里你喝酒前多喝点牛奶,多吃油大的东西哦还有胃药也在一起,别找不到 沈嘉文忽然抬手摸摸他的脸:知道了,那么唠叨,像个老太太。 老太太年晓米一脸备受打击:我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得酒精肝吧 话还没说完,脸侧忽然落下一个吻。 年晓米还没来及回味,就听见走廊那头重重的关门声。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男人的脸色有点无奈:好了,我走了,有事找不到我就给陈宪或者秦铭打电话,让他们帮忙。 年晓米点头。男人笑了笑,电梯声响,他提着行李箱小跑过去。 年晓米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心里忽然一闷。他按了按心口,那股感觉又没有了。 宝宝扯扯他的衣襟,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忽然狡黠一笑。 年晓米忽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询问地看着宝宝。 小东西欢呼起来:爸爸出门啦! 年晓米目瞪口呆:难道不是该伤心么? 小东西眉眼一弯:我可以吃想吃的东西啦! 估摸着上飞机之前,年晓米给沈嘉文打了个电话,男人的口气很轻松,笑着说是小助理记性不好,钥匙已经找到了。年晓米放下心来,叮嘱他下飞机时发个信息。男人笑着说好。 家里的大老虎不在家,就是小老虎称大王了。宝宝上蹿下跳,在屋子里好一阵撒欢。最后一身灰地滚到年晓米脚边,抱着他小腿撒娇:小爸,中午我想吃蒸鸡蛋糕儿 年晓米有心想严肃认真地教育他一下,又想起小东西平时那一副乖得让人心疼的样子,最终还是心软了,温声说好。 沈嘉文在家时有个坏毛病,就是很喜欢抢宝宝的东西吃。倒也不是他真的多喜欢,想吃同样的,冰箱里有的是。就是纯粹的恶作剧。 清明从老家祭扫回来,他带回来了一点那边特产的小银鱼干和虾干。年晓米拿着给宝宝蒸鸡蛋羹当早餐吃,男人第一次见了,毫不犹豫地上去舀了一大口。一只鸡蛋蒸出来的东西原本就没多少,宝宝差点眼泪汪汪,从那以后每次吃鸡蛋羹都紧紧挨着年晓米,双手抱着瓷盏,生怕被抢。 年晓米说了他几次,男人才悻悻地作罢。末了晚上就在床上揉腾他,把人拱出火就跑掉,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其实解决的办法倒是蛮简单,多做点就好了,只是男人这个性子总让年晓米又好气又好笑。 老爸不在家,宝宝着实过了一天滋润的日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玩得太脏的关系,到了晚上小东西就开始头皮痒。年晓米给他洗了澡,扒开小卷毛看,一片小红点。打电话给米瑞兰,说是出痱子了,建议把头发剃了,擦点痱子粉。 理发店的小姑娘不知出于怎样的恶趣味,明明说好剃个圆溜溜的和尚头,却偏偏在小家伙的脑门上留下一撮桃心状的小卷毛。要是宝宝身前围个肚兜,整个就是年画里的童子。年晓米带他从理发店回来,常在楼下一起带孩子玩的家长都来夸。 然而第二天状况忽然变了。年晓米照旧带宝宝下去玩得时候,平素熟识的孩子家长却把自家的小豆丁抱走了。 宝宝拿着遥控器,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车模在空地上寂寞地转圈。 邻里间的流言传得飞快,这才一天的功夫。年晓米想起那个和他们住一层的邻居,是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儿子也是做生意的,把上小学的孙女丢给两个人照看。他从前偶尔看见那妇人提的东西多,还顺手帮过几回忙。 年晓米在宝宝面前蹲下来,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东西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年晓米不知道。偶尔他会觉得宝宝其实什么都明白,否则按照他十万个为什么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宝宝鼓鼓小腮帮,噗地吐了口气,眉眼一弯,声音糯糯的,比划出三根手指:没人跟我玩儿,今天下三盘棋好不好? 年晓米涩声说好,把他抱进怀里。 男人不在,年晓米和宝宝在一起倒也十分自在。淇淇归根到底不是个闹腾的性子,有人陪玩当然好,没有人,他一个人拼拼图,堆积木,也能很开心。 第140章 这样的日子偶尔过上一天半天当然好,时间长了却让人空落落的。晚饭时年晓米做了肉炒豆角丝,还炸了一点鱿鱼圈,配上一小碟番茄酱。宝宝咬了一口说好吃,吃了好几个,忽然不开心起来:爸爸都不在。 年晓米点点他的小脸蛋,盛了一碗绿豆南瓜汤给他,把裹了蛋液煎好的馒头片放进他的小碟子里。 宝宝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 宝宝睡下以后年晓米照旧是看书,他换了单位,发现就算是拼命过了考试,自己依然有很多东西要学。然而今晚方块字排列组合,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口没由来地有点发闷。 他把书丢开。滑进被子里。 不知道沈嘉文在做什么。男人在那边想必是很忙,好几条短信只回一条,都是说没事,让他别记挂。 其实哪里会有那么轻松呢。只是怕他惦记,不愿意跟他讲罢了。 年晓米忽然有点寂寞。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那人却忽然离开,他觉得想念。思念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安静,并且无处不在。 他想起来他们在一起时的很多细节,其实说起来,两个人也不是整天没完没了地说话,就是各自做各自的事,偶尔抬头,看见那个人在旁边,心里觉得踏实。 陪伴是那么好的事。 床头的电话忽然响了。 年晓米赶紧接起来:喂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你果然还没睡。 生意谈得很顺利,他接下来的行程相对能比较轻松。接待方把住宿安排得很好,他的房间从落地窗能看见海港,周遭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忽然就想起家里那一大一小,后悔没把人一道绑过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男人说起这边的见闻,从人到事。年晓米听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 说了一阵子,男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宝宝睡了么? 年晓米说睡了啊,期末刚考完,他也很累呢。 男人笑起来:一直有人给我塞卡片呢。这边真是开放。 年晓米紧张起来:你不能答应啊喂! 所以,你是不是得补偿我? 年晓米一头雾水:怎么补偿?等你回来 穿衣服了么? 当然! 年晓米从疑惑到恍然,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电话里男人压抑的喘息声诱惑他慢慢把手探下去。 结束的时候他觉得被子里好冷:你快点回来吧,我很想你。 那边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喘息着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隔天他带宝宝回了妈妈家。 米瑞兰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在医院做了些检查,倒也一切正常。内科的医生是她好友,认为她是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换做院里普通的女员工,到这个年纪早就退休回家享清福去了。 年晓米在厨房里忙着做炸酱面,宝宝揉着眼睛出来,声音软软的:奶奶早。 米瑞兰做了一夜噩梦,脸色有点不好,但神色却很温柔,把宝宝抱到自己膝上:淇淇也早,睡得还习惯么? 宝宝点点头,一笑露出一颗小豁牙,米瑞兰仔细地看了看,笑道:还得补补钙,这牙出得有点慢呢。 年晓米端着炸好的肉酱出来,笑道:我等下煎两条小黄花鱼,你俩先吃着。 米瑞兰摆摆手:宝宝先去吃吧,我不怎么饿,等下去你姨妈家。老严今天也过去,到时候还有的吃。 年晓米把宝宝安顿好,有点担忧地在她旁边坐下来:妈,你不要紧吧,脸色这么差。严叔叔说等他今天项目做完了,想带你换个医院再检查一下。体检是不是有的项目没有检到啊? 米瑞兰叹了口气:老严总是草木皆兵的。我其实也觉得我没啥病,但就是没由来地老心慌。昨天回来过马路时一阵晕,好悬没让车碰着。赶快吃饭吧,吃完饭上你姨家去,我好久都没见她了。 其实是上周才去过的。年晓米给米瑞兰端了一碗绿豆汤和几块贵妃酥:那先吃这个垫垫吧。 夏日天早,吃过饭也才七点。年晓米抱着宝宝出门,要送他去上书画课,米瑞兰锁好门走在后头。出单元门有个台阶,她半路忽然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年晓米赶紧放下宝宝跑过去:妈?妈你没事吧? 米瑞兰在台阶上滚了一圈,穿着的杏色齐膝套裙裂开了,两侧膝盖都破了,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缓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坚决不肯去医院。 年晓米只好让宝宝走在前头,把妈妈背起来回家上药。 家里医疗工具齐全,米瑞兰自己把膝盖裹好,撩起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眼后腰,左侧青了一大片。 年晓米拿着冰袋进来,米瑞兰把衣服放下,打开衣柜,找了件到脚踝的长裙出来。 出门时年晓米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儿叮嘱妈妈有事赶紧打电话。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刚把宝宝送到老师那里,手机就响了。 出事的却不是米瑞兰 第141章 这是年晓米自父亲去世之后,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哭泣:小米,你快来,你姨出事了! 附院外科抢救室门外,米家一群人焦急地等待着。 姨夫双眼无神,嘴里不住地念叨:就是去早市买个菜就是买个菜天天都去的 大哥低头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病危通知单,大嫂搂着他,眼睛红红的。 二哥抱着不停掉眼泪的妹妹,神经质地一颗颗转着手里的串珠。 抢救室的门开了,护士长跑出来。 米家人一股脑地围上去。 病人出血量太大,刚才米姐抽的那些血不够。你们家里还有没有人是这个血型? 福湘媛匆匆拿起手机。 护士长一个劲儿地叮嘱:尽快,一定要尽快! 年晓米在休息室陪着米瑞兰挂水,处置的李护士是母亲的老同事,一个劲儿地叮嘱:别急,米姐,老陈老许和小明他们都在,你放心。 米瑞兰点点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李姨 没事儿,孩子。回去让你妈多注意营养,好好休息。一个倒了,别这个再倒了。 大表哥匆匆跑进来,神色张皇:小米 年晓米紧张地站起来:怎么样了? 血不够 李护士面色变了:不行,可不能再抽了,这都抽了七百单位了,你想要你姨妈的命么? 年晓米的大哥张张嘴,眼泪掉下来。 米瑞兰挣扎着坐起来:没事儿,问问护士长,差多少?不行再抽,我死不了。 走廊里一阵喧哗。 年晓米匆匆跑出去。 是他姐夫带着他小外甥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他姐夫的妈。老太太披头散发,状若疯妇:你个小畜生!你想害死我孙子啊! 他姐夫脸色焦急:妈!就是抽点血!没事的! 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你抽了血人还能活么!把孩子给我!赶紧给我!愿意抽你抽你那丫头的血! 琪琪高烧病着!怎么抽! 我不管!你把孩子放下! 米家人苦苦哀求,那边老太太扯着儿子不放,一时间走廊里乱作一团。 护士和医生冲出来拉人:走廊里禁止喧哗!这边是抢救室! 福湘媛哭起来:妈,我求你了,我妈在抢救,人快不行了,就抽点血 她一个老太太死不死的,做什么要拉我孙子陪葬?! 抢救室的门开了,护士长又一次跑出来:联系到人没?赶紧跟我抽血去! 争执不下的时候,走廊那头匆匆跑过来几个男人:哪一位是年晓米? 年晓米抹了把眼泪,茫然地走上去:我是。 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中年男人挽起袖子:嘉文打电话,急得不行。来,我是rhab,抽血吧。 护士长略微松了口气:来,跟我先过来化验。 李秋生上下打量了年晓米一番,拍拍他:没事,刚好一个朋友也是这个血型,你放心。告诉嘉文一声吧,别让他惦记了。 年晓米涩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男人摆摆手,抱起手臂等待。 米瑞梅最后还是命大,总算是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推进了监护室。 年晓米笨拙地跟来人道谢,对方笑笑,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匆匆走了。 他给沈嘉文打电话,男人那边明显松了口气,语气极温柔:没事,钱够么?保险柜里有卡和折,密码是宝宝生日。 年晓米说嗯,没有耽误你吧?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以后有事就直接打电话,我认识的人总还比你多点。 肇事司机跑得无影无踪,意外伤害又不能走医保。米瑞梅全身多处骨折,摘除了破裂的脾脏,肾脏也做了修补。大手术加上icu一天五千的护理费用,姨夫带过来的十五万一夜就花光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 好在米家人的态度十分一致,就是不管花多少钱,只要米瑞梅能好起来就行。于是家里人又急匆匆地筹钱,准备后续治疗。 只是到了表姐这里出了一点问题。 福湘媛在几个兄弟姐妹里条件算好的,原本是想多拿一些。两个哥哥见识到她婆婆的态度,怕妹妹因为钱的事和婆家人不愉快,便说还是大家均摊。 然而婆婆知道儿媳要拿钱给亲家治病,简直一万个不乐意。在老太太眼睛里,儿媳妇的钱都是她儿子的钱,她儿子的钱都是她的钱。拿自己的钱给别人治病,开什么国际玩笑。于是天天呆在儿子家里守着,生怕儿媳妇拿走一分钱。 米家人经过手术用血的事,对这个老太太殊无好感。两个哥哥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受欺负,又担忧病床上的母亲,简直心力交瘁。年晓米的姐夫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米瑞兰缓过气来,反倒比别人都镇定得多,她拍拍一脸担忧的儿子,眼神平静:你该忙你的忙你的,不用总往这边跑。替我好好谢谢嘉文,等你姨妈好些了,我去跟他当面道谢。 第142章 年晓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默默地把削好的苹果放进米瑞兰手里,调整了一下点滴管的速度。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成熟,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点都不镇静,什么主意也没有,只知道蹲在手术室门口抹眼泪,要不是宝宝太害怕给沈嘉文打电话说了这个事,姨妈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米瑞兰看着低头自责的儿子,轻轻攥住他的手,安慰道:别乱想,这不是没事么。人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是啊,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老人爱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总是有道理的。 生活总是在你以为已经跌到谷底的时候,再安排一段下坡路给你滚。 公司后期和一个投资方洽谈的时候不是很顺畅。对方开出的条件非常苛刻,摆明了就是要狮子大开口。年晓米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男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盼着行程能早点结束,回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就在这么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小助理大早上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说店里忽然来人告诉他们老板换了,账上的钱也全都没了。 年晓米在厨房里煲淮山猪骨汤,宝宝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有点忧郁的样子。 水汽氤氲里,青年摸摸他的小卷毛,温声道:等下盛一碗给你,你慢慢喝。我还得去给你姨奶奶送饭。 小东西摇摇头:我不喝。小爸,我有点害怕。 年晓米蹲下来,攥住他的小手:怕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很怕。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年晓米想起日历上的圈圈,亲了亲他:快了,大后天就回来了。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男人已经三天没有给他打电话了。他这些日子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有留意到。 说话间家里门锁响动,年晓米跑出去,看见男人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 他惊喜道:你回来了! 沈嘉文没有看他,行李箱随手放在门边,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年晓米立刻察觉不对:怎么了? 沈嘉文抬手遮住眼睛:我有点累。 年晓米看着他下巴上青色的一片胡茬,心疼道:要洗个澡睡一会儿么?还是先吃饭?锅里有新煲的汤 男人却没有答话。年晓米凑近一看,已经睡着了。 沈嘉文醒来的时候天早已黑了,宝宝背靠着沙发,蜷缩在地毯上看一本图画书,手里拿着一个老大的香瓜,在窸窸窣窣地啃着。 家里的大灯关着,壁灯和台灯共同照亮了沙发的位置。客厅的阳台窗子没关,夏日微凉的夜风不时吹过整个屋子,带进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虫鸣。 男人头还很疼,心里却奇异地放松下来。 还是回家好和回家了就好好歇歇的念头交替地冒出来。 他睁着眼睛看着宝宝脑瓜顶和他如出一辙的小卷毛,伸手摸了摸。 宝宝回头,开心起来:爸爸! 沈嘉文摸摸他,微笑了一下,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一些,懒懒地不愿意动弹。 爸爸你吃饭了么?锅里有汤,可好喝了,还有红枣发糕 微笑慢慢消失了。 他掀开被子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起身疾步冲进书房。 书桌下面的保险柜里,最底下一层空空如也。店铺的房产证,登记执照,公章所有和饭店产权以及经营权相关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他站起身,沉默半晌,忽然一拳打在桌面上。 那个女人,和那次莫名的来访。 年晓米半夜回来的时候客厅里里罕见地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儿。他循着烟味儿找到了厨房边小阳台上抽着烟打电话的男人。他进去时男人刚好放下电话,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静静望着窗外,没有回头。 年晓米再笨也觉出不对来。他放下手里的保温罐,一开口就被烟味儿熏得咳嗽起来:你怎么了? 沈嘉文沉默半晌:小米,我们先分开一阵子吧。 年晓米呆呆地站着:你要分手? 我不是说 年晓米已经瞬间脑补出一大堆可怕的事情:不不不我不听!我不分手! 沈嘉文转过身来,看见年晓米迅速变红的眼眶,心里翻搅得难受:没说分手。我生意出了问题,很可能所有的财产都保不住 原来是这样年晓米经历了一次心脏过山车,脚下有点软:吓死我了。 沈嘉文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缓过神来年晓米大脑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先别抽烟了,你吃饭了么?我下点面给你吃? 沈嘉文按灭了烟,疲惫地长叹一口气:我吃不下。 年晓米想到他方才说过的话,终于开始了后知后觉的担忧:真的那么严重? 嗯。 男人冷不防被用力抱住了,鼻尖擦过对方干净柔软的头发,隐隐有点薄荷的清凉味道。年晓米的声音有点担忧,但始终很温柔:别担心总会有办法。别的什么都没关系,你好好的,就好了他声音小了一些,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说什么要分开的话我会多想 第143章 男人伸手一下下抚摸他的背,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在他发边下意识吻了一下:嗯。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焦头烂额。 警方取证加上联系律师和合同方,一大堆程序走下来,饶是沈嘉文对结果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心底冰凉一片。 经侦大队的副队长是他的朋友,坦言说犯罪嫌疑人已经确认了,就是他前妻无疑。整个案子的过程非常缜密,简直是滴水不漏,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而且牵扯的相关人员也不少。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对方犯罪的动机也渐渐浮出水面:为了筹钱堵情人挪用公款造成的亏空。 沈嘉文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副队长是知道沈嘉文这些年的事的,也跟着慨叹道:女人啊,这狠起来真是我们这边尽力,但是感觉没有那么容易,主要是现在找不见人。昨天还有个消息,她那姘头刚被检察院带走了,我们一时见不到人,可能还得等些日子才有接下来的消息。你那边看看能不能走法律程序或者双方协商让交易方把合同撤销?有些事我们不好出面,其实你也可以试着做做她父母的工作,兴许能有什么发现。 然而律师出身的方致远给出的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整个店的出售手续都是以你的名义办理的。连同知味居品牌下的三家副食品连锁店。全部被卖掉了。按理说这个应该是属于无权代理,但是签合同和办理相关手续时,你前妻拿着你的全套证明材料,受让方律师认定属于表见代理,并且拒绝撤销合同。你只能和黄丽丽追究责任,但知味居现在实际上已经不是你的了。即使告到法院去,官司赢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何况买家背后有个好爹。我觉得我们还是私下去和对方协商,看看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答案是有,但是要沈嘉文退还他已经付出的钱款。 年晓米陪着沈嘉文在家里按计算器,最后看着那个显示出来的数字,一时无法开口。 将近四百万。 沈嘉文是知味居的实际经营者和所有人,但是店里还有朋友投进来的钱,牵扯着供货商和合作的小厂商,还有他店里的老员工,绝不可能说放手就放手。更何况这还是他生意起家的店。 凑钱成了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困境里往往更能看清一个人真正的品质。 年晓米医院和家里两头跑,一面要和家里人轮番照顾重伤的姨妈,一面还要照顾被这场飞来横祸折腾得连睡觉都成了奢侈的爱人。然后还要上班。 但是沈嘉文没有听过他哪怕一句抱怨。 男人靠在沙发上整理着事情最近的进展。他店里果然是有内鬼的,就是陈宪退伙时介绍进来的那个叫张红生的男人。他前妻不知怎么和这个人搭上了线,成功买通他帮忙,才有这一系列的麻烦。黄丽丽跑了,这个人却没跑成,被警方抓捕的时候痛哭流涕地说自己也被那个狐狸精骗了。沈嘉文想起那个冬天他去前妻家里接淇淇时楼道里走出的鬼鬼祟祟的身影,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啊。 他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却做梦也没想到会当真发生这种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他疲惫地在沙发上躺下来,一时觉得愤怒和痛恨,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最后这种种纷繁的心绪沉淀下来,不知怎么却又成了一片平静。他以为他会被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情绪崩溃,日子也变得非常难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和理智得多。似乎种种冗杂琐碎的背后,总存在着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让人觉得安心。 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是独自一个人了。 厨房里的灯亮着,煮汤的声音在静夜里很清晰。他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年晓米穿着白背心和大短裤忙碌的样子。他本来已经很累了,却还要为自己的事担忧。沈嘉文以为会听见他的抱怨或者埋怨。但是什么都没有。 男人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 年晓米打着哈欠关掉了火,把熬好的牛骨汤倒进瓦罐。回头看见靠在厨房门口的男人,揉揉眼睛:你饿了么?我拿汤熬点蛋花粥给你? 沈嘉文摇摇头:没有,就是看看你。 年晓米疲惫地微笑了一下,把瓦罐放进冰箱。又开始忙活别的。 沈嘉文上前按住他的手:别忙了,去睡吧,这都一点多了。你需要什么,我跟店里的师傅讲一声,让他们做 没事的,你已经那么忙了。 男人强势地关掉了炉灶。 年晓米其实真的很困了,他有点恍惚地靠在沈嘉文怀里,一时动作有些迟缓。 沈嘉文轻轻拥住他:对不起。 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姨妈能平安,多亏你 我们可能要过一段很穷的日子了 年晓米又开始打哈欠:会吃不上饭么? 那倒不会 能吃上饭为什么还说很穷? 沈嘉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房子啊,实在不行可能要卖掉。山水华庭那套房子早先跟老赵他们抵押给了银行换贷款,一时半会儿卖不了朋友凑了一些,但还是差很多她妈坚称自己和事情没关系,一分钱也不肯拿资金链断了,搞不好还会有追债的 第144章 年晓米困得有点迷糊了:我们可以租个小点的房子啊没什么的,我上学的时候寝室才十几平就住了六个人别的都没事,你别太担心,我妈说了,人这辈子,除了生死无大事都会好起来的 沈嘉文伸手揽住他,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肩:嗯,去睡觉吧。早饭对付一口就得了。 米瑞梅在家里人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然而毕竟是重伤,短短小半个月也不过是能恢复到人清醒,能说话状态。但是对米家人来说,即使恢复得再慢,也是一天天在慢慢好转的,这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年晓米在姨妈床前守着,不时抬头看一下点滴药瓶里剩下的药水。大嫂在床的那一边,已经累得睡着了。他握住姨妈紧紧攥着被单的手,有点担忧: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我找医生打止痛针? 米瑞梅轻轻地摇摇头。 骨折加上大手术的刀口,即使用了止痛泵,对于这种不能移动的重伤员来说,还是非常遭罪。 年晓米不忍心:这样不行,我去叫医生 手忽然被回握住了,姨妈眼神很严厉。 年晓米心里酸涩起来。他知道的。她不乐意再花钱了,贵。 进了医院,钱似乎就变得如同废纸,还没等怎么样呢,就飞快地从账户上消失了。米瑞兰是职工,按说家属进来会有一定的优惠,但即使是这样,这个花钱的速度还是让一家人觉得压力有些大。 姨夫不放心请来的护工,一开始总是白天黑夜地在这边守着。结果毕竟是上了年纪,很快高血压发作。家里的兄弟姐妹好说歹说把父亲劝回去,各自排了班,轮流过来照顾。 米瑞梅人虽然伤得很重,但意识很清醒。她能进食之后就一直主张要尽快出院。但是一向温柔的妹妹和一辈子吵架不还嘴的丈夫却坚决地无视了她的要求。 她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在旁的小事上尽量能挺就挺。年晓米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难过。 家里如果特别有钱就好了。一向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的他第一次这样觉得。 然后他就想起沈嘉文。 男人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个有钱人,然而经此一事,也很快要变成无产阶级了。 想起计算器上的那个数字,年晓米心里一阵黯然。他对前妻其实没有多少仇恨,毕竟自己与那人并不熟悉。然而忧愁却是少不了的。他平平安安地过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确确实实地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压力。这些压力远远比从小到大性向带给他的压力要大得多。与之相比,早些时候的那些低落真的算不上什么。 说来说去都是个钱字。 事务所项目经理跟他提过接案子的事。他那时初来乍到,很多事务都不熟悉,而且生活相对比较安逸,并没有特别上心。现下忽然想起这件事,似乎隐隐看到了一条路。事务所的大佬原来是一家跨国大型事务所的合伙人,因为和旁的大佬们意见不合,带着一群人出来单干。他们现在还在起步,所里人少,关系大都很融洽,剥削也不那么严重,基本是个有钱大家赚的状态。 接案子当真是条可行的路子。 沈嘉文的事他没有和家里人讲。但米瑞兰何其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他扛不住母亲的套话,终于不小心说漏了嘴。 妈妈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家里的钱大部分还要留着给亲姐姐做后续的治疗,于那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她想了一下,似乎也就即将到手的拆迁款能帮上一点忙。 然而沈嘉文听说了这个事却坚定地拒绝了。 年晓米再提,他就冷了脸,很恼怒的模样。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年晓米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叹了口气:没到那种地步。朋友借了些钱。再加上家里的东西卖一卖凑一凑,还是够的。你家里也不容易,这种话,不要再提了。 先期几个朋友在一起帮忙凑了一百五十万。他前妻的父亲偷偷塞了十万过来。他把优客的股份转给了别人,自己添了些零头,又凑出六十万过来。 可是这才两百二十万。依然有将近一百七十万的缺口。 沈嘉文这才觉得有些后悔。他原来不愿意把钱丢在银行,有了钱都是拿出去投资,导致家里的存款始终很有限。年晓米把家里的存折归拢了一番,加上他自己的小金库,加上黄金存折,也不过才五十万出头。 然而这笔钱不可能全部拿去还债,总要留一些在身边应急。 真是愁得人头发也要掉了。 沈嘉文在纸上写下了一长串人名,又接连一个个划掉,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握住手机,犹豫半晌,最后起身,去厨房边上的小阳台打电话。 年晓米隔着玻璃看他拨出电话,表情从热络到严肃,转而黯淡甚至含怒,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求人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借钱这种事。商人利字当头,有钱四海皆兄弟,没钱翻脸不认人。 所谓交情,不过如此。 幸而架不住认识的人多,也有人隐隐有松口的意思,答应过来详谈。 年晓米眼里的沈嘉文,除了在家里懒散任性孩子气之外,对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潇洒模样,何曾如此落魄。他心里百味陈杂,难过,憋气,替他委屈,控制不住地心疼,还有对那位并不相熟的前妻,生出的一股难言的怨恨。 第145章 只是他天生不是那种会恨人的,这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剩下的只有忧愁和难过罢了。 家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些客人,有些利息要得太高,谈不拢。没有趁火打劫的那些,大都抱着借出来就再也要不回去的心,少的只肯拿一两万,多的也不过四五万,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沈嘉文倒也没有什么抱怨,肯拿钱出来的,毕竟还算好的。几万块钱,一笔一笔地凑,也凑了有将近三十万。 商圈里的事传得快,有些人的到来,就成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沈嘉文接到那人电话时有一阵失神。多年不见,女人的声音依旧甜软而妩媚。他只犹豫了一瞬,就迅速恢复了理智,言语客套,淡淡地,像是对着一个多年不见的熟人。女人电话里语气很温柔,只字不提过往,单说手头有桩生意,问他是否有兴趣。 他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是d市圈子里都知道的事,不去,看在他人眼里,便成了矫情和欲盖弥彰了。 他放下电话,看着年晓米在他身边无知无觉地睡着,心里那点萦绕不休的复杂滋味渐渐被潮水般涌上的柔情湮没了。他伸出拇指,在青年干燥的嘴唇上抚摸了一下。年晓米在睡梦里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单纯而不设防的模样。 沈嘉文收回手,心说不论如何,能弄到钱最好。就算弄不到,也是个时候,跟过去做个了断了。 