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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廷的位置越来越高,来巴结谢府的人家也不少,贵妇递帖子邀阿曼做客吃茶的也许多,但阿曼越发不喜纷扰,能拒的便都拒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扰。

    逢悦自谢父逝去便身子不好,汤药不断,婚事一直延着,不怎么出房。

    稚子年幼,正是黏母亲的年岁,早晚都离不开阿曼。谢云廷又年年不着家,偌大的将军府就她一人当家做主撑着,阿曼越发小心谨慎起来,能不露面的就不露面。

    可那些平日的往来好拒,上头宫中的便不好把握了,比如近在眼前的百花宴。

    渊和帝的后宫并不充盈,先不说后位空悬,后宫的四妃之首都还没凑齐。

    这场百花宴,太后名在赏花,意在挑些合心意的闺秀,充实后宫。

    阿曼心下清明太后用意,只当是过去凑人数,捡了不打眼的烟青色旧春衣,簪了个京城少妇人爱梳的坠马髻,旁只斜插了两只金钗,又应着春季的景添了两朵绢花。

    脸上更是没怎么拾捣,额上连正时兴的花钿也无,只为了添气色涂了些樱桃口脂。

    给她梳妆的小梅嘴很甜:“夫人就算打扮的这样素净,也是娇艳惊人。”

    小梅说的是实话,阿曼生着与性子不太合的艳媚脸庞,凤眸上扬,就算懒散时也现出勾人心弦的韵色。

    谢云廷最爱她在榻上因他迷离滟潋的媚态,绛唇喘着嗔怪。

    自从诞下孩子,阿曼的身姿反而更加妙曼,曲线起伏,更有韵味。

    她到达宫中时,已有不少贵妇小姐入席了,正聊的欢。阿曼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她鲜少出席这类的宴会,贵妇人们大多都觉得她脸生,穿的也平常,便没什么人来找她搭话,阿曼也落得个自在。

    她自顾自环视起四周丛绿满花的风景来。

    整个宴会与阿曼试想的一样无趣乏味,矫揉谄媚。

    与她有同想法的人还有渊和帝,待宴会快散时,皇帝才现身。

    渊和帝与太后没血缘,亲缘也浅薄。渊和帝十七岁时才被继到了太后名下,更有甚者说陛下生母便是太后用计害死的。

    无论怎样,现下是母慈子孝,一片融合。

    阿曼不甚在意坐在高处的天下主,四周的风景花植被她琢磨全了,她也不好直视天子,只好低头扣扣指甲上的蔻丹来打发时间。

    今日的天气十分给面子,天朗气清。百花宴取之名,人都聚在园子里头,百花映着人。

    阿曼身上的衣服讨巧,仿佛雨后天漏出的那抹淡青,配着四围万紫千红的花芷,显得更加清新脱俗,胸前突起的那对柔夷,又添了几分妩媚风情,天青色中和了她眼间的媚,显得柔和。

    她低头专心扣着蔻丹,浑然不知有双锋利的鹰目已经盯上了她。

    后来的事,阿曼说不清。

    她稀里糊涂的成了逢悦,与许多名门贵女一同选入宫中。

    谢云廷得了自古来武将最好的、最体面的死法——马革裹尸,留名青史。

    可她还没能抚养谢修衡长大成人,没能等到谢云廷带她行走万里山河,游山玩水。

    …

    阿舍端着药回去,心思沉重重的,青峰没给她说谢修衡叛乱的确切原因,反而是拉着她说了一堆谢修衡这些年的不易,让她不要怨恨谢修衡。

    她进去时,谢修衡正半靠在榻上观看着此处的地图。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地图,脸上也带了笑,抬头去看她,却看见她满脸心事。

    谢修衡脸色还带着苍白,向呆立在门口的她招手:“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阿舍突然有点眼酸了,她想上前抱着他哭一哭,想问问他那些伤口疼不疼,还想问问西北的夜冷不冷,战败的时他怕不怕。

    毕竟阿舍心最软了。

    她努力憋着眼泪,不想它流出来,装作平常坐在床边递药给他。

    可泪模糊了阿舍的眼睛,让她看不清事物了,她低头埋在谢修衡的怀里,呜咽出声问他:“谢修衡,你疼不疼?”

    谢修衡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抚上怀里女子的发间,一手替她理着头发,另只手抱住了她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身子。

    等到阿舍的泪水把被子都濡湿掉了,她才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帮七王爷叛乱?”