谈事情的地方约在了商业街的一家咖啡厅,女人订了雅间,他却点了临街的位子。 那人摇头笑他还是一般地由着性子做事。沈嘉文也笑:不过是觉得这边亮堂些。 女人应该是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却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丝毫不悦。 再见面的交谈,果然叙旧情在前,谈生意在后。 女人笑叹:叫女士就太远了,就如往常那样,叫声红姐吧。 红姐。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为她流过血,押过命。他那时以为他们可以过一辈子。少年时尚不懂人心复杂的程度。然而他生性精明,转眼明白这场轰轰烈烈的初恋不过是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更何况伤得惨痛。他天性里对背叛的厌恶远胜那些深情,所以纵然疼痛,也能断得决然。然而初恋总归有些让人欲说还休,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其中,不是单说一句过去便能坦然相忘的。 你这些年不曾变老,这声姐,让我怎么叫得出口。其实眼前人是老了的,不过借着精致的妆,不细瞧看不大出罢了。 女人就笑,目光很悠远,说你那时漂亮得像个混血儿,打起架来却凶得要命。然而到底还是个孩子,招人疼得很。停顿了一下,又用有点赞赏和欣羡地口气幽幽叹到,如今,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这话听在沈嘉文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抿了口茶,掩饰了嘴角的那抹轻笑,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生意上去。 就像他想的那样,哪里是笔那么好做的生意,和东海龙宫合作,难免沾染些灰色的生意。他是正经的大酒店,一旦一脚踏过去,再想抽身,就很难了。 何况他看着女人不再年轻的脸,和眼神里即使小心掩饰也无法全然隐藏的,隐隐的期盼。 她不再年轻了。 即使这么多年有过这么多男人,到最后,她还是一个人。诚然,她一直是个厉害的女人,她的每一任情人,或有钱,或有权。但当他们艰难的时候,她总是毫不留情地抽身走人。她太精明,但她精明太过了,最后只能成为一个富有而孤单的人。 这样的人,一生里必然被很多男人爱过,但她呢,她有真的爱过谁么? 沈嘉文自问,自己也不过是那很多个傻瓜里的一个罢了。他忽然想起,其实前妻和眼前这位归根结底是一样的人,可惜黄丽丽比她痴得多。这样两厢一对比,倒好像把他的财产一股脑卷走去补贴情人的那一位,来得更有人情味一些。 只可惜,他现在对这种类型的女人不感冒了。说来也奇怪,他现在对男人依然没什么兴趣,对女人也不再有兴趣。 只剩年晓米一个了。 心里被一个人填满,再没其他人的位子。 那个人傻傻的,至少不会想到半路上丢下自己抽身离开。他让他觉得踏实。 沈嘉文低头笑起来,下意识在金扳指上摩挲了一下。 对方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样子,脸色慢慢端不住了,目光里渐渐升起一股苍凉:听说你离婚了? 是,然后又结婚了。 新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不是女人。 女人脸上慢慢浮起了震惊:可我记得你 红姐见多识广,不会瞧不起我吧?东海龙宫里也有少爷,那是她的店,岂能不知道:可见人这辈子,好些事真是说不准的。 女人脸色黯淡了片刻:国外结的? 没有。这玩意儿,自由心证吧。 那人神色几番变换,最终又戴上了那副淡淡微笑的面具:那就恭喜你? 沈嘉文也笑:谢谢,红包我就不讨了,到时候有机会办喜事,红姐不妨赏光过来。 对红姐来说,这婚宴是个不可能的事。对沈嘉文来说,即使办了婚宴也绝不可能请她.两个人心知肚明,象征性地把杯子微微一碰。 第146章 多少旧事,从今往后,俱成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年晓米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沈嘉文正在客厅客厅里拿软布细细擦拭一柄长刀,桌上有四五个盒子,大小不一,里面或精致,或古朴,都是刀剑一类的凶器。 年晓米有点尖锐物体恐惧,看着这玩意就忍不住害怕。 沈嘉文似乎看出他的不安,把擦好的刀郑重地收进刀鞘,轻轻放回了盒子里:联系了几个搞收藏的,虽然都不算太值钱,也能换个十几万。 年晓米放下饭盒,在他身边坐下来,心里有些难过:我们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你收藏它们不容易,都卖掉就太可惜了。 男人看着盒子里的刀具,淡淡一笑:都是身外物。车我也卖了,以后不能送你上下班了。早知道现在,那时候,说什么也得让你把驾照考下来。 年晓米有点愧疚地摸摸脑袋。 开玩笑的。我打算过两天换个便宜车,买二手的,估计也就几万块。没车毕竟还是不方便。 我枕头下的那个匕首 那个你留着吧,总不能什么都卖。 说话间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沈嘉文眉头一皱,把几个盒子顺手塞进沙发下的抽屉里。 年晓米要去开门,男人抬手拦住他,示意他噤声。 小区出入管理很严格,单元门也有对讲机,家里没人开门,根本进不来。 静夜里这敲门声实在来得诡异。 见屋里没人应门,门外一阵低低地絮语,而后敲门变成了砸门。 宝宝从屋里踢踢踏踏地跑出来:小爸 沈嘉文对他严厉地摇摇头。 小东西被砸门声吓到,一头扎进年晓米怀里。 年晓米果断把宝宝抱回屋里,小声道:一会儿把门锁上,不是爸爸叫你,谁也别给开,乖。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沈嘉文抽出一柄长刀,侧身站在门口。 门锁一阵响动。 男人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回屋。 年晓米攥紧满是冷汗的手心,转身进了厨房。 沈嘉文狐疑地看着他进去又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底锅,还紧张地在裤子上抹了把冷汗。饶是时机不对,他也忍不住摇头微微一笑。 锁眼啪嗒一声轻响,男人眼神骤然一变,抬脚狠狠一踹,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响,外面一阵喧哗,五六个男人或站或躺,歪七扭八地堵了一门口。 男人岳峙渊渟地立在玄关处,口气却懒懒的:大晚上的,列位再心急,也该等我过来开门吧?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有时拼的不是本事,而是气势。沈嘉文少年时代是见过血的出身,多年不曾好勇斗狠,但骨子里那股凶悍的匪气却始终没变过。他一个人对六个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客厅只有一盏台灯亮着,他的脸全在阴影里。 看在门外一群人眼里,隐隐有股不详的杀意。 逼到绝境里,兔子都咬人,何况是老虎。 不说夜半撬人房门原本就下作,光是主人这般气魄,已经让门外的几个人先怂了。 一众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吼了一声:欠钱你还有理了! 半夜撬人家门难道有理? 讨债公司有点黑社会的性质,一众人亮出家伙,沈嘉文毫无畏惧,手腕略微翻转,雪亮的刀锋一闪:来吧。警察来了,我也算正当防卫。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都是开门做生意,习惯了装腔作势的威胁,哪想到夜路走多了,碰上这么个厉鬼。 边上一个一直没吭声的小个子男人示意众人收起家伙:我们也不过是做生意,沈老板有话好说,好说。呃,方便进屋谈么? 沈嘉文略略抬了抬下巴,男人打手势,孤身进门,把一众手下晾在门外。 讨债怎么讨,是管事的说了算。底下人也不过听命行事。沈嘉文心知肚明,讽刺一笑,收刀入鞘:坐吧,有话好说,老板贵姓? 免贵姓栾。 栾先生。 做讨债这一行的,也同大多数生意人一样,最讲察言观色。这位栾先生上来先是一通姿态诚恳的致歉,诉说自己的种种不易,而后又讲雇主的事,言辞模糊地表示雇主来头很大,欠钱不还后果很严重。到后来,见沈嘉文始终不表态,又故态复萌,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威胁的意思。 沈嘉文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茶水:我没说不还钱吧?只是前些日子手里确实周转不开,没凑够。现在正好,你让我那债主本人先过来一趟,我今天刚凑了几十万,他要着急,现在过来也行。 那人见有戏,忙要掏手机拨电话。沈嘉文抬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不过,我那门 对方又成了那副诚恳的姿态:这哎呀那锁也没坏再说,这门是您从里头打开的不是? 沈嘉文冷冷地看着他:先把能做主的人叫过来吧。 还钱有戏,大半夜的那真债主竟然很快过来了。 沈嘉文把成捆的现金倒在茶几上:目前就这些了。将够你要的数。零头实在补不齐了。你能拿就拿,不能拿,就再等等。 第147章 大头要回来就是好的。那人一喜,刚要客气两句,就听男人淡淡道:不过账要算明白。你们先把我防盗门的钱赔了吧,不多,子母门,买的时候一万五,现在用旧了,算个折价,一万吧。 对方眼睛一立,正要发作,就见沈嘉文盯着他:半夜私闯民宅,老板也不想去局里喝茶吧。 男人愤怒地瞪了那讨债公司的小头目一眼,气哼哼地甩出一捆现金,把余下的数好,扫进皮包里。 沈嘉文拿出合同书和笔:签个字吧,你我之间的债务清了。 送走了不速之客已经后半夜了。沈嘉文把门锁好,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粗铁链,把门从里面又栓了一层。 年晓米沉默了好久:这不是第一次了吧。这些天他姨妈那边有点状况,他有将近一星期没怎么在家呆了。 嗯。钱没凑够,一直拖着没还。所以我说想让你先回你妈那边住呢。不然这一天天的。我倒是无所谓,怕你受不了。 年晓米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沈嘉文楞了一下,掰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见年晓米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都是我没用 沈嘉文失笑:你怎么没用? 赚不到钱 本来也不该你赚钱。行了,想开点,我还讹了他八千块呢,那门两千多安的,我刚刚试了试,还挺结实,一脚没踹坏,就是明天得去换个锁 伤感的气氛荡然无存。年晓米瞪大了眼睛:你你骗 沈嘉文很耐心:那不叫骗,那叫坐地起价。 年晓米: 大腿上一沉,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嘟着嘴:坏人走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年晓米尴尬地放开沈嘉文,有点无措:忘了宝宝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小东西打了个哈欠。 沈嘉文把儿子抱起来:沈念淇小朋友,你今天表现不好,下次镇定点,你爸我现在穷光蛋了,家里以后指望你当顶梁柱了。 顶梁柱小朋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怎么当呀?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遇事要冷静,坏人来了不开门。 知味居的那个买家欠了第三方几笔款子,沈嘉文又欠他的钱,那人所幸就直接把债权转让给了自己的那些债务人。 这样一来,幸运的是沈嘉文不至于一口气拿出四百万来,不幸的是,讨债的人太多,日子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年晓米原本以为他们很长一段时日都要在被逼债中度过了,然而事实上,让人心惊肉跳的只有那么一次。余下的人找到家里,顶多是吵嚷两句,讨一个准确的日子,也就罢了。沈嘉文做生意很多年,信誉还是有那么点儿的。 陆陆续续地催债和筹钱,到了最后,还剩下九十万的债务。家里的存款却只有不到四十万了。 现在回头跟老爷子认个错,不晓得能不能借到点钱。然而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转就被否决了。做老师薪酬普通,老头子一生清俭,三五不时还要资助个学生。加上几年前他大伯生病,就算是手中还能剩下些钱,那也都是养老钱了。他自己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个口是万万不能开的。 朋友都借过一遍了,各自都有家业,不可能倾家荡产地筹钱替他还债。纵然像李秋生那般过命的兄弟愿意,他也不能去张这个口。 几年前买的那套小别墅,为了和赵恒志投资,抵押给了银行。他为了不空置,抵押前和租户也签了合同,五年内都不能往外卖。家里的东西基本上卖无可卖,唯一值钱的,就只剩下现在住着的这套房子了。 忍饥挨饿,无处栖身的日子,仿若一道疤痕,纵然时过境迁,这样猛然遭到触动,依然隐隐作痛。那样的苦日子,他一个人过也就罢了,要让宝宝和年晓米一起,他怎么忍心。 年晓米在厨房里守着一锅鱼头炖豆腐看一本国家审计守则。守则不多,但事务所给出的说明有两百多页,真是让人头都大了。 家里的对讲电话响了,他也没在意。这些日子生人熟人出出进进,他慢慢习惯了。 客厅里一阵人声。片刻后沈嘉文进来:沏龙井的那套紫砂茶具呢? 年晓米说茶叶喝没了,我就收起来了。 沈嘉文一愣,说那就沏点别的吧。 年晓米打开橱柜,看着一排见底的玻璃茶罐,轻轻叹了口气。只有莲心剩得多,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兑了几朵菊花和一点冰糖进去,勉强泡了个菊花莲心茶。 端茶出去时和客人打了个照面。五十多岁的男人,五官平常,但周身颇有气度。身边还带着两个人,不像秘书,倒像是保镖。 再看沈嘉文,坐姿笔直,是少见的严肃和郑重。 年晓米不声不响地关掉火,猫进书房。呆坐了一阵,到底怎么也放心不下,蹑手蹑脚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缝,耳朵贴上去。 聊的似乎是旧事。雪原如何,草甸子如何。大小金阿林里的不栓红线就跑没影的老参,看见女人奶子就不伤人的黑熊。红头发的鞑子女人。 第148章 以及死在弹药箱子旁的兄弟。 年晓米在门后慢慢蹲下来,如坠冰窟。 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不管怎样,总归是家中的贵客。沈嘉文说青哥远道过来,赏光来我店里吃顿饭吧。那人摆摆手:自家人,不必客套,我闻见鱼头炖豆腐的味儿了,怎么,小文还吝啬一个鱼头么? 沈嘉文只得招呼年晓米出来,把原本打算晚上吃的草帽饼和排骨炖豆角都做了。即使这样餐桌上也太空。年晓米只得又凑合着做了个溜肉段,拌了个家常凉菜。 男人身边跟着的两个人没有上桌。年晓米把新烙的草帽饼放下,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对方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坐啊,自己家里,拘束什么呢?言罢又看沈嘉文,笑道:小文这是转了性了。早这样,也少了当初的人仰马翻。 沈嘉文谨慎地答道:那时是我不懂事。 男人哈哈一笑:都过去了,一个女人罢了。言罢尝了一口鱼头豆腐汤,称赞道:手艺不错,好多年没吃到过这么正宗的家常菜了。 年晓米在心里默默汗颜。d城临海,卖得好的都是海鱼,像胖头鱼这种淡水鱼,早市上便宜得很。他又图省钱,只买了个大鱼头,骨头多肉少,指望着炖豆腐时能借点鲜味儿。 对方好似并不在意,似乎是真的吃得很兴起,起初还夸他草帽饼烙得外焦里嫩,凉菜爽口,溜肉段外焦里嫩。到后来就只是埋头吃,不再说话了。 年晓米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想来这样的人是山珍海味吃够了,偶尔换了个口味,也能吃个新鲜。 吃了饭也就差不多了。男人出门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一句闲话:小栾子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如今在这里。接着正色道:回来帮哥哥的忙吧,好过总是被拘束在一个小店面里,成日介焦头烂额。你好好想想。言罢又感叹似地:当初你要是不走,如今林三和小赵的位子,该是你坐的。不说口岸的生意,单说西店新城那一片地,值多少个知味居呢? 送走了客人。沈嘉文一个人去阳台上,默默点了支烟。 一旦回去,不可能只做正经的生意。傻子都知道,要想来钱快,正经的那点生意,哪里拼得过走小道呢。回去,再想回头,很难。可是不回去,全家很快要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也许他可以带宝宝回父亲那里,但是那样年晓米也只能回米瑞兰那边了。一旦分开,处处受制,再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何况现在年晓米家里那边也很艰难。 他给租户打了电话,客气地把自己现在的境况坦白告知,希望能提前收回房子。对方坚决不同意,说他要是坚持要收房子,就要退租房款,还有按合同付违约金。 本来现在就缺钱。 沈嘉文放下手机,又点了支烟。 身后冷不丁探出来一只手,年晓米把烟摁灭:别抽了,那都是钱呢。 沈嘉文苦笑:没事,很快就有钱了。 年晓米警惕起来:不对,你想干啥? 沈嘉文不吭声。 年晓米着急起来:你要回去?笨想也不行啊!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啊?!我都听见了!什么又是弹药箱子又是死人的!坚决不行! 那都是过去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回去!言罢语气又微弱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 沈嘉文沉默了一阵子:如果不回去,我就只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欠着钱不还,拖一天是一天,很可能天天让人追债,最后上法庭,判个强制执行。第二条,我就做一回逃兵,再把知味居卖一次。这样所有的麻烦就都不存在了。员工随他们骂我。第三条,把这房子卖了,那样我们就得分开了,各回各家,好有个住的地方。 年晓米着急道:你笨啊!我们可以租房子的! 沈嘉文叹了口气: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凑合一下还是没事的啊!我同学大学毕业没房子都是在租,人家也过得很好。况且老城区的好些房子租金也很便宜的。 沈嘉文看着他:你真的觉得这样可以?不是自己的家,到时候什么样谁也说不准,而且你本来,不必要跟我一起遭这种罪。 年晓米想了想,认真地看着他:在我心里,世上最遭罪的事,除了吃不上饭,就是和家人见不到面,别的,真的无所谓。 沈嘉文叹了口气,良久,忽然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卖房子是个很麻烦的事。找中介费用很高,自己去满大街贴卖方信息又不现实。最后沈嘉文联系了一个在报社的熟人,按优惠价在报纸上登了广告。 他这套房子属于市中心,但离开发区也很近,周围基础设施非常完善,名校好几所,离省里最好的医大附院开车只有十分钟左右。小区边上还有个很大的中央公园,空气也很好。可以说算是黄金地带了。 这两年房价一直在走高,丝毫没有回落的趋势,这时候卖了这套房子,看似是比买的时候赚了,事实上是赔了很大的一笔钱。 第149章 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他询问了一下行情,把房价定在了116万。他心理给出的底线是110万。这个价钱看似对二手房而言有些高,但是对于这个地点和升值潜力来说,其实是在赔钱了。 卖房的信息登出去的当天就有三家过来看房子。房屋本来就是精装,年晓米住过来之后又不断地修整和添置东西,家里人习惯了只觉得住得温馨舒服,可外人进来乍一瞅,都要感叹地问一句:这装修花了多少钱啊? 一个星期倏忽而过,来看房子的有二十几家,大多都是相中了房子却谈不妥价钱。 最高的两家,都是出价到108万,不肯再高了。 两万块,若是放在从前,不过是他买一把刀具的价钱。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几千块钱都是钱,何况这么个数目。他有点心酸地想着,这差不多是年晓米小半年的工资钱了。 他在店里的收入是一年一算,如今身家全去还债不说,还拉了一堆的饥荒,家里平时的用度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依靠年晓米的薪水。虽然眼下还不算艰难,但以后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说。 只得咬着牙不松嘴。 扯皮来扯皮去,商议好还债的日子一天天迫近了。能把生意做大的人,大都在社会上有些关系,他可能人脉上比小生意人好些,但比起那些真正的大佬,终究也只是条小鱼罢了。 这些债没法再拖了。 两个人在离家不远一个老旧的居民区租好了房子,房东是个老太太,马上要和儿子去外地生活,故而租金要得相对便宜,一年下来才六千块钱。原本年晓米的意思是想要再看看,毕竟市中心这边,老房子的供暖设施大都有些跟不上。然而诸事纷繁,催债的不等人,也来不及让人考虑太多。 家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沈嘉文正在给两个出价高的客户分别打电话,希望能把房价再略微抬一抬。 年晓米正在卧室里打包东西,见电话响了一阵也没人接,便匆匆跑出去。 那头是个很温和的男声,礼貌地询问是否在卖房,年晓米回头一看,沈嘉文在阳台打手机,眉头微微皱着。他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还在。 看房人来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进了门。面相是三十出头的男人,却有大片雪白的头发。 沈嘉文见得人多,倒也不觉惊异,只是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对方笑笑说我不是很急,能随便看看么? 男人点头,说关着门的那一间房是我儿子在睡觉,你轻一些。 年晓米从厨房里端着两杯茶水出来,和访客打了个照面,略一讶然,然后郝然一笑:只有莲心茶了。对方笑着说没关系,目光却在他身上逗留起来,似乎有些意外,又带着些探寻的意味。 年晓米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嘉文忽然起身道:进屋来看看吧。 房子自然是让人满意的,对方详细地问了些很专业的问题,沈嘉文耐心地一一作了回答。最后谈到价格,对方也很痛快,说要买就希望是买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家具要是能陪送一部分的话,原价也无妨。 租的房子只有三十多平不到四十,也附带了家具,这些自然是带不走的。但沈嘉文还是习惯性地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年晓米,青年微笑了一下:你做主吧。 男人思索了一下:我不能把家具都留给你,但你诚心的话,房价可以让让。 那人把他逡巡在年晓米和沈嘉文之间的目光收回来,说也好。 两个人在客厅谈价钱时,宝宝睡饱了跑出来,看着陌生的来客,包子样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伤心。他噔噔噔地跑到阳台上,在坐垫上坐下来,嘟着嘴,很低落的样子。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摸摸他的小卷毛:怎么了? 宝宝伸出胖胖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架子上还没有手指长的小绿葫芦:小爸我不想搬家 年晓米把他搂到怀里:为什么? 宝宝想了想:花园带不走 辛苦收拾的空中花园,马上要变成别人的了。年晓米黯然了一下,想起沈嘉文常和宝宝说的话:以后还会有的。等宝宝长大了,就可以再买一个花园了。 小东西低头认真思索了起来。 门后想起一阵脚步身,访客微笑了一下:阳台很漂亮。目光落在宝宝身上,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后又是笑容:小朋友很可爱,能给叔叔抱抱么? 淇淇犹豫了一下:可以不给抱么? 男人笑起来。宝宝颠儿颠儿地跑出去。 年晓米歉意地微笑了一下:小孩子有点怕生。 对方笑着说没关系,眼睛里却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沈嘉文似乎在客厅给其他买房人打电话。年晓米只好局促地陪客人站着。 北方九月入秋,如今已经快要十月了,不远处的公园也有了些层林尽染的味道。真正的秋高气爽。 身边的男人穿得很厚实,年晓米说要么我关上窗吧?风有点大。 对方摇摇头,欲言又止。 年晓米对性情温和礼貌的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怎么了?是对房子还有疑问么? 并不是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同志么? 第150章 年晓米先是一惊,见对方目光很恳切,也没有什么恶意,便老实地答道:嗯。 那是你爱人? 提到沈嘉文,年晓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羞涩地笑了一下:嗯。 男人轻轻叹息一声:家里很难应付吧? 年晓米摸摸鼻子,似乎只有沈父很难应付,于是摇摇头:说开了,倒是还好。 对方似乎有些感伤:真好。 年晓米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斟酌了一番:慢慢都会好的。 男人笑得有点勉强,道谢却是真诚的。 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签了合同,交了定金,商定了交款和过户的日子。 年晓米趴在茶几上,给要带走的东西列清单,沈嘉文在他旁边坐下来,轻轻拥住他:总算是卖得没太亏。但我心里还是不好受。 年晓米把清单递给他:别上火,小房子也一样住,睡觉不就一张床么?那边还有早市,卖菜很便宜,我算了下预计的开支,没有多少。等你把钱还上就好了。 沈嘉文笑了笑: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人家看上了那个阳台,说是有花草心情好 宝宝有点舍不得。 男人忽然神色郑重起来:别舍不得,还会有,我保证。 年晓米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没事儿的就是几盆花 我说了,一定还会再有。 年晓米心里一片柔软:好,我们慢慢来。 家里的东西看着多,租房的大小所限,能带走却很少。沈嘉文从店里拿回来不少纸箱,两个人白天各自奔忙,收拾东西只能在夜里,仔细琢磨一下,似乎有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让人心里多了些黯然。 年晓米在书房里忙碌,整理到最后,从书架最底下翻出了一本蒙尘的小影集,册子并不大厚,硬纸板封面的边角都破了。翻开来,里面都是些黑白照片,女性还都穿着旗袍或者对襟褂子,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年晓米不禁停下手里的事,认真翻看起来。冷不丁一张放大的照片从里面掉出来。 那是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少年,即使只有黑白两色,那精致清俊的面庞也清晰得像要从照片里走出来似的。少年牵一匹深色的高头大马,光裸着劲瘦却结实的上身,微微侧着脸,目光悠远而漠然。他身后是一片草海,更远处是隐约的山脉,天地苍茫。 少年就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孑然而立,孤独,却不知为何,也让人感到一种力量。 年轻,美丽,自由。 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力量,让人不禁联想起生命与世界的广阔。 那是他的爱人,那时他还那么年轻。 年晓米凝视了这张照片许久,心里慢慢觉得有些不满足。他神游天外地想着要是他能早点认识他该多好,最好能一起长大,那样他毫无疑问会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他会羞怯而忐忑地跟在他后面,被他骑马甩得很远也不会放弃。 少年也许会觉得他很烦,跃马扬鞭跑得不见踪影。他可能有一个红头发的漂亮女友,对跟在身后满心倾慕的另一个少年视而不见。 年晓米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他在少年的脸上虔诚地吻了一下。 幸好,现在你是我的。 刚要起身,忽然落进了一片阴影。 骤然受到惊吓,年晓米手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沈嘉文捡起了那张照片,愣了一下,抬头看见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青年,忽然微笑了一下:原来这个还在呢。 又看见年晓米有点发红的眼睛,神色黯淡下去:对不起,我会尽快想办法把窟窿堵上。买房子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指望,但是等宽裕一些了,我们可以租个条件好的点房子住 年晓米赶紧摆手不是因为房子言罢声音低下去: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真好看 那你哭什么? 我没哭! 沈嘉文探究地看着他。 年晓米声音低得像蚊子:我在想如果那时候就遇到你,你大概不会喜欢我吧 沈嘉文楞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阵无语:你的脑子里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觉得年晓米凡事的关注点都很奇怪,明明这个节骨眼上,却总在想些没影的事儿。 说起来青年似乎总是这样。比起钱和房子这些东西,他似乎更关注他的家人是不是平安健康,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确实比钱和房子珍贵得多。 他给了自己温暖和安全,而自己呢。沈嘉文扪心自问,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有让年晓米真的感到踏实过吧。 他的爱人感情太过细腻,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好,忙着自己的事,也许真的忽视掉了很多东西,很多能让对方觉得安全的东西。 心思电转,忽然一片澄明。 第151章 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搂着年晓米坐下来:这是扎拉尔草原,后面是金阿林。那时候有个内地的摄影师过来采风他似乎觉得这张拍得不错,事后特地托人寄了一张给我。 看上去很浪漫 浪漫?沈嘉文失笑:我那时候被青哥吩咐去扎兰买越冬的煤,骑马要跑大半天,眼瞅要出门给人揪住拍照片,能浪漫到哪儿去?还是说你觉得我那时候比现在好看? 年晓米扭头看他的脸:现在也好看但是不太一样现在沈嘉文毛发变重,眉目深浓,双眼皮变宽了,下巴也没有那么尖了,少了眉目如画的精致感,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性感。 如果硬要形容,照片里的少年是美丽的,眼前的男人,则是英俊了。 年晓米结结巴巴地描述了一番。沈嘉文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故作嫌弃地看着照片里十几年前的自己,一脸挑剔:你喜欢这样的? 多好看啊。 哦,还亲了一下你一年下来都不见得主动亲我几回 年晓米好不容易正常了些的脸色又红起来:你看见了 沈嘉文下意识摸了摸脸。 那里的冬天是不是很苦? 还成吧,习惯了也挺好的。地方大,很自在。 年晓米从那淡淡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种深刻的怀念:你很喜欢那里。但还是离开了。为了另一个人。一念及此,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嫉妒。这样真不好。年晓米对自己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沈嘉文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人的一辈子,好多事真的说不准。有些选择看似无奈,但未必不是另一番机遇。所以,我做事从来没有真正后悔过。包括对你。 年晓米呆住了。 男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了不得的话,而是很自然地翻起了相册,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旗袍,一头长卷发,五官深邃,面容精致而艳丽。 年晓米回过神来,慌忙仔细端详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和少年时的沈嘉文有八分像,但是那种美丽远比沈嘉文要锐利和直接得多,仿若盛放的玫瑰,有种动人心魄的明艳。 这是我妈妈。我外公家那边成分有点复杂,她好像有一点外国的血统。不过我也不太清楚,那边的人不是都过世了就是全部没了联系。总之现在是一个都不剩了我爸念了她一辈子。宝宝名字里那个淇字,是他们俩相遇地的一条河 又翻了几页,破旧的小相片里是个面容娴静的女子,穿一身老式的对襟小褂和裤子:这是我奶奶,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她是厨娘,在镇上给人做宴席讨生活,平日里偷偷卖烧酒,把我拉扯大 年晓米看着沈嘉文把薄薄的一本相册慢慢翻完,觉得似乎离这个男人更近了一些。那些追忆和感伤,也传达进了自己的心里。他把那本相册接过来,郑重地收进了一个小盒子:这个可得好好留起来。等有时间,我找个照相馆给你重新翻一套吧。 沈嘉文微笑了一下:你呢,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年晓米摸摸鼻子:就是很普通的小孩,按部就班地上学照片都在我妈那儿呢。脸跟现在比似乎没什么变化,性格更傻一点儿吧? 见沈嘉文一副发笑的模样,赧然道:我那时候只知道学习和嘴馋 男人看着他,始终在微笑。年晓米声音低下去:很没意思吧 不,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搬家那天沈嘉文临时有要事,一干事务都只能扔给年晓米。青年联系了几个搬家公司,再三说东西并不多,对方给出的价格还是让他十分肉疼。今时不同往日,别说近千块,就是几十块钱,他也得紧紧攥住了。 最后从大街上雇了个微型轻卡,东西摞得摇摇欲坠的,辛辛苦苦开到了新家。对方就只是出车,拿到钱就卸下货物走了。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年晓米请单元门口闲聊的老大爷帮忙看着点,自己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往上扛东西。 这一年冷得早,十月份的大白天,呼吸都有哈气。 他却出了一身热汗。 沈嘉文快中午的时候赶过来,看见的就是年晓米抱着洗衣机一步一步顺着台阶往上挪的背影。 他的心脏瞬间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一个男人,倘若没有钱,没有地位,就只能让自己重要的人过这样的日子。这种时候,说再多甜蜜的情话,许再多对未来的承诺,都是讽刺。 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手心,指甲刺入掌心,很疼。 洗衣机其实并没有重到一个小伙子抬不动的地步,但年晓米实在有些累了。他原本想请朋友过来帮忙的,最后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无法开口。别人看了他这样的状况,能给予的也只是同情和担忧罢了。既然于改善境况毫无益处,又何必平白给别人添麻烦呢。 第152章 心事重重地休息时,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越过,抬着洗衣机大步流星地往上走。 年晓米愣怔了一下,急急追上去:诶那个有点沉,我们一起抬吧 沈嘉文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放上去,又匆匆跑下来,沉声道:还有什么? 冰箱 年晓米追着男人跑下来的时候,沈嘉文已经把冰箱扛到背上了。空的电冰箱少说也有百斤沉,片刻就被背进屋了。 年晓米向老大爷道了谢,回到家里,看见沈嘉文沉默地坐在床上,打量着狭小的卧室。 你下次不要那么着急,那东西很沉,闪了腰怎么办? 男人摇摇头:没事儿,我干过这个活儿。倒是你,不是说好了找搬家公司么? 搬这么点东西要一千块钱呢雇了个轻卡,才一百五。年晓米给沈嘉文看得有些瘆的慌:真的能省不少钱你别生气了,这不是都搬过来了么 沈嘉文没理他,径自开始收拾屋子。可惜他平日里被年晓米惯得连个内裤都找不见,如今坐起家务来,也是有些没有头绪。 年晓米跟他生活得久了,知道生气时不能去捋虎须,要给对方个台阶下,慢慢就好了。两个人就这么达成了古怪的默契。年晓米找东西,沈嘉文在一边帮忙,大半个下午,总算是收拾齐整了。 年晓米累得有点大发,午饭也没吃,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可惜洁癖并没有随着搬家而消失。新房的热水器很老旧,他没敢用。只得自己烧了开水,兑在脸盆里洗头。余下的拿一个塑料桶装着,擦洗身上。 洗到一半的时候,沈嘉文提着又一壶开水进来了。狭小的卫生间,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回身都有些困难。但是,却不那么冷了。 年晓米看着沈嘉文要把新的一壶开水兑进桶里,赶忙拦着:我洗完了你自己用吧 沈嘉文没理他,把大毛巾浸湿,披在他背上。浸了热水的毛巾驱散了身上的冷意,年晓米轻轻打了个哆嗦,舒服了不少。 男人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洗了。末了先套好衣服出去一趟,翻出来一个大浴巾,把穿了衣服还在哆嗦的年晓米包粽子似地一裹,塞进被子里。 年晓米缓过来了一些,看着坐在床边擦头发的男人:我联系了一个修热水器的,说是明天过来看看。实在不行冬天可能还得再买个电热毯。刚才和楼下的大爷聊天,他说这边供暖不太稳定。 沈嘉文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也钻进被子:晚上出去吃吧。钱你该花花,我也不是真的一个子儿不剩了。 年晓米在被子下面摸索着找到了男人的手,握住了,冰冷的指尖慢慢暖和起来。 老街区不论是屋外还是屋里,总让人有种时光倒流二十年的错觉。没有超市,没有大商场,只有一个早上七点半散市的早市和开在犄角旮旯的食杂店。临近的一趟街上,国营的副食品商店还在,买东西要去柜台开小票。出了院门那趟街一溜儿都是老馆子,油渍斑驳的门脸,成日里飘着混乱的香味。 诚然贫穷,但也充满了世俗的热闹。从冒着火星的油锅到大蒸笼上雪白飘渺的蒸汽,都是人间烟火。 年晓米和宝宝很快习惯了这里。至于沈嘉文,这种地方对他而言,一直都是熟悉的。 这个冬天开始飘第一场雪的时候,米瑞梅出院了。米瑞兰办了内退,离开了工作了一辈子的附院儿科。她要陪着姐夫一起照顾姐姐。毕竟家里的孩子都忙。 年晓米放下家里的一头,真正开始了作为审计师的日子。 宝宝脖子上挂着钥匙,学会了自己热饭。遇到不开心的事只是扁扁嘴,不大爱哭了。 日子好像没有回到以前那么好,但终究是平稳下来了。 这一年上头发文件搞反腐倡廉,知味居的生意清淡了不少。副食品连锁店倒是一直很红火,经理一直劝沈嘉文开新店,实在不行就开放加盟。男人思来想去,最终没有答应。他没有多余的钱了。而加盟一旦开放,以企业现在的能力,以后的走势,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至于新公司那边,资金链一直绷得很紧,卖房的那一百多万,还给赵哥他们拿去救急了。 做生意这种事,三分靠个人,七分靠运气。他敏锐地意识到,公司只要能迈过这个坎儿,以后不说获利滚滚,起码也能平稳运行,有一份良好的利润保障。但是是否真的能得偿所愿,并不是几个股东能说了算的。投资,说白了就是赌博。男人天性里或许都热爱冒险,他有心想把手里剩下的钱一并投进去搏一次,但想到眼前的境况,最终还是收了手。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赔光这些年攒下的底。起码他还有个知味居,小心谨慎地熬上几年,只要没有人像这一次这样在背后捅刀子,回到从前的日子,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苦了年晓米和宝宝,要在这样的环境下陪他熬着。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日子,他才开始真正了解身边的这个人。他一直以为,性格敏感内向的人都很脆弱。年晓米敏感内向是不假,但要说脆弱,大概仅仅是在感情上。他性格比别人温和,除了非黑即白的事,几乎很少与旁人生气,也从不抱怨生活。典型的逆来顺受。沈嘉文从前觉得这种性格是窝囊,现在才发觉,其实并不是。青年并非全然没有脾气,倘若被别人无故欺负了,他也会据理力争。但是对于那些非人力能左右的事,他总能默默承受下来。生活的拳头落下来,年晓米这块棉花可能瘪了一下,而后又悄悄地,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舒展开了。大概是从小一直过着平凡有序的生活的缘故,他总能在一片混乱里,把生活再次变得有序起来。 第153章 没有什么比这种平凡的秩序更能给人安心的了。它代表不论经历多少磨难和坎坷,总有些东西是不容改变的。而正是这些不容改变的东西,才是真正支撑生活的力量。 年晓米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一场乱七八糟的事唯一的后遗症,大概是他又得去追公交了。但追公交也没什么不好,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他觉得自己也需要点体育锻炼。他开始加入项目组,和同事一起承接些小的审计项目,日子变得很忙碌起来。没有时间做晚饭倒并不是大问题。新家附近吃东西的地方很不少,价钱也都很实惠。起初他怕不卫生,慢慢吃习惯了,倒也没有闹过肚子。再不济还可以买半成品,回家自己做,也都很方便。 十一月,北方彻底进入冬天。年晓米周末加班,下了班以后急匆匆地往外跑。这一天是个节气,立冬。 在公交车上沙丁鱼罐头似地挤了一番之后,他终于被人流拥着下了车。沈嘉文在购物中心门口冲他挥手,宝宝在一边跳来跳去。 老房子的供暖不好,热水袋只能顶半宿,沈嘉文当机立断,要赶紧买个电暖气。男人买东西应该是老板最喜欢的那种顾客,看好了就买,不拖泥带水,没有半句废话。 购物中心卖家电在上层,超市在地下。三个人分头走,年晓米带宝宝去超市,沈嘉文去买电器。青年摸摸钱包,鼓鼓的。他刚发了薪水,虽然每个月的预算都做好了,但偶尔开荤打打牙祭还是必要的。 宝宝想吃什么? 淇淇抬头眨了眨眼,很干脆地回答道:肉! 那,羊汤好不好?立冬喝羊汤,冬天不感冒。 宝宝点点头。 牛羊肉比猪肉贵很多。从前经济条件好的时候,家里常吃的是牛肉,因为沈嘉文喜欢。后来搬过来,年晓米把菜谱换成了便宜的猪肉和鱼肉。幸好男人并没有那么挑食。冬天没有时间做饭,年晓米就一次性拿高压锅煮一堆五花肉,冻起来。吃的时候切片,加点生抽和蒜一蒸就好。猪油都被蒸出去,五花肉肥而不腻,很是下饭。再或者买一堆脊骨一次性煮了冻起来,添点萝卜山药之类的菜煲汤也很方便。 但是,羊肉却是很久没吃了。 年晓米难得豪爽地买了整只羊腿,请卖肉的师傅剔了。调料区有现成的香料包,桂皮,八角,党参,黄芪,香叶,草寇,砂仁,花椒。家里还有干山楂片和枸杞年晓米站在调料架跟前,咽了一下口水。 往年但凡大小节气,他都会回姨妈家,姨妈煮羊汤的手艺极好,汤清肉烂,一点也不膻。哪怕单就着汤水,他也能一口气吃掉三个碗大的白面饼。今年姨妈身体不好,附院的医生和楼下的张大夫都说需要静养,劳累和热闹都是要不得的,家里就没有像往常那样聚会。赶上姨夫上外地的朋友家取吃的,姨妈就只有米瑞兰陪着。 年晓米神色黯淡下去,轻轻叹了口气。他有休息日总是会回去探望的,姨妈不好不坏,身体老也没有起色,让人干着急。他手里不宽裕,妈妈知道,每次带了东西回去,米瑞兰都偷偷塞钱给他。有时拧不过自己亲妈,只好揣下来。但心里一点也不好受。 接项目的话就有提成,但他刚开始做这一行,赚得还是太少了。工作还得更加努力才行。 衣襟被轻轻拉扯,低头,看见宝宝仰脸看着他,满脸担忧:小爸,你怎么啦? 年晓米摸摸他的小卷毛:没事,宝宝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小东西摇摇头:没有啦。我想回家。 往出口走的时候接到沈嘉文的电话,说是购物中心周年,在搞抽奖。年晓米把超市的小票拿过去,加上沈嘉文买电暖器的钱,能抽三次奖。 沈嘉文把宝宝抱到奖箱前,笑道:小孩子手气旺,淇淇第一个。 宝宝瘪瘪嘴:抽不到怎么办? 有毛不算秃。 小东西皱着眉头在奖箱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卡片,一旁的工作人员接过来,惊讶道:呀,一等奖,粮油套装!紧接着笑道:一整天,这才抽出来第二份。小孩子果然手气旺。 宝宝似乎松了口气,挣扎着从亲爹怀里跳下来,抱住年晓米的大腿,眉眼一弯。 然后让年晓米上去,年晓米犹豫了一下。沈嘉文拍拍他:就随便一摸。 随便一摸果然是没奖的。年晓米自嘲道:我长这么大,抽奖从来就没中过。 沈嘉文边笑边把手伸进奖箱,随意抽出了一张,往一旁递过去:没事儿,宝宝不是中了么 话音没落,就听工作人员大吼一声:特等奖!今天第一份特等奖!价值1000元的温暖家牌陶瓷取暖器! 围观群众一片惊叹。 工作人员似乎来了精神:购物满200元就可以参加抽奖!大家踊跃一点!这位先生三张奖券中了两次奖!我们购物中心真诚回馈广大顾客!中奖率很高!来来来,不要错过机会!满两百元就可抽奖!多买多抽! 一家人去后台领奖品。沈嘉文看着那个纸箱,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电暖气箱子,笑着摇头道:这叫什么事儿。买的东西还没抽奖奖品值钱。 第154章 年晓米却挺高兴的:这样两个屋可以一屋放一个了。 回家煮汤的时候年晓米还在开心:说起来你们做生意的是不是都特别有财气?我从小到大连一毛钱都没捡过呢。一念及此,不免有点喟叹。 沈嘉文探头瞅他锅里的汤:我的还不是你的。说起来我倒是捡过几次钱。 一百的? 不是,捡钱包。 不是要送派出所么? 沈嘉文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你傻。没证件没照片啥也没有,就里头有几张老人头,派出所能管你么。 年晓米一想,也是,但还是觉得不妥:要是数额太大还是要交派出所的 沈嘉文捏捏他耳朵:知道,我又不傻。别乱寻思。我下去买几个白面馍馍吧。 年晓米脸上有点发热,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下楼买了一堆白面馍馍,回来时刚好开饭。 除了喷香扑鼻的羊肉汤,还有一道蒸萝卜。白萝卜切扇片蒸好,沿着盘边倒一点豉油,铺上生姜丝,再淋爆过花椒的热油。宝宝抽奖中的套装里有一桶花生油,刚好用上。 羊汤香浓,蒸萝卜清淡,配在一起吃刚刚好。 年晓米还有点担心:香料包是买现成的,我自己添了点别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沈嘉文夹了片羊腿肉咬了一口,紧接着把整片都塞进嘴里,点点头。 年晓米看着他的吃相,笑了一下。一个人要是吃相很斯文,大抵因为他不饿,也可能东西不爱吃,或者东西是常吃的,又或者是,在别人跟前端架子。眼下四者都不是,自然该怎样怎样。 沈嘉文吃东西没声音,但如果饿了或者碰到爱吃的,会吃得很快。宝宝这一点像他。 两年成年男人加一个小男孩,将近二斤羊肉做的汤很快就见了底。沈嘉文在宝宝眼皮底下拿走最后一个白面馍馍:你少吃点,吃多了该胃难受了。 小东西只好默默地捧起碗,喝掉碗底的最后一口汤。 年晓米看看这一大一小两只,懊恼道:早知道都做了,我留了一半,想以后做个葱爆羊肉啥的。 沈嘉文拿馍馍刮干净碗底的最后一点汤水,笑起来:正好,做多了该剩了。 吃饱喝足就该干嘛干嘛了。年晓米难得有空,带着宝宝出门遛弯消食。回来看见沈嘉文挽着袖子屋里屋外地拖地。 搬家之后就请不起家政了。两个人对着忙,但家务总要有人做。沈嘉文的时间比年晓米灵活,从前闲暇时去健身中心找人打架,如今就是屋里屋外收拾东西了。年晓米知道他不耐烦做这些事,便说你做不来还是留着我做。沈嘉文却笑着说,就当修身养性了。 努力做好讨厌的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吧。但年晓米知道,其实他只是不舍得自己累,所以再不耐烦,也会耐着性子洗洗涮涮。 年晓米难得明天有一个休息日。但明天是星期一,宝宝要上学。于是该做的事都做好了,小东西早早爬上了床。 取暖器拿回来就开着了,宝宝的房间已经暖和了起来。年晓米拿毛巾裹着暖宝放在宝宝脚底下,把取暖器关掉了。这样刚好就能暖和一夜了。 他洗好了澡坐在床上,把脚靠近电暖气。热气不断散发出来,年晓米动动脚趾,忽然觉得挺开心的,工作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担忧都不见了。他的肚子饱饱的,身上也很温暖,男人和宝宝都在屋里,一个睡着另一个在洗头。隔着玻璃上的薄霜,能看见窗外飘着一点轻雪。 从前和妈妈还有姨妈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的,但是和眼前这种安静的感觉又不大一样。年晓米想不太明白,索性不想。脚暖了之后就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结果这一天供暖出乎意料地好。躺了没多久,隐隐就觉得冒汗了。 所谓保暖思淫`欲,老话大概总有它的道理。 四周很快不消停起来。这边楼上楼下几户和隔壁住的都是夫妻,老房子隔音不大好,夜里响动大了,听得还挺清楚的。宝宝睡的房间是原来房东住的屋子。老人家年纪大了神经衰弱,为了休息好,墙四周做了简单的软包。但年晓米和沈嘉文睡的这间房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女人的呻吟听到年晓米耳朵里倒是没什么。男人的喘息就不一样了。年晓米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在黑暗里无奈地咬了咬嘴唇。 每年天气一凉,枕边人在情事上就慢慢冷淡下来。倒也不是全然不曾亲昵,他会把年晓米抱进怀里温柔地抚慰。温水一样的爱`抚,整个过程里只有年晓米一个人在快活,男人并不需要。 但是今年状况又不大一样。夏天出了事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完整地做过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季节了。 单纯的抚慰固然美好,但那种敞开身体,仿若把灵魂都交托出去的激烈情事,又是另外一种体验。 眼下他很想念后一种。 以往床事大多是对方主动,不过凡事也有例外。年晓米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在被子下碰了碰沈嘉文的手。男人很快反手握住他,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年晓米在黑暗里脸上有点烫:诶,我睡不着。 第155章 枕边人似乎打了个哈欠:数羊。 我明天可以休息。 身边很安静,倒是隔壁和楼上都很吵,像较劲似的,此起彼伏。 年晓米有点泄气:隔壁真吵 是啊。 年晓米悄悄叹了口气,心说算了算了,冬天么。他松开沈嘉文的手,想下床去喝点水。男人睡在外侧,年晓米越过沈嘉文往外爬的时候,忽然听见对方闷哼一声。 被子下的东西陌生又熟悉。 他愣了一下。 喝了口水,关掉电暖气,又爬回来。四周渐渐安静下去。还是睡不着,只能坐起来发呆。 沈嘉文在黑暗里碰了碰他:干嘛呢?不睡觉。 睡不着。 男人纵容地把他抱进怀里,伸下手去:乖,很快就让你睡着 年晓米却把他的手拿开了:你我刚才摸到了。明明就 台灯忽然亮了。男人支起身无奈地看着他:你真要? 你不想就算了。 对方忽然拉起他的手触摸自己。又是软的。刚才的状况好像是错觉一般 年晓米的手被男人握住,感觉到手心里的变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沈嘉文那点无奈的表情忽然变成了坏笑:你别后悔。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面团。 被一根擀面杖翻来覆去地在面案上折叠拍打,时不时还要被揉搓一下。然后很快又变成了一张饼,让身上的男人一口一口吃得连渣都没剩下。 他这才发现,原来一夜这么长。直到他觉得自己把夏天以来的存货都出光了,男人依然在他身上不停挞伐。最后沈嘉文在他的抽泣和哀求里无奈地停下动作,叹了口气:现在明白了么。 年晓米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地点点头。男人轻轻舔掉他的眼泪,把人拥住:睡吧。 那你怎么办? 沈嘉文打了个哈欠:我也睡呗。 生物钟才不管主人少睡了大半宿,一早上就把人叫醒了。年晓米腰酸背痛,那个说不出口的地方更是遭罪到不行。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男人,硬撑着爬起来送宝宝上学。 出门时看见邻居的几个大妈在聊天,猜测到底是楼上的哪一家昨晚那么不消停,折腾了差不多一宿。 一个大妈同情道:唉那媳妇哭得惨的唻她男人真不是东西。 另一个大妈不屑道:你又知道人家惨啦 满脸通红的年晓米在一片惨与不惨的八卦里领着懵懂的宝宝低头走过去,一面庆幸着宝宝的卧室是隔音墙,一面暗暗发誓,以后冬天绝对不要去招惹沈嘉文。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这一年整个冬天过得很忙碌。年晓米懵懵懂懂地跟着team做项目,先是东奔西跑,然后是关进小黑屋,两人一组轮番守着资料和电脑,忙得昏天黑地。除夕晚上沈嘉文过去接他,他困得浑身没了骨头,整个人软绵绵的,一路走一路打瞌睡,稍一停下来就往爱人的身上倒。二手的破车送修,沈嘉文就一路搂着他,淡定地坐在公交车后头,让年晓米枕在自己肩上。车厢空空荡荡,窗外是延绵不绝的鞭炮响。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年晓米家里过年。年晓米的家人看见他,神色各异,但终究感激大过其他,并没有人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姨妈受伤之后怕吵闹,吃了晚饭小辈们各自离开,只留下已经昏睡不醒的年晓米,顺带着也只好留下了沈嘉文和宝宝。 他的困境年前让父亲知道了,老头子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辞了保姆,顺便托人给沈嘉文带话,要是肯跟年晓米分开,就可以搬回他那边住,家里一切开销,老爷子报销。 沈嘉文听见了只是笑了一下。托中间人往家里捎了几盒补品。听说最后都被扔出来了。得知消息时男人心里平静得不可思议,伤心倒谈不上,怅惘倒是有一点的,但也就那样了。现实容不得他多愁善感,人为了得到什么,总得有所舍弃。他活的是他自己的人生,不是他父亲的。 年晓米一觉睡到大年初一下午,醒来头一件事竟然是穿上衣服往外跑。沈嘉文不放心地追出去,看见他在小区对面的取款机上查钱。一串零跳出来,年晓米在原地欣喜若狂地蹦了好几下,街上没有人,他一把抱住沈嘉文,打算原地转两圈,可惜男人大了他不只一号,于是只能轻轻摇晃两下。沈嘉文伸手拉正了他的帽子,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 放在从前也就是他店里一个高档包厢一顿饭的营业额。 心酸远远大过高兴。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凑到年晓米耳边轻轻地调笑:要奖励么? 年晓米满脑子都是银行卡上的数字,无知无觉地咧嘴傻笑:什么奖励?嗯我们去买点好吃的吧! 沈嘉文一愣,随即微笑道:好啊,看你想吃什么。 尽管处境没有丝毫改善,他心里却很平静,甚至因为节庆,有点淡淡的喜悦。 日子真快,这是他和年晓米一起度过的第三个春节,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段感情都要来得持久。相处越久,眷恋也就越深刻。他发现了自己对年晓米那种难以言喻却始终不断加深的依恋,于是顺理成章地放纵着这种感觉。这世上没有所谓不可替代的人,如果有,那正是点滴相处的时光让这个人变得独一无二。 第156章 他和他一起度过时光,于是他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最终成为那个唯一。 明明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沈嘉文却觉得,他已经看见了自己和年晓米晚年时的样子。对于这种想象,他既不恐慌,也不惆怅,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安宁。 可惜沈嘉文还没来得及趁短暂的假期好好享受爱人身上的温情,年晓米就被朋友轮番约出去了。 郝帅送了年晓米好多土产,得知好友现状,颇有些担忧。年晓米却毫不在意地笑,捡着工作上有意思的事当笑话说给对方听。郝帅对小松鼠一般盯着包裹里的松子傻笑的好友无可奈何:你唉他以后要是欺负你你要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年晓米说不会的,他人很好。完全不知道好友在心里默默的吐槽。 大学宿舍同学的聚会他也去了。大家看见他手上的戒指都在问,年晓米就笑,不说话。惹来一片羡慕嫉妒恨。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他见到了邵怡。 邵怡整个人状态不太对,一路上买买买,似乎抱定了不刷爆信用卡不回家的心。年晓米现在看见价签上的零就头痛,急急拉住对方,说实在走不动了要休息一下。 于是邵怡把他拖进了一个看上去很贵的咖啡店。 年晓米有点惊恐地摸摸自己的钱包,小声道:我最近有点穷,我们换一家吧? 邵怡口气愤愤的:没事,不用你花钱,老子今天不刷爆他的卡我名字倒过来写! 年晓米:怎么了啊这又 对面的青年蔫吧下去,眼睛慢慢红了。 张强进了老战友的特卫安保公司,把其他的工作都辞掉了。做保镖收入很高,他为人勤恳可靠又不失机警沉稳,事业走上正轨,一直都很顺利。收入上去了,自然给家里的补贴也就水涨船高。对方老家的父母以为儿子事业有成,事先招呼也没打就从农村找过来,要给他说亲。 结果和邵怡撞了个正着。 老太太率先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怎么个身份,自然毫不客气地把邵怡骂了个狗血淋头。邵怡本来不是温吞的性子,顾及爱人,咬牙忍了。哪知道对方眼见他无动于衷,儿子也一脸为难,竟然打开家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嚎地地撒起泼来。 坏事就是这么传千里的,不到一天,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了。 面对妈和媳妇干架到底帮谁,大黄狗整个人呆成了一块石头,半个字也汪不出来。 邵怡一看他那怂样就想起了自己某位缩头乌龟的前任,一怒之下夺门而出。现在张强父母霸占着房子,邵怡自己的房子又租了出去,闹了个有家不能回,只好天天在宾馆凑合。 张强找过来,邵怡质问他到底怎么想的,这日子究竟是过还是不过,对方竟然跟他说不知道。 炸毛的邵怡一烟灰缸把对方拍成个血葫芦,拖着行李箱跑了个无影无踪。然而到底心中气苦,对方还有张信用卡在自己手里,他就每天刷刷刷,想着哪天刷爆了就彻底拉倒,拍拍屁股找下一个男人。 谁知道刷了快一周,这卡里的钱总也花不完,每当快要见底,总能及时地补上一笔钱。 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又委屈又难受,有心想回去再揍对方一顿出气,又觉得心里莫名地胆怯,于是就这样拖了下来。 年晓米越听越囧,虽然心里是偏向邵怡的,但是总觉得张强特别可怜。出柜大都不容易,但乱套成这样年晓米对沈嘉文的出柜毫无印象,倒是还记得明臻的木乃伊形象,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找他,起码两个人一起面对吧。他也不容易。 邵怡神情木然:可我总觉得他想放弃。还说什么实在不行就去假结婚 年晓米梗了一下:可他一直由着你的性子让你花钱,我觉得不是要分开啊 他是愧得慌吧。 那他平时对自己大方么? 抠死了,在外头渴了连瓶矿泉水也舍不得买邵怡声音低下去,若有所思。 年晓米拍拍他:加油,努努力呗,我觉得你回去了好好跟他谈谈,还是有希望的。 邵怡一口气喝光了咖啡:走,陪我把刚才买的东西退了! 年晓米嘴里的咖啡噗地喷出来,咳了个昏天黑地。 邵怡一时半会儿没有地方可去,最后投靠程晓风,直接住进了星河。这次轮到张强炸毛了。他知道邵怡的性子,冲动起来做事不计后果,酒吧里人杂,他怕他心灰意冷下让别人拐跑了。然而有什么办法呢,他连自己家里的事都搞不定。 年晓米事务所有个往来的客户,公司恰好在商圈的写字楼,去办事总要路过程晓风的店。白天酒吧没有人,他累了就进去歇脚。积雪未化的时节,从店里看窗外,古铜色的路灯一根根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守着身后空寂无人的店铺。 健身中心没有课的日子,邵怡就在店里围着围裙拖地板,神色平静。 年晓米每每弱弱地问起他的事,青年的口气总是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沧桑:还能怎么样呢,就那样。 第157章 所谓那样当然是说张强还没有搞定自己的家里人,持久战总也看不到尽头。邵怡习惯性地翻出年晓米留在店里的杯子,给他泡点热茶,后厨柜子里常有前一晚没有卖掉的点心面包之类的,也一并拿出来招待。市里最近搞扫黄,热海那边因为聚众□□和涉毒被查封,连带着星河这样的清吧也受了波及。现在每天下午三点才开始营业,晚上九点就打烊。没有生意的时候,员工也都乐得不上班,连身为经理的程晓风都不在。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呆坐,偶尔余光扫见玻璃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年晓米不算是个有主意的人,他那点智商在考试做饭以及给大老虎顺毛的时候都用光了。邵怡当局者迷,满心黯然,也提不起心思去想什么主意。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种事原本也没有主意可想。 年晓米每次在店里坐下没有二十分钟,同事的电话就要急急追过来,他只能把面包匆匆塞进嘴里,再用喝扎啤的架势把茶水咕嘟嘟地灌下去,一面抹嘴一面往外跑。邵怡目送他离开,总是悄悄叹一口气,继续发呆。 日子在相似的重复里不断拉长。年晓米的忙碌是有周期的,天越是暖,工作就越是在不断的循环里慢慢轻松下来。严先生帮忙联系到了一个很好的康复师,加上张大夫药方的调理,姨妈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年晓米休息的日子总要过去看看,顺便也陪陪妈妈。然而现在不比从前,每次都是呆不上半天就匆匆离开了。 年节一过,知味居的生意就冷清下来。投资的企业搞有机食品,春夏净是用钱的时候,资金链绷得紧紧的,前一年的投入都还没有回本,里里外外,有点一筹莫展的意味。沈嘉文不跟年晓米说这些事,但是年晓米多少能猜个七七八八。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假装不知道,三五不时地在饭桌上添一点沈嘉文爱吃的菜。他以为自己演技蛮好,殊不知早就被沈嘉文看穿了。 越是看懂了就越是心疼。 年晓米无知无觉地演着蹩脚的戏,沈嘉文就装作无知无觉地配合着。只是春夜里时常呼吸交缠,情浓时眼神里难免会流露出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心离得太近,也或许是因为相处日久,这场无声的戏码终于落幕。 年晓米搂着男人的背,声音有点委屈:你怎么总是有话不说呢 沈嘉文侧头在他耳朵上吻了一下,闭上眼睛,慢慢收紧手臂。 年晓米心里又酸又软,默默地承受着。月光里稀疏的树影映在两个人身上,空气里有春日特有的凉意。 身上却热得不行。月影在热意里慢慢浮动,像云一样飘起来。 那些尘世里的烦恼,似乎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天气渐暖,夜晚院外的街上就开始变得喧嚣。大排档和烧烤把桌椅摆到了人行道上,天色一擦黑就开始烟熏火燎的。清早年晓米出门,街上行人寥落,唯有夜晚的桌椅烤具东倒西歪地散落着,活像一群醉倒了的人。烧烤店老板带着厨师宰活羊,血水顺着脏污的行道砖缝隙流下来,淅淅沥沥地在柏油路上蜿蜒着。 年晓米捂住宝宝的眼睛,低头拉着他的小手匆匆走过去。 血腥味似乎直到下一条街才慢慢散去。 宝宝似乎对杀生并不恐惧,只是低头若有所思。年晓米问他在想什么,小东西思索了片刻,答道:弱小的话就会被杀死。 这结论让年晓米无言以对,他想跟宝宝解释羊被杀是因为人需要吃东西才能活着,但又觉得这话很无力。 校车来了,小东西冲年晓米用力挥挥手,颠儿颠儿地跑了上去。 年晓米上班的路上一直在思索,以后到底要怎么教育宝宝才好。他刚和沈嘉文在一起的时候宝宝还很小,几乎什么都不大懂的那种。大概是小时候身体弱的关系,小家伙一直长得比同龄人瘦小,偏偏上学又早,看上去就更小了。大家始终拿他当一个小不点儿,就算有时候聪明些,机敏些,那也是小动物式的那种狡黠。 他们都忘了,小孩子是会长大的。 年晓米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似乎过得特别简单,写完作业就出去和小伙伴满院子乱跑。要是撒了欢儿以后再能有一份好吃的,就能高兴到第二天。他的童年算不上多么精彩,但也非常快乐。 硬要说有什么阴影,大概就是父亲去世的事。 他性情懵懂天真,一直到十一二岁才开始慢慢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但年幼时大人们落在他身上的那种目光,怜悯,慨叹,甚至好奇,看戏,他始终都记得。谈不上有多么恼怒厌恶,但他确实是不喜欢的。可能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变得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是仅仅是在心里在意着,平时该怎样怎样,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小孩子的演技远远超出大人的想象,大概正是因为那时候心思不全,明白着也懵懂着。至于现在,年晓米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有时候眼神游移一下,都能被妈妈和沈嘉文轻易猜出心思,可见随着年龄增长,有时人不是变精明了,而是变笨了。 那么宝宝呢。宝宝明显比他小时候要早慧得多,不知道是天生还是怎么,小东西察言观色的本事有时连大人也比不上。偏偏他性子又随了沈嘉文,很多事都是不说的。年晓米接他放学的路上总是会问他,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宝宝每次都是软软地回答还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158章 还行是怎么样的还行呢。年晓米不死心地追问,宝宝就歪歪头,就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意思呀。在宝宝眼里,两个老师打起来了,或者班上有小朋友突然被救护车拉走了,这种叫大事。其他的,诸如谁打架了,谁被老师批评了,甚至考试,都叫做没什么大事,自然全部被归为还行那一类了。 沈嘉文对宝宝的态度则是:别太出格就得了。所谓别太出格,是指可以打架,但不要闹到把人打伤需要家长出来收拾局面。作业写不写也没所谓,你自己不怕让老师批评惩罚就算了。成绩嘛,能好好学就好好学。不乐意好好学的话,别考倒数连累家长丢脸就行。简而言之,基本放养。 年晓米觉得这样不对,还很是和沈嘉文据理力争了一番,当然最后是以失败告终的。他不死心,直接去跟宝宝说,小东西幽幽的盯着他:我学习不好你们就不喜欢我了么?吓得年晓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叠声地道歉加保证。小东西在他怀里眉眼一弯,高高兴兴地把棋盘拿出来,眼巴巴地瞅着他。年晓米完败。 他揉揉太阳穴,觉得还是应该就这个事跟沈嘉文好好说说。这个时候才知道养孩子的艰难,不是单纯地做点好吃的就行了的。有时家长无心的一句话,甚至都能左右一个孩子的人生轨迹,何况此时朝夕相处。年晓米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种惶恐来。 仿佛要印证他的不安,当天下午,年晓米就接到了宝宝班主任老师的电话。他只好硬着头皮请假,万幸大boss不在,管人事的大姐姐很温柔地批了假,几个同事把他的工作分了。年晓米再三道谢,抓起外套往外跑。 宝宝的班主任看不大出年纪,年晓米觉得是个介于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人,长得还算不错,只是有一个尖尖的,总是上扬着的下巴,举止里隐隐有种盛气凌人的刻薄。 这位老师一看见年晓米就开始皱眉:你是孩子父亲? 年晓米解释说孩子父亲很忙,自己是叔叔。老师就一副我跟你说不着的样子,宝宝从角落里抬起头来,殷殷地望着年晓米,眼睛里全是委屈。 年晓米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耐心地解释说孩子的父亲是真的很忙。老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不情不愿地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下。 小学班里有评比,比如谁作业拿个优,小测验成绩好,平时表现好,就能拿一朵小红花。班级后面有个白板,上面写着所有人的名字,后头跟着或多或少的一串小红花。小红花是贴纸式的,老师大部分时候发给小朋友自己去贴,期末根据数量的多少发点文具之类的奖品。 东西是不值几个钱,但是个荣耀的象征。家长会上家长们互相也有攀比,谁家孩子得的少了,做父母的脸上也无光。沈嘉文不太在乎这些,小东西考试成绩还蛮不错,小红花虽然远远不够拿奖品,可也不算太少,说明平时表现还成,他也就没有过问。 宝宝乖巧聪明,加上很懂得讨大人欢心,小红花其实拿了不少。但这个小东西只留了一部分自己贴,剩下的,全部卖给班上那些抓耳挠腮地得不到小红花的同学。