    谢修衡知道这个问题非回答不可了。

    他出生时父亲便长久在外,几乎没怎么陪过他。

    但是母亲常会给他念起父亲,谈起父亲的厉害,他也总能看见父亲给他寄来的小玩意,那些都是长安城没有的。

    于是他在同龄的小伙伴面前总是能抬起高高的头,让别人去仰仗羡慕他。

    姑母对他也好,虽然姑母脸色总是苍白白的,老爱咳嗽。但会在母亲气怒要打他时护着他,还爱给他缝制些小衣服。

    外公对他也好,隔叁差五就要带着吃食来看望他,休沐时会带着他去踏青骑马。

    可是有一天这些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外公来接他,可外公不是要带他去踏青游玩,而是面露难色地给他解释:“阿衡以后和外公一起住好不好?外公每日回来时都给你带糖葫芦吃好吗?”

    年幼无知的他,只扭头看看满是白绸子的府邸,从前照顾他的人都消失了,府里面空荡荡的一片,他转过来只有外公花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丝。

    “为什么,是外公一个人住害怕吗?”

    外公听到童言稚语,强忍着泪,扯了个笑:“对啊,阿衡来陪外公吧,这样外公就不怕了。”

    大家都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有些懵懂的明白了,父亲不会回来了,母亲也是。

    母亲变成他的姑母了。

    等到他再大些,外公也离开了他,是在他下学后的傍晚间,外公躺在夕阳余光下,身下的摇椅还在晃动,好似就是等他太久睡着了一般。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开始频繁接触到皇宫中的事情,渊和帝还下旨让他住进宫中与皇子们同吃同住。

    也就是在那时,仇恨的种子悄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在宫中的每一刻每一时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他要忍下帮着杀父仇人,夺母之人做事的罪恶感,要忍下他们恩爱的画面带来的厌恶。

    他开始努力练武,整日埋在书海里,他想接近到那个男人身边,接近到朝堂之中。

    一日复一日的谨慎小心,他每日紧绷的要疯掉。可没有人能与他分享心事,出谋划策,他身后无挚友,无靠山,只有许多冤死的亡魂依靠着他。

    可是突然有一日,有个圆圆脸的小宫婢在树荫傻傻的高举着食盒让他看,一本正经的说“投李报桃。”还像模像样的做了桃子点心给他。

    谢贵妃说要给他送点心,他第一次存了私心答应了,好像每回想起她呆呆的样子,他那些烦闷总能一挥而散,紧绷着的神经也可以松一松。

    很神奇,他也不知道缘故。

    一直到谢贵妃有身孕那天,他心中想着无所谓,可是等见到知道她也很开心时,心中却在意了起来,但也是,她本来就是长秋殿里的人,开心也是常理。

    他开始给自己找补,可是她却递给他一个香囊,关心的是让他以后都能好好睡觉。

    天知道是香囊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他难得有了个好眠觉。

    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自请去西北抗战。临走前那天下了场雪,他坐在席间,听着官员的奉承话,但心早就飘到了阿舍曾给他说自己很喜欢雪的那句话里面。

    突然生了想见见她的心思。

    于是他找着借口偷溜出来,连披风都没拿,径自快步走到了长秋殿里,她果然在看雪,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却呆傻的不知道回去添衣服。

    他突然后悔来的太急,没能把遗留在殿里的披风带出来。

    于是他急切想要带她到一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亦是可以给她说心里话的地方。

    手里捏着她神神叨叨说灵验的护身符,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子,衬着她的脸颊更加雪白,让他想到兔子。

    他有些不舍。

    为什么会不舍呢?他明明痛恨这里,明明想离开好久了。

    于是他问她会等他回来吗?

    等他回来,她还在吗?

    只是他也没想到一去就会那么久,久到襁褓的稚儿可以长到龆龀之龄,久到可以世事变迁。

    如今他是大仇已报,又身居高位,封侯拜相,他觉得他应该圆满的。

    但或许是支撑他许多年的那口气,突然消散,喜从悲来,许久未生病的他,结结实实的大病高烧了几日。

    病后他却突然醒悟过来,好像没什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习武不是,读书更不是,这些都是他想要接近那个人而铸建起来的阶梯。

    他如今放心不下的那点牵挂,好像只有阿舍一个了,他知道她在哪,他派心腹暗中跟着她,在暗处帮她快些顺利到达江南。

    他却不敢去见她。

    怕反目成仇,连表面的那点和谐也不见了。