原本他做得也算悄无声息,谁知道班上两个尖子生争第一,其中一个眼见压不过另一个,情急之下跑来找宝宝。小红花少的那些同学,偶尔白板上多一朵少一朵也没有人在意,可是这两个人就不一样了,全班的眼睛都盯着呢。小东西怕被老师发现,不肯卖,结果这孩子一气之下,反倒把宝宝的事捅到了老师那里。 年晓米听完了缘由,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淇淇果然是沈嘉文亲生的,那小心眼儿估计跟马蜂窝差不多,他像宝宝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大树底下跟人家弹玻璃球呢。 他赶紧跟老师道歉,说回去会好好跟宝宝谈。结果老师有些不依不饶,一会儿说你孩子这样,我们可是操了不少心,一会儿说他总是这样,我的工作要怎么做。年晓米礼貌地听了半天,慢慢地觉得,这个老师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可气的是,你家小孩,我让他把钱拿出来当班费,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年晓米扭头看了宝宝一眼,小东西站在办公桌旁边,一只脚在地上轻轻地蹭。 正在思索怎么应对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老师起身去开门,看见沈嘉文穿一身休闲装,笑吟吟地提着个纸袋站在门口。男人进来,先是客气了两句,然后就让年晓米带宝宝先出去,老师刚想说什么,沈嘉文就直接毫不见外地坐下来,笑道:您也坐啊。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要和老师您好好聊聊,真是巧,看样子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年晓米带着宝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办公室里面传出了老师的笑声: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宝宝低着头。年晓米摸摸宝宝的小卷毛,领着他出门了。 学校对面有个小小的甜品店,因为不是放学时间,还没有什么人,年晓米给宝宝买了杯鲜榨的草莓汁,再问宝宝吃什么,小东西摇摇头。青年看了眼招牌,又买了一块奶油小方。没搬家之前,年晓米喜欢在家里试着做甜点;搬出来之后,住的房子没有那个条件,外面的又卖得都很贵,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宝宝买过甜点了。 宝宝看着蛋糕,没有吃,眼睛红红的。 第159章 那个老师不好。 年晓米头痛:哪里不好? 宝宝不吭声。 年晓米摸摸他:好啦,让爸爸去跟她谈吧,我们吃东西。你还小,每天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就是完成任务了。 宝宝抹抹眼睛,拿了根小叉子递给年晓米,自己也握了一根:小爸你吃。 年晓米吃了一口,小东西才慢慢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沈嘉文回来的时候神色挺平静的,把书包放进宝宝怀里:丢三落四的。 宝宝默默背上书包,低着头不说话。 沈嘉文在他后脑上上拍了一下:赚了多少? 宝宝比划出了五根手指。 年晓米猜道:五十? 五百。 沈嘉文哭笑不得:你一朵卖多少钱啊? 十块。 心够黑的。行了,这些事就当玩玩,别放心上。学校还是学习的地方。回去在你们老师眼前装得乖一点别瞪我,我知道你膈应他,但你只能在心里膈应,她还是你的老师 爸爸你不生我气么? 沈嘉文捏了捏鼻梁,在他小脑门上弹了一下。宝宝摸了摸红起来的额头,瘪瘪嘴。 挺大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年晓米还是有些担心,他看了眼低头走路的宝宝,悄悄叹了一口气。 回家刚好到了吃饭的时间,沈嘉文看了一眼开始热闹起来的大排档,笑道:今天在外面买点吃?他家的羊是每天现杀的。 年晓米不好说什么,沈嘉文去点了六十串羊肉,三十串牛肉,还有三十串杂七杂八的东西。年晓米带着宝宝坐在外面等,烧烤摊烟熏火燎的,宝宝沉默了半晌,忽然小声说:小爸你不要生气 年晓米把他抱过来:没有。你是平时零花钱不够么?每个月再添一百? 宝宝摇摇头,又不说话了,只是眨了眨眼睛,羞怯地笑了一下。 果然什么也问不出来:那总之不要做坏事,小爸就不生气。 这次宝宝终于挺起小小地胸膛,十分干脆地回答: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烧烤这种东西偶尔吃一顿是很幸福的,烤得油汪汪的牛羊肉上撒上喷香扑鼻的香料,年晓米这种不爱吃油腻的人,一口气还吃掉了四十串,吃完再喝一碗疙瘩汤解腻,满足得不得了。 可惜第二天就没有那么幸福了,年晓米第四趟跑进厕所的时候,内心泪流成河。他打电话给沈嘉文,男人倒是一点事没有,就连宝宝也活蹦乱跳。年晓米哀叹一声,觉得大概是自己最近工作忙,抵抗力有点下降的缘故。 中午他抱着碗喝了两份小米粥,就感到自己满血复活了。可是还没等高兴完,大老板从一旁经过,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下次请假提前打招呼,不要让整个组都因为你乱了计划。 年晓米一哆嗦,赶紧道歉,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老板还想说什么,看见他手上的白金戒圈,突然动作一顿,然后扭头走开了。 年晓米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手绞在一起。忽然胳膊被撞了一下,team里的小姑娘珊珊冲他挤挤眼:早走啦,看你吓的。 年晓米抹了把汗:昨天谢谢你们 没事,大家都有要请假的时候么。诶,你把戒指戴上了。和女朋友订婚了? 年晓米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笑起来:嗯。 因为是男性,先前一般组里跑外的活计都是他的,时不时还有在仓库搬东西和盘存类似的事。限量版的白金戒圈,丢了买都没处买,他生性小心,一直没敢戴着。但是没个东西在手上,难免容易教人误会什么。如今同事离职,他调回办公室,当然也自然而然把戒指戴上了。 小姑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戴上好,戴上安全。不过以后被boss甩眼刀的机会就多了。 年晓米茫然地看着他,小姑娘叹了口气,走开了。 然后,工作似乎就变得苛刻起来。写好的报告不断被打回来,被迫加班成了常事。年晓米一头雾水:老板最近怎么了? 对桌的同事不以为然地看着他:老板一直都这样啊,你看,我也被打回来了,这都改了第十遍了不过,其实你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 小伙子四下警惕地望了一番,八卦兮兮地凑过来:安全呗。 年晓米心里涌起一阵古怪:啥? 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讲哈,咱们老板,是那个就他不喜欢女人 见年晓米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对方安抚道:你也别害怕,他不潜规则人的。就是看上谁就对他要求比较温和。唉,不过说起来也有点可怜,他看上谁谁结婚,不结婚也很快要结婚了,我在这边三年了,老板身边还是空空的。 年晓米艰难地消化了一下这庞大的信息量:你们不会觉得奇怪或者恶心什么的么 第160章 不会啊,不能搞歧视么。同事不以为然:有点起鸡皮倒是实在的,但老板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再说他是老板么,这样看上去都让人忍不住同情他了你没发现他有点谢顶了么。唉,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老了身边连个伴也没有。 严先生的儿子想必是知道这事的,依然推荐自己进来这种事简直不能细想。不过那是别人的事了。年晓米挠挠头,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报表奋战。 新工作和他从前那种埋头办公室的状态不同,接触的人更多,也更复杂。年晓米不算是很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里都安分地站在一边,看项目经理跟客户方言笑晏晏。偶尔对方招呼他,他就礼貌地微笑一下。他凡事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多拿一点薪水。 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得多了,不论是否愿意,总能看见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这大概是唯一让人有些难过的地方了。 夏末所里一个大项目收尾,庆功宴之后客户公司的一个经理心生歹意,趁人不备拐走了所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幸而同事机警,发现得早。饶是这样,赶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女孩子也已经因为奋力反抗而满身伤痕了。所里大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平时和这个女孩关系都很要好,当场就炸了,把人渣一顿胖揍。 事情闹到两方大佬那里,因为女孩子并没有真的被侵犯,那个经理也被打了,这件事对方出面道了个歉就算了结了。 年晓米始终不能理解,明明是强奸未遂,够得上刑事案件的事,为什么这么轻飘飘地就揭过去了。那个小姑娘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状态都不太对,有时候同事过去交接材料,她会突然很惊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年晓米有一次还看见她躲在楼梯间里偷偷哭。 他回家跟沈嘉文说起这个事,始终愤愤的,对老板很不满的样子。男人顺了顺他的背,叹了一口气。 沈嘉文始终觉得,年晓米不太适合这份工作,辛苦是一方面,主要是怕在复杂的大环境里呆久了,人会慢慢改变。 他希望年晓米永远都是那种单纯快乐,心思澄澈简单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宁愿他一直在家里,带带孩子,养养花草,自己每天回来能看见他微笑的样子,这样就很好。 但那是不可能的。不要说现在家里境况不好,除去这些,他和他一样是男人,即使事业心没有那么重,也总要有些家庭以外的东西支撑自我。这是一个人在社会上立身的根本。 如果忽视那些不开心的事,年晓米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份工作。他喜欢那种小团队里几个人融洽相处,共同努力的氛围,也珍惜人与人之间共事的缘分。 这些都是沈嘉文无法带给他的。 年晓米发完了牢骚,觉得自己这样不大好。在家里就应该是开开心心的,外面遇到的那些不愉快,还是留在外面的好。他摸摸鼻子,起身处理邮件去了。 家里的大门轻轻一响,沈嘉文出去了。 年晓米悄悄叹了一口气,他忘了,男人最讨厌别人的牢骚。 坐在电脑跟前反思的时候,门锁又响了。回头看见沈嘉文站在门口,对他举着一个牛皮纸的小袋子,笑道:吃么?现切的花生酥。 院外有一家做点心的老铺子,每年花生新上市的时候,都会应季在街上摆摊子,当街卖酥糖。于是一年总有那么些日子,满街都是花生的甜香。去年他们搬过来年晓米就看见了,可惜那时候忙来忙去,等想起来要去尝尝的时候,季节已经过了,酥糖摊子也撤掉了。 现切的糖酥拿到手里还是热的,没有特别甜,但吃起来满口留香。沈嘉文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冲门外喊:沈念淇!过来吃糖! 宝宝颠颠儿地跑进来,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嚼一嚼,眉眼一弯,露出两颗小虎牙。 沈嘉文把儿子抱到膝盖上,冲年晓米微微一笑。 月底年晓米和同事出差,去外地做一个畜牧业的项目。拿到计划书的时候他看到了项目地点,心里满是隐秘的惊喜和雀跃。 十几年过去了,扎兰不再是沈嘉文口中的一个大镇,而是变成了一个地级市。年晓米出了火车站,看到那些整齐划一,笔直宽阔的街道,脸上忍不住带出些失望的表情。 项目经理却拍拍他:只怕你过些天巴不得想回来呢。 大客车沿着国道一路向前,城市终于被抛在后面。 年晓米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草原。极远处是隐约的山脉,和那张旧照片里的场景重合在一起。他在风声里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起出来的同事也都很兴奋,一路上欢笑声不断。 然而到了地方大家就高兴不起来了。盘点资产结束之前,他们一行人只能住在农场提供的平房里,这边平日气温比d市冷整整一个季节。明明才是夏末,夜晚最冷的时候却已经接近零度了。 这个公司的资产有相当一部分是牛羊,一群审计员盘点资产的工作就成了给牛羊过磅。工人赶羊上秤,年晓米就在一边看秤做记录。起先还有点兴奋感,不一会儿就怂了。背靠厂区,三面旷野,风比城市里硬多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四处漏风的冰窟窿,只得不停跺脚来保证一点温暖。偏偏羊群还喜欢和人捣乱,年晓米的袖子几次被咬到,有时还没等把数据记下来,羊就从秤上跑了,他只得一手攥着笔本一手和工人一起拽羊,简直欲哭无泪。 第161章 天色擦黑时,总算把自己这群羊记录完了。年晓米整个人灰头土脸,闻起来也臭烘烘的。他是宁可挨冻也不能忍脏的人,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澡堂洗澡。这边没有独立浴室,都是大澡堂,每晚给一个小时的热水。 年晓米看见那个浴室膝盖又是一软。虽说他没什么奇怪的心思,然而取向在这里摆着,进公共浴室和人洗澡,跟普通男人进女澡堂没有区别。他直觉沈嘉文要是知道了这些,后果会不太妙。 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摘掉眼镜,心里默念着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雾气蒸腾的浴室。 想象里的尴尬并没有发生。他确实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四下都是模糊的影子。洗到一半,热水没了,一群大男人哇哇乱叫,骂骂咧咧地把自己随便擦擦,一窝蜂地跑出去。 年晓米哆哆嗦嗦地胡乱套好衣服,跑回宿舍,钻进被子里。可惜被子里比外头还冷,他把自己裹紧了些,轻轻打哆嗦。 原来沈嘉文以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那时候条件应该比现在还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想着这些,年晓米心里柔软起来。等工作结束之后,他打算多带些土产回去。 同住的同事打了饭回来,是当地特产的羊杂汤,还有烧麦和一种叫哈达的饼子。他赶忙道了谢,接过吃了起来。 哈达饼里面有芝麻和青红丝,口感酥松香甜,沈嘉文曾经和他说起过。年晓米一念及此,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甜蜜。 项目持续了半个多月。厂区信号不好,打手机基本全是噪音,和沈嘉文联系只能靠发短信。彼此都没什么甜蜜的情话,只是闲聊和叮嘱,却温暖又安心。 都说爱情只是化学物质的作用,年晓米却觉得,那只是一种借口。他和沈嘉文在一起快要三年了,偶尔出差需要分别时,还是会深切地体会到想念的滋味。工作一旦有空闲,就忍不住会想对方正在做什么,和宝宝有没有好好吃饭,出去应酬有没有带解酒药之类的。相处日久,那个人身上最初的光环都褪掉,也不过是个为事业和家庭奔波的普通男人。 他了解他越多,就越是忍不住去心疼。他是他的初恋,照眼下这个状况看,恐怕也是一生唯一的爱人了。相遇之前,年晓米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什么所谓经验可以参考,只是凭着本能去对一个人好。他没有计较过得失,但对方给他的回应早已远远超出他最初哪怕最放肆的奢望。 年晓米坐在厂区的房顶,看着远处天高地迥,雪白的羊群在草海上云一般缓缓而过。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那边照旧是平淡的叮嘱:冻疮膏要涂,晚上天黑之前回厂区,别在外面。 拇指飞快地动,一行字迅速出现:知道,这边还没那么冷。项目结束了,我们去阿勒锦转车,我听工人说,那边特产很多,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那也要涂,别在外头一个人乱跑。捎两个松花鸡腿回来就行。 年晓米微微一笑:好的。 楼下空地上有人喊他:年晓米!要出发啦! 年晓米把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声回应:知道啦!马上! 阿勒锦是口岸城市,位于平原腹地,河流交错。他国的船只能顺着北海从大江入海口一路开过来,航运和边贸都非常发达。公路从扎拉沿着金阿林边缘绕过去,两旁草原换成了山川,山川又渐渐平缓,千里沃野,碧绿可喜。 阿勒锦是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城市。分明没出国门,却好像是走上了外国的土地,街上不时走过看不出国籍的行人。若说出了国门,也不尽然,那一堆异国风情的建筑里,总还有几家飞檐挂灯的门脸。 转车的时间还早,一行人去了站旁有名的鼓楼街。鼓楼的街市和这座城的历史一般长,整条街琳琅满目,保留着老城古早的风貌。穿的用的倒是其次,但在食之一道,这里历来是全国闻名的。 年晓米跟着同事慢慢走下来,不多时,每个人手上肩上就多了不少东西。街边有各种小吃食的,糖炒山楂,金丝糕,烤串儿,丸子,炸块儿,花生蘸,奶油冰棍儿年晓米眼睛都直了,同事也一个个馋得受不了。带队出来的项目经理见了赶紧拦着:留着肚子!留着肚子!现在吃了等会儿就吃不下了! 饶是这般叫喊,年晓米还是站在一个烤冷面摊子跟前挪不动步了。店主熟练地在铁板上铺冷面,打蛋,刷酱,喷醋,撒白糖芝麻洋葱香菜和许多香料。两元钱小小一碗,热腾腾的,年晓米才吃了一口,就被一群同事冲上来瓜分殆尽。他泪眼汪汪地被经理拖走,眼睛还粘在小吃摊上,看摊主笑盈盈地在一碗酸奶上撒了白糖和葡萄干 午饭的店铺是经理挑的,一上来也不问大家吃什么,先是熟练地报了一堆菜名,头一样就是挂炉鸭子。年晓米心念一动,抬头四下好奇地张望。 店是老店,镶框的黑白照片和大奖状挂了满墙,柜台后头的红木格子上还有一堆奖杯证书。 他忽然想起闲聊时沈嘉文提起的过往。店里服务生年纪都不大,端着餐盘东奔西走给客人上菜。 年晓米把鸭肉和葱丝瓜条卷进刷了酱的薄筋饼里,咬了一口,满齿鲜香。 他掏出手机:我好像在你以前提过的那家店里。 第162章 那边回复很快:鼓楼街? 嗯。 那多吃点儿,吃完了别忘了要一碗鸭架汤。 年晓米仿佛能看见男人的笑意。他心里一甜,放下手机,又咬了一大口鸭肉卷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从阿勒锦坐特快回来也要十个小时,下火车已经快要半夜了。年晓米和同事告别,一抬头就看见沈嘉文从出站口快步迎上来,男人习惯性地接过他的背包,头一句话是:又弄这么多东西,你是逃荒么? 可惜声音里的笑意出卖了一切,数落生生变成了打趣。 年晓米摸摸鼻子,小声道:好东西很多么再我好不容易去一次 男人没有回话,眉头突然微微一皱。年晓米见他面色不对:怎么了? 男人摆摆手,提着东西大步走开了。 一路上都很沉默,男人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忍耐什么。年晓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要紧么? 直到回家进了门,光线亮起来,才看见对方额头上的冷汗。年晓米立刻惊慌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哪里难受么?我们去医院? 沈嘉文把东西放下,微微弓着背,摆摆手:没事,胃不太舒服。帮我倒点水吧。 暖瓶里的水不怎么热,年晓米把水倒回水壶里,又微微加热了一下,才翻出药来一起递给沈嘉文:这两天应酬很多么?还是你又不好好吃饭? 男人喝了热水吃了药,似乎略微松了口气:还好,昨天晚上喝得有点狠,瘪犊子逮着人使劲灌酒,妈的。 年晓米眼神黯淡下去,那点满载而归的喜悦早已散去了:明天我休假,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沈嘉文毫不在乎地摇摇头:不要紧,小毛病而已。言罢抬起头,眼睛微微发亮:你买了什么回来?那么沉? 我说真的小病要早治,拖成大病就麻烦了你又不爱吃药 沈嘉文拉住他的手,捏了捏,做了个委屈的样子:好好好,这次我按时吃药,要是吃几天不好再去看行不行? 年晓米见他口气松动,心里略略踏实下来:说好了的。对了宝宝呢? 睡了。 两个大人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年晓米像个圣诞老人一样从包裹里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掏:四盒鹿茸,五盒人参片。嗯,这个是猴头蘑,据说虽然不好吃但是很有营养,所以我买了好多;风干大马哈鱼,野生木耳;蓝莓干,酒芯糖,打糕,这些宝宝肯定喜欢;还有扎兰的小米和牛肉干,奶酪,砖茶对!这儿呢!你要的松花火腿! 沈嘉文揉揉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年晓米往外微微一挣:我还没洗澡呢 男人松开他,眼神灼热:那就快去! 热水让人舒服得直叹气。只是坐了十个小时的车,即使冲了澡,膝盖以下仍然是僵硬的。年晓米出了卫生间,又兑了一盆热水泡脚。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地响着,他仿佛能看见水流混着泡沫从沈嘉文结实温暖的胸膛前流过然后很快他就会被抱紧,又暖和又安心 年晓米嘿嘿地傻笑起来。 回家真好啊。 沈嘉文匆匆把自己洗干净回来,卧室里却一片悄无声息。 年晓米双脚还在水盆里,上半身却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胸口里的欲望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温柔。他蹲下来想帮他把双脚擦干,却在触及对方肌肤时有一瞬间的愣怔。 疤痕。踝骨,脚跟上面,拇指的指骨深浅不一的瘢痕扎在肿胀发白的脚上。伤痕是沉默的,但这沉默已经足够了。 记忆力对方的脚不是这个样子的。 年晓米本质上是个很有些娇气的人。穿的也好用的也好,一向很看重舒适。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不同款式的运动鞋,绝少穿皮鞋。又很爱干净,天天洗澡洗脚,不然坚决不肯上床。 所以,这人身上最白最细腻的地方,除了大腿根和腰背,就是双脚了。 温润到像是不属于一个男人。偶尔狎昵时,捉住揉捏,像是一对落尽掌心的软瓷。年晓米那时候就会有些羞怯地往外爬,总是爬不出几步,就又被扑倒了。 据说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除了手,也是可以看脚的。直到这一刻,沈嘉文才明白这句话的来由。 他实在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年晓米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小腿和双脚依旧微微肿胀着。 沈嘉文把他擦干净,挪进被子里抱住了。 他的心窝微微刺痛着。大概人都是有些犯贱的,自己挨点累吃点苦,都不当回事,可是重要的人哪怕擦破了半块油皮,都要心疼上半天。 明知道对方吃这样的苦并不是全然因为自己,他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年晓米休息的日子通常是沈嘉文最舒服的日子。青年会尝试新菜谱,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和宝宝。吃完了有时一家人什么都不做,就歪成一团,像三只挤在一起的仓鼠。 不过那只是通常。 第163章 年晓米出差半个多月,家里的垃圾桶里堆满了速冻食品袋子和快餐盒。他又心疼又生气,忍了又忍,还是决定体谅男人的不易,直到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脏袜子,青年终于炸庙了:沈嘉文!这是啥! 男人正在沙发上和宝宝啃奶酪干,闻言抬头,轻咳一声:啊,我忘了 你的鼻子是坏掉了么!你吃啥呢那个硬!你的胃又好受了?! 沈嘉文把剩下的奶酪条塞进嘴里,爬起来给年晓米顺毛:我来洗吧 年晓米天生不是个多有脾气的人,火气再大,也就那么一点点:算了,胃痛不要碰凉水,你吃药了么? 沈嘉文真诚地点头。 年晓米叹了口气:今天好些了么? 男人笑起来:好多了。没事的,小毛病。 早饭是加了牛肉干熬的小米粥配大油饼,年晓米又做了个木耳烧豆腐。野生黑木耳的质量是越往北方越好的,指甲盖大小的干木耳,能泡发出来拳头大的一朵,咬在嘴里肉嘟嘟的,有股菌类特有的鲜香。 沈嘉文把松花鸡腿切了,年晓米叹气道:胃不好其实应该少吃这些熟食的 偶尔一次么这都多少年没吃过了 年晓米说不过他,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把成片的松花鸡腿夹进新烙的油饼里。 宝宝的饮食上,除了爱吃甜,其他的口味基本都随了沈嘉文。一大一小在算不上太丰盛的早餐桌上吃了个肚子溜园,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年晓米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吃了饭就窝到床上去,脑袋沾到枕头时想起来脏袜子的事,只得硬着头皮爬起来换枕套和枕巾。家里门锁轻轻一响,才出门的男人又回来了。 沈嘉文看着他顶着一脑袋鸟窝换枕套,无奈道:你是有多洁癖啊 年晓米哈欠打得眼泪都流出来:这才不是洁癖下次别把脏袜子往枕头下塞了,多不卫生 男人把他的头发顺手揉得更乱一些,从钱夹里抽出了一张票:忘了说,这儿有个酒会的入场券,市里餐饮协会办的。你晚上要是觉得想去可以去一下,好吃的有不少,刚好就不用做晚饭了。我也去,不过是作为嘉宾,大概要比较晚。你吃饱了可以先回来,不用等我。 宝宝呢? 没有带小孩子去的。我让小赵放学接他回家。这个是内部票,你进门签到签鲍师傅的名字。 有好吃的一定会去吃大概是吃货的本能。年晓米白天给姨妈和妈妈送了特产,晚上就兴冲冲地跑过去。结果到了地方有点傻眼。这个酒会看上去很正式,往里走的人大都西装革履的,只有他自己穿着格子衬衫。管签到的小哥一直在低头发短信。年晓米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混进去了。 会场很大,他溜着边走,远远看见沈嘉文和赵恒志端着酒杯陪一个老头子说话。餐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服务生每过一段时间还会来撤换冷掉的热菜,可惜参会者似乎都不是来吃东西的。年晓米见没人注意他,取了个小碟子,躲到角落里慢慢吃起来。菜品很正式,从开胃菜到甜品一应俱全。虽然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他,但是还是不好意思吃得太凶。温了的洋葱汤也很好喝,他还吃到了红烩牛肉和奶酪大虾。甜品种类很多,他挑了一只堆满水果的维京果篮。酥皮有微微的咸味,水果是甜的,吃起来一点都不腻。消灭了手里的这一个,他再看向长桌的目光有点眼巴巴的。 会场里的服务员很尽责,没有因为他看上去格格不入而忽视他,一个长相娇小甜美的姑娘凑上来: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么? 年晓米吓了一跳,但对方始终微笑着,很真诚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弱弱地询问能否打包。 小姑娘点点头:餐桌下有纸盒,您需要什么,我帮您取。 年晓米就打包了两块甜品,想着带回去给宝宝吃。 少了几块点心的餐桌立刻被补满了。年晓米回头张望了一下,看沈嘉文端着酒杯,向一个被好几个人围着的男士走过去。那位客人神情很倨傲,只是淡淡地瞥了沈嘉文一眼,然后好像没留意到他一样,继续同其他人闲聊。 年晓米看着他的爱人端着酒杯静静等候在一旁,那点好吃的带来的喜悦忽然就没有了。 他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抱着袋子,他在大门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台阶上。 社会就是这样,他懂的。但是亲眼看到了身边人遭受这些,还是有些难过。尽管只是如此细微的小事。 夏末的风卷起叶子,有一片正落在他膝头。那叶子还是碧绿洁净的。但它落下来,就表示,秋天又快要来了。 年晓米把那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没有任何声响。他把它放回手心里。从小哥哥们都会吹叶笛,只有他不会,不论多少次,永远没有声响。 这一直是他少年时代的遗憾。 人生确实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里大大小小的事更是。所以倘若有一件能顺心如意,都应该是充满幸福和喜悦的事。比如他的家人都很爱他,也比如,他遇见了沈嘉文和宝宝。 第164章 年晓米把袋子整理了一下,暗暗祈祷回家的时候盒子里的点心不要碎掉。 他对着商务会馆门口的大槐树发呆。身后一直很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揉了揉他的脑袋。 回头,见沈嘉文双手插兜,倚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夜风又起,男人在飘飞的叶子里眯了眯眼。 年晓米站起来,呆呆地看了他好一阵。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做什么,傻乎乎的,吃完东西又犯困么? 年晓米脸忽然红起来:没有,我们回去么? 嗯,回去。不过我没开车,我们走回去,还是打车? 走回去吧。 坐久了腿就发麻,年晓米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沈嘉文眼疾手快地拽他,还是崴了一下。 男人脸色变了:你活动一下,要不要紧,不行我们去医院 年晓米自己倒不是很在意:没事。那年冬天崴滑了,总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沈嘉文仔细按了几个地方,见他确实没有大碍的样子,微微放下心来:那我背你吧。 诶?会被人看到 没事儿,酒会没散呢,我先跑出来的。这里不好打车,我们要走一段路。说着不由分说地蹲下来:快上来。 见年晓米面色犹豫,佯怒道:不上来就把你扔这里,我坐老赵的车回去。 年晓米只得乖乖趴上去。 他不熟悉这里,就在沈嘉文背上,由着男人背着他慢慢走。中途他几次想下来,被沈嘉文在膝弯轻轻一掐,人就软了。男人熟悉他的身体,总爱这般拿捏他。 晚上降温,风有些冷。但沈嘉文背上却很暖。年晓米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恍惚地想起,好久以前,男人也背过自己一次。那时候的遗憾,此时似乎得到了一个弥补的机会。于是他的唇轻轻贴在男人颈后,落下了一个带着奶油和水果香味的吻。 身下的人身子一僵:别撩拨人。 知道男人看不见自己通红的脸,年晓米的胆子似乎大了起来:我没有就是觉得,嗯,你刚才挺帅的。 沈嘉文不以为然: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因为我帅才看上我的,肤浅。 才不是。然而后面的话不知怎么,让他突然特别害羞。好久,当沈嘉文以为自己不会听见答案时,年晓米细弱的声音在风里响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你像我爸爸 这个答案太让人心塞了,沈嘉文一口气没上来,紧接着听见他后面的话:很温柔,很温暖 这两个形容词让沈嘉文有些惊奇,他笑起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年晓米把他楼的更紧些,有些忐忑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却总是忘记问的问题: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沈嘉文低声笑了好久,最后敛了笑,平静地回答:很温柔,很温暖。 诶?你又骗我 不,我说真的。我现在背着你,就像小时候秋天从晒谷场背着一麻袋大米回家。 被拿来和大米相提并论,年晓米有点郁闷:一样都很沉? 不。晒好的谷子脱了壳还是热的,背在背上暖洋洋的,那是一整个冬天的粮食。你说,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年晓米好像明白了什么。 路上一直没有车,沈嘉文也并不嫌弃他沉,一路不撒手地背着。这场景让年晓米想起了那些年轻的小情侣。 凉凉的夜风和黑暗的街道似乎都变得旖旎起来。。 和沈嘉文在一起这样久,细想想似乎很少如此这般谈情说爱。男人是个不爱把感情挂在嘴上的人,年晓米自己大多数时候又是被动的。偶然有这样的机会,能从爱人口中听到平日听不见的话,突然就显得特别珍贵。 于是他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像是被打开了盖子。 我那时候觉得你真好。又温柔,又亲切,还很有男人味可是心里又很难过,因为不能和你说后来,以为你要结婚了,脑袋一热就嗯,那时候真是,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特别孤独。讨厌自己,想回炉重造 沈嘉文脚步顿了一下:是我不好 不是啊。你一直很好。是我爱钻牛角尖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骷髅,觉得骷髅和死是划等号的。我妈那里特别多医学书,我就把每一页带骷髅的都给裁下来烧掉了。嗯,我妈有一柜子的书,我弄了好久也弄不完。她没两天就发现了,问我,我又说不清楚,只会哭。唉我怎么说起这个换个话题 然后呢? 嗯? 你妈妈什么反应? 反应她没骂我,只是跟我说,其实我不是怕那个骷髅的图案,我是在害怕死亡。她说那没什么,只是生命正常的循环过程,我还小,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学着接受它。她那时候还说,其实我一直害怕下去也没什么,总有一天,我能遇见一个人,那个人会让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甚至会是值得期待的事。 第165章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一记就记了好多年。只是一直不太明白。直到那时候和你分开,才突然懂了。可是依然很难过。我好不容易有希望可以摆脱恐惧,可是,这希望一下子又不存在了唉,有点绕,我们换个话题吧 年晓米。 嗯? 你知道你讲情话很厉害么? 啥?只是聊天而已啊年晓米疑惑道。 沈嘉文把他放下来,双手握住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现在你不用再害怕了。 大概吃饱了以后除了犯困,智商也会下降,年晓米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都是一堆什么东西以及这堆东西被沈嘉文领悟成了什么。 然而好像,确实也没错? 于是他的脸又一次后知后觉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不知道是出差累着了还是回来有温差的关系,年晓米有点感冒。沈嘉文这些日子也有点倦怠,但精神头还是挺足的。公司高层在酒桌上拼杀了一个多月,有希望拿下一笔七百万的订单。这单成了,他们的资金周转就不成问题了。 但要是不成 沈嘉文脸色凝重起来。 年晓米在他怀里,脸色有点不正常的潮红。大概酒会那天在冷风里坐久了,他有点感冒。 沈嘉文压下心里的事。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有点热,要不要吃点消炎药? 年晓米喘出一口热气,往外挣了挣:没事儿,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 传染不上。沈嘉文把他抱回来,让他温热的背贴上自己的胸口。胃痛被肌肤相贴的暖意缓解了一些。 他悄悄叹了口气。 年晓米似有所觉,转过身来看他:怎么了,不舒服? 沈嘉文笑了一下,把他温热的手捉过来,按在自己心窝的地方:没有。 年晓米摸摸他的胸口,不知怎么的,感觉手掌下的肌肉没那么厚实了:我总觉得你瘦了。是最近没好好吃饭么?我想明天试着把那个猴头蘑做了,嗯做烧汁的还是和鸡肉一起炖?听说那东西特别有营养,就是不太好吃 都行,熟了能吃就行。 年晓米叹气:你也就是嘴上说说,以前还骗我说什么不挑食青菜做得不好吃一口都不乐意动 那不是在外头么在家你做的我可是都吃了 沈嘉文还在想生意的事,渐渐有点心不在焉。年晓米沉默了一阵:能不能别喝那么多酒?最近实在有点 沈嘉文苦笑:没办法。现在就指望着这笔订单救急呢。我怕再拖下去,转头到了明年春天,这买卖就做不下去了。 有一些人是蜜蜂,靠勤勤恳恳,按部就班的劳动来养活自己。这种人是大多数。也有一些人是雄鹰,活着的意义就是狩猎和搏杀。没办法捕捉到猎物,就会面临饿死的命运。 尽管都是人,可鹰隼过不了蜜蜂的日子。 年晓米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手在男人的心口窝上轻轻按揉着,年晓米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明天早上喝小米红枣粥,吃南瓜炖排骨。主食就花卷好了。嗯,就这么定了。 我不爱吃红枣 皮儿跟核儿可以吐了,肉得吃。你不能再挑食了。 沈嘉文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还管起我来了。 年晓米摸摸被弹红了的额头,据理力争:你要注意保养不要总仗着身体好乱来 好好好。沈嘉文关掉灯,把他往怀里一按:睡觉。 初秋的早晨保留着夏天的明亮,却没有那种炎热,年晓米打开窗子,一股冰冷清新的空气灌进屋子。他把窗子开小了些:今天降温呢。 沈嘉文端着粥碗喝粥。小米粥熬得软烂,有股淡淡的香甜。吃下去胃里很舒服。宝宝把排骨的骨头抽掉,和南瓜一起夹在花卷里,当汉堡吃。 年晓米把粥锅里的红枣都捞给了沈嘉文。男人皱了下眉头,咽药似地嚼了一把,吐出来一堆残渣。 吃过早饭,年晓米趴在窗台上,二手车的发动机轰鸣了好久,才拖着一溜儿黑烟,载着男人和宝宝从院子里出去了。 他正打算出门,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房东。 可并不是来催房租的。 放下电话,他有一点茫然。 当初说好了是租两年。他预付了一年半的房租,这两天正打算把剩下的半年补上。可是现在房东要提前收回房子。说是家里小孩要回来上学。 马上要九月开学。年晓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照这个进度,他得在一周之内搬家。可是往哪里搬呢市中心这一块本来就不好找房源。要是搬得远了,上班上学可怎么办呢。 沈嘉文担忧的事,成了现实。 男人最近焦头烂额,年晓米觉得还是不要拿这些破事去烦他。但是又总不能什么都不讲 第166章 工作间隙他查了房源,还趁午休跑出来看了一家条件最合适的。让人失望的是,这看上去最合适的一家实际上房屋质量不太好,更糟的是楼下一趟街全是洗头房。 年晓米午饭也没吃,郁闷地站在十字路口,斜对面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从暧昧的小店里出来,往大马路上泼了一盆脏水。看见年晓米,还冲他抛了个媚眼。 吓得他立刻脚下生风地跑了。 下了班他又去看了另一处房,依然不如意。回到家里看见宝宝饿得抱着牛肉干在啃,年晓米摸摸他。小东西很敏感:小爸,发生什么事了么? 年晓米说没有。宝宝看看他,有点担忧的样子。年晓米就摸摸他软软的卷毛:晚饭马上就好了,。 他不打算说这个事,因为沈嘉文翌日有个酒席,涉及到这单生意到底能不能谈成。锅里的烧汁熟了,他把它们浇在蒸好的猴头蘑上,刺啦一声,冒出一阵浓香。 晚饭只有这一道蘑菇酿肉,焯水的猴头蘑翻过来,填上蔬菜和肉酱配的馅料,放进锅里蒸熟,然后把熬好的烧汁浇上去。只有饭菜不好下饭,他又顺手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汤。 沈嘉文回来时似乎心情不大好,直到坐下来吃晚饭,眉头才舒展了一些。 年晓米是个不太懂得藏心事的人,一顿晚饭吃得很沉默。 吃完了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沈嘉文坐在床上看一份很厚的资料。年晓米在网上偷偷查房源信息。不知道是不是白天乱跑呛了风,他嗓子越来越痒,又怕咳嗽起来沈嘉文担心,只好跑到厕所去,关上门,蹲下来猛咳了一阵。直到那股难受过去了,才偷偷翻出药箱里的止咳糖浆,喝了一些。 然而到了睡觉的时候又出了事。坐着没什么,一躺下就开始抽风似地猛咳。年晓米困得半死,偏偏咳得睡不着,又怕吵到沈嘉文,只好一个人在厨房里披着衣服打瞌睡。 沈嘉文原本已经睡着了,不知怎么又醒了。手边空空的,年晓米不在。 他披上衣服起身,出门看见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年晓米:怎么不去睡? 年晓米揉揉眼睛:啊?哦,没事,你睡吧。 沈嘉文不由分说把他拉起来:怎么回事,去床上睡!这里多冷。 年晓米只得又回到床上去,刚躺下就又开始咳嗽,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脸涨得通红。他只得坐起来,沈嘉文匆匆倒了杯水给他,喝了一口,才喘过气来。 男人的眼神又生气又心疼:感冒又重了。咳成这样怎么不去看病? 年晓米太困了,整个人是半梦半醒的:没事儿,就气管炎犯了。你睡吧,过了这阵就好了。 那你怎么办?不行去医院? 不用就是,坐着也不咳嗽,就躺下不行你睡吧,别管我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开始打架。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忽然把他拉进怀里,让他靠坐在自己胸前:这样能睡吧? 身后有人支撑,自然坐着也能睡,可是这样一来:能倒是能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我站着都能睡。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年晓米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想说这样不行,但是还没来得及张嘴,意识就模糊了。跌入睡眠之前他突然想起来,冬天里他常常被沈嘉文这样抱着抚慰,很舒服,很安心。 现在也很安心。他借着最后一点意识握住了男人的手,陷入沉睡。 家里的屋顶破了个洞,一直在漏雨,年晓米抱着水桶跑来跑去接水,接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他们家住的是二楼,哪里来的屋顶呢? 于是一下子就醒来了。 他还坐在沈嘉文怀里,男人脑袋倚靠着床头,结实的手臂紧紧环着他。年晓米一身汗,艰难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把人放平,拉好被子。沈嘉文睡得很沉,咕哝一声,下意识伸手在身边摸索,年晓米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他一把抓住,这才渐渐没了动静。 外面的天色刚刚有点露白,年晓米借着微弱的光线凑近了看,只觉得男人的眼窝看上去更深了。两个人相处日久,对方的脸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令人痴迷了。但某种更深的依恋却像一粒生根发芽的种子,不知不觉长成了自己心里的一棵树。哪怕一点风吹草动,树梢也要跟着轻轻摇晃几下。 他尽力往男人身边靠了靠,心里被方才的梦搅得有点不安。但仔细回忆,又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他就带着这样的不安,在半梦半醒里迎来了新的一天。 早上起来咳嗽减轻了很多,年晓米松了口气。这一天照旧是在上班摸鱼找房源中度过的。他看中了开发区附近的一家,比现在这套房只大了三平米,租金却长了三分之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他现在手里有一些积蓄,不至于太为难。于是和房东谈好了,说是过一天再确认,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 心事放下了一半。他打算等沈嘉文晚上回来以后再跟他讲。 想到晚上的酒席,他忍不住有些担忧。发出去的信息大概被对方嫌唠叨,一直都没有回。 沈嘉文和赵恒志相互搀扶着被助理拖上车。沈嘉文不停地流汗,赵恒志脚步踉跄,但两个人神智都很清醒。 第167章 公文包里装着价值连城的合同书,赵恒志长叹一口气:不容易啊,老陈他们几个呢? 打扫战场呢。沈嘉文脸色很差,微微弓着背。 赵恒志担忧地看着他:需不需要去医院?我看你喝了有差不多三斤 沈嘉文摆摆手,司机停下车,他跑下去,对着树吐了一轮。赵恒志的助理很有眼色地递水过去,他漱了口。上车脸色依然不好,汗水顺着鬓角淌下来:我想快点回家。今天喝得有点过了。 沈嘉文酒量可大可小,跟朋友喝酒,一斤差不多就纵性而为了。可是在应酬的席面上,他差不多能多喝一倍,而且神智自始至终很清醒。 赵恒志醉眼朦胧地拍拍他:今天多亏了你,连我到后来都不行了原本还指望生子,谁知道他是最先倒的 沈嘉文苦笑:我不敢醉,也不能醉。回去指不定要怎么被唠叨呢。 车子七拐八拐地开到小区门口,进不去了。赵恒志的助理一路送沈嘉文到单元门口,又要扶着沈嘉文上楼,被他拒绝了。 沈嘉文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眼前慢慢亮起来。片刻后只见年晓米从楼上噼里啪啦跑下来,不由分说地架起他。 老旧的小区没有声控灯,只有家家户户门前有一盏灯,谁家有晚归的人,这灯就一直亮着,直到家人归来。 沈嘉文笑了一下,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压过去。 年晓米被他压得一矮,咬咬牙,把人架起来,一步一步慢慢挪。 他什么也没说。 沈嘉文略微扭过头,灼热的酒气喷在他脸上:别担心生意谈下来了,等年终分利润的时候,我们买新房住 年晓米心里一酸:你都知道了。 男人沉沉地笑,不说话。 好像这和以往的应酬回来也没什么不同。 沈嘉文回来又吐了一次,吐过了就倒回床上去,整个人蜷缩起来。年晓米熟悉他的习惯,男人睡觉一般喜欢仰着睡,就算侧躺,也不过是为了搂着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姿态。 他帮他拉好被子,怎么想都放心不下,跑回厕所蹲在马桶边上仔细看。男人顺手冲了水,可是呕吐物还是有一部分留在了马桶边缘。 他睁大眼睛仔细搜索,心脏忽然重重地一沉。 有血。 深吸一口气,他匆匆跑回屋子,压着满心的焦急,轻轻拍了拍沈嘉文:你有没有不舒服?我们去医院一趟吧 男人声音似乎很困倦:不去喝多了,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年晓米凑过去一看,男人脸上全是冷汗。 不行快起来 沈嘉文把身体蜷得更紧了些:渴,帮我倒点水 年晓米倒了水给他,他起来喝了一口,忽然像是被呛住了似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是可怕的呕吐声。男人下意识捂嘴,似乎想制止什么。 这是年晓米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场景。 鲜血从他爱人的指缝里疯狂地涌出来,落在地上,还混着浓重的酒精味道。男人一向健壮的身体轻飘飘地向后倒了回去,胸口急促地起伏,伴着时轻时重的呛咳声。 年晓米的意识空白了片刻,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通急救电话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安抚宝宝乖乖睡觉的。他只记得自己机械地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灌进脑袋里的知识,让沈嘉文侧头躺平,然后一直一直握着他的手。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无比漫长。他把能找到的被子全盖在他身上,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小区门口很窄,救护车进不来。两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上来,年晓米和他们一起把沈嘉文绑在担架上。院子里没有灯,出门时一个护工扭了脚,年晓米不由分说抢过担架,和另一个护工一起,一路跑着把男人送上了救护车。 附院的急诊中心灯火通明,沈嘉文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急性胃出血伴穿孔,需要立即手术。医生拿着手术通知单出来找家属签字,年晓米接过来就要签,对方打量了他一眼:你是家属么?是直系亲属么? 年晓米说我是,我是弟弟。 医生目光犀利:身份证呢?这个不能乱签,你要担责任的。家属就你一个么?别人能不能过来? 年晓米只得咬着嘴唇给沈父打电话。那边毫无意外已经关机了,毕竟眼下都快要午夜了。 他最后还是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医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轻咳了一声,盯着他看。 年晓米呆了一呆,才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他打开钱包,掏出了一叠现金,塞进了对方白大褂的兜里。 医生满意地进去了。 片刻后手术室的灯亮起来。年晓米慢慢滑坐在地上,觉得很冷很冷。 那一个半小时好像永远都不会过去一样的漫长。 他想着要是自己性格再强势一些,能劝住对方不去喝酒,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又或者那时候不相信男人的话硬拖他过来检查,平时做饭不那么可着对方的性子,多做点好消化的食物如果他能更坚持去劝说他这样的生活也很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很好,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拼命明明就算没有钱没有房子,只要他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很好啊。 第168章 如果他能劝住他,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有那么那么多的如果,可是它们只是如果 他看着走廊里青白色的地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无法动弹的气泡。透明的,沉默的,一戳就会破掉。他整个人崩得紧紧的,无法克制地去想些可怕的事,又不断试图把它们从脑海里赶走。 如果他很有能力,很有钱,沈嘉文就不必要这么辛苦,这么拼。 说到底,全部都是他的错。 明明同样都是男人。 年晓米攥紧了裤子,把头埋在膝盖上。他想要像以前那样流泪,却第一次觉得,哭泣是如此软弱无能的事。 沈嘉文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年晓米脚下发软,挣扎着起身跑过去。男人插着鼻饲管,盖着被单,脸色苍白得像医院走廊的墙面。 医生很疲惫,不愿意多讲。只说手术很成功,穿孔不算大,做了修补,病人出血量还可以,也没必有必要输血,术后正常护理就可以了。 年晓米略微放下心来,想再问问别的,几个手术的医生却走开了。 病房是临时安排的,在一个三人间。护士来埋了针,挂上了点滴药瓶,叮嘱了他护理的注意事项。年晓米把帘子拉好,呆呆地在沈嘉文身边坐下来。麻药没过,人还昏睡着,只有胸口在微弱地起伏。 只是一夜,男人就在自己的眼前瘦下去了。 年晓米拿胳膊抹了下眼睛,想起来生活用品他一样也没拿。 午夜里医院静悄悄的。他摸摸沈嘉文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引流管里流出来的东西要倒,点滴药瓶要换,旁边的监测仪要有人盯着。年晓米一夜没合眼。 凌晨的时候,沈嘉文醒过来了。 男人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地去拔鼻管,年晓米惊恐地扑上去按住他:不行,那个不能动! 沈嘉文愣了一下,艰难地抬了抬身,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管子。他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呜噜声。男人眉头一皱,冲年晓米比比划划地打手势,想要把管子拔掉。 年晓米一个劲儿地摇头。 他失望地放下手,闭上了眼睛。 年晓米心疼极了:那个是引流管,排气以后才能拔的。我知道不好受,你先忍忍吧。 沈嘉文一向身体很好,最大的病也不过是感冒,连个点滴都没打过,几时遭过这种罪。 年晓米帮他把被子拉回来:别担心,没事的。过两天就拔了。 男人没有回应他,只是在被子下悄悄攥紧了手。 他本来应该是年晓米的倚靠。如今却像个废物似地躺在这里,害得爱人劳累担忧。这样进了医院,公司和店里的事怎么办?年晓米怎么办?宝宝怎么办? 不过是三斤白酒。 沈嘉文在心里暗暗自嘲,难道是我真的老了? 年晓米却在着急另一件事。宝宝还在家里,他要回去取东西。但后续检查和护理,沈嘉文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他看了眼手机,这才四点多,怎么办? 实在不行,也就只能给妈妈打电话了。 年晓米心酸地想着,自己就算作为一个儿子,也是不争气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时,米瑞兰自己赶过来了。 年晓米张了张嘴,米瑞兰叹了口气:你啊。宝宝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一宿没回家。我把他接出来送到你姨妈那里去了。我看他挺乖的,先在那边住几天吧。等下你去你李姨那屋睡一会儿吧,别把自己先熬坏了。说着仔细看了眼引流管里流出来的东西:还行,看着不是很严重。你也不劝着点,酒是能乱喝的么 米瑞兰过来了,境况很快有了改善。同一个医院里的同事,多少都有几分交情。消化外科的护士长安排出了一个预留高间里的床位,总算不用忍受走廊的吵闹了。 各项检查结果在早上出来了,米瑞兰仔细翻看了一下,略微松了口气: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他身体素质还真挺好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除了胃上破了个小洞这样最好了,恢复得也快,你不用太担心了。 年晓米这才长出一口气,露出了一点笑容,他凑近沈嘉文,小声说:听见了么?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因为是消化道手术,术后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只能靠打营养针。但人体有正常的代谢,有些尴尬和隐私的事,终究无法避免。 沈嘉文咬着牙,坚持要自己来。年晓米这次却没有由着他的性子。男人只得挡着脸,瓶子里的水声让他有种无力的愤怒感。 失去视觉,触觉就被无限放大了。 大概是年晓米的动作太温柔,愤怒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别的东西。 他放下手臂,正看见对方满脸通红地把被子盖好。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嗫嚅到:那个现在不行,等你好了的 沈嘉文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来。 年晓米呆呆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呢? 男人止了笑,含混地用口型说:想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沈嘉文这一住院不要紧,店里和公司找不见人,一起乱了套。年晓米一早上手机响个不停。他也不晓得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只好硬着头皮一一应付。手术需要休养,他不希望沈嘉文见客,只可惜电话那边的人们并不能体会他的心思。又或者,有的人其实根本就是知道的,只是出于某些心知肚明的规则,非得过来不可。 第169章 年晓米有点生气。可是又没有办法。 这里头最让他糟心的是房东又来催他搬家,他很诚恳地说家里的哥哥生病了,一时没办法搬走,谁知那边一直很客气的房东态度却强硬起来,明显是并不相信年晓米的理由,还说违约金他已经是合同里定好的,想借机多要钱,门都没有。 年晓米郁闷地挂掉电话,一回头,米瑞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娘亲就先发话了:是不是房东撵人?早说让你们去我那里住你就是不听 年晓米小声道:他不同意么。再说租房也没什么,你那里离我们上班上学都远,也不方便。 米瑞兰叹了口气:不要什么都听他的,你自己得有个主意。我上周才跟老严搬到滨海去,他们学校新在那边的学区建了个实验室,以后他在那边的时间长。你们就先回来住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年晓米鼻子有点酸:妈 米瑞兰瞪他一眼:行啦,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天塌下来也没啥好怕的,有妈呢。对了,我刚刚给他按摩,你都看明白了? 年晓米点点头。 每天勤按按,拔管之前不能动,老这么躺着,对恢复也不好。 年晓米老实地点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探视的人就一波接一波地过来了。 年晓米忧心忡忡地盯着病床。沈嘉文冲他打手势,示意没关系。 知味居的杨经理,沈嘉文身边的助理小赵,赵恒志的助理。这些都是为了工作过来的,倒也没办法。 但有些客人似乎不是来探病,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年晓米看着一个头发上全是油的胖子攥着沈嘉文的手,脸上堆着笑:沈老板呐,不是我说你,这做人呢,还是不要太拼,太倔。吃亏的是你自己。你看看,这就上眼药了吧?这得养上多久啊啧啧 年晓米站在旁边,简直想把引流瓶的东西冲着这人的脑袋浇上去。 胖子说着说着,突然攥着沈嘉文的手恳切地摇晃起来。 年晓米一惊,赶紧去握那人的手腕,可还是晚了一步,滚针了。 胖子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啊,不要意思。 年晓米觉得自己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点不好意思来。 他生气了:您不知道他打着点滴么!这么不小心!我看您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我哥需要休息了。 说罢也不看对方的脸色,按铃叫护士来换针。 胖子讪笑两声,跟沈嘉文道别。出门时却飘出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自己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 沈嘉文耳朵尖,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扭头看年晓米,年晓米没听见那人的话,但脸上还是有点愤愤的:什么人啊那是说什么探病,纯粹就是捣乱。 岂料还有更大的乱子在后头。 他拿湿纱布给沈嘉文润嘴的时候,病房门口一阵骚动,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领着一帮男男女女呼天抢地地冲进来:文文啊!文文,你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啊 年晓米目瞪口呆,赶忙阻拦:诶你们干什么余光瞧见了沈嘉文那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堂哥,一愣之下,就被一群人挤开了。 来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沈嘉文的大娘。 只见老太太情真意切地哭道:要不是你二嫂的朋友提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成这样了年纪轻轻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啊,这可怎么整啊这一上来就晚期 沈嘉文最近劳碌奔波,加上一场手术,现下浑身插着管子和监护仪器,乍一瞅确实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年晓米刚想开口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就看见沈嘉文眼神扫过来,极轻微地对他摇了摇头。 他只好疑惑地把话咽回去,不明所以地站在后头。 沈嘉文的大娘还在抹着眼泪喋喋不休:你大伯也是这个病咱老沈家有这个病根儿啊。可他发现得早,你这年纪轻轻的,这可怎么办啊再说你都这样了,你爸也不来看看你 沈嘉文不吭声,他也说不了话,索性做了个心灰意冷的表情。 大娘一看他这样,渐渐止了哭,犹犹豫豫道:那念淇以后 沈嘉文把俩眼一闭。 老太太一愣,随即一喜,斩钉截铁道:你放心,你爸要是不乐意管,还有我跟你大伯呢。你这么多哥嫂,总能把他拉扯大 一边的男男女女纷纷表态。 沈嘉文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她,缓缓抬手,比了个三。 还剩三个月了?那这这文文啊,你别怪大娘讲话难听,人呐,生老病死都是命,摊上了,就得认命啊这,都这样了,也得给身后打算打算了 沈嘉文指指年晓米,老太太回头一瞅,一个白净清秀的男孩子正茫然而焦虑地看着她。沈嘉文的那位堂哥凑到老太太身边耳语了一番,老太太看年晓米的眼神渐渐就变了。 她对儿女使了个眼色,两个男的凑上来把年晓米往外赶:我们家人有话说,你先出去。 第170章 年晓米心说我凭什么出去啊,就没动。 这边正在往外撵人。那边老太太声音不高不低地:什么时候还得是自家人,外人怎么靠得住啊。夫妻都不行,更别说别说他这个了。言罢又放低声音,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可得替孩子打算好了,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以后守着你那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跟着照顾着,你才能放心不是要我说呀 年晓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你们真的搞错了,嘉我哥他是喝酒喝多了,才 旁边一个女人插嘴道:哎呀别睁眼说瞎话了,我弟刚才自己都比划了,不是就剩三个月了么 年晓米急道:什么就剩三个月,他是说他还有三天才能拔管说话! 满室寂静。 恰好实习医生来送写好的病床卡,一群人看见卡上的字,一下子都成了哑巴。 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沈嘉文,男,住院原因:急性胃出血伴穿孔。诊断:胃溃疡。 老太太把目光投向其中一个女人,那人瑟缩了一下:小王是说她昨天抢救了一个胃癌晚期出血的病人,姓沈 年轻的实习医生接话道:哦,那个,是有一个,跟你同岁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儿,昨天在你前一个手术的。所以说,胃溃疡穿孔这种,但凡抢救及时,在我们看都是小病,你们家属太大惊小怪了,你弟弟昨天在走廊里吓得都快哭了 年晓米脸一红。 沈嘉文面面相觑,但是场面话还是要硬着头皮讲。明明算是坏事变好事,年晓米却觉得他们一个个笑得都无比勉强。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了。年晓米看着桌子上的一袋苹果,有点心酸。 沈嘉文脸色很难看,他拿口型跟年晓米说:让你看笑话了。 年晓米摇头道:这哪里是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说着把矿泉水倒在干净的纱布上,继续之前被打断的事。 沈嘉文抿了抿嘴,抬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湿润的指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再后来年晓米就学乖了。他把沈嘉文的病床帘子拉起来,自己在外头守着。有人过来,就说沈嘉文刚手术完很虚,已经休息了。知趣的人会寒暄几句,留下东西离开。也有少数不知趣的会没完没了地磨叽,年晓米就硬着头皮应对,一来二去,慢慢也摸出些门路,不像最初那样不知所措了。 李秋生过来的时候,他刚应付完一个拿话左右试探的供货商,喉咙里干得直冒火。眼瞅着又是一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李秋生见过他几次,难得这回很和善地笑了笑:嘉文怎么样了? 年晓米说还好,睡下了。 对方大步流星地绕过他,年晓米匆忙想去阻拦:真睡了,有话出去说吧。 壮硕的男人横了他一眼,一把拉开帘子,沈嘉文睁开眼睛笑了一下,眼神很亮。 这可是那叫什么来着,对,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行啦,我就说几句话,累不着他。 年晓米不情不愿地看着沈嘉文,男人安抚地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紧。 觑见年晓米出去了,李秋生敛了笑,神色复杂:拿你看得很重么。回过头来看见沈嘉文的眼神,骂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让一个小穿孔撂炕上了。到底怎么样,严不严重? 沈嘉文摇摇头,示意他一周就能出院。 李秋生这才放下心来:早跟你说,那帮瘪犊子就是个扯蛋,你和老赵偏不信,非要谈。 沈嘉文面色一变,急迫地看着他 李秋生叹了口气:你也别太上火了。他们现在要毁合同,说酒桌上人不清醒,签的东西不作数唉你先别急,咱们当然是不同意。合同书上明明白白写了违约金的事儿,他真要毁,也得考量考量。哼,无非就是想再多捞点好处老赵高血压犯了,在解放军医院住院观察呢。要我说,这事儿,咱尽力了,往后能什么样,就随它去吧。 沈嘉文闭了闭眼睛,神色黯淡下去。 李秋生拍了拍他:没事儿,你人好好的就行了。还有以后呢。我过来照看你几天吧?左右最近也没什么事儿。我看就你家那谁一个,有点忙不过来。赶明儿你好了他再躺下,可就要命了。 年晓米对李秋生这个人,最初的感觉是亲切,后来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敌意,隐约有了点畏惧。可现在此人堂而皇之地在沈嘉文身边留了下来,他又嗅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 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同,是沈嘉文过命的好兄弟。 理智上知道没什么,心里还是有点醋溜溜的。 沈嘉文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穿孔又小,三天就拔管排气了。他能开口以后头一句话就是喊饿,可是医生叮嘱不能吃东西,顶多能喝点汤水。 汤水总比什么都不能吃强些。 年晓米想起了姨妈住院时姨夫煲的乌鸡汤,心里有了主意。可惜想法是好的,实践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跑了几家超市,都是只有普通的肉鸡。 第171章 超市码货的阿姨热心地问他要买什么,年晓米老实地说了,对方还嗐了一声,告诉他乌鸡不在超市卖,只有农贸市场有,离这家超市还真不算远。 年晓米就按照地址找过去了。 大白天的,农贸市场很热闹,年晓米踩着满地泥水在一片叽叽咕咕里穿梭,终于在杂乱喧嚣里找到一家卖乌鸡的。 老板很热情,说他今天买着了,最近的供货都是正宗的武山竹丝鸡,很难得。乱七八糟的声音和味道让年晓米头昏脑涨,他随手指了一只大公鸡。收了钱,老板把吱哇乱叫的活鸡从笼子里提出来。 年晓米被农贸市场的味道熏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地就提着鸡往外跑,老板在他身后的呼喊声被一片喧嚣淹没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搬家的事,一会儿是下一顿给沈嘉文做点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又换成了总是突然请假又要被老板骂,宝宝在姨妈家不知道怎么样 等进了家门,一片混乱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鸡,公鸡忽然扑腾起来,下意识地松了下手,这扁毛畜生就咯咯叫着从他手里跑掉了。 望着满屋子踱方步的白毛鸡,年晓米终于想起来,买活鸡不是应该菜场老板给现杀的么! 大公鸡在屋子里晃荡一圈,啄开了放在地上的米袋子。一把小米漏出来,它叽叽咕咕地叨起来。 年晓米蹲在地上,一筹莫展。 他长这么大,连条活鱼都不敢杀,更别说这么大的一只鸟了。可是难道买回来是养着玩的么! 他和妈妈一起住的时候,杀鱼的事是米瑞兰来做。后来和沈嘉文在一起,这些事就一直是沈嘉文的。他们都不曾因为这种事责备他。他也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胆子小,这样没什么不对。 现在他知道,其实这些和对与不对都没关系。 他翻出了枕头下头的那把猎刀。抽掉刀鞘,刀身上森冷的流云纹泛出微微的光。他的手开始发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啊!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想把手里的刀丢掉,其实买冻鸡回来做有什么不一样呢。 可是不行,那不一样。他知道的。 鸡在手里挣扎的时候他觉得被人割脖子的不是手里的鸡,而是他自己。 垂死的活物力气大得吓人,公鸡到底从他手里扑腾出去,拖着断头满屋子乱跑,年晓米满身满脸血,呆呆地坐在地上,直到鸡壮士扑通倒下去,他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半晌,手里的刀啪啦一声,落在地上。 他提着煲好的鸡汤赶到医院的时候,沈嘉文正在病床上沉思着什么,一遍李秋生和方致远都在,脸上的神色是如出一辙地凝重。 年晓米神思依然有些恍惚,没有留意。他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香飘了出来。 沈嘉文早在看到他进来时就迅速把满脸的心事收了起来。一旁的两个人也都不白给,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仿佛方才的静默都是假的。 鸡汤里的营养其实没有鸡肉多,但医嘱所限,无可奈何。沈嘉文四天没吃东西,全靠营养针过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时终于见到一点饭菜的影子,眼睛里立刻放出光来。 年晓米怕他吃得太急,坚决要喂他。男人喝了两口,做了个委屈的表情:没有个干粮米饭啥的? 撒娇耍熊这一招原本对年晓米是百试百灵的,可这一次却不起作用了。年晓米把保温杯拿给他:里面是米浆。 沈嘉文暗暗磨了磨牙,声音又温软了几分:几口就成,我都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医生说 医生都爱往严重了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年晓米低头看看手里的鸡汤。生命的消失是比想象里更容易的事。 如果,那时候送医晚了一点,穿孔的位置糟糕一点,出血量再大一点 他突然有些握不住手里的勺子了。生气,伤心,恐惧,突如其来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沈嘉文眼看着年晓米眼神飘忽了一下,脸色迅速惨白下去。他习惯性地伸手覆在对方手上:怎么了? 男人的手心不复以往的温热,但那点残存的温度依然足以唤醒青年的神智。 他顿了一下,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一周的时候就可以吃固体食物了。晚上,有藕粉,我妈说她给你煲山药猪肚汤。明天想吃什么?我做西湖牛肉羹给你? 沈嘉文拇指在他细白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都行。 午饭吃到一半,年晓米的手机响了,房东又来催搬家的事,年晓米只得恋恋不舍地叮嘱了一番,匆匆跑出去。 他这边才一走,那边方致远和李秋生就又进来了。 沈嘉文看向李秋生,男人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让小张他们过去了。紧接着露出了有点复杂的表情:他这是真把自己当你媳妇儿了你别说,还挺温柔贤惠。 沈嘉文没笑:方才的事,你们跟经侦大队的老孟打过招呼了么? 还没,这不一有消息,就过来先跟你说么。人要是真抓到了,按眼下的状况,她的量刑你儿子的妈这辈子估计都得交代在牢房里。而且你的钱还够呛能拿得回来。何师傅之所以知道这个事,是因为她把你原先结婚时给她的那个玉镯子卖了。那么好的羊脂玉现在根本见不到了,他们做玉石古玩这一行的,眼睛多毒啊,一眼就看出来和你送去修补的那个玉佩是一块料上的,说是放在一起花纹都能对上说起来你老婆 第172章 前妻。 你前妻可真是个败家子,两百多万的东西让人唬一唬,几十万就出手了。我看她也是走投无路了你也是绝了,这么值钱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离婚也不知道要回来。话说回来,你家祖上到底是干嘛的?盗墓的? 沈嘉文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怎么知道,祖宗早都死光了。离婚的时候她死活不给,说是丢了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下来。 你那个玉佩还打算留着?何师傅说你要是愿意,他可以帮你联系买家 沈嘉文忽然笑了一下:再值钱也没用,那玩意儿就不是拿来换钱的。帮我联系何师傅,请他暂时替我把东西保管好,别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搬家的事年晓米本来没跟沈嘉文说,只叫了闲来无事的邵怡过来帮忙,所以看到等在门口的几个陌生人有点诧异。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跑过来,笑着跟他解释了一番。 李秋生的电话这时候追了过来,年晓米问清了来由,认真地道了谢。 开门请人进屋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一下。年晓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满屋子的鸡毛和鸡血。 专业的搬家公司手脚很利落,很快东西就装了车开走了。 邵怡皱着眉头饶了一圈,狐疑地看着他。年晓米没敢抬头,小声道:等一下还得把屋子收拾一下。 邵怡翻了个白眼:收拾个屁,正好,房东不是非撵你走么,还不兴你走之前给他添点堵? 他怎么样是他的事。 邵怡无可奈何地看着挽起袖子打扫屋子的年晓米:你啊,就是太老实了。你家那口子好点了? 嗯,能吃流食了。对了,你和他 邵怡跟在他后头拖地,哼了一声:就那样,还僵着呢。一个礼拜能跑过来看我一回,一来就按着人脱衣服。问他怎么办就知道抽烟。前两天我稍微露出点实在不行可以散伙的意思,他竟然抱着我哭上了 年晓米拍了拍他的背。 邵怡有些木然地把拖布丢回水桶,良久忽然开口:这是最后一个了。我累了。我现在真的觉得,我可能老了。以后一个人养条狗,就这样吧别担心,一夜情我也玩不动了。将来要是实在无聊得狠了,我就上庙里当和尚去。 他看着年晓米憔悴了许多的脸,轻轻拥抱了他一下:没事儿,你比我强。苦是苦了一点儿,但总还有希望。 年晓米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我倒是,并没觉得苦。都会过去的,你也要好好的。 邵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沈嘉文一晃儿住了十天院。十天里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公司那边被一笔订单搞得人仰马翻,货款一拖再拖,始终没有结果。赵恒志的血压居高不下,连带着还查出了酒精肝。这边陈宪的一个小情人怀了孕,二奶和三奶发现了彼此的存在,打成一团。李秋生不过是个出钱投资的,对经营这边一窍不通。剩下秦铭一个人支撑着,捉襟见肘。 沈父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沈嘉文住院的事,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是跑来想好好看看。谁知道一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好儿子在帘子后头搂着那个年轻的男孩子,一面吃东西,一面情意绵绵地上下其手。老头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个,当场就炸了庙,扑上了要打人。一向温吞胆小的年晓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噌地跳起来顶住沈父,愣是把个暴怒的老头子给顶了出去。 气得沈父当场拂袖而去。 其实两个人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沈嘉文揽着年晓米的时候下意识地在他肩头摩挲了几下。这本是两人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连一向害羞的年晓米都没有什么反应,然而看在沈父眼里,就是个不堪入目的了。 照这个状态下去,恐怕老爷子一辈子也接受不了年晓米。 但那不是沈嘉文现在该操心的事。 出了院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黄丽丽在港城的踪迹如死水微澜,转眼归于沉寂。沈嘉文焦头烂额,无暇它顾。万幸有年晓米家的几位长辈不时照拂着,日子还不算太过辛苦。宝宝一周里大多是米瑞兰带着,偶尔送去年晓米姨妈家照顾。小东西乖得出奇,又有一张甜甜的小嘴,大人们都很喜欢他。年晓米的家人都很热心而和善,沈嘉文住院的时候,他们还陆续来探望过他,姨夫甚至煲了养气补血的阿胶羹带过来,嘱咐年晓米一天冲一勺给他吃。沈嘉文看在眼里,除了感激,多少也有一点心酸。 万幸有年晓米一直仔细照料着,沈嘉文四下奔忙,却依然恢复得很好。除了上腹部落了个伤疤。 年晓米有的时候会趁他睡觉,掀起他的衣服偷偷看一看,只可惜再怎么看,手术留下的疤痕也下不去了。 他就有点伤心。 沈嘉文都是知道的。年晓米以为他睡了,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醒着的。青年睡觉的时候会摘掉眼镜,为了看他,只好把脸凑得很近,呼吸喷在他的肌肤上,痒得厉害。 心里也痒。只可惜外科手术后有医嘱。 第173章 他出院以后,年晓米话少了很多,只是每天坐在电脑跟前查胃病食谱。有一些东西煮出来实在不大好吃。男人习惯性地闹小脾气,年晓米却不再像往常那样顺着他了。青年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指责他,只是轻轻咬着嘴唇,微微垂了眼,端着那一碗碗的东西发愣。 沈嘉文真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又伤心又难过的,戳得人心窝子疼,于是只得苦大仇深地把那些补血养胃强身健体的东西皱着鼻子咽下去。 可是年晓米脸上的笑依然少着。沈嘉文仔细琢磨了一下,终于意识到,爱人大概是在生气。 年晓米是那种天生没什么脾气的人,有个温软的好性子,天性又很简单快乐,一点小事,比如新吃到了一种好吃的点心,家里的绿萝又长了一片叶子,都能让他高兴上好一阵子。糟糕的是,快乐在他身上留得长,恐惧和难过也是一样。 之前米瑞梅出车祸的阴影像个隐形的病灶,一直在他心里藏着。但那时候诸事纷繁,没有时间给他往细里琢磨,何况米家人多,似乎好多事根本轮不上他来操心。 沈嘉文的事像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唤醒了他心底无休止的恐惧,他总是忍不住钻牛角尖地想着,万一这样万一那样 他怕。 人生有太多的不能确定。 他满心希望沈嘉文能给他一个保证,保证以后好好爱惜自己,保证以后事事小心。 关心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神经质了。年晓米成天神经崩得紧紧的,生怕他再有什么闪失。 可是偏偏男人对这件事不痛不痒,不屑一顾,仿佛胃上破了个洞跟手上蹭破块油皮差不了多少。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有心想生气,偏偏又没有多少脾气。又或者其实他是有脾气的,只是这脾气来得太绵长了。 这些心事他没有对沈嘉文说过。但男人细细一想,居然也猜了个□□不离十。 晚饭是煲得很香的牛肚粥。洗净的牛肚切了极薄的丝,混着姜蓉和葱末,用牛肉汤熬的。味道对了沈嘉文的胃口,但口感上,他其实更宁愿吃些大块的东西。至于菜,只有丸子炖豆腐和蒸南瓜。 宝宝不在家,只有两个大人的晚饭吃得有点沉闷。沈嘉文心说不妙,以前他老嫌弃小东西碍事,如今没了这小崽子,倒成了个没话说了。 年晓米对沈嘉文的旁敲侧击有点心不在焉。年终很快要开始忙了,许多琐碎冗杂的事等着他去做,往后就没那么多时间照顾沈嘉文了。男人还在东奔西跑地忙着,虽说应酬已经推掉大半,依然有些不得不去的席面和不得不喝的酒。 而且,照眼下的情形看,沈嘉文之前对事业的担忧恐怕要成为现实。 他们需要钱。尽管不是那么急迫,但是没有积蓄在手里,总是让人不安的。年晓米也是这些年家里总出事才开始慢慢对钱有了个具体清晰的概念。他开始理解沈嘉文的财迷心。 沈嘉文眼见出师不利,很利落地换了方式: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年晓米楞了一下,不知道这话是打哪儿讲出来的。 我不听劝,老喝酒,最后把自己喝进医院。你还在为这个事生气是吧? 年晓米避开他的目光:其实也不是我没有 沈嘉文搂着他,有点撒娇讨好的口气:不生气?那我什么时候才有牛肉火勺吃?年晓米上班的地方有家卖馄饨的小店,四季外卖老式的牛肉火勺。他知道他的口味,从前如果赶上火勺新出锅的时候,都会给他和宝宝捎一些回来。这种一面平一面凸,油酥面做的小饼子对胃肠不好的人而言太过难以消化了,打从他住院,就再也没吃到过。 年晓米叹了口气:医生说,以后油腻的东西都得少吃。你的饮食习惯太不好了。 沈嘉文冷了脸:不过就是个小病,我年纪轻轻的,这就要吃上斋了?算了,我想吃,自己还不会去买么。 年晓米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一下子断了。 他看着沈嘉文,颤声道:你总是这样总是,那么不听人劝么你再这样,再这样 沈嘉文突然伸出双手握住他的肩,眼睛死死盯着他:再这样,你怎么样? 年晓米扭开脑袋,眼圈不可抑制地红了:我能怎么样呢。 眼见着怀中人难过,男人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这个结不能就这么放着,做了心病就麻烦了,他硬下心肠抱住年晓米,在他耳边说出了让人伤心的话:左右人是都得要死的。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再说我死了,就没人老气你了 年晓米一下子推开他,眼泪迸出来:你你太混蛋了! 沈嘉文捉住他那根发颤的手指,叹息了一下:你还说你没有在生气? 年晓米吸了下鼻涕,一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沈嘉文眷恋地在他腮边吻了一下,刚好尝到了那一滴泪水。他抱着他瘦削的身体,顺着脊背一路抚摸下去:还是这么瘦 被忽视了很久的欲望适时地探出头来。 年晓米本能地抱紧他,又像烫到了一样松开手:不行 第174章 两个月早过了 到底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年晓米心里很难受,也有些没明白沈嘉文的意思。可是□□先一步烧坏了他的脑子,他最后一点清明是:现在是冬天啊 冬天意味着这场情爱会无比漫长。 失去的恐惧和心中压抑的情绪都倾覆在身体的索求里。他像一只路过火山口的飞鸟,岩浆兜头而下,鸟儿被灼热的疼痛和无所依凭的窒息一瞬间吞没。 年晓米嘶声哭叫起来,泪雨滂沱:抱我抱着我 沈嘉文动作一顿,依言俯身抱住了他。年晓米如愿以偿地搂紧他,在他脸上笨拙又急切地留下一串湿润而苦涩的吻。 男人停下动作,看着抽泣不已的爱人,沙哑的声音里有种别样的蛊惑:不生气了吧? 年晓米目光散乱着,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你发誓发誓保证好好的 颈侧忽然一痛。沈嘉文抬起头,抹掉嘴角的一点血。床事里从不讲话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知道错了。没有下回。 这一场久违的□□太过羞耻,年晓米清醒过来之后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嗯嗯呜呜地吐不出一个字来。沈嘉文实在不知道,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还总是这么怕羞。年晓米似乎永远也无法习惯太过羞耻的事,做得稍微过头一些,就要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本性。就像那些敏感,胆小,死心眼一样,它们共同构成了怀里的这个人。 说起来都是缺陷,可是其实也没什么。至少对沈嘉文而言,这些都没什么。 他搂着怀里白瓷似的爱人,一点点舔掉牙印上渗出来的血:你让我给你一个保证,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才算公平? 年晓米声音低得像蚊子:什么保证? 咱俩之间,有话直说。起码在非得要钻牛角尖的时候,跟我打个招呼。 年晓米伸手摸了摸他肚子上的疤痕,忍着满脸的羞意,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心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解开了。 年晓米有时候会觉得,沈嘉文很神奇,除了爱人,大概还可以兼职心理医生之类的角色。男人心宽,并且总是试图把这份宽心传递给他,尽管所用的方式总是那么出人意表。 可惜还没等他细细品味,加班季又到来了。 今年的加班很不寻常。老板谈下来一个大项目,从所里抽调人员,组成了一个足有二十人的项目组,这二十人中就有年晓米一个。 原本以他的资历,做这样的项目可能有点不够格,但是老板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组里安排的人员是清一色的男同志。 有人问原因,老板脸色冷淡:抗折腾。 抱着文件路过的年晓米听了这么一耳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上市的国企,审计环境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原本参与招标的事务所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远比他们这一家有实力,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这个大馅饼会落在他们头上,这其中很有些耐人寻味的地方。 项目是老板谈的,谈下来以后殊无喜悦,光是亲自培训就做了好一段时间。年晓米本来是个心里不挂事的人,也连带着被弄得紧张起来。 前期的筹划有老板亲自顶着,一切还算顺利。等大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信心满满地开始的时候,才发现,馅饼大归大,啃起来却实在是痛苦。 二十个人里,除去项目合伙人和经理,余下的人被编成六组,一组一个执业经验丰富的注册会计师,带一个年富力强的审计员和一个小助理。以年晓米的资历,原本够不上做这种大项目的审计员,谁知道项目开始没多久,小组里的审计员被企业里的相关领导气得犯了心脏病,老板一挥手,让年晓米顶了上去,另从所里抽了个人做审计助理。 而这只是这个艰难项目的开始。 他们是受政府部门委托,而国企上面也有个政府部门,两方角力,事务所夹在当中,角色介于枪杆子和替罪羊之间。 这个公司打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充满防备,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软磨硬泡,得到的答案永远是官腔式的敷衍。送过来的资料也不全,导致工作进展慢得像蜗牛。 年晓米抱着材料在公司里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终于找到了在办工桌后面看报纸的财务主管:不好意思,您送过来的那个合同部分不全,中间编码少了好多,麻烦您 唉这个不归我管哦,我也不晓得少了的部分在哪里,你去问档案室嘛 但是档案室说送过去的时候就是那么多 那就是那么多啦,唉就那么审嘛,少点的话你们也轻松点嘛 年晓米真是有点想吧嘛和啦糊他一脸:可是这样我们真的没法审 主管一抖报纸:怎么审这个要问你们嘛,你们才是审计师嘛 年晓米揣着一肚子嘛了个咪回到了办公室,头发已经花白的小组长从一堆票据里抬头看他:找到了么? 第175章 年晓米沮丧地摇摇头。 审计师勃然大怒:去他妈的,这怎么审!编底稿的时候往上随便报数么!再去!不管怎么样,想办法!你是不是个男人!拿出气势来! 年晓米吓了一跳:呃,我我再去问问 前面进度越慢,后面就越痛苦,他实在是不想没完没了地通宵。 但是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主管背着手去食堂吃午餐,年晓米抱着文件,拿着一个包子跟在后面。主管去视察工作,年晓米抱着文件,拿着个小笔记本跟在后面。主管走进厕所,年晓米依然抱着文件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 主管终于爆发了:你这个这个你这是要做什么嘛!软刀子逼死人嘛!到哪里都跟着,我又没有欠你钱嘛! 年晓米低头盯着地砖:可是那个合同确实是少嘛,您想办法帮忙找找嘛,这样大家都好嘛 主管暴跳如雷地放了水,怒气冲冲地拽他:你来嘛!我要找你们领导嘛! 年晓米噌地往边上一跳,大怒:你!你没洗手!领导你爱找找!先把缺掉的合同拿出来!不然不然我就告诉别人!你那个只有拇指长!上完厕所还不洗手! 你看我! 谁要看你!要不是你脏手拽我我怎么会不小心看到!又丑又小!眼睛都瞎了!你到底给不给我合同嘛! 你别想! 好嘛!那我就告诉别人嘛!年晓米脑子里那根正常的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掉了。他怒气冲冲的出了卫生间,深吸一口气:大家听好 好嘛!都给你嘛!你这个神经病!我要找你们领导! 神经病年晓米严肃地转过头:几分合同而已嘛,早这样你们也轻松嘛。 合同还是不全的。年晓米过了那个发神经的劲头,脑子终于清醒了。他总感觉自己胳膊上有股卫生间的怪味,于是立刻嫌弃地脱掉了外套。又想到自己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那玩意儿还那么丑,简直想把眼睛抠出来丢掉。 他委屈地打了个喷嚏,翻出手机。 沈嘉文在他的屏幕上安详地睡着,睫毛长得能在脸上留下阴影。年晓米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去,至少,这个项目结束后奖金会非常可观嘛。呸呸呸。嘛个大头鬼。 合同拿回去的时候,小组长翻了翻,眉头皱起来:还是少,这么一点,拿到跟没拿到一样算了还是我去一趟吧,你把今天的表格汇总一下。 年晓米回到自己熟悉的,不用和麻烦的人打交道的工作中,内心终于平静下来,excel表格的数据一行行跑着,他手底下噼里啪啦,动作飞快。 阶段结束开小会的时候,经理脸上有点无奈的严肃:我知道这次的项目,大家都面临着很多困难,但是工作要注意方法。审计不是只和死物打交道的,我们把人际这一块做好了,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好几个审计员,屡次被对方投诉,这不好。年晓米,你不要低头,我说的就是你。当然你工作非常努力,查出了好几个重大问题项目,这都是值得表扬的。不要有畏难情绪,人都是在困境里才能得到锻炼 话没说完,就被老板淡淡地打断了:我谈一点。我觉得作为领导人员,还是更应该按照每个人的性格和擅长的领域分配工作。锻炼也不急于这一时,只要不脱离这个行业,怎么都是锻炼。当前的要务是提高效率把工作尽快完成,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春节之前一定要把主体部分结束。大家吃点板蓝根,最近team里感冒的太多了,越到要紧的时候,越要注意身体。 散会时老板拍拍年晓米的肩:挺好的,年轻还是有潜力,老孟都漏过去的,你能发现。后生可畏啊。 年晓米脑袋沉沉的,吸了吸鼻涕,点点头。 短暂的喘息时间,他和团队里另外两个人去打点滴。感冒来势汹汹,他不太难受,只是一直在发烧,人有点倦怠。 一晃儿快一个月没回家了,男人打电话过来,他不敢接,只是回短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对生病的事只字不提。说了也没有用,工作依旧要做,还惹得爱人白白地担心。 年晓米和同事背靠背,和衣蜷缩在点滴室的病床上,周遭的嘈杂都成了催眠的背景音。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护士正在拔针,天已经黑了。最早打完点滴的同事买了蔬菜粥和素馅的小笼包回来,年晓米道了谢,几个人默默地吃了起来。 元旦过完,离春节还早,街上节日的气氛却早早地酝酿着。今年似乎山楂多,卖冰糖葫芦的也多,东一份西一份地,散落在大街上。放在往常,年晓米是一定要跑上去买几串的,宝宝爱吃,他也爱吃。现在他却没有这个胃口。红色的,晶莹的果子再也不能让他流口水,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零件,已经停止工作了。 打车回去的时候,发现单位的大门让几十个农民工模样的人堵着,被审单位的保安站成一排守着门,双方都是虎视眈眈的模样。一月里是隆冬,北方最冷的时候。他看着他们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嚷嚷着要企业发钱好回家过年。一群人张嘴闭嘴全是白色的哈气,那此起彼伏的白气一缕缕魂儿似地飘飘往上,消失在路灯昏黄的残光里。 第176章 一行人谁也没说话。刷了卡匆匆往里走。大楼晚上空空的,讨薪人堵着前门,职工和领导们都从后门走了。要过年了,一面是要账的,一面是查账的,职员什么都不管,领导更是早早跑得无影无踪。 但是审计师的工作还是要做。 年晓米低头,想着那一笔笔东挪西挪最后不见踪影的款项,那些莫名其妙的发票,糊里糊涂全是漏洞的合同 偌大的办公楼漆黑一片,关上窗子,楼下的吵嚷声变得似有似无。 只有这一层亮着十几个窗口。 他们静悄悄地,接着工作。 很早以前,在年晓米还是个普通的小会计的时候,他觉得审计师是个很光鲜很精英的职业。他怀着一点做白日梦一般的憧憬,按部就班地去考试。但是考试似乎只是他学生时代里遗留下来的一点习惯:缓慢但不间断地吸收新知识,如果有可能,希望自己能更好一点。 他对职业一直没什么太多的规划。大学里选专业不过是因为学校离家近,他的分数正好在那里,经管类就业还不错。大家都去考cpa,他也跟着去考,考下来会如何呢,他想大概可以出去挂个靠,每年多领一点钱。 在他认识到自己的取向之前,他就没想过婚姻和孩子,知道自己的是同性恋之后更是如此。他平淡如水的人生,全部的意义就是守着亲人,能赚钱养活自己,能吃到点好吃的,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并非全然不羡慕那些精英,但是从不奢望自己成为那个样子。 直到生活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工资条上的薪水和卡里的奖金让他充满动力。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是个所谓精英了,他依然像最初还是个小会计那样勤勤恳恳地工作。 做着更累更辛苦的工作。 要加班,要通宵,接连不间断地通宵,在项目里,即使生病了也不能离开。 这样紧绷着,把自己视为机器一样地去工作,耗损着生命和健康去工作,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薪水么。 除了养活自己和家人,工作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在培训的时候,合伙人之一说过一句话:professional 不是笔挺的西装和你卡里的薪水。那人说这话时的神情很严肃,有种不容玩笑的郑重。 在通宵明亮的灯光里和讨薪人脸上一日比一日更沉重的悲苦里,他突然明白了那句话背后的意义。 一个人的价值究竟在哪里。他在这个行业里,而这个行业的意义又是什么。 平凡与平庸是两码事。 凌晨三点,他敲下了最后一个数字。脖子和眼睛似乎都已经不会转动了,年晓米一点一点缓慢地低头。 数据核对无误。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边日历上的字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着,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年晓米眨眨眼,同事在对面,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码材料。 他们到底在死线之前弄完了,甚至,还提前了半天。 年晓米站起来,想要去再冲一杯速溶咖啡,却觉得头顶上的灯光时明时暗,渐渐晃眼起来。 他刚想问一下今天的灯怎么这么刺眼,那白光却在一瞬间四散开来,吞没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大雪封江上,冬至不行船,小寒近腊月,大寒又一年。 米瑞梅提了一罐参汤过来。重症监护室一天只能进去两个人,她叫丈夫在外头等着,自己去护士那儿签了字,让人领着消了毒,套了无菌服,这才穿过重重的门帘进了去。 米瑞兰穿着无菌服坐在病床边上,小心翼翼地按摩。 不过一个多月,她本来就不胖的小儿子瘦得露了骨头,细细的胳膊一拎一层皮,刺得当妈的眼睛疼。 病房里静悄悄的,米瑞兰声音也是轻轻的:煲了点鸡汤拎过来,原想弄点人参的,问了老张,说不行好歹也是小年了,沾沾嘴也是好的。 米瑞兰摇摇头,一地眼泪滑下来:没用,他吃不进,喂水都喝不进去 米瑞梅试了几次,汤水都顺着年晓米嘴角滑下来。米瑞兰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大面积肺感染,也不发烧他爸爸就是这个病啊 米瑞梅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抱住妹妹:没事儿,没事儿,现在不是那时候了,有药,还能打白蛋白说着说着,自己却忍不住也哽咽了。 沈嘉文赶过来的时候,今天的探视名额已经满了。护士不放人,他也没再说什么。多进去一个人,对年晓米未必是好事。 宝宝从大人们不小心漏出来的话音里听得明明白白,哭闹着要过来。沈嘉文心力交瘁,没有答应他,小东西耍起脾气,在他手上咬出了一个冒血的牙印子。咬完了见还是不能成行,哭得更厉害了。 沈嘉文也没有去安慰他,只是把儿子丢给了李秋生的媳妇。 玻璃后头年晓米的妈妈也姨妈搂在一起哭,他静静地站着,眼睛里很干,一滴泪水也没有。 他想起许多年以前,他从大伯家里跑出去,辗转回到老家时,奶奶的病已经很重了。她也是这样长久地昏迷着,除了一封遗书和一把钥匙,最后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讲。 第177章 从老人过世到出殡,他没有流一滴泪。旁人说他不孝,说他奶奶白养他一场,他也不去反驳什么。 外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监护室的玻璃,好像这样就能摸到年晓米似的。 玻璃是冷的。 他收回手,碰到了衣兜里硬硬的盒子。里头有个补好包金的白玉坠子。他刚刚拿到手的,之前还想着今年过年时送给年晓米。货款结清了。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以后慢慢就都好了。 他想着人有旦夕祸福,年晓米的担惊受怕也不是没道理,就去公证处立了遗嘱。把财产分了三份,分别留给了年晓米,宝宝,和他父亲。 去办手续的时候才知道,年晓米跟他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为了这个没有任何关系,他还要多交好大一笔契税。 但他也认了。遗嘱的事他没打算跟年晓米说,说了怕他多想。他想自己是个大男人,总得把什么事都规划安排好了,年晓米算是他媳妇儿,媳妇儿是用来疼着宠着的。等日子再平稳一点,就让他赶紧辞了事务所的工作,换个清闲点儿的。不愿意工作了想在家里,那更是求之不得。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哪知道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手里分明握着大好的钱程,却觉得自己很快就要一无所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让他对自己感到愤怒。 年晓米不会有事的。打下去的药不管多少都不起作用,不过是因为还没到时候。沈嘉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他不是许多年前无能为力的那个小男孩了。 钱也好人也好,要什么他都给。但是谁也不能把这个人从他身边带走,老天也不行。 护士来催费,他一言不发地抽出卡跟上去。 排队续费的时候,手机响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是冷淡的公事公办。 黄丽丽已经找到了,但人在医院里,据说是开煤气自杀未遂。这边电话刚放下,就又响起来,他盯了那个号码好一阵,才想起来,这是他前岳母的手机号。 沈嘉文把那个号码直接拖进了黑名单。公诉有检察院,整理和递交材料有方致远和律师,没他什么事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希望能一直守着年晓米,等他醒过来。 只是这世上的事多数时候总是天不遂人愿。他和年晓米的家人在监护室外守着的时候,黄丽丽的父母和他父亲一起找过来了。 沈父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年晓米,再看看自己一向高大英武的儿子憔悴的面容,半晌,很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在沈嘉文身边坐下来,催促道:去吧,跟那谁她爸妈过去看看,我在这儿。 沈嘉文没看他,眼睛一直盯着玻璃后头:您都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沈父有些犹豫的声音:你怎么没跟我讲还以为是你做生意赔钱了呢。我唉,去吧,去看看,好歹夫妻一场。 沈嘉文没动弹。 半晌,还是年晓米的大嫂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去看看吧,这儿有我们呢 沈嘉文看了一眼表,抬头望向他前妻的父母。 黄丽丽的父亲头发几乎全白了,见他望过来,嘴唇抖了抖,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黄丽丽的母亲依旧微微抬着下巴,目光没有落在他脸上。 沈嘉文在心里冷笑一声:那走吧,快点。 黄丽丽住院的地方在医大住院处最偏远的一个病区,与年晓米那个邻近花园的监护室刚好是住院区的两个端点。几个便衣守在病房门口,老孟和一个女警官看见沈嘉文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背对众人对他比了个食指向上的手势,耳语道:能判多少年,看你自己的意思。 沈嘉文知道,那是老孟在提醒他,黄丽丽的母亲找人了。旁的事大概会落个不予追究,但是盗窃和诈骗这两项罪名她跑不掉。只是,刑罚有轻重,一切看被害人的意思。 黄丽丽到底是真想死还是做样子沈嘉文不知道,他只知道,抢救及时,没有大问题。 女人半靠在床上,脸色有些憔悴,见他进来,惨笑了一下:你很高兴吧。 沈嘉文没说话,目光冷淡地看着她。 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没有了。我爸妈年纪也大了。那件事是我不对可那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黄丽丽自顾自地说了一阵,泪水掉下来:嘉文 沈嘉文看着她,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似乎是满心悔恨的。但他对她的那点应有的怜惜早在看见年晓米病危通知单的时候就消失殆尽了。 那时他无法不恨她,即使知道这恨意没有道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最恨的,是无力的自己。 现在他看她在自己眼前哭成这个样子,就像看见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陌生人在马路上痛哭。他是天生心肠冷的人,看这样的人,同看一块石头,一堵墙,殊无分别。然而石头和墙壁有什么好看的呢,那真是让人除了不耐烦,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就只是看着,还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 既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 第178章 女人哭着哭着就哭不下去了,泪眼朦胧地看他:嘉文 她想求他,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还是低不下这个头来,非要先等他开口。 沈嘉文看着她。 想她家世好,长得好,人也算精明能干,这样的人,本该人生里顺风顺水,到底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们也曾经是人人羡慕的夫妻啊。 他觉得自己应该觉得伤感和遗憾。可事实上并没有。 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离开。 嘉文 沈嘉文脚步顿了一下。然而后面又是一片悄无声息。他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出了门,黄丽丽的父母等在外面,黄母上前一步挡住他:如今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情况想必你都知道。丽丽她要不要受苦,得看你的意思。 诈骗和盗窃,数额又是如此巨大,尽管黄母有能力上下活动,但是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把女儿捞出来。唯一的方法,就是尽量争取受害人谅解,求得缓刑。 但是缓刑也是有条件的。沈嘉文在心里冷笑一声:就算我谅解了,谅解的前提好像是退赔和积极赔偿吧? 黄母似乎不习惯对人低三下四,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僵硬:可以,但是数额方面我希望能再协商一下,你们好歹也曾经是夫妻她再有错,也请你能看在宝宝的份上 宝宝?沈嘉文很轻地笑了一下:我进去差不多二十分钟,她一个字也没有问过宝宝。当初离婚,孩子判给我,她付过一分钱的抚养费么?这些都不提,我爱人还在医院里躺着,有什么事,你们找我律师协商吧。 黄母脸上的表情碎裂了:你要不是你!我女儿怎么会走上这条路! 您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我有哪一点亏欠过她? 你你根本就是个骗婚的玻璃! 无法言喻的荒唐感让沈嘉文特别想笑:玻璃?但他懒得解释。他绕开黄母,一阵风袭来,沈嘉文下意识伸手,正堪堪抓住黄母的巴掌。 他甩开黄母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 清晨,年晓米在一个混沌的梦里醒来。梦里他是个大人,眼前有堆成小山的文件和让人眼花的表格,喝起来苦苦的褐色的水,和好多神情疲惫的人。 他好像认识他们,又好像并不认识。 梦里他又累又困,难受极了。 好在那只是个梦。 他坐在炕上,扎兰冬日熹微的晨光从木头窗子里投进来。老旧的座钟当当当响着。他呆了半晌,匆匆爬起来套衣服。 姨妈一面数落他赖床,一面又把热腾腾的牛肉卷饼塞进他的挎包。铁皮饭盒被蓝格子的大手帕整整齐齐地包着,上面打着个结实的活结。 他提着饭盒和军用水壶跑出去,着急到学校去吃怀里那个香喷喷的,有点烫人的卷饼。 然后他在离学校还有一趟街的地方被小混混截住了。 小混混看上去不像小混混。年晓米印象里,小混混们都五大三粗,流里流气,穿着邋遢,学大人一样叼着白纸卷的旱烟。 这个少年不是。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薄棉袄,军绿色的袄子已经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整洁得像他妈妈卫生所里那些用了许多年,已经被磨掉了瓷的医用平盘。 少年本来在墙根底下懒散地靠着,见他过来,轻轻掀了下眼皮,目光也跟着微微一转,落在来人的身上。 年晓米呼吸一窒。 他从没想过,世上会有男孩子生得这样好看。 那薄而长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姨妈家那只年轻漂亮的虎斑猫。男孩子的瞳仁也像猫似的,金棕色,在已经热烈起来的晨曦里微微发亮。 多好看的人啊。年晓米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像画儿一样。 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向他走过来,他心里莫名地泛起一种熟悉的温暖,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对他笑,然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一样。 男生为什么会亲吻男生?年晓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而他心里的这点涟漪很快就被更大的打击抹了个干净。 男孩子走过来,出手如电地把他的饭盒抢在手里,又在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搜出了一个热乎乎的牛肉卷饼和一只小钱袋。钱袋里有一小卷零钱。 少年把几张一元的纸币揣进兜里,歪头看了看呆呆的年晓米,有点嫌弃把小钱袋丢在他脚底下,转身走了。 没有早饭吃的星期一,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教室里早早地生了煤炉子,还是冷得像冰窖。 十二月的扎兰,阳光的暖意在金阿林的背面,在十万公顷松涛上浮动的雪雾中,在草原深处即使封冻了依然灿若落星的海子上,只是不在这里。 然后老师带着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少年走进来。年轻的男孩神色冷淡,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对头,但他走进来的那一瞬,狭小昏暗的教室却仿佛一下子明亮起来。 藏在金阿林背面,松涛的雪雾以及海子冰面上的阳光一下子全落在年晓米眼前。 他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睛有些酸胀。 第179章 少年从这一天起走入了他的生命。 他神情冷淡,步履懒散。明明不爱搭理人,却总是被人围着。打起架来狠极了,却有种莫名的漂亮利落。谁也伤不了他半分,可他的身上永远有伤痕。 不写作业,来了就把年晓米的本子翻出来,理直气壮地随手抄一抄。上课睡觉,考试却从来没有挂过。 少年总是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年晓米忍住不回头看他,看得久了,男孩子会像猫一样突然睁眼,目光直直落在年晓米眼睛里。还没等年晓米怎样,他又眯了眯眼,好像嫌弃光线太亮了似的,把眼睛闭上了。 夏季的阳光让扎来诺尔的水面晃得人睁不开眼时,少年的马背上有了个红头发的姑娘。有人看见他们在捕鱼人的小屋后头,他们说,那个姑娘的身子白得像扎来诺尔水面上跳跃的华子鱼。 流言遍布到扎兰家家户户的篱笆缝里。红头发的姑娘不见了,已经有了成年人轮廓的少年跪在地上,马鞭落到哪里,那麦色的肌肤就长出血红的藤条来。藤条的花朵开在黑色的土地上,晃得人眼睛发痛。 疲惫的中年人拖着染血的马鞭离开。年晓米从柴草堆后面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少年回头看他,他满头满脸的土和血,漂亮的样子半分都看不见了,只有目光还是那么锐利明亮。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年晓米把手里的牛肉卷饼和军用水壶递过去。年轻的父亲一言不发,他怀里小小的婴孩不哭不闹,乖乖地喝着水壶里的羊奶。 春末的扎兰是一片紫色的海,漫山遍野的杜鹃从哈拉苏的松林蔓延到扎兰诺尔的浪花边。草原上的风吹得人脸上疼,年晓米拼命抹脸,可不论怎么擦,脸上总是湿漉漉的一片。 他什么都没说,大口吃卷饼的人什么都没问,他们一起坐在五月的杜鹃花海里,四野的热闹都是空寂,只有呼伦贝尔的风永不止息。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少年变成了青年,他破旧的棉袄变成了整洁得体的皮夹克,他依然每次都要被父亲差点用门拍扁鼻子。但这都没关系。全扎兰都知道这是个有能耐的人。 媒人磨平了那座崭新的圆顶院落的门槛。她们口中的姑娘不介意他是个年轻的父亲。他翻看那些相片许久,挑出了其中的一张,若有所思。 窗外的年晓米看不下去,转身跑掉了。 他跑啊跑,跑得呼吸里全是火,两肋像刀割一样痛。杜鹃的茎蔓绊得他摔了个跟头,他从矮坡上骨碌碌地滚下去,一直滚到蔚蓝的湖水边。 扎兰诺尔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它映出天上羊群似的云朵,也映出草原后面的苍山延绵。 它映出年晓米的影子,却映不出他脸上的眼泪。 裹着风的马蹄声匆匆而来。 他肩膀被重重地掰过去,云朵,群山,湖水里他悲伤的影子全都不见了。 视野里只有一双眼睛。金色的瞳仁里涌出蜂蜜来,粘稠地,缠绵地,将他吞没了。 他全身疼痛不已,风声无法掩去耳畔的喘息。日轮在湖水里沉没,满月从金阿林背后升起。银辉弥漫,草海千里。雁群在星野中穿行,世界在寂静里沉睡,又在寂静里睁着眼睛。 死与生,本来就是一枚圆珠。圆珠在女神阿布卡赫赫的颈下滚动,每转动一圈,就过去凡人一生的时间。 年晓米在星光里被抱上马背,在晨曦里回到有崭新圆顶房的院落。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只是一眨眼,他们从体格匀称健壮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年。 前一刻他在温暖的炕上握紧了男人的粗糙而布满皱纹的手,后一刻他却在扎兰诺尔的水边。 蓝色的湖水化作一条巨龙,腾空而去,散落成头顶的点点星光。 扎兰诺尔只剩下长长的一条,像草原上一条明亮的丝带,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延绵到何处去。 河那边是白天,春日融融,芳草萋萋。一个和他有着相似轮廓的年轻男人从花丛里直起腰,惊讶地望着他。那人脸上神色柔和,有一双温柔的,总是含笑的眼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也朝他招手微笑。 木桥从水下浮起来,年晓米下意识迈上去,一下子想起来,河对岸不正是他父亲,还有很早以前就过世的外婆么。 与亲人相见的喜悦让他加快了脚步。谁知道那边的亲人神色却忽然焦急起来,他们连连向他摆手,示意他别过来。年晓米站在桥中间,满心混沌。 他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都不见了。永夜里只有他白发苍苍的爱人,河的那一面温暖而明亮,而这一面风雪交加,寒冷彻骨。 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转身从桥上飞奔而下。天太冷了,他得回去给他煲一碗汤,不然这样的雪夜,要怎么熬过去呢。 下桥落地的一瞬,草原,河流,群山,全部消失不见。他在刺眼的光芒里茫然了好久,只觉得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腮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 第57章 尾声 年晓米大年初五在医院里醒过来。高烧来得气势汹汹,走得风卷残云。排了片子,感染的症状都消失了,后遗症是有些低烧,但相比于昏迷时的状况,已经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大年初十,他被裹成了一只棉球,塞进了沈嘉文汽车的后座,一上了车就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大病之后一直精神不济,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总是在睡觉,稍一安静,人就自动休眠了。 第180章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妈妈和严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无力地摸索了一阵,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摇摇晃晃地爬下床。 屋子里空旷又昏暗,他找到窗子,把窗帘扒开一条缝,明亮的阳光晃得他一阵眩晕。眯着眼茫然了一阵,他笨拙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子,积雪上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涌进屋子,远处一片延绵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呆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就好像他刚从昏迷里醒来的时候,好长时间都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他昏昏沉沉地慢慢挪出房门,走廊尽头的楼梯旋转而下,眼前豁然开朗。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把宽敞空旷的大客厅照得亮堂堂的,一个熟悉的中年女人放下手里的抹布,有些拘谨地微笑了一下:您醒了。 年晓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家里从前那个很和善寡言的阿姨。 他有些站不稳,慢慢坐在了楼梯上。那位阿姨赶忙匆匆过来,要扶他起来。年晓米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还好,只是想坐一会儿。 他就这样赤着脚,穿着睡衣坐在木头楼梯上,透过雕花的栏杆打量眼前的房子,越看越觉得像一个梦。 平静下来细看,房子其实并不如何大,但是设计很好,客厅的空间从地板直达屋顶,墙壁那里甚至有个不知真假的壁炉。它看上去有点像童话里那种房子,只是童话里的设计师们不会把一整面墙拿来做窗户。 年晓米坐在楼梯上发呆,身上渐渐又沉重起来,倚着栏杆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暖,紧接着又是一轻,他在半梦半醒里看见沈嘉文抿得紧紧的嘴唇,知道他又打横抱着自己,却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男人把年晓米安顿好,拿额头贴上他的,又有点热。他熟练地把湿毛巾敷上去,伸手摸摸爱人苍白的脸。宝宝忧郁地倚在沈嘉文身边:小爸什么时候才会好? 沈嘉文摸摸他:快了。 说罢沉吟了一下,郑重地直视宝宝的眼睛:你想去看看妈妈么?黄丽丽最后的判决还没有下来,人依然在羁押。他那时耐不住黄父的苦苦哀求,答应对方,如果年晓米平安无事,他愿意出谅解书。黄家母女纵然可恶,这位木讷老实的前岳父却一直对他和宝宝仁至义尽。于情于理,也只能如此。 宝宝楞了一下,干脆道:不想去。小东西对母亲的印象很淡,仅存的回忆里都是抗拒。 外公也不想么? 这次淇淇犹豫了一下,讨价还价道:不见外婆。 沈嘉文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小卷毛上,叹了口气:好。 于是父子两个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床边。 原本出院以后是想把年晓米送到米瑞兰那里的,但是那边楼上的新邻居着急搬家,大过年的也在没日没夜地装修,病人实在没办法休息。 刚好年前他这套小别墅租期到了。房子五年前买时已经装修过,后来因为这边要建药厂,他卖也卖不掉,只得租给了一个卖内衣的网店店主,再后来投资要贷款,也是拿这房子做的抵押。 租期到了收房子的时候才知道,市里领导班子换届,西陵湖边的药厂建了一大半又被拆了。新上任的领导把这块地方大笔一圈,变成了国家级森林公园。没人要的房子顷刻间身价倍增,被闻讯而来的买主一抢而空。 只是新房主冬天不好装修,老住户也没有几家,这边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区,因而此时此地依然十分荒凉。 或许是空气变好的原因,年晓米搬过来第二天,人就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大概天生不是个少爷命,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沈嘉文因为他光脚在楼梯上睡着的事板了一晚上脸,早上带宝宝出门时依然面沉如水,勒令他乖乖躺在床上,按时吃药。 年晓米竖着耳朵听见外头汽车远去,揉揉眼睛爬起来。鲍师傅敲门喊他吃饭,他愁眉苦脸了一番,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出院之前,沈嘉文和姨妈请张大夫来看了他一回,老爷子笔走龙蛇,留下药方一副,外加厚厚一叠药膳食谱和若干禁忌,光是忌口的食物就写满了三张纸,至于其他,更是从头发丝规定到脚后跟。沈嘉文冷着脸,执行得一丝不苟,年晓米叫天不应,苦不堪言。 譬如这药膳,再怎么煲得仔细,也有股草药的味道。他饮食忌味厚油腻,诸多去腥去膻的香料都不能放,汤水里缺油少盐,混着药材千奇百怪的苦味,真真是难以下咽。沈嘉文无可奈何,请了已经退休的鲍师傅过来,亲自给他掌勺。只是鲍师傅也不是神仙,年晓米屏住呼吸,强压着舌头上的苦味,痛不欲生地吃起了早饭。 鲍师傅把一天的药煎好,药膳煲好,就告辞了。 年晓米在房间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只躺得浑身长毛。阿姨叫他吃药,他不情不愿地端起碗。放下空碗,浑身一股苦味,回头觑见阿姨在楼上打扫,他心思一转,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 他从前饮食上爱吃清淡的,如今被白水大肉煮草根荼毒得狠了,就开始无比怀念起那些煎炒烹炸的东西。翻出一块里脊肉切了片,抓了淀粉下锅炸。排烟机开到最大,还是咳嗽个不停。年晓米把医嘱忘了个一干二净,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肉,一见变成了金黄色就忙不迭地捞出来,又熬了糖醋汁,把肉放进去翻炒。他许久不做饭,要出锅时尝了一口,觉得淡了,顺手又从冰箱里拽出了宝宝吃一半剩下的黄桃罐头倒了进去。 第181章 端着做好的东西出来时才觉出难受来。明明不过就是一盘菜,放下来手臂却酸痛得像是搬了一天砖头。气管里也难受得紧,他捂着嘴一通咳嗽,眼泪全涌出来。难受的尽头过去了,身上空落落的,年晓米看着自己的手,有点黯然。 锅包肉在桌子上发出诱人的香味,年晓米甩甩头,管他呢,吃。 才夹了一筷子,还没等放进嘴里,大门响了。沈嘉文进来,看见他面前的东西,面色一沉。 年晓米的脑神经再次呼啸着脱轨而去。他嗖地端起盘子,转身往楼上跑。沈嘉文健步如飞地追在后头:年晓米! 年晓米大病初愈,脚下无力,走在平地上都没根,更别说爬楼梯了。他一个没抬起脚,身子往前一扑,手里的盘子直直飞出去,在地板上打了个出溜,停下不动了。 菜一点儿都没撒出去。 年晓米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被沈嘉文抱起来,男人焦虑地捏着他的膝盖:没摔坏吧。 见他没事,忽然一下子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年晓米不知所措地抱住他的背,良久,听见男人低低的声音:别闹。等你好了,什么都依你。 于是年晓米就乖了下来。 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赖,家又住得太偏远。倒是每天都会接到家人和朋友问候的电话,算是一点孤独中的安慰。郝帅跑来看过他一次,扭捏地表示自己谈了个女友,就是好几年前年晓米相亲的那位姑娘。邵怡遇见了自己从前的男友,这位前男友离了婚,痛哭流涕地下跪求原谅,表示要和他去国外结婚,连办好的签证都拿了出来。 世间的缘分最是说不清楚。年晓米放下电话,一阵唏嘘。 房子太大也有坏处,就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寂寞极了。年晓米趁着阿姨在楼上忙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许多天来第一次走出家门。 别墅从外面看确实就是他想象的那种样子,复古的外墙砖让这个独栋的小屋看上去像是某个欧洲小镇上的老房子。 年晓米沿着小路往前走,惊讶地发现家里还有个面积颇为可观的花园。只可惜无人打理,积雪下头杂草丛生,荒芜得很。 小区里除了每户门前的路是修过的,其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片大野地。年晓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除了白雪和北风,连只麻雀都没见到。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沈嘉文那时候跟他抱怨这房子是个赔钱货了。 虽然很荒凉,但是只要有土地,就有无限的可能。他决定回去好好想想,春天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 阿姨掐着电话跑出来,年晓米心虚地摸摸鼻子,忙不迭回了屋子。 这一天阿姨离开得很早,走之前在家门口帮他们挂了红灯笼。大年剩了最后一个尾巴,正月十五。 年晓米捧着已经有些温了的汤药坐在窗前的小软凳上,有点忧愁。沈嘉文知道他偷偷跑出去,回来又要不高兴,当然,要是再知道他答应了老板身体康复后回去上班,大概还要掀了房子。 而且,元宵节竟然没有元宵吃,这真是最最伤心的事。 他喝了药,老老实实地回了屋子,躺下睡觉。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宝宝蜷在他身边睡着,怀里抱着个储蓄罐。年晓米把被子给他拉好,点点他的小脸蛋,心里平静又柔软。 他悄悄下了楼,听见厨房里传来诡异的噼里啪啦声,鼻尖动了动,一股糖浆糊了的味道,年晓米着急起来。还没等走到厨房门口,就跟黑着脸的沈嘉文打了个照面,男人看见他,眼神里难得地浮起一丝心虚。 你干什么呢?好像什么糊了 沈嘉文咳嗽一声,扳着他的肩膀把他掉了个个儿,又推回楼上去。 晚饭又是全家陪他吃清水煮菜,年晓米看看愁眉苦脸的宝宝和无动于衷的沈嘉文,弱弱地提议:阿姨滚了小元宵,芝麻花生馅儿的 沈嘉文把平静地咽下嘴里的青菜:等下周你停药了,我们再吃。 吃过饭,沈嘉文招呼宝宝出门,年晓米满脸疑惑,男人忽然回头冲他一笑:把大灯关了,去窗户那里。 年晓米就乖乖地站在窗户跟前。 沈嘉文开车带宝宝从后门绕出去。年晓米正在张望他们去了哪里,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线光。 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窜上夜空,在银色的满月边上次第绽开。烟花下寂静的山岭似乎一瞬间就活了起来。 深色的夜空里镶嵌着一簇簇银花,瑰丽得如同一个绮梦。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他身边,伸手抱住他,宝宝不高兴地拽拽沈嘉文的袖子,男人只好把儿子也抱起来。一家三口看着烟花的慢慢消失在夜空中。远处的山岭重新寂静下来,唯有一轮明亮的满月温柔高悬。 年晓米还在痴痴地望着窗外,沈嘉文扭头看他,眼神柔软至极。 睡觉之前,年晓米要按照张大夫的嘱咐泡脚。谁知道原来的足浴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浴室里一个巨大的木桶。 沈嘉文把水兑好,冲他笑了一下。 年晓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响了,他看见沈嘉文跑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是我刚才打电话你没接没事儿,我就想问问,那个秋梨膏,我照着方子来,可是一熬就糊锅是怎么回事 第182章 年晓米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偷偷笑起来。 木桶里加了小包的艾叶和姜片,他把双脚放进去,舒服得直叹气。沈嘉文进来看了一眼,皱了眉头:水不够,起码得泡到膝盖呢。 可是再去烧水又很麻烦。 于是男人搬进来一个椅子,大刺刺地坐下来,把自己的双脚也泡进去:这样就好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年晓米缩了缩脚趾,有点羞窘:你踩我做什么 按摩。 说是按摩,真的就是按摩,年晓米看着男人伸手在水下找到他小腿上的穴位,按揉起来。他瘦得厉害,一按就按到骨头上,很疼。 但是慢慢就舒服了。 他低头看着沈嘉文的手,沈嘉文却看着他的头顶,大病之后那里冒出了好多根白头发,看得人心里难过。他那时候要给年晓米揪了,姨妈拦着不让,说是弄不好越拔越多,只得留着。 年晓米看沈嘉文心情还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老板来电话的事说了。男人手下动作一顿,默然不语。 年晓米组织了一下语言:呃其实,这次是意外。我们小组里,接二连三地有人病倒,所以工作就都留给我了这种事很少的。等以后,我的职位上去了,就没这么辛苦了毕竟收入还是挺可观的。 他住院的时候,老板带着同事过来探望,遇见了严先生的儿子。两个人交情颇深,王致知对他的老朋友有些生气。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老板当场表态,去留看年晓米自己,要是留,以后的工作也允许他量力而行。毕竟是很出色的员工,也有惜才的意思在里面。 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很不容易的事,所里风气又比较开放,年晓米知道他如果换了单位,未必还能这么顺心。至于辛苦,也只是加班季辛苦些,平时倒还是蛮轻松的。 只是说服沈嘉文很不容易。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嘉文在沉默了好久之后开口道:你喜欢就好。但是有两点,首先,你现在还是得休息,等天气暖了再回去上班不迟。再有,加班也有个限度,要是再到这种程度,我去替你交辞职申请。家里不缺钱了,身体要紧。黄丽丽家退回的赔偿款并不太多,但找人买回了那个估价可观的镯子送还回来抵债。公司年前做下了好几单大生意,利润也很让人满意,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 天气暖了得四月份以后了。在家休长假也挺好的,可以布置屋子,收拾花园。年晓米认真地盘算起来。 两个人正在闲话,浴室门开了,宝宝探头看了他们一眼,费劲地又拖过来一把椅子,爬了上去,把两个胖胖的白脚丫放进浴桶里。 沈嘉文失笑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宝宝严肃道:哪儿都有我哦。然后扭头看年晓米,挺直了小小的胸膛:小爸,你不要做那么辛苦的工作啦!我赚钱养你哦! 沈嘉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说不让你乱卖东西给同学了么! 宝宝揉揉额头:不是啦!是压岁钱有好多哦,都花不完宝宝的长辈大多都是沈嘉文的朋友,交情在那里,今年生意又好,给小辈压岁钱的时候很大方。小东西神神秘秘地宣布了自己压岁钱的数额,沈嘉文有点忧愁:儿子,你掉钱眼儿里了啊! 小家伙没能得到大人的认可,也有点委屈:可是爸爸,你一直在钱眼儿里啊! 两个大人哭笑不得。 热水很舒服,宝宝坐在椅子上开始打瞌睡,沈嘉文把儿子抱走安顿好。回来时看见年晓米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 沈嘉文凑过去,他抬起头,微笑了一下:托阿姨买的,春天我们找个园林公司,买点花种吧。 沈嘉文打开手里的盒子,把一个东西往他脖子上套,随口道:随便你,但是出力气的活雇人弄,别没事儿自己累自己。 年晓米拿起那个坠子,缺了耳朵的白玉老虎被黄金镶起来,触手温润,在灯下微微发光。 年晓米想说什么,沈嘉文却轻轻伸手堵了他的嘴,笑道:没有你贵。 四月春暖,房檐下一对燕子飞来飞去。宝宝抬头看了一会儿,拍手道:巢里有小燕子! 年晓米沏了壶茉莉花茶,正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看一本园艺指南,闻言喜悦地抬头。谁知下一刻,沈嘉文拿着条薄毯子出来,不由分说地往他腿上盖,青年脸色一变,慌忙拦着:不用热死了 男人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年晓米不适地扭动了一下,蔫下去:好吧 宝宝同情地拍拍年晓米的手。 诸事妥当,沈嘉文安心地在茶几对面的另一把藤椅上坐下来,抿了一口茶。 湛蓝的天空洁净澄明,远处苍绿色的林海在风里微微起伏。 年晓米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一片绿叶不知从哪里飘过来,顺着和煦的风,轻轻落在书页上。 他微微一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2012年十月写到现在。总算是把这个坑平掉了。 第183章 希望大家也能像小米一样,守住本心,相信幸福,最后也获得幸福。 第58章 人设补完  人设补完(其中部分信息不会在文中写出) 沈嘉文篇 生日:1974.7.30(农历甲寅年六月十二) 星座:狮子座 血型:o型 身高:186cm 体重:73kg(登场时) 和年晓米在一起之后涨到kg,后来劳累加疾病,一度瘦到69kg,小说结局时71kg,正文结束后恢复健身自由搏击,形意拳和慢跑,体重常年稳定在74kg。 出生地:l省h市龙口县淇水镇 民族:汉族(但实际血统很复杂。) 职业:知味居老板(后成为知味居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恒嘉集团副董事长兼coo,在好友和合伙人赵恒志因病去世后接任ceo) 爱人:年晓米(2013年于二人十周年纪念日时在海外注册登记结婚) 子女:沈念淇(与前妻所出) 喜欢的食物:牛肉,羊肉。(偏爱半生不熟的东西,比如手把羊肉,牛排和溏心蛋。常常被年晓米数落但屡教不改,最后双方各自妥协一步,他承诺少吃牛排并且吃也吃全熟的,然后年晓米去超市买无菌鸡蛋专门煎溏心蛋给他吃)。 排骨,鸡肉,少刺的鱼类,海鲜。 年晓米做的菜。 年晓米(额,你没看错)。 爱好:赚钱,谈生意,炒黄金。 找散打教练松筋骨,打拳,收藏刀具,骑马。 买些充面子但没什么实际用途的东西。 欺负儿子。 同年晓米做些亲密的事(当然有纯洁的也有不纯洁的)。 春天的晚上捕捉年晓米。 个人经历补完。 沈嘉文母家是知识分子家庭,沈母因为成分原因下放。父家早年是当地高门大户,后来没落。只留下一座精美的老宅院。 父母感情很好。 出生时因为胎位不正,是立生的,导致母亲大出血而死。当时时局动荡,朝不保夕。沈父痛失爱妻,本来就对这个孩子怀有极其复杂的感情。又因为家庭成分的事接连受到打击,无力抚养他,曾想将儿子送人。幸而沈嘉文祖母赶来将孩子带回,靠米糊和百家奶喂养长大。 幼年时身体羸弱,一度被送到镇上老拳师家里学武。有了根基后仗着会功夫欺负人,挨了奶奶和师父的揍。 小时候因为长相和别人不同被戏称二毛子,猫眼儿,常被人欺负。长大后没那么明显了,但五官轮廓依然比别人深,眼睛在阳光底下看是金色的。十岁以前是个哭包,经常一面大哭一面把欺负他的人揍得满地找牙。早熟,早慧,性情倔强,对奶奶非常孝顺。 初中时被父亲强行接回市里念书,因为是乡下过来的,加上不适应城里的教学模式,屡屡同老师和同学起冲突,被沈父痛打。 因为没有地方住,一直借住在大伯家里,沈父每月出一些伙食费。大伯很疼他,可惜平时太忙,顾不上。大娘看他不顺眼,总嫌弃他吃太多。因为体质的原因,加上老是吃不饱,到了十二岁个头还没有一米二。 由于沈奶奶偏疼,在兄弟里人缘不好。反倒和同院的李秋生,陈宪等人关系和睦。李秋生的母亲是个善良能干的寡妇,照顾有病的婆婆,又要上班,很辛苦。但她对沈嘉文一直很好,后来让他认了干娘。 有一个很崇拜和喜欢的哥哥,也就是赵恒志,这个人是他们那一片邻居里第一个大学生。后来这些当年的大小兄弟基本都成了沈嘉文生意上的合伙人,但他依然和他们保持着一生的友谊。在赵恒志因病过世后作为长辈照拂他私生的小儿子,并遵守约定,在孩子能独当一面时归还了赵恒志在恒嘉集团的股权。 十二岁时沈奶奶因病进城医治,但两个儿子处境都很艰难,各自奔忙,无力照顾。沈嘉文大娘不乐意花这个钱,因此非常厌恶这个婆婆。沈奶奶为数不多的家底,除了几件首饰,就是那栋老宅,加上家传的两个玉件。这些东西全部都有来由,她不愿意卖,本来想分给两个儿子。但沈嘉文大娘的态度激怒了老太太,她没有和儿孙告别,一个人悄悄回去了。 沈嘉文找不见奶奶,和大娘大吵一架,打伤了大娘和堂兄,一路逃票跑回老家。但他赶回去的时候老人已经回天乏术了。沈奶奶把遗产全部留给了这个最小的孙子。沈嘉文埋葬了奶奶,把房契和首饰藏好,老宅托付邻居照顾,只带了一枚玉佩在身上,返回家里。 回来后沈父逼迫他给大娘道歉,他坚决不从。又因为在学校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伤了欺辱他的老师。校方打算开除他,沈嘉文在开除的公告下来之前,一个人跑了。 这一年他不到十三岁,初中还没有念完。 两件玉器里,镯子在他第一次结婚时按照奶奶临终的嘱托送给了妻子。玉佩他自己一直戴着,后来离家出走又回来,被父亲痛打时撞坏了一个角。再后来,他找了首饰师傅,做成金镶玉,送给了年晓米。 离家出走后逃票去了阿勒锦,在烤鸭店里当小工。每天杀鸭子,烫鸭毛。他人长得好,嘴又甜,凡事很有眼色,颇得大师傅的喜欢。但他有自己的心计,偷学了师傅的手艺。因为是外地人,长得又瘦小,在店里经常被人找麻烦,后来跟了一个当地的混混做靠山。他心思机敏深沉,懂得藏锋,身上又有些功夫,被小混混上面的大哥相中,带回了金阿林另一边的草原,做走私生意。 第184章 这是沈嘉文少年时代里色彩最浓艳的日子。他喜欢大草原的自由自在,喜欢周围兄弟的豪爽热情,但是因为火并的事时有发生,周围人的死不断触动他,让他意识到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在青哥身边呆久了,为人处世的方式都受到了影响。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严格来讲不是个特别正直的人。但从小在奶奶的影响下,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始终谨守着做人的底线。 牛羊肉为主的饮食结构和打架放牧游猎的生活让他的个子迅速窜起来,到了十六岁已经有近一米八了。跟当地人学会了摔跤,后来基本全用在了年晓米身上(==+)。 初恋是青哥的情妇之一。他当时年纪比较小,虽然性格上已经开始成熟,但在感情上非常笨拙。被引诱后沦陷进去,一心想带那个人离开,最后只得到了一句:别当真,姐就是逗逗你。 自此以后认为女性太过狡猾,无法彻底相信女性。 因为绝望和愧疚,在火并时替青哥挡刀子。所幸不是致命伤,他身体底子又好,很快就养好了。因为这件事获得了原谅,并借此机会离开了扎兰。 由于无处可去,加上长大后认识到自己从前的过错,选择回到父亲那里。回去前央求从前的朋友到父亲那里说情,赵恒志劝动了沈父,得以回家。 想要继续上学很不容易,在无奈之下只能进了父亲带的高二班。从此收敛了所有的脾气,夹着尾巴做人。第一次考试全年级倒第一,第二次是班级倒第二。一年半以后高考,以全校第四的成绩,考取全国重点的大。 本科念的是经济学,但是不务正业,在读书时总出去打零工,和李秋生倒腾建材,眼光加上运气,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但也因为做生意耽误了学习,大学里成绩平平。不停被女生倒追,但因为对女友态度敷衍不停被甩。后来被黄丽丽倒追,因为对方身上有初恋的影子,加上两方父母的催促,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 婚后两个人真正的性格各自暴露出来,都是倔强骄傲的人,指望对方来哄,吵架了谁也不肯先低头。黄母因为社会地位的关系,在度过危机后开始对沈嘉文的家庭背景不满。夫妻关系雪上加霜。 沈嘉文受不了企业里被人约束的憋屈,辞了工作拿着一点积蓄出来开店做生意,对妻子越发顾不上。但有了孩子还是这件事还是让他非常高兴,夫妻关系一度有所缓和。最终依然因为双方感情不和而离婚。 他在离开扎兰后因为身体躁动和李秋生有过几次同性间的互慰,但并不认为那样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因此滋生兄弟以外的感情。后来两个人都有了女友,这件事就被忘记了。 所以一开始和年晓米酒后越轨之后也只是当做和少年时一样没所谓的事,直到被对方捅破了窗户纸,才开始正视两者的不同。 他在年晓米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但因为性别原因感到迷惑和苦恼。加上初恋的伤害,让他对这份感情很犹豫。 但爱情的吸引力加上本身的性格让他很快想通了。 没了思想负担之后就是行动派,很快得偿所愿。和小米在一起之后终于明白了爱情和婚姻应该是什么样的,感到幸福和满足。除了最初磨合期被年晓米气到吵过两回外,一生里基本没有再红过脸。 本质上是非常传统的好男人。专情也长情。平时偶尔孩子气,喜欢欺负人。同年晓米两个人性情互补,在一起很和谐。对年晓米有过度保护的倾向,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所幸年晓米性情温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所以一直很和谐。相处越久感情越深,慢慢变得对年晓米非常依赖。常常喝年晓米的干醋,对爱人看管得很严。和大多数人不同,年晓米对被掌控这件事乐在其中,他认为这代表沈嘉文对他的感情,并因此觉得幸福。 人生里除了早年有些坎坷和起落,之后一直比较顺遂。财运很旺,和爱人一直很美满。 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呼风唤雨的人,但作为普通人而言,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他付出的努力最终都有了回报,对这一点他很知足。 当然最知足的是他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人的一生其实都在寻找自己童年里缺失的东西,他幸运地找到了,人生也因此得以圆满。 年晓米篇。 生日:1978.7.5(农历戊午年六月初一)。 星座:巨蟹座。 血型:ab型。 身高:175m。 体重:58kg(登场时)。 病倒时一度跌到48kg,被沈嘉文猛喂,后来恢复到最开始的体重。 出生地:l省d市。 民族:汉族。 职业:审计师。 爱人:沈嘉文(年于二人十周年纪念日时在海外注册登记结婚)。 子女:沈念淇(沈嘉文与前妻所出)。 喜欢的食物:水果,各种甜点,清淡的菜色,海鲜,粥,偶尔喜欢吃各种炸物。 爱好:鼓捣好吃的。 养花。 做小手工。 看小说,看电影,玩单机小游戏。 给家人搭配衣服,给小辈买礼物。 照顾人。 给沈嘉文顺毛。 关于年晓米。 是个恋妈和恋姨妈的巨蟹座大男生。虽然平时看上去很好脾气很温柔,但如果被真的惹生气了也是会黑化的,内心会跳出一个拿着叉子尖耳朵尖尾巴的小恶魔,诅咒让他生气的人。其他大部分时间很善良,看到别人有困难会顺手帮忙,在公交车上会给孕妇和老人小孩让座。 第185章 喜欢小孩子,也很讨小孩子喜欢。女生缘一直不错,因为性格很温柔。爱吃甜食和水果。最喜欢的甜品是各种各样的果汁和水果冰沙。 高度近视的原因之一是小时候吃甜吃太多了。虽然被妈妈发现强迫吃了很久的胡萝卜也还是没能挽救回来。读书时很用功,常常学习到深夜,于是近视越发不可收拾了。摘掉眼镜基本就是啊白茫茫的世界真干净这种的。不过离近了还是能看得清的。比如亲热的时候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沈嘉文的睫毛和他眼里自己的影子。 清醒着的时候对亲密的接触总是有些害羞。被偷袭时尤其。但是还要装作没关系我很习惯的样子。沈嘉文经常拿这个事儿逗他。 最敏感的地方除了三角区是耳朵,□□反倒一般。有过被沈嘉文舔耳朵舔到哭着跑马的羞耻经历。 少年时代除了老师没有遇到过谈得上喜欢的人,日子过得比较简单开心。大学时有对几个同学心动过,大概的状态就是啊那个人如果能做男友的话好像挺好的呢。但对沈嘉文的状态就是我完了怎么办这种的。 业余爱好是尝试各种菜谱,鼓捣小东西,手工和园艺都很喜欢。喜欢看□□那种升级流的网文,看少年漫画,因为里面很多帅哥光着身子打来打去很帅。还喜欢看足球,喜欢德国队,因为很多很正的帅哥跑来跑去很帅他其实是有一点花痴的,但是面上很正经,完全看不出。只是心里会暗搓搓地打滚。 后来在一起之后花痴的对象变成了沈嘉文。很喜欢和羡慕对方的腹肌,曾尝试在健身房锻炼,辛苦了一个月,瘦了一大圈,肌肉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天生肌肉线条不明显,背影看上去很中性化,腿长,腰细,肩膀单薄。这些特征在少年时代让他很困扰很自卑,但后来却成为吸引爱人的资本。所谓命运无常。肤色白皙和体毛稀疏是家族遗传。沈嘉文评价他男身女命,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些道理的。 相貌是干净清秀,和母亲长相相似,但是没有米瑞兰漂亮。大学时代因为临时帮忙救场穿过一次女装,毫无违和感。但他自己把那次经历视为黑历史,每次被人提起都觉得无奈。顺便说那次是郝帅陪他一起,两个人同样穿裙子站在一起但明显感觉郝帅的画风不对。 遇到沈嘉文之前的梦想是找到一个和他各方面条件差不多,能一起过日子的男朋友。在公司里做到中层,中年的时候能攒够一点钱带妈妈姨妈和男朋友出去旅游,能顺便在国外哪个小教堂领个证最好。老了和一个老头子相陪伴,过平静的生活。 遇到沈嘉文之后的梦想是能和他一直到老,看宝宝长大,给他娶媳妇然后等着抱孙子。 生活里最担心的事是妈妈的幸福,他对严先生其实不算特别满意因为觉得对方年纪太大了配不上他年轻美貌的母上大人但是,妈妈觉得很合适,所以他也接受了。得知母亲要嫁人的时候心里有种古怪的醋溜溜的感觉。 有囤积食物的习惯,冰箱一旦出现太大的空隙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轻度洁癖,外套绝对留在门厅,每天都要冲澡。喜欢把东西按颜色深浅摆放整齐。衣柜里的衣服是从深到浅排列的。恋旧,东西不舍得扔,都攒着。他有个特别特别大的文件夹,里面是家里各种开销的票据,从超市小票到水电费账单,按日期一页页贴好,美其名曰保留原始凭证,被沈嘉文吐槽职业病。 能写一手漂亮的楷书,宝宝写字是他教会的。 最重要的亲人除了妈妈就是姨妈一家了,小时候很长时间是姨妈带着的,因为米瑞兰很忙。小时候因为发烧用药的关系,有一段时间有点呆气,但没受过什么欺负,因为两个哥哥都很凶哥哥姐姐们关系都很融洽。 他其实很死宅,喜欢玩单机游戏,尤其解谜类的,但智商不够,有时会卡在一关好久过不去,这时候他就会看攻略玩,也能玩得很开心。沈嘉文不忙的时候偶尔陪他玩,壮举是机械迷城一晚上通关。这件事对年晓米是个很大的打击但他后来打游戏有时卡在哪里就会叫沈嘉文过来帮他过关。通常都能顺利通过。 最喜欢的同志小说是莫瑞斯,因为结局很幸福。 和沈嘉文在一起之前经常为找不到可以看的钙片而发愁,我不要虐待的,群劈也不要,就没点正常的,带剧情的不不不那个里面一号长得太吓人了你上回给我的那个两个演员是仇人吧我觉他们想把对方弄死啊拜托,有没有温情一点的啊。和沈嘉文在一起之后为找不到能提供教学指导的钙片而发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什么点在哪里啊我都没看清楚镜头一晃就过去了orz。 说出来的爱只是藏在心里的十分之一。体贴痴情,内心单纯澄澈,有夙慧。 最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冬天的夜晚在被子里光溜溜地抱在一起睡觉。 最最幸福的时刻的小小遗憾:如果是亲热过后这样睡在一起就更好了。可惜沈嘉文冬天时是冬眠的。 第59章 小番外  stingr。 episode1 色盲事件。 养病的时候,一些平时由年晓米做的事就落在了沈嘉文身上。比如整理洗好的衣物。年晓米的习惯是把衣柜里的衣服按颜色从深到浅依次排列,整洁和秩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这让他觉得安心。 第186章 所以当他某一天打开衣柜,发现里面的颜色乱作一团的时候,忍不住惊恐地后退了一小步。 呆滞片刻,他无视医嘱,默默地把衣服全都拿出来,开始分起了颜色。衣物纤维会刺激呼吸道,他嗓子里开始发痒,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分到一半,被围着围裙进来邀功的沈嘉文逮个正着,男人的脸孔立刻板起来:你干什么呢!不是说让你离衣柜远点么?。 颜色乱掉了唉反正呆着也没事做你别那样看我。 颜色沈嘉文无奈道:挂好了就算了管他什么颜色行行行,你把这个先吃了,我重新收拾,行了吧?。 年晓米端着那碗杨枝甘露,小声道:要从深到浅放,那样好找,穿衣服时搭配也容易 沈嘉文把他掉了个个儿,推出门去。 再回来的时候衣柜里果然整齐了不少,可是还是有种怪怪的别扭。年晓米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好多相近的颜色放乱了。他小心翼翼地指挥沈嘉文:那个颜色深,要往左边放一下,颜色浅的要放右边。 沈嘉文诧异道:这两件不是一个颜色么?。 不是啊!你左手那件是黑蓝色,右边那件是深蓝。 沈嘉文放下衣服,担忧道:你眼睛没什么事吧?。 什么?。 这两件明明颜色就是一样的。 不一样啊!这下轮到年晓米担忧了:你你不是色盲吧?。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扭头喊:沈念淇!。 宝宝端着另一碗杨枝甘露探出头来,嘟着嘴:不好吃哦!爸爸你糖放太少了一点都不甜啦! 没问你吃的。你看这两件衣服,颜色一样么?。 宝宝鼓鼓腮帮,疑惑道:一样呀,蓝色的,怎么啦?。 一大一小都扭头看年晓米。年晓米揉揉眼睛,有点郁闷。 隔天朋友上门来看他,年晓米颠颠儿地把两件衣服拿出来:你们看你们看!这两件衣服颜色一样么!。 明臻犹豫道:好像左边那件颜色深点儿?看着也差不多。 陈泽坤斩钉截铁:一样的!什么深不深?。 邵怡狐疑地看了他们一圈:你们是不是都色盲啊?这不是一件黑蓝色一件深蓝么! 年晓米激动起来:我就说嘛!。 然后一群人开始坐在客厅里分辨颜色,发现同一件东西,看在每个人眼睛里,颜色并不完全一样。年晓米和邵怡认为有色差的东西,看在陈泽坤眼里毫无区别,明臻是偶尔能分辨出来,大多数时候模棱两可。 世界真的很奇妙。 年晓米心想。所以想必那碗酸死人的杨枝甘露尝在沈嘉文嘴里是甜的吧。 他决定不吭声。 episode2 吃饱与吃好。 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年晓米对□□非常纠结。他疼,于是就不太喜欢。对他来说,彼此间的拥抱和抚慰是更加满足和快乐的事。 可是春天来了,这种程度的抚触只能让沈嘉文变得更焦躁而已。 年晓米咬着手指翻婚恋指导,书上罗里吧嗦地解释着婚礼程序和礼仪,半点有用的也没有,真正的三纸无驴。 他放下书,偷偷打开电脑。 年晓米的钙片并不多,大部分钙片,怎么说呢,都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相比于直白的□□,他更偏爱温情脉脉的文艺片,只可惜大部分影片都是悲剧,他每每看得难受,于是也谈不上有多喜欢。 最后留下来的几部也都是中规中矩的,算是仅有的教学资料了。屏幕里妖精打架,年晓米抱着膝盖蜷缩在软椅里,上下眼皮打架。 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一片高大的影子。沈嘉文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那里头的战况正是激烈。 年晓米心虚地去够鼠标,还没等碰到,笔记本就被男人粗暴地扣上了屏幕。 沈嘉文转过身来,下巴微微扬着,语气听不出喜怒:我那么差?。 年晓米对这个样子的沈嘉文总是有点打怵,但是疼也是实际问题:也不是我觉得,你太急了 总要先吃饱,才能吃好。 年晓米瞪大眼睛,磕巴道:还还没吃饱?那那什么时候能吃饱?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年晓米被堵上嘴巴扛走了。 当然,作为一个言出必践的男人,沈先生很快实现了让双方都吃好的诺言。并且从今往后,会一直吃饱又吃好地幸福生活下去。 第60章 小番外2 保健这件小事。 有个做医生的妈和做药剂师的姨妈就意味着,年晓米常常在健康问题上,尤其是某些特殊部位的健康问题上被唠叨个不停。此事在全家知道他无可挽回地去给男人当了媳妇之后愈演愈烈。 大概是考虑到儿子毕竟老大不小了,米瑞兰关心年晓米的方式变得异常委婉。她在自己的书桌上或翻开或加书签地摆放了好多专业书籍。年晓米从小就有随手翻她医书的习惯,不出所料中了大招。 第187章 菊花残的示意图太过惊悚,年晓米当晚就被噩梦吓醒。那时正是春天,沈嘉文每晚看他,眼里都带着莹莹的光。 年晓米一身冷汗地摸摸后面,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男人除了最初有点不合格,后来倒是出人意料地温柔体贴,又很舍得花钱,他一直没遭过什么罪。某个部位的运动也一直有悄悄在做,体检年年会查这一项,目前还没什么问题。 即便如此,有些忧虑还是免不了。 比如次数频繁了,那里还是会肿会痛。毕竟天生不是用来做这个的。现下年轻,怎样都不显,可往后如何,却不一定了。他身体素质又算不得好。 甘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说的或许就是这个了。 年晓米脑补了好多没影的事儿,最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台灯忽然亮了。沈嘉文摸摸他的手,眼睛亮亮的,一点睡意都没有:怎么了?疼? 年晓米摇摇头。 男人坐起来,把他的手轻轻攥住:那怎么了?肚子里不舒服? 年晓米又摇摇头。沈嘉文把他搂进怀里,摸索着他的手指。过了好久,忽然亲亲他:对不起。这个月确实多了一点。我实在忍不住。。 年晓米笑了起来:冬天我也忍不住的。。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笑起来。沈嘉文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表情有点痛苦:这个月还剩几次?。 年晓米掰了掰手指头:一次都不剩了。然后又补充道:下个月的也用光了。 沈嘉文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滑动,声音里有点带着笑意的懊恼:那就用别的吧别嫌累。 可你会难受。 男人沉吟了一下,笑起来:其实差别也没那么大。我只是很喜欢紧紧地抱着你。 情话突如其来,年晓米立刻脸红了。 亲密的方式可以有很多,一生那么长,足够慢慢探索。再后来,春天里年晓米走路总是有一点像青蛙。虽然有点丢脸,但他始终没有遭遇过其他零号常见的健康问题。 想白头到老,总要细水长流。 金链子。 荒无人烟的小区慢慢热闹起来了。 沈嘉文饭后带着年晓米和宝宝散步,常迎面碰上邻居,大家彼此不熟,但见面还是会微笑致意,顺便上下打量一番。衣着,长相,乃至手里头牵着的狗,都成了身价的标志。 沈嘉文是个天生的衣架子,地摊上十块钱一件的白背心,都能让他穿出资深健身爱好者的范儿。但男人的审美一直让年晓米很忧愁。因为他中意的总是些让人大跌眼镜的东西。 比如,一个煤矿老板脖子上的金链子。 该老板在饭后遛狗,与沈嘉文一家三口迎面相遇。直至擦肩而过,从来很少正眼看同性的沈嘉文一直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年晓米有点迷惑,不知道沈嘉文是想吃猪头肉了还是怎么着。及至走出了一段距离,沈嘉文突然凑过来,小声问道:你看他脖子上那个链子好看不?。 年晓米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热气腾腾的猪头,闻言有点呆滞:什么链子? 金链子。 年晓米想了半天,脑海里依然只有一个猪头,于是呆呆地回应:我没看见诶,像车链条那么粗的么?那哪有好看的啊?。 沈嘉文撇了撇嘴,像个冲老师讨表扬没讨到的小孩子:多好看啊,你不懂。 年晓米以为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男人的行动力。 第二天一出事务所的大门,就看见门口一个白裤子黑体恤戴墨镜的男人倚在车边抽烟,脖子上一条一指粗的金链子闪闪发光。他身边的同事低呼一声妈呀,赶紧拉住年晓米,要给写字楼的保卫处打电话。 年晓米石化在路边,沈嘉文摘了墨镜,一片叶子被风卷着,从他俩中间咻地一声飘过去。 为了配合这条全无审美的金链子,沈嘉文耍帅又抽烟,晚上还在年晓米脸上不小心砸出了一条红印子。 年晓米很无奈。 沈嘉文毫无自觉,烟当然要丢掉,但也戴着这条硕大的金链子很是耀武扬威了几天。 不过金链子陪伴沈先生的时间并不长,据说因为戴久了脖子会酸。可是买都买了。于是沈先生灵机一动,把金链子打成了一对脚镯。 年晓米觉得自己对黄金的感情实在是没法更复杂一点了。 第61章 番外-端午 (一) 凌晨四点,沈嘉文被闹钟吵醒。他烦躁地随手拍掉闹钟,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捞身边的人,却捞了个空,迷迷糊糊把自己翻到那边去,脸埋进枕头里,淡淡的肥皂和洗发水味,还有一丝爱人肌肤上的气味,不易察觉的湿润和暖意,柔软又舒服。黎明将来未来的时刻,天色沉沉地暗着,鸟鸣倒是啾啾不歇,有种晨光将至的欢喜。沈嘉文半梦半醒地等着,上个卫生间这么久么,转而一下清醒了,今天端午! 年晓米在厨房里裹粽子,忽然身后一暖,结实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上来,他回头一笑:醒了?我还在猜你会不会按掉闹钟接着睡。 沈嘉文还有点困,懒懒地拿下巴蹭他颈窝:说好早起去踏青的。怀里的人忽然哆嗦了一下,沈嘉文直起身子,摸摸他的肩:怎么了? 第188章 胡子 脸上落下一个响亮的亲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了。年晓米摸摸脸,慢慢平复心跳。在一起也好几年了,还是忍不住会为这样的偷袭脸红。微波炉叮地一声响了,他甩甩头,赶紧把粽子拿出来,一一夹起,在大号的保鲜盒里码好 沈嘉文在外面喊他:还要多久? 年晓米高声回应:马上! 坐上车子的时候淇淇顺势歪倒在后座上,任凭年晓米如何摇晃小家伙也不肯坐起来系好安全带。沈嘉文不耐烦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鬼头半眯着眼睛抱着书包撅嘴:我困沈嘉文板着脸:困也坐起来。 车子开起来,年晓米看看沈嘉文:小孩子犯困而已,你别那么凶。 沈嘉文脸色早就柔和下来:我没凶他。小孩子要管。说踏青他嚷嚷得比谁都欢,结果到头来抱着被子拖都拖不走的也是他,小小年纪哪能就学得说话不算话呢。 年晓米歪歪头:也对。忽然一拍脑门:忘了给他绑五彩线。 沈嘉文双手平稳地握着方向盘:到了再说。 西郊森林公园离山水华庭特别近,家里二楼的露台上能轻易看见满眼的起伏的绿色。只是正门有些远,公园占地面积又大,免不了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公园端午特地提前开放,因为并不是节假日,人倒是并不多。刷年票进门的时候看见以前沈嘉文生意上的一个熟人,对方远远看见年晓米,凑过头去满脸鄙夷跟他瘦高的老婆指指点点,女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年晓米低下头去,一手牵着淇淇,一手拎着东西往前走。 手上忽然一轻,沈嘉文泊好了车追上来,自然而然把东西接过去,揽着年晓米的肩,往那人那边走过去。走着走着,忽然又放开年晓米,单手把淇淇抱起来。年晓米摸不清头脑地跟在后面,看着那人脸上吃惊不安的神色,忽然觉得又有点想笑了。 沈嘉文笑着跟对方点头:老潘。 老潘赶紧点头伸手:哦哟沈总,幸会幸会 沈嘉文却没伸手,歉意地笑:手上有东西,你看 老潘有些讪讪地放下手,然而到底生意人,很快没话找话地寒暄起来,沈嘉文笑着点头:嗯是我也这么觉得忽然冲年晓米扬扬头:还没介绍过吧,我爱人。 对方夫妻两个的表情就好像喉咙里强行被人塞了个大馒头。 沈嘉文笑得特别真诚:孩子上学,我们赶时间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啊! 年晓米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可真是黑到芯儿了转而又有些担心:你不该那样讲的就算只是一层纸,也比没有的好。 沈嘉文满脸无所谓:你傻,生意人只认钱,只要他得求到我,就必须跟我低头,他瞧不起你,当着你的面却还是得点头哈腰。因为你是我的人。你怕什么。 年晓米叹气:你别这样,明明不是暴发户,总要装成暴发户的样子。 沈嘉文哈哈一笑:我就是暴发户,暴发户有什么不好,你还不是跟了我这个暴发户。 年晓米吓得差点跳起来:你又乱说话! 沈嘉文朝他眨眨眼:说,我好不好。 年晓米崩溃地猛点头:你好,你最好,行了吧 男人笑着把淇淇放下来,两个人一人一边牵着孩子的小手慢慢往前走。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薄雾渐渐散开。五月末的清晨,空气里都是植物清爽的味道。淇淇困劲儿过去了,很快不耐烦被大人牵着,好奇地泡在前面,东看看,西瞧瞧,开心得很。小家伙在路边瞧见一团紫色的大花球,好奇地伸手摸摸:呀!一摸就香!两个大人凑过去闻,不香啊,小东西摸摸那肥大的绿叶,一股奇异的香气飘出来。 年晓米兴奋地凑上去拿手指戳了戳:我想起来了,这个叫碰碰香,大学时生物学系的温室里种的。 那学名呢? 年晓米挠挠头:这个还真不知道。 沈嘉文把一大一小不安分的爪子都从可怜的花上揪下来:走吧,找个能坐的地方吃饭。 淇淇找到了新东西,很快丢开两个大人跑远了,年晓米扭头稀奇地瞅了眼沈嘉文:我还以为你也会戳着玩玩呢 沈嘉文咳嗽了一声,牵起他的手。 年晓米低头悄悄笑了。 最后淇淇在一条溪水边找到个小小的石头亭子,年晓米犹豫了一下:水边蚊子有点多吧 沈嘉文低头在岸边揪了一片叶子,递到他鼻尖下。艾草的香气。 以前还真没发现这么个好地方。木兰河环绕半个森林公园,注入西陵湖,显然这是那条河的一个小支流了。溪水又清又浅,水边零星地生着几从艾草。淇淇脱了鞋子下水玩,年晓米赶紧把孩子抱回来:水凉。 沈嘉文说:去玩吧,别跑远了。 第189章 小家伙不一会儿就又跑回来,脸上很失望:没有鱼 沈嘉文点点他的脑门:水太清了。 年晓米把保温桶一一打开,茶叶蛋,荷叶鸡丝粥,糯米粽子。沈嘉文叹了口气:你这是几点起来的? 年晓米说这些都是昨晚煮好了的,不然茶蛋不入味。今天包的那些还没煮呢。 四角尖尖的糯米粽,拿在手里还是温的,极讨喜的模样。沈嘉文看着手心里那一口就能吞下去的小粽子,哭笑不得:就是小了些。 年晓米说小的好吃些。这个是我姨妈包的。卤肉馅的,排骨馅的,还有蜜枣的。 沈嘉文说其实我喜欢吃甜的。 年晓米点点头:知道,包了,晚上吃。 早餐比以往的分量少,沈嘉文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上的汤汁:茶蛋挺好吃的,还有么? 年晓米说:没啦!就煮了三个。 沈嘉文瞪他:你费一回火,就煮三个,亏不亏! 年晓米缩了缩:中午姨妈要咱们过去,留肚子么。 沈嘉文满意道:那谁终于肯放你假了。 嗯,不过只有半天。 沈嘉文危险地眯了眯眼:早晚我要跟你老板好好谈谈人生。 年晓米有些苦恼地收拾东西,祈祷这一天不要太快到来。 天色明亮起来,沈嘉文带着淇淇采了两把艾草,三个人顺着原路回去。游人渐渐多起来,回到大门那里的时候,售票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长队。 驱车往市区里赶的时候,路过小学附近的早市。年晓米匆匆跑下去,买了几只五彩葫芦和花篮,淇淇扒着车窗,满脸都是我要下去玩的神色。 年晓米把小扫帚挂在他脖子上,又把五彩线给他从头到脚绑好。到了学校,小东西恋恋不舍地下车去,冲两个大人比划着,声音糯糯地:老师说,今天三点放学。 沈嘉文点点头:记着了,快进去吧,要迟到了。 沈嘉文点点头:记着了,快进去吧,要迟到了。 正要发动车子,年晓米忽然开口,你等一下。说着就把剩下的五彩线往沈嘉文手上绑。沈嘉文躲了躲:我不带这个,大人带这个做什么。年晓米说剩下多可惜,明年又不能用。你这两年身体老不好,带这个能祛病,雨天随水冲走,人就一年没病没灾。说着就毫不客气地把人给绑了。 沈嘉文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身体不好了,就那么一回。平时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见不到,你看看你自己末了又想起什么,恶狠狠地威胁:再生病就让你辞职,说什么都没有用。 年晓米看看四下没人,红着脸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知道了,别啰嗦。 沈嘉文神情复杂地看着年晓米:行啊,长进了。 年晓米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嘉文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才不甘不愿地发动了车子。 送年晓米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时间还早。沈嘉文隔着车窗看他清瘦的背影,有些心疼,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平心而论,他是真的想让年晓米把这份工作辞掉。方致远的老婆心太狠,交情再好,也能毫不留情地往死里使唤人。他知道事务所的风气都是这样的,却还是没办法忍受年晓米遭这种罪。要不是年晓米一再保证两年后不会再这么辛苦,他一定毫不客气地把人拖回家里锁起来。车流渐渐密集起来,他发动了车子,往店里去。 (二) 老福家拿节日一向重视,何况端午这种大日子。沈嘉文进门的时候,米瑞梅正在厨房里团团转,指挥女儿和儿媳收拾黄鳝,米瑞兰在阳台上熏艾草。他抱着怀里的三个箱子:妈,姨,姨父。米瑞梅怒道:带什么东西!吃都吃不完!沈嘉文把箱子放下来:一点水果,拿着给孩子分分。 老太太刚想夸他,看见年晓米提着两瓶酒和一个口袋跟在后面,复而又怒:好啊,我说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把我们小米养成这样! 年晓米赶紧分辨:没瘦没瘦,还胖了一斤,姨妈你看错了。 米瑞梅把人拎到体重秤上,看着数字没往下掉,这才满意了些:嗯,没掉秤。 沈嘉文摸摸自己额头,一手汗。 午间吃黄鳝和黄鱼,加一个蹄筋,都是红烧的菜,凑着盐水大虾和熘肝尖,凉拌黄瓜,咸鸭蛋,粽子若干,再加上沈嘉文带过来的吊炉鸭子,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米瑞梅还在遗憾:可惜凑不齐十二红。福大爷好脾气地笑笑:挺好挺好,做多了吃不完。 米瑞兰也笑:就是,我说挺好,一家人在一起,清清静静吃顿饭,就比什么都好了。说着把手里的冒着红油的鸭蛋黄抠出来,放进年晓米碗里。年晓米说妈你吃吧,我都多大了。米瑞兰有意无意地瞟了沈嘉文手腕一眼:再大也是妈的儿子。 吃了饭也就差不多了,米瑞梅给沈嘉文塞了不少粽子,还有自家烤的酥皮糖饼。米瑞兰则往年晓米手里塞了个荷包,手工的,样式简单,却有馥郁的香气。 第190章 年晓米抱着妈妈的背,轻轻拍了拍。 往楼下走的时候沈嘉文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爸。 那边说什么年晓米听不清,只看见沈嘉文的脸色慢慢黯淡下去:我知道了。 年晓米去牵他的手。沈嘉文歉意地看着他:我爸说让咱不用过去了,他去我大爷家了。 沉默了一下又说:把姨妈的粽子给他送一些过去吧,反正家里现在也没人。 年晓米点点头。沈嘉文握紧他的手:你别着急,我爸早晚会松口的。你知道,他这个人,一辈子一根筋,总要慢慢掰。 年晓米说嗯,我知道。沈嘉文忽然停下来转头看他,眼神异样坚定。年晓米情深抱住他,回应他的是对方臂膀上令人窒息般的力度。年晓米摩挲着他的脊背,只觉得心里酸涩却又安心。 两个人在楼梯的平台上默默拥抱了一阵,直到沈嘉文的呼吸慢慢变得不平稳。他松开年晓米,咳嗽了一声:走吧。 年晓米在后面被他牵着,稀罕地看着爱人发红的耳朵尖,身上也慢慢热起来。夏天真不好,他犯愁地想着,穿太少,容易出事。 然后就是漫长的下午,年晓米临时被叫回去商议一个案子,沈嘉文则出去应酬一个茶会。等到能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淇淇饿得眼泪汪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厨房找吃的。 沈嘉文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有点奇怪。推开书房的门,看见年晓米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拍拍他,年晓米迷迷糊糊睁眼:回来了? 嗯,晚上吃什么? 粽子,还有蒸蟹,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去蒸一下就行了 说着又疲惫地趴回去。他不像沈嘉文精力那么旺盛,为了讨到半天假期,节前连着加了三个班,早上又起得太早,终于撑不住了。 沈嘉文把人拉进怀里,抱去卧室。年晓米一动也不想动,身子一沾到床就圆润地滚进去把自己裹起来,迅速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被沈嘉文硬拖起来吃晚饭。 年晓米准备的蒸蟹很奇特,他把螃蟹的上壳拆下来,不能吃的部分都剔下去,拿包粽子剩下的一点泡软的江米把螃蟹填满,隔着粽叶码进笼屉里。沈嘉文蒸好之后,有股诱人的清香。 粽子是早上包好的,豆沙馅,三分之一豆沙,三分之二江米,红白分明,江米的颜色很透,干净诱人。 三口人吃了简单的晚餐,淇淇洗好自己的碗,跟年晓米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年晓米摸摸他的小脑瓜:作业写完了么? 小家伙骄傲地点点头都写完啦!年晓米把脖子上的荷包摘下来,挂在淇淇身上:等下第一场雨,就把小扫帚和五彩线剪掉丢到水里,听见了么。淇淇认真地点头:听见了。 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淇淇吃过饭没多久就困了,年晓米把孩子送回房间里,看了一眼表,九点半。顺便就在楼上的浴室里洗了澡。 沈嘉文在把楼下东西收拾停当,也拐进旁边的浴室洗了个澡。回头上楼找年晓米,年晓米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沈嘉文擦干了头发,钻进薄被里。北方初夏的夜晚还是有点凉,家附近植被又多,夜晚睡觉时搂着个人,不觉得热,反倒舒适温暖。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爱着的人。 他把手搭在年晓米腰侧,轻轻抚摸。侧躺时年晓米腰上的轮廓很柔和,起伏都是圆的,不见棱角。情人身上总会有些令人迷恋的东西,或者眼睛的颜色,或者睫毛的长度,或者柔软的腰,或者修长的腿。对沈嘉文来说,这些年晓米都有。他身上的一切都那么合心合意,除了性别。然而随着日子慢慢过去,最后这一点不适也消失殆尽。只因为他是年晓米。 所以再看别人,哪怕腰更软,腿更长,脸更美,也觉得不对,因为不是自己爱的那个人。 年晓米抓住他的手,没有转身,声音里有淡淡的疲惫和愧疚:今天真的累了。 沈嘉文亲亲他的耳朵:知道。刚刚以为你睡了。 两个人在黑暗里沉默了会儿,沈嘉文放开他,背过身去:你睡吧。 年晓米却睡不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强自压抑的呼吸。 年晓米翻过身去,在黑暗里看着沈嘉文僵直的背。过了一会,被子又沙沙地响起来。年晓米凑过去抱住他的背,在他耳后亲了一下:你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呢?黑暗的好处就是,然而可以自然而然抛下羞耻心。白天不敢说,不好意思说,那些和爱欲相关的话,一股脑地都会涌出来。男人学这种事总是很快,哪怕是像年晓米这样本来很容易害羞的人。 沈嘉文的呼吸很沉重:不是睡了么?年晓米摸摸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坚实有力。他的手顺着他的胸口慢慢滑下去,摸到了浓密的毛发,轻轻抚摸起来。 沈嘉文狠狠捏住他的手:别闹。 年晓米却挣脱他的钳制,慢慢往下走。 欲`望像昙花,在夜里恣意绽放。 沈嘉文很快翻到他身上,像野兽合身扑倒猎物那样将年晓米死死按在身下。年晓米把手艰难地伸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是热的,手心里,脖子上,甚至耳畔的声音。他像被丢进了一团火,或者他自己也成了一团火。他们拼命把自己贴向对方,胸口,脖子,所有能接触到的部分,像两块严丝合缝的磁铁。 第191章 昙花能开放多久呢,不过一现而已。两个人湿淋淋地抱在一起,慢慢平复呼吸。沈嘉文还在他腿间不轻不重地揉着:你还困么。 年晓米呆头呆脑地嘟囔着:要是明天不上班就好了。 沈嘉文呼吸一顿,拉着他的手往下按。年晓米愕然地抬头:不是吧,这么快就又 对方像大猫似地拿脑袋拱他的颈窝,撒娇的意味极其明显。 年晓米心里就剩下一个念头:果然男人的脑袋都是长在下半身的。 再一次的时候,年晓米主动伏在沈嘉文腿间,沈嘉文推了推他的肩:你不用紧接着一声长长的鼻音。原本推拒的手也慢慢变成了抚摸。 这一次很久,年晓米最后有点头晕眼花,做完就歪倒床上,连牙也不肯刷。沈嘉文也不嫌弃,一直不停地亲他,看样子不像后戏倒像又一场前戏。 夏天真不好。年晓米昏头胀脑地想着。 他被沈嘉文像往常那样,后背贴着对方胸膛抱在怀里:你包的粽子真好吃以后年年都去踏青好不好为什么你们家人总觉得我在欺负你呢你什么时候能有长假,我们出去玩吧,出国,欧洲那边,搞不好能把证一块儿领了对了明天吃什么 算了,睡吧,宝贝儿,我爱你 年晓米困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拉过他的手,对方比他宽厚的手掌顺势覆在他手背上,十指交扣。 浅蓝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两枚贴在一起的戒指在月光里淡淡发亮。 你在,每天都是节日。而每个节日,其实也都是平常的日子。 一天又一天,一辈子。 端午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